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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流哲不哼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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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也会有做任何事都不顺心的时候。
譬如说,带着焦急的心情、捧着包包里的工作资料,推开当成是自家书房的大众餐厅大门时,店里头明明就很空──事实上,明明就只有一位客人──那人却霸占我相中的位置,就像这种时候。
我的名字是寺坂真以,职业是自由撰稿者,距离第一次有「我要开始出头了!」的这种想法已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的发展便缓慢停滞不前,算是顽强地存活在这个业界的状态。
当我在家中写稿没灵感时,就会把笔电塞进包包里,来到徒步十分钟路程的这家店。平时我喜欢靠窗的座位,但今天就是没那个心情,而想改坐在背对墙壁的位置。然而,最里头的位置坐着白发的老爷爷──从深蓝色毛衣中露出条纹衬衫,个头有点高大的老爷爷,正独自一人喝着红茶。
那也没办法。我只好从「最里头」的位置优先挑选,最后选了靠窗的第二个座位坐下来。从结果来看,我是坐在先来的那位老爷爷旁边。
我拿起笔电打开来,看到暗色的萤幕上沾着灰尘,嘟起嘴吹掉它──同时间,萤幕亮了起来,出现萤幕桌布的画面。那是从网路上下载的猫咪午睡图片。
「原来是这样的设计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是隔壁桌的老先生在跟我说话。
「咦?」
「对着它吹气就会开机──」
其实笔电是一打开就会解除休眠装置,但需要几秒的时间,刚好就在这段期间我吹了口气而已。
我一边想看起来的确像是这样,一边向老爷爷解释实际状况。
「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老爷爷笑容可掬地点头说。个性似乎很温柔,但眼神倒是很精神奕奕。这时他的那双眼睛朝门口看去──
「抱歉了,大师。」──名刚踏入餐厅里,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低头道歉。「让您久等了。」
「不不,别这么说,是我来得太早而已。」
一看就知道他是编辑(问我原因我也不晓得)的男人,和钻进来的些许春风一起进到店里头。三月半的天空湛蓝清澈。
接着他们就要在隔壁桌开会,被称为大师的老爷爷大概是作家或评论家之类的人吧。想着这些事时,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视线的对面,与我的位置隔了一张桌子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位和蔼可亲的人,那位可以说是本店的象征。八十岁左右的老妇人──将朴素的和服穿得很有气质,绑着如年菜上会出现的慈姑造型发髻与圆脸的可爱老婆婆。
「春婆婆,好久不见了。」
我走向老婆婆先开口打招呼,并在老婆婆的对面坐下来,为了以防万一,还把手机贴着耳朵。
我之所以假装讲电话是因为世上有两类人,和我相反的那类人看不到这位老婆婆的身影,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其实是因为老婆婆已经不是这世上的人──一言以蔽之就是幽灵。
老婆婆的全名是幸田春,是这间餐厅土地的前地主,因为怀念往日时光而常常在这间餐厅出没。店家则是很有默契地一定会空下最里头的座位。
工作人员与一部分的常客(我)属于不争气或不幸的类型,以春婆婆的个性不会对我们置之不理。虽然也是因为如此,但相反的,或许正因为是幽灵出没的餐厅,那样的员工或常客才会待在这里。
因为这个缘故,要在有其他客人的时候和婆婆说话,我就会像这样假装讲电话。这是为了让「看不见老婆婆」的人,不要以为我是「面对墙壁说话的怪女人」。
「对啊,感觉好久不见,又好像没那么久。」
老婆婆亲切地回应我,
「毕竟,变成我这样的身分,对时间的感觉也会有点不一样吧。话说回来,你也没有比之前更老一些。」
「嗯,是啦──」
虽说我已年过二十五岁,但才不到一个月没见不可能变老的,我这么想。
「可是。」春婆婆一脸轻松的表情说:「你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烦恼呢?」
事实上,这位老婆婆能察觉到普通人无法看透的事实,且能够逻辑性地解释状况。换言之,老婆婆既是幽灵也是名侦探,迄今已解决数起不可思议的事件──包括警察都出马货真价实的「案件」,以及称不上是案件的日常谜团。
话虽如此,我现在所烦恼的事,即使没有名侦探那般洞察力也看得出来。我自认是很单纯的人,内心所想容易表现在脸上。
「其实就是那个人嘛,南野先生。」
我说出历经数个月的单恋,终于成为男女朋友(可以这么说吧)的男性名字。
「就是在前面那间警察署里任职的那位刑警先生吧。」
「嗯,现在是这样没错,其实再过不久──」
问题就在这里,就是他工作的地点改变了。四月时,他将从东京郊外的本市警察署调到樱门的警视厅。他是突然被征召的,还必须搬到附近的宿舍,而且新的调职地点属于本厅中数一数二忙的部门。现在已经够忙了,再忙得不可开交就不晓得何时才能休假。
「这样见面的时间就会很少。」我发牢骚。「明明同样是东京,却搞得像远距离恋爱一样。」
「哎呀。」老婆婆将原本就很挺的背脊打得更直。「那真是很遗憾呢。」
「嗯,真的。」
「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什么办法?」
「例如说真以小姐搬到那位先生家附近之类的。」
「不可能啦。」
我手机贴着耳朵,另一只手和头同时横向摇晃。当然其他人应该看不到通话中的对象,所以会觉得这动作很奇怪吧。
「唉呀,为什么呢?」
「因为,如果说交往时间长一点──至少一年的话,或许『还有可能』跟着一起过去。可是连交往两个月都不到就这么做的话,有一点点厚脸皮,感觉这女人很棘手,而且──」
「而且?」
「而且以我的薪水根本付不起都心高级地段的房租。」我说出更实际的理由。「对南野先生而言,毕竟是因为有宿舍,所以才能住在那种地方。」
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想。我也不想离开这家店和春婆婆──虽然真心这么想,这样似乎很撒娇而不敢说出口。
「原来如此。」老婆婆似乎理解了。「这样的话,只要没和那位先生结婚,就无法一起搬过去吧。况且,目前也不是谈这话题的时机。」
「嗯,当然,不仅如此──」
「要豁出去也还太早,还得看状况。无论是要飞奔过去,还是放弃。」
要放弃已经「太迟了」──因为我本想这么说,转念一想或许春婆婆说得没错。
「总而言之,时间点真的不好。」
「你说得没错。」老婆婆点点头。「那么,你今天只是为了工作而来吗?是在等那位先生吧?」
「您为什么会知道呢?」
「那是因为──」老婆婆把头往后,从头到脚打量我。「你点的餐以及绑的发型都很时髦,从这一点来看。并不是某个地方特别打扮,而是整体都有些安排。」
「这么说的话的确是啦。」
「即使如此,你的表情仍不开心。」春婆婆确实点出关键。「搬家在即很难过,今天能够见面应该要很开心才对。」
「其实,」我说。「还有另一个人跟他一起过来。」
「哪位?」
「对方似乎是接替南野先生的新刑警。他说想介绍那个人给我认识。说今后两人或许能互相帮忙。」
我之前曾几次协助南野先生解决恼人的事件──他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解决事件的人是春婆婆,我只是请教她而已(除了某一事件之外)我也跟南野先生说了,但毕竟他看不见春婆婆。他们甚至曾在这在这里同桌,他本人却没察觉。或许是这原因,感觉他不相信我说的话。
「这样的话,不开心的理由──」老婆婆铁口直断。「新来的那位刑警是女性吧?」
果然明察秋毫,又被她说中了。
「是的。那位刑警是女的,听说比我年轻一些且打扮得很时尚,相当优秀,未来也指日可待。」
我列出她的优点。我今天之所以想坐在最里头的位置,都是因为这个人的条件很棒的缘故,必须藏拙。
希望在那位女刑警从门口出现到走过来座位的这段时间,能有个缓冲。我想要好好观察那个人,做好心理准备。
「有个英文叫做什么的?」老婆婆微歪着头。「好像不是自劣感……」
「自卑感吗?」
「对,就是那个。」
「说得也是啦。」我点头说。「话虽如此,我也不是想进警察署,也不是想当警察,无论那个人有多么优秀,照理说不会感到自卑才对。
可是,之所以会有自卑感是因为不高兴南野先生夸赞她。就只是这样而已。我也觉得自己好蠢、好没用。」
「你很坦率呢。」老婆婆认真地说。「这是好事,恋爱是盲目的,恋爱的人都很傻,从以前就是不争的事实。」
「嗯,可是──」
「而且,有些傻傻的也很可爱啊。当然,任何事都要适可而止。先不提这个,你们约几点?」
「没有确定约几点,他们两人交接工作告一段落就会出发的样子。」
没关系,因为我也要在这里工作──表面上这么说,但直到现在除了打开笔电外什么都没做。
「这样的话,你得回自己的位置了。我这样看热闹真不成体统,先退下了。」
在春婆婆的催促下,我回到自己的座位。隔壁桌的两人仍在开会,桌面上散乱着水彩画的彩色复印稿,从对话中隐约得知,他们在谈论出版画册的事。
不一会儿,编辑从口袋拿出手机,说了句「不好意思」便站起来边往门口走去,边对着手机说:
「啊,对。我现在正和佐伯大师开会──」
我脑中将听到的对话内容与隔壁桌上的图画连结起来,意识到一件惊人的事。
「请问。」
我小心翼翼地向刚刚跟我说话的老爷爷问。
「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佐伯胜大师吗?」
「是的。」
「是画家佐伯胜大师,」我重覆问。「是画《街道的绘本》,或小玉书房的海外文学全集的那位佐伯胜大师吗?」
既是画家也是绘本作家,也为许多书籍设计装帧,我不断重覆若是爱书之人不会没听过的大名。没想到那位鼎鼎大名的佐伯胜会来这家店,而且还在我旁边开会。
「嗯,是啊。」
对方语气天真地回答,我对这反应虽有些傻眼却也满能理解的。如同他看到我的笔电时问我:「原来是这样的设计啊?」那样天真。毕竟佐伯胜是画弹出式绘本或猜谜绘本那样的画家。
这段期间编辑回到座位上,再度在我隔壁开会,终于南野先生出现在餐厅门口。
如往常一样穿着朴素西装的南野先生,旁边跟着一位年轻女性,如我意料之中,背靠着墙就这样能够仔细观察走在通道上的人。
结果,原本低迷到深水里的情绪彷佛浮到水面般的感觉──接替南野先生的人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确实是有点胖,眉间的皱纹虽淡但大概不容易消除吧。脸上的表情说好听一点是思索的表情,说难听一点是臭脸,服装也称不上时髦,是个完全不可爱也不性感的人。
不过最后那句我也没资格说人家,总之重要的是,两人完全没有感觉把对方当异性的氛围。
「这位就是接替我的小椋小姐。」
南野先生用沙哑却温暖,我所喜欢的声音说。语气虽然比我们单独见面或讲电话时还客气,老实说,倒也没有差太多。
「那么,这位是寺坂小姐。」
「久仰大名。」
脸上戴着比旁边的编辑粗一倍的黑框眼镜,半长不短的头发发尾乱翘的小椋小姐,从过大的外套某处拿出名片递给我。名片上写着「搜查二课 小椋敏惠」。
两人在我对面坐下来,各自点饮料,
「之前也跟你提过,寺坂小姐具有独特的才能。」不出所料,南野先生说出这种话。「就是能轻轻松松解决不可思议的事件。」
「就说了不是这样──」
「我知道,你有个军师。就像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中出现的,头脑聪明的老婆婆。」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倒也没很久),为什么每次都要一再重覆这样的对话,而且还是在其他人面前。
若是两个人单独见面的话,想聊聊其他事情。虽然这么希望,勤务中能像这样挪出见面的时间也很开心,而且就算两人单独见面,也明白每次都会舍不得分开。也有很多事不能说出口,大部分的状况都是时间压倒性地不够。
和南野先生见面时,每次都像这样而有些痛苦。有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他,或是他太忙,又或者我们周遭的状况有些棘手。
「所以说,如果小椋小姐遇到一般警察办案方式解决不了的案件时,也可以找寺坂小姐帮忙哦。」
或许知道我的心情,南野先生更鼓吹同事:
「或许能够帮助到你。虽然不知道是她自己,还是名侦探老婆婆。
毕竟我没见过那个人。听说是平时穿和服,绑着年菜的慈菇造型发髻,个头很娇小的婆婆。」
「简直就像图画中常出现的『老婆婆』,宛如上一个时代的人。」
女刑警用粗鲁的口气抛出这句话。彷佛很想逮捕这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其实,对方是个「看得到也不奇怪的人」。
春婆婆在南野先生他们来之前曾去了趟洗手台而消失,但现在已回到角落位置上。将近百年的时间以某种形式(以人类的形式或以幽灵的形式)度过,以豁达的心态看事情,但有时也会有好奇心,才会跑来看令我感到自卑的对象吧。
而这件事对我来说算是意外的发现。看来不只南野先生,连小椋小姐也看不见老婆婆。
从她的位置应该看得到幸田春婆婆才对,只要看到老婆婆端坐在那里,刚刚南野先生的形容就算不同意也应该能猜想得到才对,但她的回应不像有看到。
根据这家店店长的定义,能够看得到老婆婆的都是「内心寂寞」的人,但我不知为何老将这句话解释成「没桃花运的男人或女人」。包括店长在内这家店里的每个员工,以及我本身(真的非常遗憾)就是这类型的人,相较之下只有南野先生看不见老婆婆,所以我才会这么以为吧。在我眼中南野先生是非常有魅力的男性,也不认为只是单纯情人眼里出西施。
话说回来,虽然这样很失礼,我原以为小椋小姐是「看得见春婆婆的人」。既然她看不见老婆婆,或许是我想错了──
就在南野先生解释过去的案件始末的这段期间,我想着这些事。正当话题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
「寺坂小姐不仅像那样解决事件,」小椋小姐用依旧冷淡的语气说。「为了生活也在当自由撰稿人吧?」
我想她应该不至于瞧不起人地认为「反正就是个闲人」、「靠写作来维持生计」,大概是这样没错,我安慰自己说,
「是的。」
「你在写什么样的文章呢?」
「我正在写的是一篇即将截稿的杂志连载,试用各种新产品,发表使用心得的专栏。」
「就是所谓的试用者吧?」南野先生说。
「算是吧。但不只有单纯的新产品,编辑部的人有时也会找来有一点奇怪,不知道制作者在想什么的东西。」
「比如说?」
小椋小姐声音参杂些许好奇,南野先生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我从包包里拿出现在寄放在我这里的商品,放在桌上。
「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笔盒。」我说。「或许看不太出来。」
那是由银色合金制成,椭圆形筒状的东西。大小长约二十公分,深约五公分,上半部是盖子的形状,说是笔盒的确也不奇怪,
「似乎很坚固又安全。」小椋小姐说出更具体的感想。「说是笔盒,更像是太空船的零件什么的。」
「现在被锁住了,盖子没办法打开。」我将笔盒拿给小椋小姐。「请试试看。」
她用手打开盖子,却打不开。再试弹一下,手一滑而撞到放在桌上的自动铅笔,把它给弹开了。
自动铅笔掉落在地上,滚到开会中的佐伯大师脚边。
「小姑娘,给你。」
大师捡起笔交给她。小椋小姐也跟他道谢,可能不喜欢被称为小姑娘,皱着眉头小声说:
「这老爷爷感觉有点奇怪?」
「他是画家佐伯胜大师哦。」
我还强调「他很有名哦」,小椋小姐竟然很讶异。
南野先生则是一脸「似乎在哪里听过」的表情。刚好有位女服务生替他的咖啡续杯,也目瞪口呆地盯着大师,还差点把咖啡倒出来。
就像这样吧,我想。有的人看得到春婆婆,如果那个人原本就知道佐伯胜,就会如同小时候爱做梦的孩子一样,在绘本中看到外国的街道而兴奋地又崇拜地翻页──本质上或许是相同的。
这件事先放一边,我把话题拉回笔盒上。
「你觉得盖子要怎么打开呢?」
「不晓得,又没有钥匙孔,也没有钮扣。」
「其实是有密码的。」
「密码?」
「也可以说是通关密语吧,不是输入文字而是语音辩识。我试给你们看吧。」
我对着小椋小姐手上的笔盒说出「截稿日最优先」,盖子在她手中轻轻打开,笔盒里的一枝修正笔同时映入眼帘。
「还有一个重点。」我说。「即使是同一句密码,不是拥有者的声音就无法解锁。」
小椋小姐盖上笔盒,试着用我刚刚的语气说出密码,但不管是用按或用拉的也打不开。
「设计得很棒嘛。」南野先生边笑着说。「这密码挺耐人寻味的。」
「对啊,若能设计更帅气的句子就好了。」我辩解说。「可是,想不到其他更好的了,因为要四到十个字来设定密码。
配合字数的密码要在三十秒以内重覆喊三次,才能登录成功。万一没有注意,以同样的方式说出其他的文字,就会重新设定为新的密码。只不过若不是一开始登录的人,也就是拥有者的声音,即使重新设定也无法解锁。」
「非常长耶。」小椋小姐弯着手指数。「如果是『万寿无疆』的话是四个字,若三个字的话就是『寿限无』」。
「这是什么啊?」这几句话听起来很奇怪,却似乎在哪里听过。
「那是落语『寿限无』吧。」南野先生说。
「啊,这么说来──」
我也想起来了,但那位小椋小姐却喝起红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感觉有点扫兴。她的优秀肯定就在这里吧,虽然是个莫名其妙的怪人。
「字数之所以那么多,就是为了小心谨慎吧。」我接着解释。「为了避免在谈话中不小心说出密码而解锁,或说了三次其他的文字而被锁住,避免不小心被重新设定──」
「就像我们做警察的,会连喊三次『等等、等等、等等』这样吧。」南野先生说。「而且,日文有很多的同音异义的字。譬如记者坐火车回公司(注:此句日文为kisya ga kisya de kisya sita),之类的。」
「是啊。」我说。「这就是麻烦的地方。」
「若是超过十个字的长句,前面说的两种状况就不可能发生。称得上设计得很巧妙──」
「可是,这样不是很不方便吗?」
南野先生大概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情,小椋小姐毫不客气地指出来。
「每次要拿自动铅笔或橡皮擦的时候,就得特地说出密码才行吧?大人在人前说出密码不是会很不好意思吗?以笔盒来说体积也太大,感觉有点蠢。」
这说法听起来好像连身为这种东西的试用者并且写心得的我都骂进去了。
「就是说啊。」
我忍着心中想法附和道。先不提这样的说法,毕竟她说得也没错。
「比如说我好了,一开始先把一组文具放进去,但因为太麻烦结果又一个个地放回原本的笔盒里。到头来,留在里头的只有一枝修正笔。因为那是只在校润印刷稿时才使用。」
「不过我觉得这概念很有趣。」
小椋小姐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借口。看来这个人也会觉得愧疚。
「我也觉得设计得很棒。不只密码,连声音都要辩识。可是问题在于,为什么是笔盒?如果是宝石盒,或秘密的日记本,对这类东西不是比较适合吗?」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再度点头同意她的话。整个人来说有点不太礼貌的小椋小姐竟会使用「秘密的日记本」这种挺可爱的说法,有些出人意料。
「所以我想到,会不会是为了宣传效果呢?宝石盒或日记本并不是随身带着走,笔盒就会随身带着被很多人看到。
即使看到的人笑说『真蠢』,说不定会想到更好的使用方法,如此一来或许会在其他商品上使用这种锁的构造。这样发明者就能获得专利费了。」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说不定反而是很聪明的做法。寺坂小姐也要在这样的可能性上来写试用心得才行呢。」
南野先生这么说,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不出任何嫌我烦的迹象。他弯曲左臂,眼神落在手腕上──瞥了下手表。
「那么,差不多──」
「得回工作岗位上了吧。」
「对,还有很多事要交接。毕竟正式的异动日是在四月一日,但对方那边说可以的话希望能提前一星期过去。」
什么?我惊讶地瞠目结舌。
「我再打电话给你,晚上也行。」
南野先生表情认真,语气听来是由衷这么想的,说完便和小椋小姐两人一起离开。隔壁桌开会也已经结束,餐厅的客席忽然一片安静。
原本应该要为了工作而留下来的我,却完全没看电脑,而是移动到角落的位置上。
「您听到刚刚的话了吗?」
我怒气冲冲说,就在老婆婆轻轻张口的时候,
「不好意思。」
传来熟悉的声音。一看,原来是佐伯大师,他刚才已经离开了,不知道为何却又折返回来,站在我旁边。他手上拿着暗绿色的帽子,看起来是刚才忘记带走所以回来拿。
「方便的话,可否介绍你身边的这位呢?」
他一脸认真地对我说,指的是春婆婆。因为没有其他人在,当然就是在说她。也就是说,大师是看得到的那种人。
「毕竟最近已经很少见到像这样稳重端庄,穿着高雅和服的人。
这种说法或许很失礼,看起来年龄比我稍长一些。」
「啊──」
反应的人是我,老婆婆默默地挂着笑容。比大师猜想得年龄还要大的春婆婆,听到这样的夸赞虽然不至于欣喜若狂,至少不会觉得讨厌吧。
「不过,我绝不是奇怪的人──」大师使眼色般地看着我,
「他是画家佐伯胜大师。」我对老婆婆说。「非常有名哦。」
「那真是荣幸。」老婆婆圆滑地回应。
「这位是幸田春女士,」我向大师介绍说:「跟这间餐厅有所渊源。」
当然不可能提到幽灵之类的事情,但仍做最小限度的介绍。
「是吗。春女士,真是好美的名字。」
大师会心一笑说。
「我平时开会的咖啡店正在改装,今天是第一次来这里。总觉得也不用急着现在改装,所以有点气恼店那家店的老板,但现在必须感谢他了,那么先告辞了。」
打完招呼后,转过身便大步地往门口走去。
刚刚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位佐伯胜有点喜欢春婆婆吗?或是刺激了身为画家的他而有了灵感?或是艺术家特有的敏锐感性,看穿春婆婆「并非普通的人类」吗?
或是本来就是个充满好奇心的人吧,就在大师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您听到了吧?」我跳过这件事把话题拉回来。「南野先生的那个。不是四月一日,而是提早一星期。」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老婆婆先辩解说。「但我的确听到了。」
「这样的话,从现在算起,不就只剩一星期吗?」
「真的很遗憾。」
老婆婆一只手伸向我,做出拍拍肩膀安慰的动作。
话虽如此,可能是因为隔着桌子,手并没有真的碰到我。仔细一想,之前即使像这样坐在旁边,也不曾碰触过老婆婆的身体。
「可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世间有远距离心却连在一起的情侣,以及距离近心却离很远的情侣,这两种情形也是常态。
其他的事情道理也相同,什么情情爱爱其结果不得而知。恋爱如同野鸟一般,以为逃走了却仍在手掌心中,也是有像这样的歌词。」
老婆婆谆谆教诲。的确如她所说,
「先不提这个,可能是我多管闲事吧──」
「是,什么事呢?」
「差不多该把心力放在工作上了吧?刚刚你不是对女刑警说『快要截稿了』吗?」
「嗯,说是快要,其实是明天,但稿子几乎已经完成了。剩下把文章整理好,傍晚还要出去办两件事──」
「这样的话得把该办的事情办完才行。」老婆婆语气温和却很坚持。「否则,别说都心的高级地段了,连这附近的房租都付不起了。」
被说到痛处了。现在的我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建议,我向她道谢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知何时老婆婆的身影消失,身为大众餐厅里唯一客人的我续了一杯咖啡后,开始敲打起键盘。
2
隔天,天空依旧清澈无云,比起昨天季节彷佛回来了一些,是个令人感到寒意的日子。
一到中午我很快就抵达餐厅,客人一如往常稀稀落落,没看到春婆婆。我只好向女服务生(和昨天一样的人)点咖啡,确认电子邮件后,视线一角有个暗淡的颜色闪动着。这家店的隐含象征,正晃动着和服袖子,向我挥手。
我直接走向里头的位置。因为我是拿着包包移动,还拿起做为小道具的手机,老婆婆看我这样后轻轻摇摇头。似乎知道今天在店里的客人全是「看得到的人」。
「那次之后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托您的福顺利完成,上午已经将稿子寄出去了。所以我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写稿──」
「也不是为了等那个人?」
「是的,我是为了见春婆婆,有事跟您商量才过来的。您还记得吧,我昨天拿的笔盒。」
我说,并从包包里拿出那个笔盒放在桌子上。圆弧状的银色笔盒在桌上晃了一下停下来。
「当时在南野先生他们面前打开笔盒时,里头只有一支修正笔。」
「的确是这样,有问题吗?」
「那支笔不见了。就在我晚上回到家的这段期间里。我在家打开笔盒一看,里头竟然空空如也。
昨天离开这里后,我绕去了两个地方。这段期间包包曾经离开过身边──我离席时把包包放在座位上。
可是,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修正笔会从笔盒不见呢?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要拿走既不贵重又用到一半的修正笔呢?
最重要的是如何拿走的呢?跟那时给大家看的时候一样,笔盒是上锁的。」
老婆婆微歪着头,直盯着我的脸,
「你的意思是我会知道为什么吗?」
「要说有谁会知道的话,非春婆婆莫属。」
「真是高估我了,至少要告诉我更仔细的状况。」
「嗯,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先这么说,然后开始讲起昨天的事,也就是与春婆婆分开后的状况。
「首先是大家都离开之后。我照春婆婆所说专心在工作上,在这家店将稿子修正完毕。刚好也没其他的客人,是正适合专心工作的环境。」
如果要取名称的话,就是「修正笔遗失事件」。因为是从上锁的笔盒中遗失的,在悬疑犯罪小说里算是密室事件──也不是不能这么说,但毕竟只是物品,听起来挺逊的。
可是,正因为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动机方面更令人不解,可见得不是开玩笑的,于是我向春婆婆继续说明。
我在春婆婆消失后约一个半小时都在这家餐厅工作。这段期间笔盒就这么放在桌上,我自己有时也会去店里的厕所或旁边的公共电话打电话。虽然也会使用和老婆婆说话时的小工具也就是用手机来打电话,但其实电池已经没电了。
「可是这段期间内既没有新的客人进来,也没有可疑的人物进出。这点不会有错。因为刚刚女服务生跟我保证过了。」
我将稿子做最后的润饰,神清气爽地离开餐厅。本想回公寓一趟,结果仍直接前往车站。因为要赶上傍晚开始的电影试映会。
「原本我打算如果有时间我会绕回公寓,将工作相关的行李先放在家里,拿小一点的包包出门。」
若这样就会连笔盒也跟着放在家里,但结果因为来不及我是一起带着走的。
我先参加神保町的试映会,之后去新宿,和三名同是写手的朋友吃饭兼交换资讯。那是有一点时髦的居酒屋,但大家的经济状态都跟我差不多,也有人快要截稿了,所以没喝太多也没待太久便解散,过了晚间十点回到公寓。
之后,十点半左右有电话进来,是南野先生,以下是大致的对话。
「今天真不好意思,你吓一跳了吧。」
「嗯,因为──」
「希望你别误会,她没那么坏,她对任何人几乎都是这样。」
我无法马上理解南野先生在说什么。
「啊,你在说小椋小姐吗?」
「对,她对寺坂小姐───」
「那没关系。」的确是感觉不太好的女刑警,但现在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如果要道歉的话,不是小椋小姐而是别的事吧?」
「唉?」
「我指的是异动的事情。要提早一星期。」
「我要为这件事道歉也很怪吧。」
「不是因为提早,而是因为你没跟我说。」
「今天不是说了吗?」
「就说不是这问题──」
并不是吵架,也不是在争论什么。只是我和南野先生都必须辩解般有点剑拔弩张地说话。
「我好难过。」我对老婆婆说。「不是指必须大吵一番的地步。当然,我也没有想跟他吵,挂上电话前我们就回到原本的状态了。」
「可是,」老婆婆温柔地说。「这跟刚刚的事情没关系吧。」
对喔,我连忙把话题拉回来。
「挂掉电话后,我转换心情,再看一遍那个连载的稿子。毕竟隔天就是截稿日,再多检查几遍也不嫌多。
然后我想是不是可以在笔盒盖子打开的触感上多描述一下,于是再把笔盒拿出来。接着我念出密码想打开笔盒,却打不开。」
「打不开?」
「嗯,那时我的声音变了──可能跟很多人说话,所以有点沙哑,想说这样不行,所以就吃了喉糖再试一遍,这才终于开了。可是──」
我念出昨天被南野先生笑的密码「截稿日最优先」把笔盒盖子打开,让老婆婆看里头的状况。
「的确跟你说的一样,什么都没有呢。」
「当然也不是离开时盖子开启,东西掉到包包里。」我盖上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春婆婆手指抵着下巴思索着,露出比平时还可爱的「可爱老婆婆」人偶般的表情,
「你能告诉我这个笔盒锁的构造吗?昨天向那位刑警先生解释时我虽然从旁也几乎听到了,但为以防万一想再听一遍。」
于是我重新再说一遍。那是语音辩识的锁,在三十秒以内重覆三次一定的长度──四个字到十个字,用这个做为密码就可以登录。
「重覆念三次来决定密码,然后会在下次启动。」老婆婆确认说。「也就是念到第四次时,盖子就会打开吧。」
「嗯,就是这样。」
「那么,盖盖子时,是一个人把锁锁上的吗?」
「是的。」
笔盒不只听密码也会辩识声音,即使密码念正确,若不是登录者的声音也打不开。密码可以重新设定──虽然能以同样的方式登录新的口号,但能这么做的只有一开始登录者的声音而已──
「换言之笔盒的主人──这状况只要不是我,就不能解锁或更改密码。」
「似乎是这样。」老婆婆点头同意。「只要锁的构造没坏的话。」
「可是,不可能坏掉的。我在南野先生面前示范过了──」看到老婆婆的表情,我改口说。「实际表演时,春婆婆也看到了吧?」
「嗯,的确是看到了。」
「笔盒是依据我的声音和我设定的密码才能开启,之后小椋小姐说了同样的密码也没反应。代表锁的系统确实在运作吧?」
「的确看起来是这样。」
「可是,」我接着说。「那时明明还在的修正笔,晚上回家一看却不见了。也就是说,能拿走修正笔的,应该是在笔盒的锁打开的那段时间才对。」
「当然,是这样没错。」
「然后,在那段期间我说了那句密码,这件事我很肯定。」我充满自信地断言说。
「『截稿日优先』是平时就谨守的座右铭,但还不到『最优先』,而且就算这么想也不会说出口,所以才设为密码的。」
「这样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了很多种状况,」我说。毕竟再怎么样也不能自己什么也没想,就直接把问题丢给春婆婆。「症结点是不是在于密码变了呢?我只想到这个原因。昨天晚上起初没有顺利开启并不是我的声音变得很奇怪,而是因为这个缘故。
后来之所以打得开是接着说了好几次原本的密码。说三次时密码就被重新设定,而回到『截稿日最优先』。所以之前会不会是别的密码呢?」
「哦哦。」老婆婆亲切地附和着。「请接着说下去。」
「想到这里,我仔细回想昨天发生的事。如果是重覆说同样的话,昨天的试映会上看的悬疑片中的确有。
主角的侦探常常说『真凶是别人』,这句话虽然是五个字,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三十秒说三次。更何况那是演员的声音,又不是我的。
看电影的期间内密码改变,不知何时被解锁,不该会有这种事的。」
「你说得没错。」
「那么,之后我和写手同好们用餐时的状况──」
我接着说下去。
「我刚好坐在靠走道的位置,帮大家一起点餐,所以向店家重覆同样的话。其中可能是四个字或十个字,虽然不可能清楚记得。
大概是『威士忌加冰块』、『螺丝起子』、『纯烧酒』之类的。不过不管哪一个我想都不可能三十秒内重覆说三次啊。」
「而且,」老婆婆举起食指。「刚刚也说了,直到盖子开启之前,同样的话要说四次,而且必须是真以的声音才行吧。」
「对啊。三十秒以内三次,之后还要再说一次。」之后的那句可以隔一段时间没关系,但总共要四次。
「那就更不可能了。」老婆婆说。「我不认为会点同样的饮料。每个人都点酒,而且听起来是很烈的酒,听你刚刚说的,大家都是有节制的人。」
「所以,最后只能举手投降了。」
我将刚刚一直拿在手中的笔盒扔在桌上。谈话中如果有说到密码就会解锁,但粗暴地扔它盖子却不会打开。可见得有多扎实。
「而且还有另一个问题。就算退一百步,因为某种原因造成密码重新设定,而开启了盖子。
假设是这样就是我包包中的问题了。包包里有笔盒而且还是解锁状态的这件事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说得更仔细一点,应该没有人对笔盒有兴趣。
如果是哪家银行保险箱的锁,或是宝石店后门的锁打开的话就另当别论。这样的话应该有很多人会有兴趣。」
「我懂你的意思。」老婆婆点点头。「即使是像我这样不问世事的人也懂。」
「如果被解锁的话,有机会打开盖子的人就多了。」我接下去说。「在试映会的会场,且和大家一起去的居酒屋,我把包包放着离开座位的这段时间。话虽如此,到底是谁知道包包里有笔盒呢?而且再退一百步,就算知道,又有谁会特意去拿修正笔呢?附近的便利商店就有卖,才几百日圆一支。」
「为慎重起见我想问一下,」春婆婆说。「虽然应该不可能,一起吃饭的那些人之中,有没有人当场在工作呢──」
「当然没有。」
写手同好之间虽然也有怪咖,但在居酒屋桌上改稿而需要修正笔的人,迳自翻找别人的包包中拿出修正笔使用──绝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应该)。
「换言之,就是悬疑小说中常见的『是谁』、『为何』以及『如何』的事件了。」
「你说得没错。」
老婆婆耸耸和服的肩膀,像是替我保住面子后说:
「有一件事想确认──」
「什么事呢?」
「真以会想跟警方商量这次的事件吗?」
老婆婆认真地问着连我也没想过的事。
「警察?」
「因为真以的包包里有一样东西不见了,确实是有人拿走了吧?」
「是没错啦,不过,这种不重要的东西不需要惊动到警方吧。」
「可是,警方里不是有那位吗?若跟警方商量的话不就能跟他说说话了吗?或许能增加见面的机会。
「若因为一支修正笔而增加他的工作就太可怜了。尤其是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而且说不定不是南野先生负责,而是那位女刑警,我心想。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根本不会被当成窃盗案处理。
「我懂了,既然你这么想的话。」老婆婆点点头。「那样就好。这样的话在这里做出结论也没关系吧?」
「唉?」我发出愚蠢的声音。「也就是说,您已经知道真相了?」
「我没有自信肯定没有错。只不过十之八九,不,再高一点,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
「洗耳恭听。」
如同前几次那样,我从大众餐厅的椅子上起身探出身子倾听,老婆婆彬彬有礼地娓娓道来。
3
「一直在讨论的那个笔盒,似乎挺难对付的。我之所以这么说是除了需要密码之外,还有在说这句密码时,盖子也不会自己弹开。
跟童话故事里常出现的,说出『芝麻开门!』就会自动打开的情形不一样。这道锁的构造,应该怎么形容呢──」
「语音辩识。」
「嗯。就是这种新构造,从我这老婆子来看简直像魔法一样,这样就希望能像那故事里洞窟的大门一样,可以自动开启。若非如此,好不容易吟唱出咒语却没有效果。
然而,盖子却文风不动,光看外观盖子不知是上了锁还是锁开了,若不花点功夫确认这部分会难以厘清。」
的确如春婆婆所说,就是这里分不清楚。
「这部分我也问过了,昨天你回自宅时──笔盒上了锁,念了密码也没马上开启,好不容易开启了,里头却空无一物的时候。
在那之前,最后是什么时候确认锁是锁上的呢?不管是真以或是其他人,想打开时却无法打开。」
「在南野先生他们面前实际表演的时候吧。」
「说得仔细一点,是实际表演完毕之后。」老婆婆确认地问道,我点头肯定。「这是在一开始就确认的吗?」
「一开始?」
「刚刚那件事,昨天,在这家店的时候,一开始就确认了吗?」
「应该是实际表演的时候,算是第一次确认吧。」
「那么反过来,知道锁开启呢?」
「实际表演的途中。我说了密码──『截稿日最优先』,小椋小姐就立刻打开了。」
「是的,的确是这样。真以小姐说出这句话后盖子就开启,几乎是一瞬间。」
老婆婆点头说。
「可是,确认盖子上了锁之后状况如何呢?那件事与现在这件事,『真以小姐说了密码盖子就会开启』之间仅过了一时间。
在这段期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试着去回想。有发生什么事吗?
「我之所以这么说,」老婆婆双手整齐地放在膝盖上,冷静沉着地表示:「是因为昨天我从真以口中听到两次重覆的话。第一次是刚刚你说的,在盖子开启前。然后第二次是,刚刚你说的,最后确认盖子上锁之后。」
「咦?」
「我在想是不是正因为这样才变成密码了呢?假设『实际表演』开始之前口号就改变了,昨天所发生的事就说得通了。」
「可是,我真的说了那种话吗?实际表演的途中和结束之后的两次都说了两次?符合密码的条件是四个字到十个字哦?」
「是,的确是这样。」
老婆婆点头说道。
「然后当然比实际表演更早之前,也就是我不在现场时,同样的话你应该说了三次。毕竟是人名,所以短时间内重覆说也不奇怪。尤其是在意料之外的地方遇到意料之外的人,令人难以置信的状况下。」
我脑中浮现出那位的名字。
「可是名字是十个字到十二个字的人──」
「以日本人来说的话是有点长,所以就得在后面加个什么称呼,比如说──」
「比如说『大师』──」
我的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位──佐伯胜大师戴着昨天手里拿着的绿色帽子,穿着茶色的苏格兰毛料上衣,脸上满面笑意。
「昨天不好意思了。我是来还这个的。」
他拿下帽子,深深一鞠躬后,拿出与优雅举止不相称的现代物品──修正笔,放在我的手心上。
也就是说,是佐伯大师拿走了我的修正笔吗?大师会做这种事吗?为什么呢?
我虽然有点混乱但仍然可以计算数字。「佐伯大师」刚好是四个字,不禁恍然大悟。然后昨天小椋小姐说出落语「寿限无」的理由也是一样的,因为那个落语讲的是「名字很长」的人名。
跟刚刚老婆婆说得一样,若是人名的话连续说出口也不奇怪。但因为日本人名字十个字以上的不多,实际上应该不用去考虑到才对──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到这部分,那位女刑警或许是观察力很敏锐的人。
「哎呀,赶上了真是太好了。」
大师仍绽放着笑容说。
「果然默默拿走别人的东西感觉很不好。那位女服务生通知我你人在这儿,很想立刻跑过来,但刚好手边有工作,所以等绘图颜料干了才过来。」
「服务生小姐?」
「我拜托她的。如果上次那位女写手或幸田春女士来店里的话,请她跟我联络。」
「联络?」我感到有些不舒服,于是向刚好来到附近的女服务生询问:「本店会像这样告诉客人其他客人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每个客人都这样。」女服务生将托盘抱在胸前,陶醉般的语气说:「可是因为是佐伯胜大师,他那么有名。」
「是吗?」我顿时想起来。「我询问你昨天的事情时,之后既没有新来的客人,也没有可疑的人──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当然不包括佐伯胜大师吧?」
「我是之前就来店里的客人,而且只是折返回来拿忘记的东西,所以判断不是可疑人物而已。」佐伯大师从旁解释。「小有名气,真的是太好了。」
「若是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脑中隐约浮现出昨天事情的轮廓,但仍无法形成清晰的形状。
「可以的话。」佐伯大师说。「希望能听听春女士的意见。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嗯,当然可以。」
佐伯大师在我旁边坐下来,春婆婆重新娓娓道来。
「以下所说的事,有些是并未亲眼所见,有些即使亲眼所见,在当时也还不明白。从之后发生的事情回头来看,看起来『肯定是这样没错』,我现在要讲的是自以为的推论,这部分恳请见谅。
昨天,真以在这家店时与画家佐伯大师比邻而坐,那时我讶异的是她竟然重覆提到三次大师的名字。我能理解年轻气盛的年轻人,意外遇见名人时的确会有这反应。
然后,从真以拿着的笔盒构造来看,大师的姓名──后面加上『大师』的称谓,即成为打开盖子的密码。只不过当时刚好变成这样密码,但锁尚未开启。
之后,真以刚好在刑警先生他们面前实际演笔盒的结构,表示笔盒是上锁的,刚好在那之后,女刑警将摆在桌上的铅笔弄掉,而佐伯大师把笔捡起来给她。
这位女刑警似乎对绅士般的言行举止不习惯,而态度有些不客气,真以责难似地说『坐在隔壁的是那位佐伯胜大师』,这句话成了第四次,造成笔盒盖子的锁开启了。
话虽如此,盖子并不是自动弹起来的装置,真以不自知而说了旧的密码。由于之后盖子可以开启,而以为之前的密码仍有效。
对于这件事有所怀疑的人只有一位,并不是同桌的刑警们,而是坐在隔壁的佐伯大师。」
我盯着大师的脸,他一直保持来店里时的笑容,看不出表情有任何变化。而春婆婆也没特别察觉大师的反应。
「大师不经意听到真以小姐你们的谈话,想起前面发生的事,发现其实自己的名字成为了密码,现在盖子顺利开启的原因并不是真以小姐想的那样──他这么认为。」
不知道是不是想确认这件事,但大师的心理我并不清楚。不至于为了只有自己知道原因而洋洋得意,但为了某个理由,大师确实有『希望能打开一下那个笔盒』的念头。
然后,刑警先生他们回去,盖上盖子的笔盒再度上了锁。」
春婆婆接着说。微小却很有力道的声音,冷静地说出脑海中思索出的真相,以及不多余的字汇,似乎是顾虑到双方的感觉。
「那时候,本来应该回去的佐伯大师又折返回来,对真以说,希望介绍我这个坐在角落上的老婆子。
真以那时当然也慎重地说出『佐伯胜大师』,因此笔盒再次解锁,只不是盖子盖上后,真以没发现这件事,变成跟实际表演途中同样的状况。
介绍他这个人──不用说大师向真以小姐这么说是这么做比较方便。若非如此,大师身为有名的画家,没有理由想要认识我。」
「不、不。」这时佐伯大师大喊。「春女士误会了。当然这个说法很方便,但若只是这样就──」
「像这样半达成目的的佐伯大师,即使回去了。」
老婆婆彷佛打断大师的抗议,还是根本不听,仍态度温和地继续说下去。
「大师之后又折返从外头观察状况,看到真以离席后再次进来店里。
以『忘了东西』为借口,对似乎是大师铁粉的服务生这么蒙混过去,假装要回到原本的位置,打开真以的笔盒拿走里头的修正笔吧。
这时大师关上盖子的话,就变成里头空无一物,盖子上了锁且密码和以前不同的笔盒了。
真以带着这样的笔盒走了半天,这段期间笔盒的锁没有被解锁,盖子也没有打开,也没有拿出里头的东西。因为这些全都是离开这家店前的事。」
我叹口气。这样的确说得通。从「犯人」本身的言行举止来看,那肯定就是真相。
「也就是说,拿走修正笔的是佐伯大师。我自己不晓得已经改变密码,大师察觉到这件事而趁人之危。」
我轮流看着老婆婆和大师的脸,确认说道。
「然后事发现场是这家店,服务生说没有任何人进出──完全不可靠的证人说出这样的证词。」
「可是,」佐伯大师反驳说。「那位女服务生并没有说谎。」
或许是这样。先不提这个,这个「事件」的谜团是我刚刚所提出来的,还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
「动机是什么呢?为什么大师要做这种事?想小小恶作剧一下,还是因为画弹出式绘本,而对这种锁有兴趣呢?」
「两个原因都有。只不过还有另一个,那是最大的原因。」
「那是什么呢?」
「昨天你和那两位刑警提到关于春女士的传闻吧。我是因为听到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似乎没发现春女士本人就坐在餐厅的角落里。
传闻中如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中那快刀斩乱麻的名侦探。说是向那位名侦探挑战──也太蠢了,只是想表演一下犯人的角色,听听她的名推理而已。挑起肯定会输的竞争,还真是有点佩服我自己。
话虽如此,刚刚春女士说错了一件事,昨天我所说的不只是图个方便而已。」
大师双手摊在桌上,虽然是半玩笑的语气,但眼神仍笔直看着我。
「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穿和服如此典雅、端庄且优雅的人了。
而且再加上她精采的推理。刚刚这里的服务生小姐说是我的铁粉,但现在我是春女士的粉丝了。」
我看着被拿出来比较的女服务生的表情,她听到这句话不仅没有感到嫉妒,似乎还愈来愈满意。原本这家店的工作人员就很崇拜春女士,从她眼中来看两位偶像彼此成为朋友一样。
「不,我说得太多了。我就在这里退下了吧。」
原本是这家餐厅店里,春婆婆才有的特权──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而若无其事行使这项特权的大师,从我旁边的椅子站起来,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在那里画画、看书,休息时散散步已是我每天的例行功课了。
以后我在散步途中,会常常绕过来这家店。到时再见面吧。」
大师帅气地抛下这句后,便大步往门口方向走去。
我目送完他离开的身影后,对坐在对面的春婆婆说:
「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事?」
「昨天我和写手同好们用餐时,我应该说了遇见佐伯大师的事。然而,回家时笔盒的锁却没开启。那又是为什么──」
我说到一半就停下来,
「啊,原来是这样。」我自己也察觉到。「那时记得我省略了称谓,只说『见到佐伯胜』,只要没称呼『大师』,就不会成为密码。
「是的。」老婆婆温柔却又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那件事先放一边,我觉得有点累。」
似乎马上就要融化于背景里的感觉,但我不想让她离开,
「您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您对佐伯大师怎么想。虽然他说是春女士的纷丝,但说不定──」
春女士依旧彬彬有礼地似乎要说什么,
「抱歉失礼了。」
我的身后又传来声音,
「我来拿这个。」
佐伯大师这次真的忘记东西──他将暗绿色帽子从椅子上拿起来,礼貌地一鞠躬再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