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与久违的山田先生再次见面是在四月初,已然光临的春天彷佛折返回去拿失物般,这是一个冷冽的上午。地点是我当作工作场所的大众餐厅,而山田先生正是这家店的店长。
我依照惯例捧着笔电和工作用的资料进到店里,在里头的位置,幸田春婆婆的指定席旁边站着穿着制服的山田先生。
上午这样的情形并不罕见,客席上没有其他人。所以店长就算闲着没事似地站在店里的角落,(瞥了一下我)和一如往常穿着朴素和服的春婆婆交谈,也没问题。
话虽如此,这样的景象仍有哪里怪怪的。其实怪的不是身为幽灵的老婆婆,而是山田先生,即使离得很远也感觉得到他散发着一股和平常不同的氛围,慢慢靠近后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发型一如往常地一片浏海垂落在宽大的额头上,但那片浏海感觉形成的阴影比平时更大。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没有一丝皱摺的白上衣看起来过大而松松垮垮的。
「未来都会有好事发生的,毕竟山田先生这么帅。」
春婆婆那可爱的圆脸庞抬头看着对方,一边说。总之我坐在窗户边的座位,思考着两件事。
一件事是老婆婆从以前就夸山田先生「帅」,为何我无法由衷认同这件事呢?另一件事,山田先生看起来不对劲──或许是恋爱问题,也就是与传闻中交往的相亲对象发生了什么事。直截了当说,想必是失恋了吧。
「欢迎光临。」
山田先生本想唤我过去,老婆婆却快一步向我招手。我就这么往那边走去,
「我说啊,」老婆婆慎重地压低声音。「请您别向山田先生问起上次藤野小姐的事。」
果然是这样,我内心暗付。不久,
「别再跟我提到藤野小姐的事了。」
回来的店长一边替我倒水,沉重似地宣告说,
「我知道了。」我承诺说。「连藤野小姐的『藤』字都不会提。」
「谢谢。」他低头道谢。「那么,寺坂小姐还好吗?」
「什么还好吗?」
「请恕我多管闲事,和上次的刑警先生的交往还顺利吗?他姓南野吧?」
明明是自己失恋却想打听我的恋爱状况。顾虑我的亲切态度感觉也很鸡婆。
「关于这件事,其实──」
我对店长说。一开始有些顾虑,但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就好似吃了一口食物,才发现原来肚子很饿。
南野先生的职务调动──本来是预定本月一日,但提早约一星期前往警视厅,他配合这行动已经搬到都心了。之前就听说调动的部门比以前还要忙,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甚至连下次的约会时间都还没决定。
「结果就是,这段期间他偶尔有空的时候会把我叫过去──这样的形式就能见面了。」
我顾不到自己的面子,向刚失恋的店长和非人类的老婆婆,一股脑儿拼命抱怨。
「南野先生任职于前面的警察署,我是自由撰稿人。大部分的时间不是在自己的公寓就在这家店写稿。」
原本来这家店是为了写稿,结果像这样闲聊的时间反而比较多──闪过这个念头,却又赶紧否定。再怎样都不可能这样的(应该)。
「多亏他有心,在昼夜不分的勤务中仍想办法见面。这表示他认真看待我们的关系。」我接着说。「当然,不能见面的时候能讲电话,或传电子邮件等用各种方法联络,但这样简直是远距离恋爱……」
话还没说完,春婆婆以不同于平日温和的态度,用电光石火的速度给我使眼色。我这才立刻想到,听说店长的相亲对象出国留学半年了。听说他们用电话或传讯息持续交往,但看来这样也无法继续下去。
我话停下来,原本就阴沉没有活力的餐厅角落上,出现片刻尴尬的沉默。
「那么,」店长用试图转换心情的说法开口。「被调动到警视厅并不是坏事吧。」
「嗯,看来是这样。为了南野先生的前途来说的话。」
我一边点头,重新再看店长的脸。果然如春婆婆所说他并非长得不称头。额头有一点宽,眼睛有点太过深邃,下巴有一点过长。这些全部凑在一起,散发「如果是演员,最适合电影中吸血鬼的角色」的气息。
再加上以前曾见过一次他穿便服的感觉。品味游走边缘,看起来有点坏坏的。再加上个头高大,看起来简直像流氓。虽然本人很认真,基本上大概是个好人。
「然后,他介绍调职后接替工作的刑警给我认识。」我也为了改变话题而继续说下去。「特地把对方带来这家店,他说发生什么事时可以互相商量。」
「啊,」店长问:「那接替的人是男性吗?」
「不是,是女人。比我年轻一些,姓小椋。」
我不以为意地说出上个月在这家店见过面,给人感觉有点差的女刑警姓氏。没想到──
「女刑警小椋小姐吗?」
店长的反应出乎我意料。
「难不成,」店长似乎想起什么似地眯着眼。「她的名字是不是小椋敏惠呢?」
「是,我记得没错,名片上的确是这么写的。」
店长一一确认她的汉字,我搜寻着记忆边点头。店长说:「这样的话……」表情顿时一亮。「我曾经见过那个人。距今三年前,地点在涩谷区的高级住宅地。那是我朋友家,因为当时发生了某起事件。」
「事件?」我接着问道。「那起事件是小椋小姐负责的吗?」
「对,是中年男性与新人女性──虽然派了两名刑警来,但解决的人是小椋小姐。他用崇拜的语气说。「手腕高超,而且还很漂亮。」
「咦?」
虽然这反应对小椋小姐不好意思,但我不禁讶异地探出身子。
「搞不好,你提到的是另一个人……」
「不,不可能有这种事吧。」店长很坚持。「东京的警察官同年龄又同名同姓。而且又不是很常见的名字,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我想起小椋小姐的脸。或许并没有太大的缺点。若没有不悦地皱着眉的话,眼睛还算可爱,两边的嘴角若没有傲慢地下垂,还算有魅力的嘴巴。这么说来鼻梁感觉也很挺。
若这些五官都很立体的话,或许是漂亮的吧。我愈来愈同意他的说法,但现在脸上全是肉,五官都被埋没了。
「会不会是那位有点变胖了呢?」
沉默半晌的春婆婆一如往常地温柔却清楚说出我心中的想法,
「不是的。」店长断然否认。「身材不仅很瘦,穿着黑色裤装很帅气,还留着一头长直发。」
我和春婆婆四目相对。虽然不认为是同一号人物,但推论起来应该就是她。也许那位小椋小姐当时比现在还瘦十五公斤以上,同时也没有疏于保养头发吧。
「那么,那起事件是──」
「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件,」店长沉重地说。「有点古怪的事件,而且在这起事件中,我这个人也达成了还算重要的角色。」
「是担任侦探的角色,与小椋小姐一起解决事件吗?」
我问完后,店长说:
「不,并不是那种了不起的角色。」
「那么是犯人吗?」
「为什么一下子跳到那么远呢?」
「那么是嫌疑犯吗?」
「这样也没离开刚刚的范围吧,寺坂小姐眼中的我是这种人吗?」
「不是的。」我含糊过去。「不然就是目击者或证人吗?」
「也不是这样的。」
「那么是什么呢?还有,那起事件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就向两位说明事情经过吧。刚好店里也很空。」
于是春婆婆和我便听关系者之一的店长讲述在高级宅区发生的「古怪事件」的经过。
究竟是什么事呢,觉得有点兴奋。对店长本身而言,聊聊这件事或许也能转换一下最近恼人的心情。
虽然转换程度仍然有限,至少能有些许帮助。
2
「事件发生在三年前的初夏,我在休假日时去新宿西口附近逛逛的时候。从以前就一直使用的相机坏了,出门送去修理后正要回家。
『山田?』这时有人叫我的名字,还在想会是谁时,原来是大学同窗的柿泽毅。我和隶属于富二代团体的他并没有一起做过什么事,在教室遇见的话会聊个几句,非常一般般的同班同学关系。
『好久不见了呢,自毕业以来就没见过面了吧?六年?还是七年没见了呢?』
唇红齿白的帅哥柿泽,眼尾有些下垂,即便如此仍不减男子汉的魅力。虽然是他自己主动打招呼,但表情有点恍神的样子,
『对了,现在有时间吗?』
突然急着进入正题般地直盯着我的脸,似乎想到什么似地。
『没想到会遇到山田,有事想拜托你。方便的话能否去那边的咖啡店聊聊。』
于是两人便进到咖啡店里,以下是柿泽拜托我的事。
『我父亲没见过你吧。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自几年前生病以来,身体似乎愈来愈差,但却人老心不老。虽然从公司经营的第一线退下来,但偶尔还是会进公司下命令,某种层面上算是精神奕奕地在管事。』
大约一星期前,父亲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奇怪的信?』
『对,没有寄信者的名字,邮戳是池袋还是哪里的。收件人姓名或本文都是用列印输出,所以写信的人是谁,是男是女都不得而知。
内容是这样的:五月二十五日,晚上十点,将取走府上的海格力斯雕像。要报警也请便,我一定会造访府上──』
『那就是……』
『小偷寄来的犯罪预告。一种类似挑战书的东西。』
我惊讶小偷的大胆无惧,但另一方面又好奇海格力斯是怎样的雕像。
我向柿泽询问雕像的事,他说那是父亲龙造年轻时前往法国游学时购入的青铜制雕像,高有五十公分,摆在父亲书房书架上做为装饰。
由于我想像的是等身大的石像之类的,不知如何偷盗这么大的物件而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么小的话我就明白了,不过,既然是金属制,
『小归小,不是挺重的吗?』
『是的,还有个硬邦邦的台座,再加上海格力斯浑身肌肉,还拿着粗的棍棒什么的。』
如果是魁梧的男性也是能够抱着跑,会被偷走也不是绝无可能。柿泽这么说道。
说到艺术品的价值,这雕像的作者并非特别有名的人,以学生来说是高价品,似乎是这样,但对龙造却是充满回忆并珍藏的物品。
『大费周章地来偷这样的东西,是对你父亲不怀好意的人吧?』我试着问。『又或者,这几十年间雕像价格上涨了?如果没有,就是其实没有要来偷的意思,只是个恶作剧。』
『这些可能性都要怀疑才对。』柿泽点头说。『总而言之,得万分小心才行。』
『这是当然。』
『预告信上写着要报警也请便,但父亲却不打算这么做。他原本个性就好强,认为自己的身体要靠自己来守护,而且也很倔强。』
所以犯人主动说『可以报警』,他反而逞强『怎么能报警』。结果就是这样吧。
『这样也无妨,我劝父亲至少要把雕像收进保险箱里,但他并不听我这个儿子的建议。』
柿泽皱起眉头,叹口气后摇摇头。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离预告的日期还剩两天。』
对,五月二十五日就是后天。
『已经都二十三日了,但雕像仍摆在书房里。虽说是在二楼,但也太毫无防备了。
我家里的人有父亲、妹妹小碧,以及家政妇良江女士──是从以前就在家里工作,母亲过世之后就住进来打理家务的高龄妇女。可是男生就只有父亲,多少有些力气的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我今天看到山田先生才想拜托你。』
他的确一开始就这么说过了。
『你要拜托我什么?』
『只有家人的话觉得放心不下,所以想请你帮忙。只不过,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若跟父亲说我拜托其他人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而啰哩啰嗦。
所以,不好意思,后天的晚上麻烦您来我家一趟,在我家附近巡逻。家中范围由我来安排,请你巡视外面的范围。而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而已。』
柿泽拜托他的就是这件事。后天的话,工作预计只到傍晚就结束,并不是不能商量的。
『只不过,我得先声明,』我觉得不能让他误会。『我身为二十九岁的男人应该还是有平均的臂力……或起码九成吧。但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能找到更厉害的帮手──』
『我明白。我和你一起上过体育课。可是山田你人高马大的,看起来比实际强多了。
在警卫上重要的是外表这项条件。即使小偷来到我家附近,看到山田来回巡视的话,有可能会觉得棘手而放弃计划。』
『会这么如你所愿吗?』
『或许不会,只不过这种状况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危险。』
柿泽认真且直勾勾地看着我。
『应该不会吧。毕竟对方不是偷偷潜入别人家,而是先特地寄来预告信,看来并非普通的小偷。』
就像小说中出现所谓的的怪盗。怪盗爱演戏,把偷盗视为智力较劲,像是游戏一样,而且会想要公平竞争。因为和粗暴的帮派那些人不同,不会被开枪攻击,或突然被刺伤。』
『至少揍一拳让人昏倒之类的。』
『没错。』柿泽开玩笑地向我挥拳头。『小心这个就行了。』
柿泽这话说得轻浮,尽管不可能百分之百信任他,但听起来也颇有道理。
那么,结果我答应柿泽的委托。即使说话的语气轻松,但时而紧张时而叹气的样子显露他很烦恼。
看他这样子,涌起一股想帮助他的心情。或许是他这个人天生好相处,或是家庭教育很好的关系。以及,我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好奇,算是爱凑热闹吧。
而且再加上学生时代的谁谁谁曾说『柿泽的妹妹是个大美女』的传闻,或许和这原因并非完全无关。可是之后实际见到面,也相处一段时间,发现小碧小姐的确是美女没错,但应该说她说话太过直接,还是太千金小姐脾气呢,并不是会吸引我的类型。
所以说,就是这么回事──」
店长话说到这里,看到我的咖啡杯空了,便礼貌地问我要续杯吗?
虽然不是说不想喝,但我更想听他说下去。我摇摇头拒绝,和当然什么也没吃没喝的春婆婆等待着下文。
坐在一如往常没什么客人在的店内角落上,大概一段时间也都不会有客人上门。话虽如此,若一直这样门可罗雀,这家店可就不妙了。
「所以说,」店长咳了几声,宽大的肩膀微微摇了一下,接着说下去。「五月二十五日晚上,我在柿泽家附近的车站下车。他要我从八点左右开始巡视,大约是在十分钟前的事。
我照约定打电话给柿泽后前往他家。服装打扮最好是能融入附近的气围,特地穿西装也很怪,而我原本就没有T恤或POLO衫,于是我从容地穿着平时休假日穿的衣服。
即将来临的骤雨推开了白天的热气,潮湿紧张的空气中,我来到柿泽家旁。那是间两层楼不算小的房子,透过茂密的杂草隐约看得到一楼的部分。我在门前当然没有按门铃,而是一边想着柿泽事前传来的配置图与内部的照片,若无其事地漫步过去。
仔细想想,走在夜晚的住宅区大部分都是赶着回家的时候。很少像这样又像散步又像漫步般的步伐走路。踩踏着湿濡的地面,感觉自己像只野猫一样。
住宅的居民不知都已经在家或很晚才回来,路上几乎没有人。
丰饶的住家之间只有一间看起来像是废弃屋一样的住家,我将这里当作折返处,思索着一连串发生的事。
虽然有几点觉得很奇怪,但某种意义上最大的疑问也是这个。为何要偷海格力斯雕像呢?
根据柿泽传送来的照片,的确是浑身肌肉的海格力斯雕像。单手拿着棍棒,并且拿着看起来像是毛皮一样的东西,柿泽解释那是海格力斯的十二项丰功伟业之一──他所打倒的猛狮子的毛皮。
虽然是裸体的男子像,但看了也不会不舒服。作为艺术品来说是否有价值,素人的我还真的看不出来,既然说是有价值应该就是如此吧。
然而,雕像摆在龙造先生的书房,书房正下方的客厅里的照片中,还拍到其他很多看起来有价值的东西。
金工打造的座钟、银制食器、大张的油画或陶壶等。或许是家里传承下来的,又像是龙造先生中年以后获得的,都比用学生零用钱买的海格力斯雕像有价值。从大小与形状来看,偷起来很简单──这说法也很怪,家中似乎仍有许多可轻易搬运的东西。
为何放着好偷的东西不偷,偏偏要偷海格力斯雕像呢?难不成犯人是希腊神话的狂热份子,或海格力斯的疯狂粉丝吗?
还是说,跟艺术的价值或海格力斯无关,会不会秘密就在雕像本身呢?雕像里头隐藏了什么呢?名侦探出现的悬疑小说不是会有这样的状况吗?」
「有。」我想起的确有这件事而附和他。「可是这又不是石膏,犯人可以趁刚完成还很柔软的时候将宝石埋进去,为了拿出宝石再砸破吧?」
「对。」店长点头。「如您所知,金属制的像或许就不会这样了。要塞入什么小东西都很难,要破坏的话声音也很大吧。」
的确如此,我也这么认为。跟店长说得一样,若是金属制的海格力斯雕像真相则就另当别论了。
「然后,还有一个根本性的疑问,一直在我脑海中。」店长转向春婆婆。「我想春婆婆应该也知道是什么事吧。」
「就是,那个吧?」老婆婆依旧温和的态度。
「若说到奇怪之处,便是一开始信是寄给朋友的父亲。究竟为什么要寄这种信呢?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说得也是。如果真心想要海格力斯雕像的话,不需要特地寄犯案预告信,默默潜进去拿走雕像绝对是最好的方式。
「会不会其实目的并不是海格力斯雕像,而是其他的东西呢?」我试着提出想法。「先是预告说要偷海格力斯雕像,引起那家人的注意,再趁机偷走其他的东西──」
「不,即使有这样的盘算,到头来也只是让全家人更警戒而已。就像现在柿泽要我巡视四周环境一样。」店长说到了重点。
「若犯人不是太笨的话,应该想像得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而且最重要的是,所谓的『转移注意力』,应该是有人在监视的状况下来会有的想法吧?」
「这么说的话──」
「这个柿泽家会把有价值的东西随意放在架上,或装饰在墙上。孩子们各有各的工作和事情,父亲龙造则会借故去公司,白天只有高龄的家政妇一个人在家,家里应该经常没有人。
在那样的家里头,有需要像刚刚寺坂小姐所说『引开注意力』的状况吗?」
「没有。」我断然同意。「这样的话,目的仍是海格力斯雕像啰?就算是这样,为何要寄预告信来呢?」
既然是如此没有警戒心的人家,偷偷潜进去才是上策,任何人都会做出这样的结论。
「那晚,正是这样的疑问盘旋在我脑海中。跟在住宅区走来走去盘旋的我一样。
时间是八点半左右,附近依旧没半个人影,我不知已经是第几次走回柿泽家,并绕到后门。
根据柿泽的叮咛,那边的客房附近要特别注意。平时没使用的房间,面向毫无人烟的马路,再加上又是有海格力斯雕像书房的正下方,只要爬上庭园里的树,就能直达二楼的窗户。
因此来到后门的马路上时,我更加放慢脚步,跟之前一样并无异状,于是我看向二楼的窗户。
龙造先生书房的窗户拉上淡色的窗帘,隐约看得到房内的状况,在那之前也看得出来有类似男性的身体在室内走来走去。
不知道是龙造先生,还是儿子柿泽。反覆看着这两人之中的不知道哪位,最后,窗帘微微飘扬而清楚看到是上年纪的白发男性。
原来他就是龙造先生啊,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这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接着感到空气的晃动。
正想回头却已太迟,下一秒我的后脑杓已被强力重击。然后差不多前后的时间,我眼中看到从书房窗帘的缝隙间像是圆形重叠的两张脸──满头白发的男性和他的儿子柿泽,柿泽惊讶地张大口,因而能够清楚看到友人柿泽的脸。
然后我一瞬间便失去意识。视线一片漆黑,我已经倒在路上。」
店长话说完,春婆婆和我片刻说不出话来。
话题开始前,店长说三年前的这起事件自己「达成了还算重要的角色」,而且不是侦探也不是犯人与嫌犯。
的确是这样没错,因为店长山田先生担任的角色是「被害者」。
3
「之后的状况怎么样了呢?」我立刻讯问店长。「海格力斯雕像真的被偷走了吗?犯人是谁呢?」
「山田先生没受伤吧?」春婆婆问。「我完全不晓得三年前您曾遭遇过那种事。」
听到店长这番经历,春婆婆和我反应竟是如此天差地别。这就是人品(与幽灵品?)的差异吧。
我自己只想听接下来的状况,几乎完全不担心店长身体,觉得有些罪恶感,
「托您的福,我很硬朗,如春婆婆所知,当时工作也没请假。感谢您的关心。」
本人既然如此保证,应该就没事吧。店长向春婆婆恭敬地低头道谢,接着继续描述友人家所发生的事。
「我想我完全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柿泽马上跑过来,抬着我的肩膀把我扛回他家。这时他的脚下也有点不太稳,之后听他说,他从二楼冲下来时,在途中一个踩空,撞到玄关旁的墙壁。
他让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是要说出我的身分,以及拜托我巡视住家四周的事。龙造先生打电话请家庭医生过来,不仅如此,也通知警方说明事情经过。
『父亲,这样好吗?到头来还是报警了。』
脑袋终于清醒过来的我,听见柿泽这番话而跳了起来。
『没什么好不好的,毕竟有人在家门前遭到攻击啊!』
有些沙哑却强而有力的声音,粉碎了柿泽的犹豫。
『而且还是被我家的纠纷给扯进来的外人。』
我眼睛睁开,第一次看清楚龙造先生的模样。
如鹤一般纤瘦的身体,双眼烔烔有神的脸庞。既充满男性的威严,同时,该怎么形容呢,会令人联想到西洋古建筑物屋顶上的恶魔雕像,极具个性的容貌。和儿子长得不太像──花美男外表的柿泽因为撞到墙壁眼旁出现瘀青,看起来更不可靠。
『你这个人啊,既不稳重又缺乏耐心,多管的闲事比常人多一倍。没经过我同意,就把外人给牵扯进来。』
『真的很抱歉。』
我从沙发坐起身道歉说。责骂的虽是柿泽,毕竟也跟自己有关系所以不能不道歉,气氛感觉就像这样。
长得有点像山羊的年长女性照顾着我,这个人是家政妇良江女士。柿泽的妹妹小碧小姐没做什么事却进进出出的,果然不负胜名是个美女──遗传自父亲的立体五官再加上女性的柔美,其美貌简直不输女明星。凸显纤瘦身材的合身紫色衬衫,配上米色的长裙也很有气质。
医生处理我的伤势,做了简单检查后说『没什么大碍』便离开,接着换警方到来。
那些人是三名穿着制服的警官和两名刑警──穿着西装无精打采的中年男性与英姿焕发的年轻女性。名字是小椋敏惠。」
与我所认识的小椋小姐似乎是同一个人,但仍然无法相信。感觉好像穿着尺寸不合的鞋子一样,我以这样的心情听着内容。
「之所以会派那么多人来,是因为龙造先生在电话里跟警方说了那封预告信的事。」
山田先生轮流一边看着春婆婆和我的脸,依旧一脸认真地接着说下去。
「寄了那种信,而且还真的攻击人的话,肯定是脱离常轨的犯人没有错。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所以警方也很小心。
时间超过九点,是预告信上写的十点前的一小时。警官们警戒着住宅四周时,年长的刑警开始做笔录。是四十五岁以上不起眼的男性,好像是警部补,我记得是叫做黑木的人。或许是叫黑泽,不过那不重要吧。」
小椋小姐的全名每个汉字都记得一清二楚,对这男性的事就随随便便。
「『重点就是这个吧。』警方听了大致的来龙去脉后。『海格力斯是近五十年前在法国得手的,价格换算约两万日圆左右。之后也没有价格上涨的契机。』
『应该没有上涨的机会。』龙造先生说。『既不是名人的作品,市面上也有量产同款的雕像。』
『有多少人知道这座雕像呢?如果是可以进到二楼书房的人,就可以缩定到某种程度吧?』
『您说得没错,去年纸业界的人来家里取材,曾在书房聊过一阵子。因为那雕像清楚地刊登在报纸上,看到这照片的人应该都知道。』
『原来如此。有没有在当时,又或者是之前或之后,提出转让雕像的建议──』
『完全没有。』
『即使如此,仍突然收到这种信。』一位警部补在预告信前歪着头。『可惜,这样几乎无法从信上查出寄信人了。即使查得出来印表机型号,但反正是到处都有的机器,即使顺利找出指纹,若不在警方的资料库中也没什么帮助。』
不只外表没精神,说起话来也都很悲观。
『那么,能让我们再看一次那座雕像吗?』
于是柿泽父子与两名刑警和我──头痛也几乎好了,因为愈来愈好奇,于是我们五个人便决定上二楼。
位于客房正上方的书房房门一开,尽头处的书架上,电子式座钟旁边就是话题中的海格力斯雕像。大约是成人男子膝盖到下方的大小,如同照片上看到的勇猛身姿,以及四方型的台座,重量似乎有十公斤。若力气大的人应该不难搬运,但有的人可能会闪到腰。
『这座雕像拿着的彷佛皮毛的东西是什么呢?』
来到近处后,小椋小姐用清晰的女低音问,
『是狮子的毛皮。据说是海格力斯的十二项丰富伟业──』龙造先生才一开始解释。
『不用多做说明了。』但小椋小姐很快打断他的话。『因为我觉得拿着毛皮很怪。我对神话没有兴趣,将这样的男性裸体视为艺术什么的,我也无法理解。』
她长发飘动着潇洒地这么说,有一种清爽的感动。」
先不管店长当时的想法是什么,听着这番话的我,才终于觉得她就是「那个」小椋小姐,开始认同或许真是同一个人。店长不知我这样的感概,接着说下去。
「『那么,请让我拜见一下。』
警部补手伸向雕像,一边咋舌说『挺重的呢』搬动着并到处敲敲打打,连台座的底部都仔细观察,最后:
『似乎没有奇怪的地方,也没有刻文字或记号之类的,也没有什么隐藏的空间,不可能打开才对。』
他用懂了什么,又像不懂一样的感觉说下去。
『总之,我们先下楼。雕像放在这里比较安心吧──如果盗贼从窗户进来的话,只能爬树或爬梯子,但下面有人在监视着,所以不可能这么做。』
为求谨慎,把一名警官叫来窗户这里,命令他在雕像旁监视后,回到彷佛值班室的客厅。我喝着良江女士倒的咖啡,盯着时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距离十点还有三十分钟。』警部补摩擦着双手说。『就利用这个时间,我想再一次询问山田先生被袭击的事。请各位告诉我看到的画面、听到的声音之类发现的状况。首先是山田先生。』
虽然这么说,但我能说的事非常少。只听到微弱的脚步声后就被揍了,看到的画面只有书房窗户上柿泽父子的脸。
『说得也是,因为人类背后又没长眼睛。其他人呢?』
『如这位先生所说,当时我人在书房。』龙造先生率先开口,『我从窗户往下看,看到可疑的人──失礼了──在徘徊,有点担心而把小犬叫来,立刻发生这件事。』
这时便看到山田先生突然倒下去,我反射性回头看海格力斯雕像,瞄了下旁边的时钟。我想当时的时间是在八点三十一分。虽然无法连几秒都记得。
再度看向马路时,已经不见犯人的身影。更仔细地说,因为太暗而看不清楚比较接近事实。』
『原来如此,毅先生您呢?』
『我因父亲叫唤而去书房,从窗户看出去确认到那个人是山田。我才想要解释状况时,山田竟然就倒下去了。
如各位所见后门是很窄的路,灯光也零零落落。虽然刚好看到山田的身影,但犯人几乎无法确认。总之我赶紧下楼──半途中拐到脚而花了点时间,从玄关绕到马路上时,犯人已经不见人影了。
『原来如此。虽然后门离现场很近,既然是从二楼下楼的,当然是从玄关出门的吧?』
黑木警部补点点头,良江女士刚好替他的杯子倒完咖啡,于是问她:
『家政妇女士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况且我原本就什么都不知道──那封奇怪的信我也没听说,所以悠哉地处理明天晚餐的菜。晚餐开始的时间是八点十分或十五分,应该是这段时间吧,我为了做炖牛舌而将香料揉进肉里,就做了这些事。
从小碧小姐待的客厅传来音乐的声音,同时听到极大的脚步声──应该说摔倒的声音,从玄关那里听到像是撞到什么的声音。毕竟我手很脏所以洗干净后才过去看,这时毅少爷和小碧小姐说了几句话,就开门出去了。过不久便看到毅少爷扛着朋友肩膀进来。』
『原来如此,那么小碧小姐呢?』
『我从八点就一直待在客厅看电视。因为卫星放送电台播放了我钟爱的管弦乐团的演奏会。』
客厅是在这房间的隔壁,但窗户是拉上窗帘的,所以山田先生遭袭击时完全没有发现。由于窗户也是关上的,即使外头有些什么声响,应该也被音乐遮掉了。
只不过我有听到下楼梯的声音,可能是哥哥的脚步声吧。刚好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前奏的定音鼓奏起的时间点,同时发出很大的响声。』
『对,就是这样。』良江女士热心地表示:『跟咚咚咚咚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惊讶地走出玄关一看,哥哥正摇摇晃晃站起来。对开口叫他的我说了听不太懂的话后就走到外面去。之后的状况就跟大家知道的一样。』
『小碧小姐也不晓得犯案预告信这件事吗?』
『我听说了,可是我当时觉得反正不过只是恶作剧。毕竟,那座雕像并没有昂贵到要特地来偷,充其量只是父亲的纪念品而已。』
『这么说,担心的人只有令尊和毅先生而已吗?』
『一开始担心的人只有儿子而已。』龙造先生说。『他胆子小,都快三十了,无论公司的事或家里的事都搞不定。
看到那封信后,就吵着说要将雕像收到寝室里的保险箱。虽然我没理会他──』
『虽然您这么说,却没丢掉犯人寄来的信而且还收起来了。』这时小椋小姐说:『从二楼看到可疑人物时──那人其实是山田先生──有所警戒而叫毅先生过来吧?』
龙造先生点头,认同可能会发生事情的机率──至少有百分之十的可能。虽然没有积极处理但也没有不理会这件事,他判断有这样的风险存在。从窗户看到我时,危机感上升约百分之六十,多多少少检讨过是否要听柿泽的建议将雕像收进保险箱里。
谈话期间,时间一点一滴往十点迈进。守在四周的警官们没有报告任何异状,想当然耳,也没有直升机什么的接近二楼书房的窗户。
终于时针的长针接近最高的位置,到达后再接着慢慢地前进。
然后五分钟、二十分钟过去。
『看来,那个盗贼放弃了。』
直到黑木警部补说了这句话,现场的紧张感才稍微缓解,十点已经过三十分钟了。
『这一切很难认为只是单纯的恶作剧。事实上山田先生遭袭击,很难相信是跟此事无关的偶然而已。』
犯人对此事相当认真,过八点之后来到这附近,发现似乎是在巡视的山田先生,便从背后攻击把他处理掉。然而,看到之后我们警方一个个过来,犯人判断无望达成目的而打退堂鼓,就是这么回事吧?』
『恕我直言,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柿泽家客厅响起响亮的女低音,在场成员全部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声音当然是小椋小姐。从刚刚就一直思索什么的表情,这才终于开口。
『那个预告信原本不就挑衅地说要他们去报警吗?然后收到信的好强的那一方──即使是像龙造先生那种人,若真的发生伤害事件的话就十分有可能报警,而龙造先生实际上也这么做了。』
发生了这种事,结果因为警方抵达而放弃计划不是很奇怪吗?就算是再怎么脱离常轨的人。』
『的确,或许是这样。』她的上司有些怯懦。『可是,若真是这样呢?犯人究竟在盘算什么呢?』
『犯人,这词汇有点抽象。』小椋说。『首先,关于那封威胁信,我想讨论看看对方是为了什么意图才写的,方便吗?』
『当然,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回去。』警部补看着柿泽家每个人的脸。『可否再打扰一会儿,在这里讨论呢?』
『当然。』龙造先生说。『也让我们加入吧。』
龙造先生这么说之后,感觉儿子柿泽和女儿小碧也决定一起留在客厅了。也就是说,这是独裁制的家庭,而家政妇的良江女士似乎是被挤出框框之外,依旧替大家准备饮料之类的,基本上一直待在客厅。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听听小椋小姐对于那封预告信的意图有什么想法?』
『大致来说有两个可能性。』小椋小姐态度冷静,将飘逸的长发往后一拨。『写信的人──暂且称呼对方为犯人,但那犯人真的想偷海格力斯雕像吗?或是其实并不想偷呢?
我不觉得是前者,这是第一个印象。我本身不懂艺术,但看来对那些艺术爱好者而言,那雕像也没有那样的价值。
当然,也有可能犯人想要那座雕像是和艺术无关的理由。像是雕像上设了什么机关,或有什么讯息等,但警部补确认后却都没有。是这样吧?』
『是吧,就是如外观所见的普通雕像吧。还是说那不是镀金,而是纯金打造的。』
当然,从警部补的口气来看,并不是真心如此认为的。
『若是这样的话,』小椋小姐接着说,『犯人真正的目的不是雕像──这样想较妥当。从根本性的矛盾来看的话,若真的要偷雕像就不会写预告信,偷偷潜进来偷走才是上策。』
『或许真是如此,那又是为了什么?』
『若犯人是为了其他的理由写预告信的话,究竟会是什么理由呢?可以认为是,那封预告信会带来什么效果吧?』
『效果?』
『又可以说是现象。犯人企图引起某个现象,因而指定要夺走海格力斯雕像,但问题是为什么是海格力斯雕像?为什么其他的东西不行呢?』
为何是海格力斯雕像?刚好在两个小时前,我在徘徊夜路时脑海中浮现的疑问正是这个。看来大家都有这个疑问,因此等待小椋小姐说出接下来的内容。
『夸下豪语要去偷重要的东西,想让柿泽家的每个人转移注意力,趁混乱之中搞什么手脚,可是这样的话,不是海格力斯雕像也没关系才对。
更有价值、而且更轻巧的东西在这个家多得是──客厅或书房都有,若要偷的话那种应该也比较有说服力。』
『这也是。』黑木警部补说。『有很多不像那雕像一样重,那个雕像明明不算大,却重得要命。』
『就是这个。』
小椋小姐食指直指着上司说。
『这会不会正是刚刚那个疑问的解答呢?』
『唉?』
『就是那座雕像的特征。高度虽然没那么高,但因为壮硕的体格、棍棒、毛皮等小道具,以及台座很大的关系而重得要命。虽然我没亲自举起来过,但可以想像得到。』
『那又是什么?是什么意思?』
『不要更大的东西也不要更轻的东西,若是那座雕像的话不就能达到那个功用。就是那个意思。』
虽仍一头雾水,但觉得小椋小姐的话很有道理。同时还发现一件事──刚好人在我对面位置的柿泽肩膀一僵,脸色变得愈来愈苍白。
『龙造先生收到信后,据说龙造先生的令郎毅先生频频建议说要将雕像收进寝室的保险箱吧?』
小椋小姐轮流看柿泽先生和其他人,冷静地接着说下去:
『也就是说保险箱有这样大的空间,实际这么做的话就会知道。将那个雕像从架上拿下来,抱着走在走廊上,收进保险箱里。
那么大的雕像,一般家庭的保险箱是放不下的。而且若是更轻的东西,放到保险箱里就很简单,即使是上了年纪身材又瘦的人也办得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一个人也行。』
『也就是说──』
『假设龙造先生相信那座雕像被盯上的话,而且为了保护雕像不被小偷偷走而认真考虑收进保险箱里的话。』
那样的状况下找人帮忙也是再自然不过的发展。这家人当中,只有一个年轻男性。』
『那就是──』
『龙造先生在那个人面前打开保险箱,那个人便可从龙造先生背后窥看保险箱里的情形。制造这样的状况,会不会正是写信那个人的目的呢?』
我的同班同学──就是这家的长子写了那封预告信,小椋小姐的意思是那样。我想不用对二位说明,两位也知道意思了。
他的目的是让父亲在自己面前打开保险箱,知道密码的数字组合。像龙造先生这类型的人物,重要的物品、资料或现金等管理都是自己一个人进行的。从这对父子的状况来看,想像得出来父亲几乎不信任儿子。不只是想像而已,事实上龙造先生也的确这么说过。
若是这样的话,柿泽不仅没见过父亲开保险箱,连密码都不知道也是相当有可能的。他想知道密码──因为某种理由,在接近月底这时期,渴望得到保险箱的密码。
『刚刚的只是推论,没有半点证据。』
小椋小姐虽这么说,有谁会认为没有证据会是问题呢?她都在长得唇红齿白,眼神看着下方,咬着牙肩膀抖动着的柿泽面前这样说了。
『那么,既然这样的话,毅先生把山田先生卷入这起事件中也能解释了。』
小椋小姐美丽的嘴角说出毫不留情的话。
『他瞒着龙造先生,拜托山田先生在预告犯案当天帮个忙,请他在住家周围巡视,但山田先生那样的举动在龙造先生眼中会变成怎么样呢?
事实上龙造先生也说了。从二楼往下看,看到了可疑人物。山田先生就是为了这目的才被叫来的。营造出预告信的真实性,为了动摇只收到信也不为所动的龙造先生,让他有所行动。』
原来是这样!我内心大喊──虽然不可能真的叫出声。从山田先生的举动加上休假日的服装,正好适合这样的角色。
「听到她这么说,我或许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吧。」
如今穿着制服的白上衣,胸前别上「店长」名牌的山田先生接着说下去。
「柿泽抬起脸看向我,一脸认真地道歉:『山田,真的很抱歉。很抱歉事情变成这样,但希望你相信,揍昏你的人不是我。』」
没什么相信不相信的,应该不会是柿泽揍我的。因为昏倒前我清楚看到他和父亲站在二楼。
『就算是这样──』
明明人在这里,却一直沉默的黑木警部补终于开口。
『那封信是毅先生写的。从本人的说词来看的确是这样没错,那么,揍昏山田先生的又是谁呢?』
『当然,不会是无关的第三者。但又不是去偷雕像的小偷。毕竟根本没有小偷。』
『这样的话──』
说话声音低沉的并非黑木警部补,而是严肃的脸上露出苦涩的龙造先生。
『是这个家中的某个人揍昏了山田先生。你的意思是这样吧?』
『嗯,一般来想就是这样吧。』
小椋小姐语气不在乎地说,龙造先生想再开口,却依旧表情苦涩地把话吞下去。
『这是想当然耳的事实吧,龙造先生,而且毅先生因为这位被害者的证词而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小椋小姐表情冷漠地继续说下去。
『留下来的女性有两人,小碧小姐和良江女士,乍看之下有明确不在场证明的人是小碧小姐。』
视线集中在她们身上,小碧小姐昂然地挑眉回看她,良江女士则一脸困惑的表情。
根据小碧小姐的证词,她听到毅先生跑去现场的脚步声,应该说是在楼梯上摔倒的声音,和电视上播放的演唱会的某个画面同时听到。良江小姐认同她的说法,并在之后也说出来。』
若向电视台调查播放内容,再与龙造先生说的犯案时刻对在一起的话,或许是合得起来的吧。然而,时间再怎么合,也不是绝对性的不在场证明。仅仅一小段时间─大概十秒或十五秒──从犯案后到时间过去,都没有小碧小姐在客厅的证明。』
『然而,称得上是不在场证明吧。』黑木警部补疑惑问道。『如果是小碧小姐在马路上捧昏山田先生的话,才不过十秒或十五秒就回到客厅也是不可能吧。』
『很难说吧?』
『这么说也是。假设,从后门马路绕到玄关的话,光这样就很花时间。毅先生是从二楼用跑的下楼,连带摔跤,来到玄关的话肯定比较快。
无论是小碧或是其他人,犯人只要来到玄关的话,就会和毅先生撞在一起。照理说一定会这样,但从刚刚的话听来,无论是小碧小姐或良江小姐,都是在毅先生撞到玄关的墙壁后才从家里出来的。
也就是说只能认为是使用了后门,毕竟每户人家都是这样,这家的后门也是连着厨房的,而且在事件发生前后,良江小姐都在厨房──』
『恕我直言,』小椋小姐回应。『刚刚警部补的话中,有一点不正确。』
『哪件事呢?』
『应该不是后门,而是栅门。犯人肯定是穿过了栅门,这我也同意,但不代表就是使用了后门。』
从家里出来是用后门,在那之前有道树篱笆的栅门。非得经由正门或栅门,才能穿越隔着自家土地与外界的篱笆。可是不一定要通过后门。小椋小姐说。
『是爬窗户吗?』警部补打量着穿长裙的小碧小姐,脸上露出──这么淑女的女性竟然会这么做──的表情。
『是的,警部补或许不晓得,小碧小姐穿的并非紧身,而是荷叶边的长裙,即使是长的裙子也能坐脚踏车或跨越窗户。因此,假设小碧小姐是犯人,在毅先生到达玄关前先回到客厅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可是,』有些犹豫却很热情的声音插话进来。声音的主人是良江女士。『请听我说,我在处理菜的工作台前方有个窗户。因为是人无法进出的小窗户,所以有时也会打开窗。』
『是哦,然后呢?』
『而且那时窗户也是半开的。因为在处理味道很强的食材所以先打开。而窗户的位置大约是人脸的高度,就在处理菜的我的视线高度前方。
只要实际穿过庭院就会明白,来往客厅与栅门之间时,无论如何都会通过小窗户前面。因为有一些植栽什么的,所以只能这么做。』
『那么你的意思是,在事件发生前后,并没有看见小碧小姐穿过那里的身影吗?』
『嗯、嗯,对。』
频频点头,看起来像是包庇小碧小姐,但若这样的话犯人只能是她自己了,不晓得她有没有发现这件事。
『恕我直言,』小椋小姐对良江女士用比对上司说话还礼貌的语气说:『有个法方能够即使通过窗户,也不会被看到。是非常单纯的方法。』
『把身体压得比窗户低就可以了吧。』黑木警部补喃喃说。
『没错。』小椋回答。『这是很有可能的办法,但还有一个问题。』
穿着长裙的女性,在雨刚停的庭院做这种事的话,即使再怎么小心都很难避免裙摆沾到泥巴而变脏。你们看,就像这样。』
小椋小姐玉指一伸,大家的视线全聚焦在米色的裙子上──而其中最目不转睛盯着的,是裙子上其实一点脏污都没有的当事人。
小碧小姐发现掉入小椋小姐的陷阱里,瞬间抬起视线脸颊胀得通红。
『是你干的吗?』龙造先生问说:『是你从背后接近那个人并揍昏他吗?』
『嗯,对。』小碧小姐用豁出去的口气承认是自己做的,但过几秒后又态度一转。『可是,错的人是哥哥啊。』
『什么意思?』
『当然就是写那种信,和之后叫山田先生在家里徘徊这件事。
待在客厅,从窗户看到那模样的话,铁定以为那就是写信的人。所以说,真正的目的并不是那座雕像,或许是更坏的事──这么想而觉得可怕也不奇怪吧。
我真的觉得这样对山田先生很抱歉。为了我们家特地过来帮忙,却被擀面棍打昏。知道事情真相之后觉得他太可怜而实在说不出口。真的很对不起。』
4
「然后──」
重覆小碧小姐的话之后,店长彷佛望向远方般沉默下来,因为时间过很久,所以我先开口。
「后来怎么样呢?」
「关于我被打昏的那件事,听取了黑木警部补的建议,最后决定和解了。关于犯案预告信,警方对柿泽提出警告的处分。
柿泽家一双儿女因为都做了错事,龙造先生非常生气,而从孩童时期就照顾他们两人的良江女士则泪流满面。
话虽如此,我倒是对柿泽这男人有点另眼相看。虽然他欺骗我也利用了我,但一看到我昏倒就刻不容缓跑过来──绊到脚还撞到墙仍冲过来救我,把我扛进家里。
老实说,学生时代时并没有和他特别熟,但事件发生之后到现在都有联络。说是联络,不过是寄寄贺年卡或偶尔通通电子邮件之类的。
「另一方面,关于他的妹妹小碧小姐这位女性,我反而多少有些失望。」
「就是说吧?因为她说的话颠三倒四的。」
我不得不说出从刚刚就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事。
「一开始听到这件事时,明明说那种信一定是恶作剧,之后从窗户看到山田先生的身影觉得可怕就下意识揍了他。说是『下意识』,看起来根本事先就准备好了擀面棍,而且关于窗户的事,她一开始也说窗户是拉上的所以看不见外头,这样的话──」
「小碧小姐的话的确很矛盾呢。」
山田先生打断我的话似地叹着息说。
「我认为小碧小姐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柿泽的朋友。或许当天的八点之前,有听到柿泽和我用电话商量这件事。
在这之前,她应该也知道柿泽写了那封预告信,以及他在盘算什么吧。不像小椋小姐那般有条理地推理出来,而是从他平日的态度,晓得各种内情──借款与日期等等──可能是从这里推测出来的。
话虽如此,本来觉得哥哥的计划反正行不通而没有理会,当天却觉得说不定会很顺利。原因就是看到我的身影。龙造先生说因为看到我而提高危机感,小碧小姐是女儿,所以想像得到父亲的反应吧。
小碧小姐想阻止哥哥的计划。事情太严重了,所以才揍昏我。理由虽然说得通,但若只是要阻止计划应该还有更稳妥的方法吧。
最稳妥的办法当然就是向龙造先生全数供出,但为何她却没这么做。
一开始想将方向引导至黑木警部补所说的结论──预告信并非恶作剧,犯人的确出现在现场,但看到警方过来而吓得逃走的这个结论。虽说是阻止计划,但也想保护哥哥的名誉吧。或许是这样。觉得她本身有什么不良的企图,不要让父亲把注意力放到『金库』上,也或许是我想太多。总之,老实说,我不懂那些千金小姐在想什么。
因此,虽然是有些不愉快的事件,但小椋小姐精辟的推理令人感到很痛快。」
「可是,」春婆婆耸了耸穿着和服的肩膀。「老实说,依我来看,我对女刑警的办案方法不是很认同。」
「是裙子那件事吗?」我快速问道。「这部分的话,我也觉得有点不妥。用不是证据的证据动摇对方。」
「虽然这部分也有,」春婆婆语气虽跟平时一样轻松,眉间却蒙上阴影。「这件事不要太过深究便结束我想也是好的。我想应该半途就明白这两件事或许都是家人之间的问题。若真是如此,毕竟这是外人无需知晓,那一家子之间密切相关的事。
当然,这件事就这样结束的话,山田先生就真的太可怜了。既被当成是可疑人物,还被不知名的小偷揍昏。至少也要谈到和解的部分,才能多少弥补山田先生。」
「不,」听到这些的店长摇头否认。「尽管没有得到什么补偿,从这件事中我也学到了宝贵的教训。」
「什么教训?」
「很简单。」
店长一脸认真。
「美丽的女性,心不一定是美丽的。不可以太着重女性的外表。」
店长一脸有所领悟地说,而春婆婆歪着头:「这可不一定。不是有句话说,美丽的玫瑰都有刺,可是有刺的植物多得是吧,而且美丽的玫瑰可是真的很珍贵的呢。」
「那么,讲了那么久。」
这时其他的客人也进门,店长站了起来。
「感谢二位愿意听我的往事。话说回来,对寺坂小姐而言,南野先生调动这件事真是太遗憾了,但听到是小椋小姐接任,着实吓了一跳。或许有一天会有机会再光临本店,我也很期待。」
店长深深一鞠躬后离开座位。目送着他的背影,我的心境半是好奇,半是担心。
三年前的店长受到两位美女的吸引,想像得到他一开始受到女艺人般动人的柿泽碧小姐吸引,之后对小碧小姐「失望」,也明白,同时他的心也转向女强人般的小椋小姐。然后这件事也已经过去,看来他与相亲对象的交往最近破局了。
不能太着重女性的外貌,曾这么说的店长,和现在的小椋小姐再度相遇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而且,如果店长的心意也没改变的话,那位小椋小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只不过是旁观者的我,忽然觉得我不能只是不负责任在一旁看好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