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至春季,我的心情也很缤纷。一早就开始下雨也没有打坏我的心情──从淡薄的云朵落下的微弱细雨让天气突然变暖,不对,应该说变热的这几天,反而感觉到刚刚好的「湿气」。
若不要担心外出鞋或包包走在大马路上会被淋湿,行道树的叶子或箱型花盆的花看起来反而更鲜艳,色彩缤纷的伞下交错的人们面孔也看起来很明亮。
话虽如此,这些或许都是我自身情绪的投影罢了。
毕竟今天要和许久没见的南野先生见面。昨晚电话中提到明天上午有访谈的工作,地点是在都心的饭店,大概十二点左右结束──我这么跟他说。
「那么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吗?离我那儿也不远。」
南野先生这么说。「我那儿」是指他现在上班的地点,樱田门附近楔型的建筑物──也就是警视厅。
他说,目前手上的工作,明天中午前应该能结束。傍晚因为要出差所以必须坐新干线出发,但在那之前可以悠闲地享用午餐。
「偶尔奢侈一下在饭店餐厅用餐也不错,也可以去别的地方。」
南野先生说,因为这缘故,我工作结束后仍留在饭店里,等待他联络。
那天的访谈工作也很顺利──采访的对象是个直爽的人,同桌的编辑也很细心。于是我十二点准时坐在大厅椅子上,确认脚下厚地毯的舒适度。比平时还精心打扮了一番(这么做是因为指定的访谈地点是高级饭店,绝非为了久违的约会),注意自己的姿势端坐在椅子上,一边重读取材的访谈笔记,一边确认手机讯息。
南野先生虽说「工作中午前能结束」,但一开始就说「要有等三十分钟左右的心理准备」。那就有可能变成等一小时或两小时左右了。当然相处的时间愈长愈好,毕竟几乎一个月没见,所以只要能见面都很开心。
楞楞看着饭店大厅上交错的身影,整身派头的上班族、悠哉自由的旅人、等待午餐的女性客人,一边思考南野先生的事和前一晚的电话。
「对了,之前也跟你提过吧?三年前小椋小姐的事情。」
漫无边际的聊天时,南野先生讲起接替自己位置的女刑警。
「听说大众餐厅的店长山田先生见过那时候的她,那时她很瘦,是个大美女。」
听到山田先生这么说的时候,我的确很吃惊。之后跟南野先生说时,他也吓了一跳──南野先生之前都没见过她,看来不晓得三年前的模样。
可是今天和一位同事聊起来,那个人似乎从以前就对小椋小姐很熟,
「据那个人所说,她以前的确是个美女而且很有名,是各种意义上的有名。既优秀,态度也很傲慢。」
「嗯,果然──」
「可是差不多在前年的时候突然变胖,连长相都有了大改变。原本似乎就因为压力太大而暴饮暴食,看来不只这样──」
「不只这样?」
「压力也有很多种,她面临的似乎也不是一种压力。像是工作忙碌,或与上司的磨合之类的。
再加上还有恋爱问题。不,与其说是恋爱,应该说单方面被追求。毕竟人美身材又好。」
听到这种话我也觉得有些羡慕。
「走在马路上被擦身而过的男人一直盯着瞧,被工作上的相关人士追求,其中也有像跟踪狂的家伙。」
受欢迎到这种地步就不会羡慕她了。可能原因真的是压力,反而令人同情。
「因为这些事大吃大喝,开始变胖到某种程度时,或许是有发泄到吧,她的那些压力也少了一些,最后说的跟踪狂现象,也因为变胖而减轻了。」
当然,也有男人喜欢肉肉的女性。应该说,喜欢肉肉女性的男人或许比想像中的还多。可是这些男人所追求的女性形象大部分都是和小椋小姐不同的类型。温柔随和,包容力大──像这样的感觉。」
总觉得有点明白了。该说让人有家的感觉,还是充满母性呢?
「因此,从小椋小姐的角度来看,她可以脱离那些粉丝或跟踪狂,也不再被陌生男子没礼貌地盯着瞧。
而且这个状态对本人而言似乎挺舒适的。这样轻松多了,以后就这样吧,进而萌生这样的想法吧。
下次就更努力增加体重,而且还会很小心地避免瘦下来。服装和发型也是,非一般常识地留意着,持续到现在。似乎是这样哦。」
「啊,原来如此──」
我回应说。只能冒出这几个字,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我没有过度吸引男性视线,过度被迷恋而感到困扰的经验,所以不晓得那是什么感觉。觉得那是奢侈的烦恼,但在另一方面,也多少想像得出来状况「真辛苦」。
话虽如此,仍希望尽可能是美丽的,自己所赋予的条件中至少看起来很美(想看起来很美),任谁都会这么想吧。
竟然故意反过来,看来不仅是有不好的回忆,或许她真是性格古怪的人吧。又或者从少女时期就一直有这样不好的经验,而养成了这种古怪的性格。种种原因想也想不完,果然不论哪种原因都无法理解。
对只见过一次面的小椋小姐这个人的印象因店长的回忆而有所改变,听到这次的事情,我对她的印象又有变化了,也觉得愈来愈不懂她──
我一昧地想着这些事,想到要看手机时早已过了十二点半,都快一点了。南野先生也没有捎来讯息或电话。
不过我也猜到会这样,便离开位置到大厅走走逛逛。我走到最里头,前面有花店、舶来品店、饭店直营的烧菓子卖场,我就在这里随意看看。
绕了一圈回到电梯附近时,包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紧张地拿出手机却翻倒了,手帐从很难用的外出包中掉出来,我蹲下去捡起手帐时连笔盒都掉下来,最后终于打开手机,结果是不重要的广告讯息。
我感到失望,一边走向刚刚的座位时,背后一个声音追过来。
「请问──」
我回过头,身后站着一名穿雨衣的年轻女性。对方肯定是在我手忙脚乱之际出电梯的人。眼前门打开,走出电梯的是穿着蓝色雨衣──介于墨色与深蓝色之间,由于是颜色罕见的雨衣印象很深刻。
纤瘦的身材,娃娃脸,不是艳丽而是可爱的长相,年龄大概二十岁左右吧。中长发的长度烫了膨膨的卷发,这个人向我递出我的手帕。肯定是跟刚刚的手帐一起掉出来的。
「抱歉,谢谢你。」
我连忙收下来,那个人微微一笑。右脸颊上出现明显的酒窝,感觉已经很习惯似的,连笑容都是工作般的职业笑容。
这样的容貌加上那个笑容,不知为何变得比第一眼老成。或许不只二十岁,而是和我差不多岁数。
对方轻轻点头,往大厅里走去,我则是一边坐回椅子上,楞楞想着那雨衣的颜色真是漂亮呢。
还有,那个人似乎真的很讨厌衣服淋湿呢。虽说从早上开始下雨,雨丝细如绢丝,并非需要特地穿上雨衣的天气。
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并确认预定的工作时,时间已到一点钟,南野先生终于捎来讯息。可是内容既不是已到饭店,也不是正要过去,
「工作还没结束,一点半前再跟你联络。」
尽管我很失望同时也感到一丝不安,仍动着姆指回讯息:「我等你。」
最后,到了一点半时收到「对不起,似乎不能过去了」。
于是我回信说:「我还在等,到两点都没关系。」
「不用等了,我应该无法过去了,因为会来不及搭新干线,真的很对不起。」
太过分了吧?我很想对着萤幕这么大喊,但实在也无可奈何。南野先生没说因为是工作关系而来不了,但其实也没必要说这件事。
大概他现在真的很忙,连说明事情状况的时间都没有。而且搭上新干线之后,就会送来内容更完整的信吧。确定见不到面的天数再度更新后,他以时速两百几十公里的速度,离我离得更远了。
当然南野先生自己也不开心,应该和我一样感到遗憾才对。不,遣憾比我少一点吧──
我决定打道回府而站起来时,本来往出口走去却又折返回来。因为我想替工作上照顾我的人买伴手礼。我记得这间饭店的烧菓子很美味。
我在大厅里头的烧菓子卖场犹豫着要买整盒都是有名的玛德莲蛋糕还是综合的,而向附近的店员开口讯问。
「请问……」
「是。」
看到这个笑容,我有点讶异。因为对方是在大厅里替我捡起手帕的那位女性。
「啊,刚刚谢谢你。」
我反射性道谢,对方却一脸讶异地看着我
「那个,刚刚你捡起我掉的手帕。就在刚刚,在大厅──」
即使我乱七八糟地说明,她的表现也仍未改变。
她的表情既非明显的「这个人在说什么?」的表情,身为店员也不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只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被搞混了。当然,这只是小事情,不说可能会想不起来,但说了的话应该会想到才对。又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才过了不到一小时。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问话的人不是她,而是同样穿着制服的三十岁店员。化着淡妆头发往后绑,态度举止很严肃的女性。
「三、四十分钟前。」我有些畏惧。「一个小时,还是再更早的时候。」
「这样的话非常抱歉,客人可能记错了,一个小时前后我们两人绝对都在这个卖场里。」
年纪较长的店员闭起眼,而话题中的那位女性则睁大眼睛,两人都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我。
可是,不可思议的是她们的态度。毕竟眼前的店员摆明了就是那时的女性。清瘦的身材和膨松卷翘的发型,而且最初看到的笑容──右脸上深深的酒窝也是一模一样。
那时穿的是蓝色雨衣,现在则是米色洋装配白围裙的打扮。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2
「──这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我把话题总结起来。隔天中午来到大众餐厅这个老地方。听我说话的有两位──其实这么说并不正确,应该说一个幽灵一个人类,但人类这一方似乎没发现这件事。
一如往常耸耸穿着暗色调和服的肩头,端坐在椅子上的春婆婆,以及看似打扮得休闲却散发出潇洒感的七十多岁绅士。灰色浓淡相间的格子衬衫,头上的白发营造轻松的印象,胸前口袋露出的白色手帕一角,也完美地成为一部分的配件。
画家佐伯胜大师想来是住在这附近吧。之前见面时仍是春寒料峭的三月,大师是毛衣加花呢毛料的上身打扮,帽子也是羊毛的冬季配件。过了一个月,已然飘荡初夏气息的此时此刻,他将黑色麻料的打猎帽放在身边。
我来到店里的时候,大师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似乎在等人,但不像平时那样是在等编辑,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之后春婆婆出现──不知何时现身坐在角落位置之后,大师便立刻站起来走过去。
然后,一观察到那位大师的动作,老婆婆以如电报般的速度向我投以「求救」般的眼神。因此──
「可以一起坐吗?」
大师寻求春婆婆的许可时,我已经坐在春婆婆旁边。
「那是莫大的光荣。」
老婆婆有礼貌地说完后,「可是,该怎么办?」瞄了我一下。「这位真以小姐似乎有事找我商量。」
「嗯,若是这样的话,当然就不妨碍──」
「说是商量,肯定是两种问题其中之一。」
春婆婆打断大师的话。
「一是年轻小姐会有的烦恼,像是对方是怎么想的之类的。应该说令人欣慰呢?还是令人着急呢?若不是这种事的话,就是出现不可思议的事件,或请我解开谜团的问题之类的商量。」
「是这个。」我说。「春婆婆说的第二个问题。」
「啊,是吗?这样的话大师一起来也没关系吧?在我力有未逮时,或许能借用他的智慧。」
「嗯,当然,我很乐意──」
听到我这句话的佐伯大师在春婆婆对面坐下来。看来不只和春婆婆一起坐很开心,他对「解谜」也颇有兴趣。
因此,我向比预期人数增加的听众说明,前一天在饭店遇到的事情。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说完后,先开口的是后来增加的听话者。
「事情挺有趣的,恕我冒昧,不好意思有件事想先确认。」
「是的,什么事呢?」
「那个烧菓子卖场的店员只有两个人吗?」
「是的。」
「你在大厅遇到的那个人,以及另一个店员。两个人一起否定了你的话。」
「如您所说。」
「这状况有点像那个呢,还是说相反呢?那个叫什么呢──」
大师喃喃自语些听不太懂的话,双手盘在胸前思考着,另一方面,
「那么你原本来卖场的事解决了吗?」老婆婆说。「结果你送出伴手礼了吗?」
「嗯,解决了。」
我回道。与店员的谈话也不能只纠结在大厅的事上,
「毕竟对方也是做生意的,而我买伴手礼也是为了工作,这件事倒是顺利完成了。」
「是的,那太好了。毕竟工作的交流很重要呢。」
春婆婆温柔说。
「对了,就是那个吧。」大师松开盘胸的手,探出身子说。「各位知道《幻影女子》这本悬疑小说吗?原文书名是《Phantom Lady》,作者是康乃尔•伍立奇,曾获得江户川乱步奖。」
「名字似乎有听过。」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书倒是没看过。老婆婆则一脸不关己事的表情。
「故事是这样的。某个男人被怀疑杀了自己的妻子,但其实犯案的这段时间他人在酒吧。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和巧遇的陌生女子一起喝酒。
为了证明他不在场而去寻找那名女性,但没人知道她是谁。不仅如此,连理应也看到女人的酒保那些人,都异口同声说『没见过那样的女人』。据说她戴着形状非常奇怪的帽子,不可能轻易忘掉才对。」
大师话说到这停下来,喝了口红茶,
「你是──真以小姐吧?」确认我的名字后。「你昨天的故事跟那个小说很像,另一方面又是完全相反的状况。
戴着奇怪帽子的陌生女子,穿着罕见蓝色雨衣的陌生女子。两者都是被否定存在的幻影。关于这个幻影,两者的状况都是靠相关人士的证词。真以的故事中则加上了一点,就是当事者本人──被认为和幻影是同一个人的店员,也证实这件事。
和小说不同的不只这一点。在小说中证明主角的不在场证明是故事的重点,但这次的状况中,真以小姐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问题。
关于『某人在某处』这一点,只要动个什么手脚,应该就和哪个人的不在场有关。只是那人并不是真以小姐。那么是谁呢?」
「不是我的话,是她吗?」
「没错。」大师点头说。「思考『幻影』本身的不在场证明才是妥当的。」
「也就是那位店员,替我捡手帕的那人的不在场证明吧。」
「没错,即使她在大厅被你目击到,不仅她本人连另一名店员也证实说『她一直在店里』。也就是她们伪造假的不在场证明。
在小说中,『幻影女子』应该证明了主角真正的不在场证明。这次的事件中,真以小姐无意之中打破了『幻影』本身假的不在场证明。我说『与小说相反』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的话,」我说。「也就是那名店员需要制造不在场证明?是吗?」
「当然,不至于像杀人一样那么可怕。」
佐伯大师安慰我似地说明。
「但或许是小小的犯罪。」
「可是──」
「可是?」
「不一定是犯罪之类的事情吧?她──那位捡起手帕的店员,工作上摸鱼,在非休息时间时到了别的地方而已。
而另一位店员只是配合串供而已。因为自己有时也会像这样摸鱼──」
「恕我直言,她像看起来像是在摸鱼吗?」佐伯大师问道。「另一名店员,据刚刚所说,是个认真啰唆的模范生类型。」
「就我来看是这样──」
「这种直觉的印象很准的。而且若只是这样的话,另一名店员的态度果真很奇怪吧?她也没必要这样断然否定真以小姐的话啊。
真以小姐若是饭店经营者的亲信或劳工局的监察员倒是另当别论,她不过是来买东西的客人,只要附和说『对啊』就行了。因为真以小姐就会以为『那段时间是休息时间』了。
既然没这么说,而是假造不在场证明,事情应该不单纯,你是这么想的吧?正因为一开始就这么怀疑,才把这话题带进店里来,和名侦探春婆婆商量吧?」
「是这样没错。」我认同。
「我才不是什么名侦探呢。」
春婆婆耸耸娇小身躯的肩头,轻轻摇头说。她从刚刚就只是聆听我和佐伯大师的对话,都没有提出自己的意见。
「先不提另一个店员。」我说。「她,也就是替我捡起手帕的那位──」
「不好意思,」佐伯大师举起单手。「打断您的话,要不要给她个称呼呢?」
「称呼?」
「一直称呼『那名店员』『帮我捡手帕的那位』也很不方便。要不要给『她』一个称呼呢?」
要取称呼也可以,但突然要给她起个名字也没那么容易想得到。
「所以大师,请您想想看要取什么名字。」
「这个嘛。」大师视线朝上。「苔丝狄蒙娜怎样?」
「哎,您说什么?」
春婆婆回问他。她并不是耳朵不好,只是不擅长太长的片假名。
「苔丝狄蒙娜。」
大师再重覆一遍。
「她出现在莎士比亚的作品《奥赛罗》中,是奥塞罗的妻子。因为那部戏中出现了手帕。
话虽如此,苔丝狄蒙娜是掉落手帕的那一方,而不是捡手帕的那一方,所以这部分不一样。春婆婆觉得呢?有没有想到什么好称呼呢?」
被点名的春婆婆,歪着脖子一会儿后,
「巾子小姐,如何呢?」
「巾子?」
「因为手帕也称作『手巾』吧?由此取名的。可是,再怎么说这对现代的小姑娘来说都是个老派的名字。真以小姐觉得呢?」
我想了想后回答:「洁西,怎么样呢?」
「那是什么意思呢?」
「有一首歌叫做《漂亮的蓝雨衣》,这是出现在歌里的女人名字。只不过歌曲中穿雨衣的是别人。」
「手帕和雨衣就先摆在一边吧。」佐伯大师一本正经地说。「有没有其他的,像是她本身的特征呢?感觉似乎有吧。」
「酒窝。」我想起来。
「酒窝的英语叫做Dimple。」佐伯大师接着说。Dimple姑娘,简称D娘,或是Lady D,各位觉得呢?」
「挺不错的啊。」春婆婆不置可否说。「帮了大忙呢,有种谜样女人的感觉。」
「那么,就这个。大家来猜猜Lady D的行动吧。昨天一点时,她在哪里做了什么呢?」
3
「我们迳自取名为Lady D的女性还很年轻,容貌也挺可爱的,是在饭店一楼的烧菓子卖场工作的店员。
她在昨天中午一点左右,离开职场去了某个地方。尽管如此,另一名对工作似乎很严厉的年长女性,却做出『她和自己一起待在店里。』的伪证。
那位同事为何要说谎呢?话说回来,Lady D去了哪里呢?又为何要去那里呢?在那里做了什么呢?虽然有几个疑问,但先来想想她去了哪里吧。」
一如往常客人三三两两,不算热闹的餐厅角落上,响起佐伯大师微妙响亮的声音。
有名的画家兼绘本作家,以身为出版业界小螺丝钉的我来看,简直是高不可攀的大师级人物,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这样的话题。或许还不只这样,或许还想让春婆婆佩服他。
「目前知道的事实有两个。她是从某处搭电梯回来的,以及穿雨衣去那边。对吧?」
「是。」无论如何,这部分是没错的。
「那么,先想想电梯的事。你知道电梯是上楼还是下楼的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
我本身并非在等电梯,只是离远一点的地方看到她而已,所以这部分并不清楚。
「这也是难免的。」大师说。「但感觉是往上的。毕竟往下只到地下二楼,但往上有很多楼层。
不过,几乎确定是去过其他楼层的。用『几乎』是因为电梯被这么使用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穿着别致的蓝色雨衣如幻影般的女性,一步也没有离开电梯,而是某个人按下按钮上下楼梯移动,重覆这动作。而以这样的想法来思考的话,彷佛一首歌的感觉,这一段不需要太过认真思考,只要脑海里有这件事就好,各位同意吗?」
「好的。」我说,
「这样也好。」老婆婆也同意。
「可是另一个要素是关于雨衣。人在穿雨衣的时候,大致来说目的会有两个。
第一个不用说是为了不被雨淋,既然穿上雨衣,代表她是去室外,坐电梯回来的话──可以认为她是去顶楼。那么,请问,捡起真以小姐手帕时,她手中有拿伞吗?」
「伞?」我努力回想她那时的身影。「没有。」
至少,手里没拿着长伞。而且也没带可以放入折叠伞的包包。
「她似乎是一只手递出手帕,另一只手是空的。或是夹着极小的包包。」
「这样的话,说不定她并不是去了室外。为了不让昨天那种小雨淋湿衣服而穿雨衣的人,没带伞也没戴雨帽就去室外,态度有点矛盾。
这样的话,就该想想另一个她穿雨衣的原因了。」
「另一个……」
「就我所知,不是很有钱却又爱面子的女性,会只用冬天的外套来装阔。」
大师说出乍看之下毫无关联的事。
「据那个人所说,身上穿的衣服就算再怎么廉价,只要用华丽的外套隐藏起来,就能不自卑而昴首阔步。这话原本只适用于女性,男性就做不到了,因为裤子会被看到。」
「的确是这样,穿洋装的女性,外套下的服装完全看不到也是常有的事。」春婆婆说。「如果穿圆领口衣摆长一点的外套,而外套下的服装,如果是短裙或洋装的话。」
「没错,所以那位Lady D的状况是不是就像这样呢?」
「大概是。」我一边回想,
「那时除了蓝色雨衣外什么也没看到。并不是半身式而是长雨衣,将双领反折竖高,再从上方扣好钮扣。」
而且下半身穿的既然是制服洋装的话,固定都是到膝盖的长度。
「说不定是这样吧。当然,理应在雨衣下的制服,从领口到下摆,甚至围裙都被隐藏起来,为的就是避人耳目吧。
若真是这样的话,她穿雨衣或许就为了这个原因。并不是为了挡风雨,而是为了隐藏身为店员的制服,所以才穿着蓝色雨衣。
也就是说,她想表现的是自己是店员以外的事情,但是是为什么呢?」
「那是──」
「既然穿着外出的雨衣来隐藏制服,就变成了外来者,也就是『客人』吧。」
佐伯大师滔滔不绝地推理下去。
「客人在饭店这个建筑物里算是多数派,事实上,真以小姐在大厅遇到Lady D时,不也以为她是客人之一吗?」
「嗯,听您这么一说,的确是如此。」
并没有特别留意到有这件事,但被提醒之后的确是这样。应该会下意识认为她是客人之一吧。
「穿雨衣的这件事,与她从电梯出来的这件事,以及饭店楼层中占大多数这一点,认为她去到客房楼层──这想法也是妥当。
说到这里还同意吗?春女士您认为呢?」
「我不是很清楚,是这样子吗?」
「真没劲呢。」大师叹道。「是想随便附和我,最后再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吧。」
大师似乎想提起精神似地将杯子里剩的红茶一饮而尽。
「换下一个问题吧。不,在那之前我要再点一杯饮料。两位要点吗?」
「等等再点就好。对了,刚刚您说的……」
我努力想要说些什么──
「春女士,您要点吗?」大师看着桌子说。「对了,您从刚刚都没喝东西。」
大师似乎是第一次发现到这件事,有点困惑的样子。
「我故意不摄取太多水分,尤其是上午的时段。因为我的胃很虚弱。」
春婆婆随口回答。话题演变成春婆婆来大众餐厅里不点饮料也不点菜,向大师解释「以前春婆婆是这家店的相关人士」,所以大师似乎也认同了。
看来佐伯大师似乎喜欢春婆婆──当然不一定是恋爱的情感,算是一种倾慕吧。所以才会同坐一桌,或跟刚刚一样关心她。
这么一想,这对春婆婆或许是压力。指的并不是从南野先生那里听到以前小椋小姐的事。
身为幽灵的春婆婆出没在这家跟自己有所渊源的店。因为很寂寞,或因为无聊,和工作人员们(全部都知道春婆婆的真实身分)聊天,或听听其他客人(一部分的客人看不见春婆婆,看得见的人则不晓得她是幽灵)的谈话。
除了工作人员之外,她会交谈的人只有我,但这是因为以前春婆婆主动跟我搭话,而基本上不会有客人主动跟春婆婆说话。况且,大众餐厅本来就不是和客人聊天和交朋友的地方。
大师不晓自己的身分而前来攀谈,坐同一桌还一起喝饮料,对春婆婆而言肯定是第一次遇到。说不定是八十年的人生经验与二十年的幽灵经验加在一起,也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状况──
不会知道我正在想着这些的大师,叫来服务生再点了一杯红茶后,
「回归正题。刚刚说到Lady D在一点时是在客房楼层。那么,她在那里究竟做了什么呢?」
他边说边瞄向春婆婆。一半是想听听春婆婆的想法,一半是享受自己的个人秀吧。
「虽然想了很多原因,竟然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做亏心事,或是为了避人耳目──这么想也是自然的。我想两位应该都同意。」
「是这样没错,在某种意义上。」
我说,老婆婆则暧昧地点头。
「这种状况马上想得到的是闯客房的窃盗行为──」
「恕我直言,关于这点──」我打断大师的话。
「你不认同吗?」
「嗯。」
「为什么不认同?」
「从我所遇到的她,Lady D散发的氛围来看。虽然不至于天真无邪,但看不出来是会偷东西的那种人。」
「关于你现在的意见。」大师说。「这种直觉的东西不太准──关于一个人的人品,每每都会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之前他在说另一名店员时,意见明明跟现在完全相反。看来这个人有时会视情况变换标准。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真的想坚持那种说法。饭店直营的烧菓子店店员,不是打工人员就是饭店本身的工作人员,那就是擅闯客房。
而且包括职场的人,为了假造不在场证明而串供──如果发生那种事饭店就会陷入兵荒马乱的状态,可以说是走到尽头了。
毕竟那间饭店是正规的大饭店,难以想像会发生这种事。我偶尔会去那间饭店。」
大师说他认识一位现住在关西的大牌作家,那位作家每次来东京都会住这间饭店,所以经常造访这里,也会和负责人三个人一起谈天说地。
「关于这件事,真以小姐刚刚也说了,也要想想另一个可能性。
虽说是制造不在场证明这种亏心事,但并不是什么犯罪行为。跟犯罪行为比起来问题较小,只是饭店从业人员违反规定而已。」
「譬如说是怎样的?」
「像是年轻女性,依个人看法的话是可爱的类型。譬如说,哪个有名的人物,或受女性欢迎的人气演员住进饭店里。
这种状况下,会想去那个人所待的楼层,这行为就不会无法理解吧?身为饭店的工作人员,简直是不可取的行为。」
「若只是去看看而已的话。」我说。「偷拍那个名人的相片,传到网路上,宣称『他正住在本饭店』。不过这样仍是身为饭店工作人员不能做的行为。」
「对,这点夸张点来说的话,是与饭店的信用有关。可能会受严重惩处,若是打工人员,或许会被解雇。
因为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去客房楼层时穿上雨衣隐藏工作人员的制服,再和同事制造一起工作的不在场证明。这个说法如何?春婆婆觉得怎么样呢?」
「或许是吧,」老婆婆说得有些客气。「这样说来是有点道理──」
「可是,还少一个关键。」
我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可能对著名的画家看起来我这样很不自量力,但感觉春婆婆有话想说,而有股冲动想替慎言的春婆婆开口。
「或许是这样。」大师对这批评彷佛应战似地挺起胸膛说。「既然说到这份上,我有事想拜托真以小姐。」
「咦?什么事?」
「你有带手机吧?我想借用一下。」
于是我拿出手机交给佐伯大师。
「请用,您知道怎么用吗?」
「别说这种话。我也是有手机的。只是特地拿着手机走路很麻烦,所以平时都放在家里。」
这样的话买手机不就没有意义了吗?我这么想的同时,大师为了要按电话号码,而询问那间饭店的电话。
「您要打电话给饭店吗?」
大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按下刚刚告诉他的电话,对方一接电话,他便要求负责人听电话。他报上自己的名字佐伯胜,看来是真的和负责人接上线了,
「啊,我是佐伯,平时受您照顾了。」
他轻松地和对方聊起来。不论人脉也好,行动力也好,不愧是有大师风范。
「其实我有件事想跟您请教。是关于昨天的事。昨天贵饭店有演员或歌手之类的名人入住吗?就是年轻帅哥,受女性欢迎的──」
大师直接抛出问题,聆听对方的回答。因为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而观察大师脸上的表情,但他因担心而皱在一起的眉心并未展开。
「是。对。啊,是的。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还有一个问题。我想冒昧地请教一件事,在贵饭店有无闯客房的事件呢?」
又过了一会儿后,
「的确是这样呢。那么失礼了。在如此谨慎的贵饭店。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这么想的。
对,嗯,那么百忙之中打扰了。有机会的话再聚聚。那么再会了。」
大师按下手机按键挂断电话,
「看来这两个想法都猜错了。」
为了掩饰内心的担心而用更哄亮的声音说。
「既没有闯客房事件,昨天和大前天都没有令女粉丝骚动的名人入住。
无论是不年轻的中年男神演员,或不是男神的演员,或其他名人等等,都没有入住。饭店没有任何地方发生骚动,平静如往常。」
「这样的话,」我一边从大师手中收下手机。「不是去看名人之类的,只是单纯去见认识的人吧?」
「不是,」大师很坚持。「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就不需要把同事牵扯进来制造工作上的不在场证明,也不需要对真以小姐说谎。
一名工作人员在工作时脱离岗位和认识的人见面,只是如同跷班一样的问题而己,只要说在休息事情就能解决了。」
「既然如此,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说。「昨天的下午一点,Lady D到底在哪里又做了什么呢?」
「如果弄清楚这些的话,应该就能真相大白了吧。」
佐伯大师将双手手心撑在桌上般地说。就在这时,
「抱歉打扰了,各位是不是弄错方向了呢?」
微小的声音从旁传出来。当然不是其他人,正是春婆婆。
4
「这我可不能听听就算了。」
佐伯大师身子向大众餐厅的桌子挺出去,对春婆婆说。
「推理远远不及名侦探的我,刚刚那些话果然很前后矛盾吧。可是刚刚那是我由衷的想法,而且一定不会有错。
我再说一次。昨天一点左右Lady D在何处做了何事?只要弄清楚这件事就能真相大白了。」大师停了半晌。「刚刚那句话中哪里『弄错方向』呢?」
春婆婆眼神朝下,这种时候多半会像这样语气上有些顾虑。「就我所想的,那并不一定是正确的。
只不过听到大师刚刚说的,跟事实有点不符,虽不至于一定不一样,但有可能是不一样的──不得不这么想。」
「所以是像怎样的?」
「就我所想,」老婆婆用细小却坚定的声音说。「那位小姑娘,也就是D小姐那时人在何处或许并不重要。相反的,即使知道她人在哪里,也不会对真相有所帮助──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佐伯大师感到不解,我也很讶异。老婆婆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吧。
「请等一下。」
佐伯大师稍微转换了态度。
「意思是Lady D那时无论在哪里其实都不重要吗?」
「我只是说或许。」春婆婆申明说。「至少是一个可能性。」
「我想请教那一个可能性,就是她在哪里都不重要的意思吗?」
大师有些恼火地说,
「有年纪的店员替Lady D编造她的地点,即便已目击到她从电梯出来,仍主张『她和自己在店里』。
也就是坚持她有不在场证明,宣称她实际在的地方『并不存在』的假的不在场证明。这样的话,是不是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件』呢?
当然不是杀人事件,似乎也不是窃盗或其他的犯罪。但是至少不是一般的事件吧,在那个时间和那个地方发生了需要把同事卷进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事件,她穿蓝色雨衣隐藏制服,离开楼层去了别的地方。这件事是确定的吧?」
「当然,或许是有这件事。」老婆婆似乎在保护大师面子。「话虽如此,但若说『确实是如此』也太果断了。」
「换言之,春婆婆的想法是?」大师接着问下去。
「在那之前,现在才问似乎有点太慢了,」春婆婆说。「『不在场证明』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感觉似乎有听过,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呢?」
的确是现在才问这问题,大师和我都快昏倒,
「意思就是『不在现场的证明』。」过了一会儿后大师说明。「发生犯罪之类的事件时,人不在现场的证明。」
我打开电脑的辞典并念出来。「『alibi』是拉丁语,意思是『人在其他的地方』」
听到大师的解释,春婆婆恍然大误地说,
「这样的话,」她沉稳地说。「这次就是这位D小姐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了。」
「这样就不是问题了吧?」佐伯大师低沉的嗓音说。「如春女士所说的『一个可能性』中。」
「嗯。」老婆婆说。「其中的,下午一点『D小姐人在哪里?』几乎不是什么问题。因为重要的不是那这个,而是下午一点时『D小姐人不在卖场』。」
「您说什么?」
「请等一下。」
佐伯大师和我同声开口说。我脑子被搞混了。
「并不是她在哪里的问题,而是她不在卖场的问题──」
「如此一来,一楼的烧菓子卖场或许才是发生了什么事的现场──这个可能性刚刚也说了。
昨天下午一点左右,本来应该要在卖场的贩售员有D小姐和另一位年纪较大的员工。然而,实际上D小姐却不在那里,而是在大厅遇到真以小姐。
不仅如此,年纪大的那位还表示『和D小姐两人一直都在卖场』,会不会其实两位贩售员都不在那里。年长的那位和另一个人,以及其实并不在那里的那位,同样穿着洋装和围裙,一身卖场制服的模样。
年长的那位说了谎,这么做的确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可是,并不是D小姐的不在场证明,而是这位谜样的人物──」
「就称那人为X吧。」佐伯大师喃喃地提议。
「好,是不是为了制造那位X的不在场证明呢?」春婆婆接着说下去。「下午一点时在这里的贩售员有她自己和D小姐。只有两个人,所以其他的某个人,假设是X小姐,并不在那里,她是不是这么主张的?
穿着蓝色雨衣的D小姐是为了X的不在场证明才故意这么穿,消除卖场里有三个贩售员的特征,也就是多出一个人的幻影。
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太多。可是卖场只有一个贩售员却谎称是有『两个人』,跟伪造有两名穿着制服的人,说哪种谎比较容易呢。仔细想想,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春婆婆把内容统整起来,我楞楞地边听边想着方才这番话。
「的确是很有道理。」
同样看起来一脸楞然的佐伯大师开口说。
「而且是很有逻辑的推理,连我都要放弃自己的假设,转向她的说法了。然而,如同刚刚真以小姐批评我的说法,这部分也没有『关键点』──」
大师话声一停,彷佛等着这一刻般,摆在桌角上的我的手机震动起来。
电话上显示陌生号码,拿出来一看是饭店的负责人,我问对方是否要接给大师,便把将手机递给大师,
「啊,刚刚多谢了。哎?没那种事。我认识的年轻人不一样。也不会──」
大师之后几乎只是默默附和对方,这样的通话持续了几分钟后,大师一脸微妙的表情挂断电话。
「怎么了?」
「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发现有件事没跟我说,所以才打电话过来。」
那间饭店昨天果然有人气艺人入住。只是不是男性而是女性──是一名高中生,是最近新推出来的女演员,与电影的相关人士前来饭店用中餐。
因为打扮朴素而没有人发现她,就这样在餐厅吃饭,在一楼的烧菓子场买了玛德莲蛋糕便回去。就只是这样──」
「所以说?」
「根据负责人所说,因为有些原因所以刚刚没说。主要是跟我问的问题有点不一样,毕竟对方既不是男神演员,也不是来住宿而是来用餐。
而另一个理由是那位女明星跟本饭店有渊源──负责人这么说。
那位女明星的母亲以前是那间饭店的员工。负责楼层管理的工作。五、六年前离职,同时也离婚。当时由父亲抚养的女儿被星探发现成为女明星,没多久就红了。
离婚之后母亲似乎很少见到女儿,最近又变得更难见到她了。父亲辞掉工作当女儿的经纪人,为了不让奇怪的人接近她而紧盯着她。奇怪的人之中也包含了她母亲。
母亲这边当然很想见女儿。由于离婚的原因是她的错,只能忍着不看女儿,但连一面都不给看就太过分了──她似乎对还有联络的员工吐露这样的心声。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知道女明星一行人要来餐厅用餐的预定行程,或许就去跟母亲联络。可是那位母亲不可能当天来饭店,佯装是客人晃来晃去,肯定会被老是跟在身边的父亲盯上而被赶出去。
事实上,并没有引发那样的骚动,一行人安静地用餐,之后绕去烧菓子卖场就回去。那是女明星本人的要求,她从小就很喜欢那里的玛德莲蛋糕,所以想买回去──就是这么回事。」
大师说完后,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或许昨日如娟丝般的雨后,饭店一角的烧菓子卖场,上演了一出不为人知的亲情戏。我想着这件事,大师和春婆婆或许也一样吧。
高中生女明星的双亲离婚是在她小时候。父亲如今依旧不原谅她,大概是母亲做了什么不被世间允许的事吧。
或许女儿也恨过母亲,一定是这样,但也许现在已稍微原谅母亲了。不论是年龄比较成熟,或已经出社会工作,现在的她已接近成熟的大人,或许已经能理解事情状况了。
若非如此的话──如果现在仍恨着母亲的话,就不会吃完饭后绕去烧菓子卖场。饭店的招牌玛德莲蛋糕,肯定是她小时候,母亲下班后买给她的礼物。
饭店负责人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呢?是什么都不知道,抑或是知道却佯装不知情呢?他原本打算跟佐伯大师透露多少呢?
「我想了很多,」佐伯大师打破沉默。「真的非常佩服春婆婆的洞察力。」
「您过奖了。」
春婆婆彷佛体现了「谦虚」这词,缩起身子摇头说。
「话说回来,我之所以想得到这原因,可见服装真的很重要。」
「服装?」
「因为,烧菓子卖场的贩售员,只要在制服上套蓝色雨衣就能看起来像客人,而不是卖场人员──以前穿着同间饭店却不同制服的人,穿上卖场人员的洋装看起来就像贩售员,看不出原来那个人的身分。
话说回来,能够换来换去的,或许只有饭店这种地方才办得到。脱离平时的生活环境,最适合做为演戏的舞台。虽然我自个儿是没去过都心高级饭店之类的地方。」
「哎呀,是这样吗?」佐伯大师说。「那么,下次能一起在那里共进午餐吗?」
我内心小鹿乱撞。佐伯大师正在邀请春婆婆。这句话是老派的「约会邀请」话术──
「这样可不行,我在那种地方会很紧张,什么都吃不下。」
春婆婆用彷佛快消失的表情和声音说。就算不是在那种地方,她也什么都没吃,而且并不是比喻,春婆婆真的瞬间就会消失。
如果是恋爱的话,大概是单恋,且肯定是无法成功的恋情。不仅是单恋的人,被单恋的对象也肯定会很辛苦。
身为默默无名的自由写手的我,比我年长许多,而且是彼岸的人──在不同的意义上,这两个人各自替对方的感情生活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