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金周」在这世上称之为连续假期,而且对我的生活也并非毫无关系。
然而对于在家工作的自由撰稿人而言,这句话并不会让人感到兴奋的解放感。而且,比起自己说出这一词,更常听到别人对我说。大约会在三月左右「下次的截稿日是在黄金周动作请快一点」,到了四月「润稿在黄金周结束即可」这样的前后关系,所以黄金周对常常是很大的压力,有时会有一股不公平的感觉。
因此,五月初背着放入电脑的包包感觉比平时还沉重,一如往常走向大众餐厅的途中,我有些惊讶地眨着眼。行道树的绿叶睡眠不足地闭上眼睛,将这时期称之为「黄金周」并非是因为有很多的节日,我重新觉得是因为美丽炫目的太阳光的关系。
打开目的地的门,感觉人比平常多──不过,几乎一半都坐了客人的位置上,有个熟悉的身影。身分和我不同,是个上班族,但却仍是个和大型连假无缘的人,她是女刑警小椋小姐。
仍旧是胖胖的体型,似乎反而强调出身型的休闲打扮,和乱七八糟的发型。与整体的印象有些不相称,具知性感的宽额头,与眼镜深处散发的锐利目光。
当然,最后的印象或许是因为知道她的职业和精明的脑袋才会这么想。看久了之后,也觉得她和数年前的「大美人」印象有些重叠,而有各种不可思议的样貌。
似乎结束了吃得很慢(而且量也很多)的早餐,桌上摆满了空碗盘,来收拾的女服务生不知和她说了什么。
「不好意思,」女服务生从小椋小姐手上接过便条纸,歪着头回答。「这我不懂,或许店长知道。」
「嗯。」小椋小姐点头。「能让我和店长谈谈吗?」
「店长今天是十点上班。也要看当时店里的状况,但应该没问题吧。」
「好,那我等他。」
我这人很诚实,自认自己的好奇心并不小。
不仅好奇小椋小姐究竟问女服务生什么事,还有一点──再十分钟店长就会上班,我也非常在意他遇到小椋小姐时会有什么的发展。
店长会说出三年前曾见过面的事吗?如果说了小椋小姐会露什么样的表情呢?还是一脸不知所以的样子。或者说,两人面对面之后,店长那具个性的长相刺激了在小椋小姐的记忆,而想起「他是那个海格力斯事件中的山田先生」──
本以为脸上没有露出我内心的好奇,但或许已经表现出来了吧。小椋小姐立刻向隔了一个位置的我搭话。
「寺坂小姐依旧活力充沛呢。看来你挺开心的?」
如此这般打了个没礼貌的招呼,
「我想请教这间店的人一些事。想确认和我自己调查的数字符不符合?」
「跟工作有关吗?」
「我想是的,但也可能不是。现在的话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挺有趣的嘛。刚想到这里,响起店门开启的声音,我反射性地看过去。
开门的当然不是店长,从正门进来的肯定是客人。戴着夏季打猎帽与墨镜上了年纪的男性──将帽子和黑镜摘下一看,原来是佐伯胜大师,但跟之前的印象有点不同。
斜线条纹的绿色衬衫虽然一如往常潇洒,但有些皱摺,大师的脸也有些憔悴,脸上的胡子没有刮。
环视整家店后,他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走向我。
「我记得你的名字是,真以小姐吧?」
笔直地朝我走过来,记忆却很模糊的样子。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对大师而言,我的立场只不过是「幸田春婆婆聊天解闷的对象」。
「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托您的福,一切都很好。倒是大师您变得有点瘦呢?」
「是没有变瘦,」大师将帽子放在手边椅子上,空下来的手摸摸自己的脸颊说。「有些睡眠不足倒是真的。」
「您想必很忙吧?是截稿日到了吗?」
「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育儿而疲累。」
「育儿?」
「说是育儿,但并不是人类的孩子,是有个宅配包裹送了只黑猫到我这里。」
「宅配包裹送黑猫?不是黑猫宅急便吗?」
「对,就是黑猫,但严格来说脚的部分是白的,也就是所谓的袜子猫。」大师眼角下垂。「其他还有肚子和脖子有些白毛。」
只是这些特征,大师却很慎重又很自豪地说。
「是还没断奶的奶猫,而且很调皮又很爱撒娇。」
「那样的奶猫是从谁那里领养的呢?」
「不,是突然就送过来了。很伤脑筋,又不能放着不管。」
无奈地只好照顾奶猫,照顾着照顾着觉得好可爱就不想放手了,状况就是这样。
「究竟是谁突然把猫送来呢?」
「这个我也猜不透。」大师也不解地说。「里头装着一封信,看来是跟我父亲有关的人。」
「抱歉插个话。」小椋小姐从旁插话过来。「宅配包裹里放入信是违法的吧?」
「啊,我记得你是警方的人吧。」
大师说,正因为是画家而擅长记人的长相。
「就算那是你的工作,但在这里讨论邮政法也没意义。总之,小猫的年龄是需要用哺乳瓶喂奶的,所以一直走不开。我家的家政妇虽然可以信赖,但凯鲁比诺只有黏我而已。」
「那是猫的名字吗?」
「是啊,名字是取自于歌剧《费加洛婚礼》。俊美如女人般的美少年,还有另一点──谜样的赠猫主人想起我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上了电视节目。
在莫扎特相关的特集中,身为素人代表的我,对于《费加洛婚礼》,特别是凯鲁比诺这个人发表了一些意见。」
「我看过那部歌剧。」小椋小姐说。「高中时在学校跟大家一起看的,我记得有讲到不道德的内容。」
「所谓的艺术必定是与道德不相容的,小姑娘。」大师严肃地说。「总之,我得回去了,我只是想说要是春女士在的话进来跟她打个招呼而已。」
他用眼神和附近的女服务生确认,但她摇头。
「她不在哦。」我告诉大师:「现在不在。」
「真令人遗憾,若如果你遇到她请帮我传达,即使一段时间没见,即使有紧急的事件,我也没忘记过她。」
「啊──」
「那么我先告辞了,真得走了。」
他大步走到店门口,又折返回来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帽子,向我点头致意后,这次真的离开了。
记得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忘记东西而折返似乎成了大师的习惯,我望着他的背影不解地歪着头。突然送猫咪过来,跟「父亲有关」的不知名的人送的?这又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大师那轻松的态度看来没有要解谜的样子。
「那位老爷爷是画家佐伯大师吧?」小椋小姐说。「看来是误会我的话了。」
「哎?什么意思?」
我身体往小椋小姐方向前倾。视线另一端的春婆婆也歪着头看向这边。
春婆婆一如往常地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角落席位上,双手摆在大腿上端坐着。看来她从刚刚就在那里──如同自来水从水龙头流出来一般,比我们快一步来到我们的现实中,伫立在那里。
她肯定是在观察我们的状况,听我们说话的内容,算好时机再出现。毕竟佐伯大师看得到春婆婆,但小椋小姐却看不到,而且两人对春婆婆有的关心有的好奇。若这两位一起出现,很明显会产生各种不合理的状况。
「刚刚说『不道德』的内容,」小椋小姐说。「有老婆的中年男性频频对年轻女性出手,或其他的中年男性有私生子,年轻男性男扮女装──也就是那只猫的名字凯鲁比诺这名主角──我说的不是这些。
问题是登场人物,那也是男女主角们欠缺遵法精神。名为费加洛的男性老是借钱不还,契约上写清楚罚则却也逃避,且伯爵与情人苏珊娜的约会──写信引诱对方出来,却半点都没有遵守约定的意思。
这些事随着故事发展下去都不想过问了,不是不履行债务就是诈欺,我无法置之不理的的就是这部分。不是生活混乱,而是对法律的态度轻慢。」
「啊,原来如此──」
我对歌剧并不了解,也没看过《费加洛婚礼》,内容倒是听说过。围绕着外遇的伯爵和他的妻子,以及仆人间的讽刺喜剧。反映出当时的贵族和庶民间的紧张关系,但最后靠爱的力量把问题完全解决──我记得是这样的故事。
看过古今中外那么多人,没几个人会常常把「遵法精神」与「诈欺」之类的词汇挂在嘴边,我半是觉得佩服半是感到厌烦,她又接着对我说:
「如同那位大师所说的,我毕竟只是『警方的人』。」小椋小姐用与散乱的发型和服装不搭的严肃声音说。「而且,提到诈欺,刚刚没说完的『奇怪的事件』也──」
这时我背后传来「打扰了」的声音。
我回头看,但我早就知道是谁了,是店长山田先生。现在他来上班,听到女服务生的话,而来到小椋小姐的位置上。
2
一如往常穿着白上衣的店长脸上的表情与平时有些不一样,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不仅如此,感觉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三年前和小椋小姐相遇,被她的美貌或精辟的推理所打动,而有了些许爱慕之情。之后从我口中听到她的名字,而想起她的事──刚好和其他的女性分手──那样的情感变成了「爱情」,因而渴望能再度相遇。
然而实际再度相会时,小椋小姐的身姿早已和店长记忆中的大相迳庭。立体的五官(有一半)或以上被埋在肉里,原本潇洒的装扮也变得随便。
店长想必很震惊而且也很困惑。应该要认同这人就是自己所认识的小椋小姐吗?等待与过去的「美女刑警」再度相遇而在心中所留下来的特别位置,依旧该为她保留吗?
烦恼到最后终于做出结论了吧?我从店长的表情读出的答案是(我以为的)就到此为止。他究竟下了什么决心呢?又或着只是我乱想,根本没有什么决心吧?
「我是本店店长敝姓山田。若有任何问题别客气请提出来。」
店长说着制式安全的台词,小椋小姐则直盯着店长瞧。
她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特别的表情──虽然的确是这样,些许的视线游移,也看不出记忆里有掀起什么轻微的波涛。
大概关于店长的记忆,是在「有一点」和「几乎没有」中间吧。小椋小姐工作上见到的相关人士的数量,以及店长当时和这件事的重要性来看,大概这样最妥当吧。
不至于会清楚想起来「或许曾经和这个人见过面」。店长若只是事务性的交谈,微微掀起的波浪也会消失吧。
这样的话,也就是全凭店长怎么做了。是要聊到自己个人的事,还是以「餐厅店长」的身分回答「来店里的刑警」的询问而已呢。店长自己也很清楚该怎么做吧,
「您是小椋小姐吧。」店长说,不对,山田先生这么说。「以前您曾任职于涉谷那边的警察署。」
「嗯,是的──」
「当时曾见过您。是在柿泽家发生青铜制海格力斯雕像事件的时候。」
小椋小姐那眼镜深处的双眼睁大两秒想了想后,慎重地眯起眼。
「啊。」她缓缓开口。「山田先生。你是当时的被害者山田先生吧?」
「就是我。」
「我记得是被擀面棍揍昏头。」
「您说得没错。」
话题接上线了。店长踏出了第一步,形容得夸张一点就是决定追求小椋小姐。或是,或是决定不再对小椋小姐现在的模样感到幻灭呢?
说到底,店长之所以受小椋小姐吸引肯定是因为她的美貌。而那美貌已不复存在,但仍决定要爱小椋小姐的人品──这说法听起来很好听,但只要瘦下来就会恢复往日容貌,或许是他盘算之下才决定追求的。
现在的小椋小姐的确是故意让自己变胖的,如果放弃那罕见的计划,重回「身材曼妙的美女」或许也不难。如果身材曼妙对她而言才是自然的话,希望她能恢复成以前的模样,正是「爱小椋小姐本身」,这样的说法也成立。况且,受女性的美貌所吸引是不单纯的,受人品吸引是单纯的,这样的想法本身也很奇怪──
一边想着这些麻烦事回头看向角落席位时,春婆婆露出不知是感动还是担心的表情。她很希望能支持从小看到大的店长的爱情,但在另一方面,也很清楚小椋小姐并非寻常的对象。
而说到小椋小姐本人(即便看不见春婆婆的身影),似乎连我的感概和店长的内心纠葛都没发现,
「那次之后,」她对店长说:「你的头没事吧?也就是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呢?」
「托您的福没有任何问题。若有问题的话,不是那时造成的,而是原本就是如此。」
店长难得说笑,或是认真这么想的呢?他认真的脸上猜不透真正的想法。
「是吗?那太好了。」小椋小姐不在乎地点头。「方便的话请坐下来,看一下这个好吗?」
她将写满数字的明细交给店长。
「这是餐厅或酒吧等店里买的玻璃杯类制品,这是当时进货的明细,就我所调查的就像这样的感觉──」
「是吗?」店长大致看了一下。「若是名牌的酒杯,的确就是这么贵吧。」
「用一半的价格到手,会有这样的好事吗?」
「不可能会有这种好事的。只要批发商没倒的话。而且,虽说是这样的世道,也不会刚刚好就倒闭。」
「嗯,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呢。」
小椋小姐点点头,话声停下来,眼神若有所思,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问道。这问题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也是替顾虑很多的店长,或想问却不无法开口的春婆婆问的。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没问题。一开始也说了,这次并不算是什么事件。」
于是,爱上她的餐厅店长,以及疼爱店长的幽灵老婆婆,好奇心第一的写手我,聆听这位因隐情而变胖的优秀刑警所遇到「有点奇怪的事情」。
3
「离我住的城市坐电车两站的地方,有个小酒吧。」
小椋小姐说出与私铁的转乘站,有点规模的城市名,
「那家车站商店街的后方,一楼是二手书店的综合大楼的地下商店。虽不算经常去,有时下班回家时会在中途下车,独自去那里坐坐已成了我的习惯。」
小椋小姐说,真是太帅了──我反射性地想。一天工作结束后的女刑警,独自上酒吧小酌。
「工作中绷紧的神经靠一杯酒放松的感觉吗?」
我问,于是小椋小姐回道:
「应该说白天忙到没时间吃饭时,用来补充热量是最快的。毕竟酒的效率很好吧。」
这里说的「效率」肯定是「容易增胖」的意思,愈来愈觉得她是个怪人了,
「工作人员就只有老板一个人,柜台和几张桌子,若全被客人坐满一个人恐怕人手不够吧,但我去的时候从未客满过,我不在时应该也是这样。」
小椋小姐接着说。「老板是个留着胡子年约五十的男性,年轻时在都心的酒吧当酒保,之后就独立门户,在目前这个地方开了自己的店。
如刚刚我对寺坂小姐说过的,我对于人的态度会在意对方的遵法精神──只要遵守法律或社会的规范,就不至于有生活混乱的问题。
应该说,这位店长的私生活方面并不值得称赞。不遵守时间常常晚开店,或忘记买鸡尾酒用的水果。与离婚的前妻和孩子将近二十年音讯全无──虽然是个懒散的人,却把店经营得很不错,也准时交纳税金,也遵守相关法规。
若是这样,在我的定义下就是老实人。在都心的酒保时代时,连像犯罪者的客人也用心款待。」
「是这样吗?」
我一边附和,好奇她为何对于老板这个人的描述长了一些。
从刚刚的话听起来,小椋小姐自个儿对「老实人」的定义,或许不只是解释给我听而已。这样的话──也透露出小椋小姐对这男性多少抱持着好感。
而且这么想的人不只是我,看店长的脸就晓得了。他眉心微微皱起,下方凹陷的眼睛闪着灰暗的光。
「恕我直言,」店长用比平时更低的声音说。「根据我的定义,那样的男性称不上是『老实人』。是不是跟小椋小姐的定义不太相同呢?」
我不禁看向春婆婆,春婆婆也看着我,嘴巴动着『他』、『吃』、『醋』、『了』的嘴形。
不用春婆婆说我也知道。店长嫉妒那男人。某种意义上对方的职业跟自己很像,而且比自己(年龄差距、离婚经历等等)更适合她。
可是小椋小姐对店长的话,只是露出不解的表情。
「哎呀,为什么呢?」
看来她并没有发现。倒也是啦,毕竟她是看了浪漫的歌剧却说出「遵法精神怎样怎样」的人。
若是一般的女性,对于别人对自己的好感是很敏感的。对方的视线若有这意思是会感觉得到的,甚至对方没这个意思,也会以为有。可是,毕竟小椋小姐称不上是普通的女人。
「有句话叫物以类聚,」店长说。「和近似犯罪者的那些人来往的话,那个人也会近墨者黑吧?」
「老板本人并非犯罪者,也不是那样的人。」小椋小姐不在乎地说。「若他是这种人的话,我应该会察觉到。」
「意思是你是警界人士很清楚吧。」我说。
「对,当然是因为这原因。」
如同外行人看门道,如同我在咖啡店知道坐在附近的人是「某家出版社编辑」一样,警察官对犯罪者就是很敏感。
「总而言之,关于那个老板的店。」
无视于似乎有些不满的店长,小椋小姐把话题拉回来。
「不久前,那家店的玻璃酒杯换新了。」
「什么?」
我的回应中想必隐含着「那又怎样呢」的感觉吧?
「若只是这样的话的确没什么。」小椋小姐接着说。「可是,没多久后又将大玻璃杯完全换新了。
其实这样的小店和整家店的氛围比起来,玻璃制品的确有些廉价。美术系出身的老板对装潢很讲究,所以把钱都花在上头,不得已才变成这样。
这家店的装潢品味很好,也曾刊登在杂志上,常客中也有人开玩笑说,只要将玻璃杯以及老板换掉的话,会有更多客人过来吧。
先不提这件事,由于玻璃杯之前一直都是用那种的,不换也无所谓。为什么突然要换新的呢?看起来生意也没有特别好──虽然有一点在意,有一名常客似乎也想着同样的事情便向老板询问。
『一个个换新的没问题吗?看起来并没有赚那么多。』
『不,这个嘛……』老板回,『是最近常来的客人替我从中斡旋的,虽然是个年轻男人,但他有门路可以便宜买到。』
『有多便宜呢?』
『比如说──』于是老板说出玻璃酒杯的价格。
『那样感觉真的很便宜呢。』
『应该说,很少有那样便宜的价钱哦。』老板说出品牌名。『因为是那样的价格,一不小心就一直买了。』。
客人只是『嗯』地点头附和,似乎没有再多大的关心,两人的话题便转到其他地方。
然而,人在柜台这边的我听到这件事觉得很在意而把老板的话记下来,之后再自己查价钱。刚刚给山田先生看的就是那个。
而且购买的价值几乎是市售价的一半──从老板的语气来看,随手杯的价格也一样便宜。如同山田先生所说,只要不是大盘商倒闭,价格不可能会这么便宜,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不可能有这种事。
寺坂小姐或山田先生,两位知道那时我在想什么吗?」
小椋小姐以为听话的只有两个人,轮流看着我们两人。
「世上可没那么多便宜的好事。若是电子产品或时尚相关的话,将前一季的商品廉价抛售或许也是常有的事,但像这种玻璃制品类,而且还是高级名牌的基本款商品──」
「的确很奇怪呢。那又怎么样呢?」
「当然,任何便宜的好事都不能不怀疑是诈欺。」
「诈欺?」
小椋小姐似乎挺喜欢那种字眼,但我是不太懂。
「可是,老板真的拿到商品了啊。并没有只拿走钱啊。」
「问题就在这里。寺坂小姐听过『买空卖空』吗?」
「没听过──」
「你似乎是不太写社会类的新闻吧。」小椋小姐有些瞧不起人地说。「其实并不复杂。是最近增加的诈欺手法,我就用网路购物的例子来解释吧。
譬如某个人在网路上『开店』,将受欢迎的电脑机种便宜贩卖,但却没有库存──假设收到货的时间虽长,却很便宜,就会有几个人愿意先附款。就算是市价的半价,只要有收到两个人的钱,就可以买进一台电脑,交货给第一个下订单的人,那个客人一高兴,就给这家店好评。
如此一来,原本半信半疑的人也会上勾,这样就又可以交出几个货,看到这状况的新客人也会加入。商店的评价节节升高,再加上手边的钱愈来愈多,生意便水涨船高。
这状况持续一阵子,终于累积了好评,成为有良心的店家、值得辛苦等待的优良店家时,你觉得店家老板会做出什么事呢?」
「分出胜负了吧?」我说。「之前一直在卖高单价的电脑,从很多客人那里拿到钱,就这样卷款潜逃了吗?」
「没错。」小椋小姐点头说,但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是「这个人干得好」,应该是我的偏见吧。
「就像以前的投资诈欺一样,先从第一个客人获得顾客名单,这些人的口耳相传成了重要的工作。
新的客人先收到钱──其实成为资金源头的客人们也从经验谈中觉得没问题,需要时间才会怀疑。这个诈欺行为就是利用人类的这种心理。」
「原来如此,受益良多。」我说。「那这次也是一样吗?」
「老实说,我还没听说过跟食器有关的诈欺案例。若不这么想的话,事情就无法解释了。」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警方要采取的对策是──」
「当然。」小椋小姐圆圆的脸庞露出凄厉的微笑。「先由着他们再一边收集情报,等那些人打算逃之夭夭时再一网打尽。」
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因此,我向同事或以前认识的人询问有没有类似的事情,再自己一一前去有问题的酒吧,和老板与客人聊聊,并且观察店里的状况。
没发现什么有问题的人物或进展,不久后,这次将小酒杯换成新的,于是我请教老板。
『老板,这个是新的吧?』
『嗯,是新的。』
『又小又可爱呢。我也想要这种的杯子,大约多少钱呢?在哪里买得到呢?』」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跟平日不同很可爱,一定是故意装天真演出来的,但店长肯定在胡思乱想,眉间的皱纹愈来愈深。
而小椋小姐并没发现店长的懊恼,「我这么问,老板表情有些伤恼筋地回答,」接着说道。「『我想去大间一点的店应该有在卖,虽然价钱肯定跟进货的价格不同。』
『老板是跟大盘商进货的吗?』
『也不算大盘,是透过客人进货的。老实说比原价便宜很多,但很不巧,不能介绍给您。』
『也是啦,得要店家订到一定数量才行吧。』
『应该说,能用这种价钱买到的只有本店。对方千叮万嘱千万要我别跟同业说。』
老板这样说,我倒是很感意外。」
说得也是,得确不合逻辑。
「真的很奇怪呢。」我说。「如果是刚刚所说的诈欺,口耳相传来增加客人应该才是对方的目的才对。」
「虽然觉得很奇怪,但也不想追根究柢被人说『很像警察的人』,所以只确认了一件事。
『从那种业者进货时,事先付了货款吗?』
『没有。』老板回答。『都是货到付款』。」
「这样的话,到头来不是诈欺吧?」我反射性地说。「不,还是很奇怪呢?既是酒吧的客人又同时是业务人员,将自家的玻璃制品销售给老板。若只是这样的话问题就不大了──」
「是啊,如果只是这样的话。」
「问题果然是价格,如果只有第一次是半价,我也不会大惊小怪了。为了获得交易机会一开始先损失一些也是常有的。可是──」
「每次的交易都不赚钱,以常识来说不可能的。」小椋小姐把话接下去说。「那位业务员是人太好而错乱了吧,不然,就是有什么内情。」
的确是这样,即使不是小椋小姐,也会觉得事有蹊跷。
话虽如此,老板目前的确是用便宜的价格买到东西。而且还是货到才付款,对方就算行踪不明也不痛不痒。而且也不是被收编进买空卖空的结构中,担任散播者。
这样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4
「非常抱歉,无需要想得如此复杂。」
犹如春婆婆一贯的语气,但这次说话的人是店长。而且还不是春婆婆那平静的语气,感觉带有私人感情。
「不需要小椋小姐耗费力气去烦恼,其实是更单纯的原因。」
「哎呀。」小椋小姐挑着眉,似乎觉得挺有趣的口气说。「那个单纯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次的关键字是玻璃酒杯、随手杯、小酒杯。」店长细数。「既然卖出如此便宜的价格,出处是不是有些可疑?明明是透明的玻璃制品,整件事却非常不透明。」
表情和语气都很硬,却说出挺有道理的话。
「也就是说?」小椋小姐催促下去。
「并不是从正规的地方。」店长说。「会不会并不是业者的仓库,而是从货车货柜那种地方呢?」
「意思是偷来的吗?」小椋小姐确认说。「老板从窃贼那里买的赃货吗?」
「是的。或许老板不知道实情,又或者老板知道却不理会。我个人来说觉得是后者──」
店长的语气虽透露出对老板的反感,小椋小姐似乎不介意。
「恕我直言,那样并不合理。」她竖起食指反驳说。「若照山田先生所说,老板故意买赃货──在知情的状况下买的话,就不会提到是从个人卖家或用便宜的价格购买这些事了吧?更何况还亲切地告诉我是『极为便宜的价格』。
请站在老板的角度想想。如果内有隐情,为何故意说出令人起疑的话呢?只要随口说说是大盘商打折卖的就好了。」
「嗯,这个嘛──」
「还有另一个原因,关于老板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买了赃货的可能性。」
小椋小姐接着说。
「这次请站在小偷的角度想想。如果是卖赃货,不是去熟悉的买家那里销赃,不然就是分散好几个地方卖出。这两种管道风险较小。只交易一次对方也不会想太多,借口也比较好说。
只要不是手脚不干净的中学生都懂这个道理。问题中的客人虽是年轻男子,但只要是酒吧的客人,就不会是中学生。」
「嗯,的确是这样──」
「因此,我想那个不可能是赃货的。你认同吗?若想反驳的话我也愿听。」
「不,没有想反驳的。」
店长无言以对,总之脑海中的「小偷的技俩」被反驳了。
我实在好想听听春婆婆的意见──但因为是在小椋小姐面前,我不可能主动和春婆婆说话。
但我仍偷偷看向春婆婆,她小声说:
「就算再怎么有理,说话也不用那么直吧。」
小椋小姐说的虽然有道理,这样大肆主张自己的想法也不好吧?身为言行小心的名侦探春婆婆,应该会这么想。
「寺坂小姐觉得呢?」小椋小姐转过来问我。「用你平时的直觉,你有想到什么吗?」
就算指的不是现在的话题,感觉仍有点被瞧不起,
「如果不是老板从小偷那里买来的赃货──而且不是小偷的业者,一直用半价锁售很奇怪的这点来看的话──」
「请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话,」我说。「会不会老板其实是从一般的业者买来的呢?用一般的价钱。」
「然后说了这个谎吗?意思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那么,老板为何要说这样的慌呢?」
没想到这层面就脱口而出的我,现在,努力绞尽脑汁,
「特地换新的玻璃杯,应该有什么理由才对。会不会是不想让人知道那个理由,所以才编了『因为很便宜』的借口。」
「原来如此。」小椋小姐点了点头说。「那么『有什么理由』是什么理由呢?」
下一秒毫不留情丢来问题。
「是因为,看到那个玻璃杯很痛苦吧?」我有点苦涩地说。「因为会想起谁之类的原因吧?」
「像是分手的恋人吗?」小椋小姐耸肩说。「寺坂小姐依旧很多愁善感呢。这在你的工作上或许是必要的资质。」
和多愁善感完全极端,自称「警界人士」的小椋小姐说着。
「很抱歉,这说法感受不到现实感。」并且直言不讳地说下去。「如果是个人住家倒还好,在店里使用的玻璃杯是跟哪个人的回忆,很少有这种事吧。」
「也是啦……」
没等小椋小姐话说完,连自己听起来也感受不到说服力。不过──
「可是,感觉这条线索很可行。」
刚刚言论被否决的店长,却没受到教训又说出这种话。
「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老板说了谎,玻璃杯是用一般价位买的──这部分或许说得通。」
「那么,请继续说下去。」小椋小姐说。「老板为了什么要说谎呢?」
「其实。」店长挺出身来。「老板这个人,以前工作的店里常常会有可疑的客人,和接近犯罪者的那些人也有交流吧。
这些旧识中的其中一人,来到那家店,将重要的东西藏在店里。当然,并不是放入玻璃的饮料中而是钟摆时钟之类不显眼的地方。
毕竟是临时藏匿的地方,以为很快就会来取走,没想到无法过来。
原以为避开老板双眼藏在店里,其实老板都看到了,之后他将东西拿走私自占有。也就是说──」
「你的意思是说,盗贼把偷来的宝石藏在这里吗?」小椋小姐说。「而『无法前来取走』是因为被逮捕坐牢的缘故吗?」
「就是这样。」店长挺起胸膛说道。「那个小偷即将出狱,老板是不是在准备迎接来店里的对方呢?在那之前,把问题时钟处理掉,打算一脸无所谓地说:『我把那个处理掉了,怎么了吗?』
这种状况下,如果只把时钟换成新的会很奇怪,所以将其他的东西也一起换新,看起来像是改变整体装潢的一环──」
「颇耐人寻味的一段话。」小椋小姐说。「应该是说不无可能。」
的确是这样,不是小说家的店长临时挤出来的内容或许挺不赖的。我也如此认为。而且也没有把「老板是坏人」这个条件拿掉。
「话虽如此。」
小椋小姐如预料般先来个开场白。
「若照这样子来说,比起玻璃杯,不是更应该直接换掉关键的时钟吗?根据我的记忆并没有那件事──不只时钟,像照明器具或挂在墙上的扁额,这些东西这一阵都没换。」
小椋小姐既然这么说,想必就是那样吧。先不提像我这样半瓶水的人了,毕竟是优秀刑警说的话。
「当然还有另一个思考。」小椋小姐接着说。「将时钟换新──假设是时钟好了──为了不让人发现,先换掉其他的东西。
即使是那样的状况,从玻璃杯先换不会太远了吗?譬如说,将挂钟换新若真的是其他的目的,将挂在同张墙壁上的画换新,或贴壁纸改变印象等,不是都该比玻璃杯先换吗?」
「的确是这样──」
「而且,玻璃杯或盘子之类的东西是不是『藏重要东西的地方』,并不需要特别讨论这个。」
「嗯,仔细想想──」
「这样的话。」她继续说下去。「老板也不必特地说谎『透过客人拿到格外便宜的价钱』了。」
和刚刚的「赃货销赃的说法」,因为老板也有不好的私心,应该要小心说出更安全的说法,令人听听就算的借口才对。因此我才觉得这次山田先生的说法缺乏说服力。
店长夹着尾巴逃走。话虽如此,放着不管他,他又会拿出另一套说法(老板仍是坏人),再度被小椋小姐反驳才对。
「可是,若这样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问,一边斜眼看向春婆婆。默默端坐在角落位置上的婆婆仍然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问问看她的意见吧。正想一如往常地假装打电话──想到此时,我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这想法怎么样呢?即使听起来不可能,但如果没有其他可能性的话,原因果然就是这样吧。」
我向小椋小姐说出这番春婆婆似乎也会说的话。
「这也说得过去啦,但具体来说是怎么回事呢?」
「老板没有说谎,他真的用半价买了玻璃杯。而且也没有被诈骗,真的有好心的业务员。只不过老实说并不是业务员──」
「那么他的身分是什么?」小椋小姐问。「我猜想这个人一定在打什么算盘。」
「与其说是算盘,倒算是为了老板着想吧?」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对露出这种表情的小椋小姐说:
「相较于那家店精致的装潢,原本的玻璃杯显得较为廉价。您这样说的吧?如果这部分处理一下,或许客人会比现在多。」
因为那个人──希望老板的生意顺利,才从中斡旋贩卖玻璃杯。用一般的价格进货,再用半价卖给老板。自己则吸收那些损失。」
「究竟是谁会这么做呢?」小椋小姐不耐烦地说。「竟然为了别人亏损的生意而自掏腰包?」
「如果不是别人,而是儿子呢?」
「哎?」
「就是老板的儿子。」我说。「被离婚的前妻扶养,一直没见面的儿子,调查了老板的事并接近他吧。
毕竟近二十年没见面,突然见面也认不出来。会不会老板自己没有察觉到,那其实是自己的儿子?」
「不,不是这样的。」
小椋小姐立刻回应。「其实──」我以为要被反驳而觉得泄气。
「我之后再解释为何不可能是这样的。」小椋小姐说。「这件事先放一边,寺坂小姐的想法依然很浪漫呢,这样的个性写文章的话,该怎么说呢,会不会有点通俗?」
不用你多管闲事啦,话虽如此,
「的确不可能有这种事。」我也这么觉得。「会不会其实是孩子他自己明知道这件事,却隐瞒不说,而常常来店里呢?」
「其实,不中用的是我才对。」小椋小姐难得会示弱。「我从刚刚就一直泼各位冷水,那是因为我想不到好的办法。」
我的视线一角有什么在动。是老婆婆。春婆婆在角落席位上,挥挥和服的袖子吸引我的注意。
果然轮到行动电话上场了。我手伸进包包里,但小椋小姐的动作更快,同样一手拿出震动的智慧手机。
「抱歉,」她瞄了一下萤幕。「有工作的联络。」
可能不能让人知道吧,小椋小姐站起来走到店外。这段期间连忙跟春婆婆套好招。
「春婆婆您知道真相吧?我假装打电话商量,春婆婆把真相告诉我,我再告诉小椋小姐这样可以吧?」
然而婆婆似乎有些意外,并没有同意我说的话,
「就这次,换别的方式怎么样?」
「别的方式?」
「也就是,跟山田先──」
啊,我恍然大悟。
「是借花献佛吗?假装是自己想出来的,将春婆婆的想法告诉小椋小姐。这样就能替他加分。」
「不,我要说的并不是我想法很厉害什么的。」老婆婆轻轻挥着一只手。「即没有证据证明我说的一定是对的,话虽如此,山田先生刚刚所说的,或许也有一点行得通,──」
这么说也是,大概也不只一点。
「但要怎么做呢?店长也不能用手机。必须看起来不是请教别人,而是自己想出来的。
况且,不使用手机,一边听春婆婆的话,一边同时说明非常困难吧。对不习惯这做法的店长来说可能很难。」
「说得也是。有没有其他的──」
「又不能用电子邮件。」春婆婆当然无法用电脑打字,就算会结果也跟讲电话的情况相同。
「能趁现在快速解释给他听吗?然后让店长背起来──」
「就算这么说,」春婆婆露出伤脑筋的模样。「我说话本来就不快,说话方式也无法和那位女刑警一样。该说是说话方式呢?还是说得太直接呢……?」
也不晓得谈话期间小椋小姐何时会说完电话回来。
「这部分能不能加加油?」我拜托老婆婆。
「不用了,怎可让春婆婆有这样的负担呢。」
感觉到店长有些不舍,口气却很坚定地说。
「况且,这样很狡滑。既然我想获得小椋小姐的认同,自己就该有所作为。若办不到的话,就只能放弃了。」
的确是这样──正这么想时看见小椋小姐回来,结果是我拿出手机。
「我现在打电话请教那位春婆婆。」
「嗯,就是那位名侦探老婆婆吧。」
我向小椋小姐点点头,便将手机贴在耳朵上。
「那么,春婆婆是怎么想的呢?」
一阵吵杂之后,终于听到春婆婆的推理。
5
「我想表达的是,不用想得那么难。若是像女刑警那样头脑好的,理应马上想得到才对。」
跟方才店长说的话类似。但春婆婆这话只有店长和我听得到,传不进小椋小姐的耳朵里。
传闻中评价很高的老婆婆侦探的推理,现在正从手机传进我的耳朵中里──小椋小姐应该看得到这景象。她似乎对谈话内容很好奇,一直盯着我的表情。
「况且女刑警会觉得这次的事情很奇怪,最主要就是玻璃杯的价格是市价的一半吧。」
春婆婆如同往常,用小声却有很力的声音,但又不快的速度接着说:
「会想将商品半价出售的人的确不多。」
「嗯,这是当然的。」我附和着。
「那么如果情形是相反呢?」老婆婆表情严肃地说。「如果不是出售,而是半价购买呢?」
「这样的话,很多人会很开心──」
春婆婆点头同意我的话,
「这次的情形会不会是这样呢?那位客人半价买了玻璃杯。这样就没什么奇怪了吧?」
「咦?这是什么意思?」
我发出疑问的声音,而小椋小姐也讶异地盯着我,我约略地将春婆婆的话解释说。
「这是什么意思?」小椋小姐也一脸莫名奇妙的表情。「是买玻璃杯?不是卖玻璃杯吗?」
「这件事就是奇怪到令人惊讶的地步。」老婆婆轻轻歪着头。「也就是说那位客人本身有工厂,而且只要没有制作产品时,那位客人也会购买东西。」
「就是进货的意思吧?」我说。「那人的确也会购买东西,而且还是半价的话就会很满意──」
听到我这番话的小椋小姐一脸狐疑的表情,春婆婆则一直盯着她的脸,「那么,另一件事,」同时将草履鞋前端对齐重新坐好。
「我不中用,完全没去过酒吧等之类的地方,那家店似乎是很棒的一家店。刚刚是怎么形容的,老板是个对室内设计很有品味的人──」
「室内设计啊,」我说。「就是店内装潢。」
「对对,那家店的室内设计很不错,也有人开玩笑说搞不好会成为更受欢迎的店。」
「小椋小姐这么说,这是常客间的玩笑话吧。说只要把有点廉价的玻璃杯和有点懒散的老板换掉的话,是吧?」
「是的。但对某个人来说,或许并不是开玩笑。是不是认真思考过这件事?」
「哎?这是什么意思?」
「换老板,也就是将这家店变成自己的,评价好的装潢则沿用下去──」
「意思是收购整家店吗?」
「是的。」
「这么一来,势必会换老板了。而且玻璃杯──」
「想当然耳,换了老板之后,也会换玻璃杯吧。可是那位心很细,可能考虑到这部分是不是该节省一点。
一定是打算哪天变成自己的店后就把玻璃杯全部换新,既然要这么做,干脆趁现在,就能用现在的老板的钱──他打的是这样的算盘。
挑选自己喜欢的玻璃杯,让老板以为『用原价的一半就能买到高级的玻璃杯』,愿意出这一份钱。
当然剩下的那一半是那位出的,所以最后若整间店变成自己的店,那位等于是『用原价的一半买玻璃杯』。
就是这么回事吧。并不是用半价卖给老板,而是用半价从大盘买来的。剩下的金额由老板负担──」
我停下来看着小椋小姐的脸。本想再约略解释老婆婆的话,但我知道不用这么做了。小椋小姐观察力很强,听到我说的话,便能完全理解老婆婆想说什么。
除了佩服之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听到老婆婆的说词(片断)小椋小姐完全没想到那个可能性,这样有点不像她。
以我来看小椋小姐虽然也有性格上的问题,但老婆婆毕竟不是个太差的名侦探。我希望她听到春婆婆的推理时,能露出「说到一半我就懂了」的表情。而不是「虽然没有想到,但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的表情。
「刚刚我所说的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果然老婆婆是看着小椋小姐一边说的。
「如果我猜中的话,这个状况中是有某个人──能动用大笔资金但却又吝啬的人,打算把这店家占为己有。
从先买了玻璃杯的这点来看,那人应该已经决定这么做了,看得出在老板不知情的状况下事情正在进行中,但仍有转寰的余地,现在开始小心一点的话,或许能打消对方的如意盘算。
如果我是这家店的客人,希望这家店就照着原本的样子──连散漫的老板也照样存在,这样的心意或许会传到老板那里。为避免他人趁人之危,请务必要回击。」
「我明白了,谢谢。」
我说完并假装挂断电话,告诉小椋小姐老婆婆最后的那番话。
「我懂了。」
小椋小姐说,沉默大了半晌后说道:
「的确是如此,这件事得向老板说才行。请替我向春婆婆道谢。」
她难得如此坦率,她所看不见的春婆婆双手整齐地摆在大腿上,低头回应道:「不客气」。
而令人讶异的是,小椋小姐的道谢尚未结束,
「寺坂小姐,还有山田先生,谢谢两位花时间解释这件事。」
她也向我和店长道谢完毕之后,便收拾包包起身
「对了,原本想跟寺坂小姐说的,却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事呢?」
「本月下旬,大约三个星期之后,南野先生会来我们署里。」
「南野先生要回来了吗?」
「嗯,刚好我们这里也需要他,预计他会待个一周时间。这段期间也可抽空常常偷跑出去跟你约会吧。我想他会找机会跟你说,抱歉我多管闲事了。」
「没这回事。」
想听南野先生亲口对我说,我才不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隔了好久终于能见面应该也很开心。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不客气。」
小椋小姐客气地回应,在柜台结完帐后便离开餐厅。跟平常不一样特别亲切,可能很舍不得吧,店长也露出无法释怀的表情。
目送她的背影一阵子之后,
「对了,」我突然想到。「小椋小姐没说到那件事呢。」
「什么那件事?」
「就是我说『谜般的客人是老板儿子』的时候。她直截了当说『不可能』,明明说了之后要解释结果却没说。」
「啊,如果是那件事的话──」
春婆婆说,看来她内心有想法了。
「跟刚刚一样,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请您说看看。」
「那位女刑警对真以小姐和山田小姐想到的想法都一一否认,『那样很奇怪』、『那样不合理』。」
老婆婆一如往常冷静的态度,轮流看着听话的两人,
「她否定得很果决,且如同往常会说原因。然而对于最后真以小姐所说的,她只说了『不可能』,而那时她就显得比平常没精神。」
刑警小姐这样的反应、常常下班回家途中遶去老板的店,以及刚刚话题中关于就老板的人说得稍长一些,那时只说到『与离婚的前妻和孩子』,但没说是『儿子』,从这些来看的话──」
「也就是女儿吗!」我大吃一惊。「小椋小姐竟然就是老板的亲生女儿!」
我迳自以为那个玻璃杯事件是「亲子之爱」时,怪不得她会一如往常地用捉狭的语气说「那想法很通俗」。
「说不定这件事只不过是思想老旧的老婆子想到的原因而已。」
如她自己所说,没有任何能称得上证据的东西。然而,这么一想,很多事就迎刃而解了。
春婆婆刚刚说的事,以及其他的反应,像是个性虽差头脑却很聪明的小椋小姐,不像平常那样犀利──
「原来如此,或许是这样吧。不,一定就是这样。」
听到春婆婆的话,店长山田先生忽然变得很有精神,
「一把年纪还无法遵守酒吧的开店时间的男人,那位小椋小姐却很挺他就觉得奇怪,如果是要守护不中用的父亲,就能接受了。」
「等等,也还没有真的确定这件事。」
春婆婆温柔地给兴奋的店长一颗软钉子。
「而且即使小椋小姐对老板并不是视为普通男性来看待,」我再加一颗钉子。「也不一定就会喜欢店长哦。」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
店长站起来。
「那么,我得回去工作了。」
上班时间却都没在工作还说这种话,意气风发地往厨房走去。一边目送他的背影,我不禁怀疑他真的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