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房间内没有开启任何照明,唯独自窗帘缝隙间透入的幽幽月光稍微照亮室内。此处是一间办公室,能看见房间中央放置待客用的沙发和矮桌,墙边则有大型办公桌及书柜。
办公桌旁有一道人影。这位身穿立领夹克的银发男子坐在办公椅上,置身于没有打开任何一盏灯的房间里。此人年纪接近三十岁,相貌堂堂,即使隔著厚夹克也能清楚看出他那千锤百炼的体魄。待在昏暗室内的他阖著双眼,但并未真的进入梦乡。正因为他闭著眼睛,表情彷佛已冻结般没有任何变化,就连眼皮和嘴唇都未有一丝颤抖。在月光的照映之下,银色头发彷佛散发著蓝白色的光芒,让他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此男子名叫约翰•艾斯菲尔特,是人鱼镇魂歌的团长。
约翰是在十年前左右来到帝都,尽管他现在是叱吒风云的探索者之一,不过他在新人时期相当平庸。他的实力并不弱,甚至被当时已是大型战团的人鱼镇魂歌看上,而且加入后也不曾拖累过其他团员。
约翰加入战团时的职能是【枪兵】,是个能从中距离或近距离发动攻势的职能。在战场上可以应对各种状况的【枪兵】,与天生脑筋灵活能胜任许多工作的约翰简直是一拍即合。
可是单论约翰的实力,说客套点也不过中上程度,在他之上的探索者比比皆是。约翰在人鱼镇魂歌内部也没有被特别重视,即使当初挖角他,也并未把他当成干部候补。他在当年的评价是虽然各方面都还算优秀,却是个没有一技之长的平庸之人。
直到经过五年左右,团员们对约翰的评价才逐渐改观。至今总是表现平平的他,突然立下各种令人亮眼的功绩。虽然战团内外有不少人都对他剧烈的变化大感诧异,但都乐见其成。当时的人鱼镇魂歌团长很高兴约翰能脱胎换骨,于是决定把他视为干部候补。
但从这时起,战团内部便逐渐发生各种意外。理当是必胜的一战,战术也并未出错,却莫名总会闹出人命,而且死者往往是干部或干部候补,光是一年内就有六名团员战死。
为此相当自责的团长主动辞职,由副团长继任,偏偏此人同样在某场战斗中殒命,于是由约翰接掌团长一职。总计失去八名重要团员的人鱼镇魂歌,最终仅剩约翰一人有能力胜任团长。
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失去多名重要团员,战团的实力却在约翰当上团长后更胜以往。实际上约翰继任团长后仅仅过了半年,人鱼镇魂歌就受封为七星了。
「团长在吗?」
办公室传来一阵敲门声,似乎是团员有事想说。
「……嗯,进来吧。」
约翰缓缓睁开双眼,如此回应门外之人。
「打扰了。」
房门被推开后,一名身穿黑色长大衣的黑发褐肤青年走了进来。此人有著较为中性的容貌,嘴巴被大衣的领子遮住。尽管浑身上下皆为黑色,却唯独双眼呈现红色。
此人名为杰洛•琳德雷克,是人鱼镇魂歌的副团长,职能是【剑士】系A阶的【暗黑骑士】。
「我开灯啰。」
杰洛拍了两次手,吊于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随之发亮,室内变得灯火通明。水晶灯使用的是感应光石而非蜡烛,并设定成听见声音就会点亮。
「有两封寄给团长的密函,一封是来自沃尔冈重工业,另一封是来自凯乌斯二皇子。」
约翰从杰洛手中收下密函,用拆信刀割开封口。两封信的内容都写著计画相当顺利。
「……生物工厂(bio plant)状况如何?」
「没有任何问题,不愧是来自罗达尼亚共和国的技术。」
「这样啊……哼,这也是理所当然。」
约翰冷笑一声,从椅子上起身,走至窗边将目光移向室外。人鱼镇魂歌的战团基地一共有二十层,从顶楼俯瞰的夜景绝美无比。放眼望去,市区的灯光恍若漫天星斗──宛如无数的宝石反射著光芒。简直就是天上美景。
「一旦顺利开通铁路,即可为这个国家带来天文数字般的经济效益。至于掌握这一切的人就是我。到时别说是探索者协会,恐怕就连皇帝都得对我伏首称臣。包含与冥狱十王的一战在内,只要由我指挥就不足为惧。」
约翰傲慢一笑地夸下海口,接著转身看向杰洛。
「准备召开记者会。为了牵制其他势力,是时候该公布消息了。」
「我们尚未得到所有人的联署签名,这么做没问题吗?」
「无所谓,毕竟就是为此才拉拢二皇子。」
「可是还有人对利益分配抱有不满,关于说服他们──」
「少啰嗦!我已经说没问题了!」
「……遵命。」
杰洛恭敬地行礼完便退出房间。独留在此的约翰将信纸放到桌上的菸灰缸里,点燃火柴开始焚烧。约翰那张昂然的脸庞,在晃动火光的照映下染成猩红色。
步出办公室的杰洛,在沿著走廊前行的同时忽然叹了一口气。
「……啐,该死的凡人。」
当杰洛忍不住发出咂嘴声如此咒骂之际,脑袋里出现一股声音,这是透过念话技能的通讯方式。一股低沉的男性嗓音对杰洛说:
『是我,那边没出乱子吧?』
『真难得听见你直接联络我。』
杰洛一认出声音的主人后,不禁露出笑容。
『毕竟已是关键时期,我也是时候该行动了。』
『那就麻烦你尽早动作。若将此计画交给那个傲慢到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去执行,难保至今的心血会付诸流水。』
面对杰洛直言不讳的话语,声音的主人愉悦地笑了出来。
『别这么说,他已经很努力了。虽然此人有著因自信心过剩导致视野狭隘的缺点,但以我的代理人来说仍表现得非常好。』
『毕竟看上那个男人的是你,我自然得从旁协助。』
声音的主人听完杰洛的回答后,似乎显得有些惊讶。
『怎么?瞧你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因为每次都是我在帮忙擦屁股,心情自然会不好。』
『哈哈哈,这么说也对。很抱歉这么辛苦你了。』
『无妨,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杰洛紧接著说:
『你找我有事吗?』
『嗯,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你还记得蛇吗?』
『诺艾尔•修特廉是吧?我当然记得。』
诺艾尔•修特廉──岚翼之蛇的团长,最近没有一日少听过关于他的消息。此人除了替【傀儡师】修格洗刷冤屈,帮忙逮捕监狱爆破事件的犯人以外,甚至成了打倒魔王的英雄。
目前最接近七星的战团就是岚翼之蛇。现任七星为了避免被超越,都开始对蛇提高警觉。尤其是人鱼镇魂歌,约翰自从参加公开研讨会与蛇结下梁子后,比起其他战团是更加警戒岚翼之蛇。
『蛇既狡猾又擅长情报战,为达目的别说是大贵族,甚至将我们也当成棋子。相信他已经掌握我方计画的消息了。』
『你觉得他会出手吗?』
『一定会,蛇把我们都当成猎物。换作我是蛇,也绝对会这么做。』
声音的主人语调坚定地如此断言。
『为了我等的宿愿,说什么都不许蛇来碍事。蛇似乎有委托相当优秀的情报贩子,因此一定有派间谍混进来。你在检查方面务必确实。就算没逮住对方,也要以此为前提来行动,切勿让情报泄漏出去。』
『遵命。』
情报贩子分成许多类型,其中又以擅长潜入的最为棘手。若能尽早逮住对方倒也还好,不过对方以此为业,绝不会轻易露出马脚。话虽如此,假如把相关人士都列为怀疑对象,进度将会大幅延迟。为了让计画能顺利发展下去,有必要赶紧把间谍逼出来。
『接下来关于蛇的应对就全权委任于你。记得也将此事告诉他。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判断来行动,一切责任由我来扛。』
『意思是我无须顾虑对周遭造成的损害吗?』
杰洛露出狰狞的笑容如此询问,声音的主人立刻回答道:
『无妨,这是一场战争,任何阻碍都必须彻底排除。』
绚烂的会客室内是极尽奢华,完全反映出拥有者的性格。
这天,我来拜访巴尔基尼帮帮主菲诺裘•巴尔基尼的宅邸。对方似乎正准备享用下午茶,只见桌上摆有相当正式的茶具组。
「来,这是小艾艾你委托我调查的资料。」
从菲诺裘手中收下一份厚重资料袋的我,随即取出里面的资料确认。内容是关于罗达尼亚共和国所造铁路的细部资料。
魔工文明──运用恶魔素材创造出诸多发明而繁荣至今的现代,帝国相较于周边诸国拥有最优秀的相关技术。
就算帝国早已开通铁路也不足为奇,毕竟技术面是能轻松办到。不过帝国境内容易产生深渊,导致铁路即使开通也难以维护,因此交通运输仍以马匹为主。
反观邻近的罗达尼亚共和国,于四年前成功开通铁路之后,拜此所赐让国力有了飞跃性的成长。
我想知道的是详细的经过与现状。无论是实际开通铁路所获得的具体经济效益,或是意料之外的弊端等等,所有一切都必须了解清楚。所以我透过巴尔基尼帮这个管道,从邻国取得相关资料。
「人鱼镇魂歌当真打算开通铁路吗?」
面对菲诺裘的提问,我边翻阅资料边点头说:
「错不了的。根据我的调查,与人鱼镇魂歌有著合作关系的沃尔冈重工业,正在大量引进恶魔素材以及金属原料。若非为了在全国开通铁路,就不需要收购这么大量的原料。」
「不过,他们打算如何在国内开通铁路?」
「我基本上是猜得出来,可是细节并不清楚。当然我已想好对策,不管约翰拥有怎样的杀手锏,我都有办法应付。」
「对策?如果人鱼镇魂歌认真起来,小艾艾你们绝对毫无胜算。先声明一下,我可不会借人手给你。毕竟我同样树敌很多,不能轻易分散战力。」
「放心,战斗方面我并没有打算依赖你。」
菲诺裘一样正值关键时期,他私下与我结盟之后,决心成为路基亚诺帮的总帅。因此不光是敌对黑帮,他很可能还会跟同样是直属帮派的分帮主们──相同辈分的弟兄们全面开战,自然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削弱麾下战力。
「我打算去散布兴奋剂。」
语毕,我啜了一口红茶。
「啥……?咦?你说什么?」
菲诺裘一时理解不来得歪过头去。
「可、可以麻烦你再说一次吗?刚刚有提到兴奋剂吧?」
「是啊。」
「你、你想怎么使用兴奋剂?」
「就说把它散布出去啊。」
我把红茶放在桌上,直视著菲诺裘。
「铁路计画的关键就在于沃尔冈重工业的技术人员们,一旦失去这群人,无论对方付出多少资金跟心力,终究无法实现计画。这群技术人员现在肯定因为压力和加班而疲惫不堪,只要我去推销能放松心情的兴奋剂,他们绝对会立刻上瘾。重度成瘾的技术人员根本派不上用场,人鱼镇魂歌的计画到时就会被迫中止。」
菲诺裘听完我的解释,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他的眼神完全放空,简直就像是魂不附体。由于这副痴呆样实在太有趣,我不由得开怀大笑。
「啊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开玩笑!再怎样也不会那么做的。」
菲诺裘在明白我只是随口乱说之后,彷佛终于安心似地深吸一口气。
「……吓、吓死宝宝了~你、你这个臭小子!开玩笑也该有所限度!为了击溃对手不惜散布兴奋剂,这在黑帮里也是一种禁忌喔!?倘若真的执行,即便计画成功也会死伤无数!」
「所以我才说是开玩笑啊。」
「哼,是吗!」
菲诺裘大感不悦地皱起眉头。
「谁叫你有引爆监狱的前科,天晓得你到时会怎么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无所谓,不过按照你至今的手段,根本就是邪门歪道!你这个泯灭人性的恶魔!」
「能被疯狂小丑(mad pierrot)赞许为恶魔,我真是深感荣幸。」
菲诺裘见我双肩一耸地一笑置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小艾艾,你至今总以策士自居对吧?这当然是不争的事实。若要找出比你更狡猾的人,天底下恐怕寥寥无几。在你的计谋面前,大多数的敌人恐怕都会被整得束手无策,不过有句谚语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你老是使出这些龌龊的伎俩,难保日后会玩火自焚喔。」
「例如呢?在你假想的情况里,我会怎样玩火自焚?」
「咦?这、这个嘛……我想想……」
我随即反问回去,菲诺裘不知该如何作答地一阵语塞。
「例、例如你做的坏事东窗事发,无法继续待在帝都。要不然就是擅长打情报战的你,最终被情报害死。」
「啊~这情况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我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于是如此断言。
「为、为何你能这么笃定?」
「很简单呀,因为我──」
「暂停!」
菲诺裘突然打断我说话,伸出双手抵死拒绝听完解释。
「反正你一定又使出了什么骯脏手段!讨厌!我完全不想听!现在可是开开心心的下午茶时间,为何我非得听你讲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不可!?即便我是大名鼎鼎的疯狂小丑,内心依然需要片刻的宁静!总之我死都不听!啊~啊~我什么都听不见!你说什么我都没听见~!!」
看著摀住双耳大声抗议的菲诺裘,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话说你那边进行得如何?计画可还顺利?」
「竞技大赛一事是很顺利。所需的土地与设施都已在筹备,即使临时要办也没问题。只要你成为七星向皇帝提议,随时都可以配合举办。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成为路基亚诺帮总帅一事。」
「……周旋得很顺利。」
「嗯~那就没问题了。」
我眯起双眼补上一句。
「有需要帮你除掉谁吗?」
「你……」
包含菲诺裘在内,路基亚诺帮的高阶干部一共有十三人。菲诺裘必须排除不少对手,才有机会成为新任总帅。
「毕竟当初是我唆使你的,所以我会不遗余力地协助你。」
「住口,即便没有你的协助,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好了。我可是菲诺裘•巴尔基尼,人称疯狂小丑的地下雅士。纵使对手是同帮弟兄,该动手时我也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尽管雅士二字有点多余,不过他的态度没有一丝虚假,相信不会临时变卦才对。
「知道了,那我就相信你吧。」
就在我点头回应之际,室内响起一阵敲门声。
「帮主(大姊头),我把人带来了。」
「嗯,进来吧。」
菲诺裘回应后,两名男子从推开的房门进入室内。一位是菲诺裘的部下,浑身上下都是肌肉。另一位则是落魄得宛如流浪汉,失去四肢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部下推著轮椅将男子带到我们的面前。我和菲诺裘从座位上起身,朝著男子走去。
「你变得真潇洒耶,亚尔巴特小弟。」
我低头对著亚尔巴特露出微笑。
此人名叫亚尔巴特•冈毕诺,曾是冈毕诺帮的帮主,现在他不仅被赶出帮派,还被砍下四肢,豢养在菲诺裘的养猪场里。亚尔巴特一直闭著眼睛,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我已按照你的吩咐把人带来了,但如今你来找他还有什么事吗?」
我将视线移向提问的菲诺裘。
「我对他聘雇的炼金术师有点兴趣,所以想找他打听下落。」
「你说炼金术师……是那个可怕兴奋剂的制作者吗?难、难道你当真想执行刚刚说的那个计画……」
「别误会,单纯是我请人帮忙制作某种药剂。」
我摇头否认后,把脸凑向亚尔巴特。
「喂,别装死快起来。」
我再次向亚尔巴特搭话,却依然得不到回应。
「因为小猪们每天都过得很快活,大多都会被玩坏,想找他问话恐怕有点难喔。」
「嗯~原来如此。」
我从怀里取出一根菸,点燃后便叼在嘴上。
「讨厌,小艾艾,你何时学会抽菸的?这对身体不好的。而且我家可是全面禁菸喔?」
我没有理会如此责备的菲诺裘,先是对亚尔巴特呼出一口烟,然后把点燃的前端用力压在他的脸颊上。在发出烧焦声的下一刻,亚尔巴特睁开双眼发出惨叫。
「好烫啊啊啊啊啊啊!!」
「你可终于起来了。」
我如此嘲讽后,亚尔巴特一脸愤恨地瞪向我,摆出一个都是我害他落得这步田地的表情。事实上这句话是一点都没错。
「你有听见我说的话吧?假如知道就赶快回答。」
「谁、谁要告诉你这种人……」
「哼哼哼,瞧你露出一副因为已经见识过地狱,所以无所畏惧的样子。但你其实错得离谱,亚尔巴特。」
我用双手抓住亚尔巴特的脸,让他与我对视。
「地狱可是深不见底,你那些体验只不过是入口罢了……想体验看看活著遭人切开头盖骨,从镜子里即时欣赏大脑被人玩弄的感觉吗?」
「咿、咿咿咿!」
亚尔巴特脸色发青地扭动身子想远离我,无奈他已失去四肢,没办法逃去其他地方。外加上他的脸被我用双手固定住,就连把头撇开都办不到。那双失焦的眼睛不停颤抖,拚了命地寻找著根本不存在的避难所。
「你很怕我吗?那我奉劝你赶紧把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因为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只要你肯老实回答,我是可以救你出来。」
「……真、真的吗?」
「嗯,是真的,我从不骗人。」
「……好吧,我愿意把此人的下落告诉你。」
亚尔巴特认命后,将炼金术师的情报全说了出来。
「你、你已经答应我了……拜托你救救我……」
亚尔巴特泪流满面地恳求著。他这副模样十分令人不忍,我好歹也有所谓的慈悲心,当然是很愿意帮他。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他。于是我绕到亚尔巴特的背后,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语说:
「亚尔巴特,你对一位名叫雀儿喜的少女还有印象吗?」
「雀、雀儿喜?没、没印象……」
「这样啊。也对,依你的性情,没印象很正常。」
我对此并未抱持任何期待,反倒在确认他不记得之后,心情感到莫名放松。
「求、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再被送回那个地方了……」
「这我知道,我会帮你的。」
我把脸从亚尔巴特的肩膀上退开,接著用双手固定他的头,然后顺势用力一扭,随即传来一阵骨折的声响。
「永别了,亚尔巴特,我已依约助你完成赎罪了。」
我松手后,亚尔巴特浑身瘫软地从轮椅上跌下来。因为我是在一瞬间扭断他的颈骨,相信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才对。按照他至今犯下的罪行,我简直就像神一样慈悲为怀,才让他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
不过在一旁目睹经过的菲诺裘与其部下,都一脸傻眼地看著我。
「难道我杀了他很不妥吗?」
菲诺裘听见我的问题,像是有些伤脑筋地回以苦笑说:
「我说小艾艾啊,你的天职果然是黑帮帮主。」
在诺艾尔运筹帷幄,于台面下进行准备的这段期间,其他团员仍有接受战斗训练。由于暂停接取讨伐委托,若是没有持续锻炼,身手会生疏的;外加上雷翁已升为A阶,得根据他的实力调整团队的配合方式,四人在副团长雷翁的指示下,来到帝都的地下训练设施进行严酷的战斗训练。
结束训练后,修格前往自己昔日从事人偶制作师时所买下的工作室。因为在他含冤入狱的时候,这间工作室仍在他的名下,所以才保存下来。
若是可行的话,修格想继续当个人偶制作师。当然他并没有想辞去探索者的工作,不过人偶制作师对修格来说等同于自己的天职。他之所以会再次成为探索者,纯粹是他决心效忠于诺艾尔,但这并不构成他放弃当人偶制作师的理由。凭他的本事,完全有能力兼顾两方的工作。
重点是修格按照以往的经验,明白自己过度专注在本业上反而会无法持久,必须找到本业以外的生活意义。诸如兴趣、爱人、家人等等,心灵有了其他的寄托,才有办法避免失去对本业的干劲。就像他以人偶制作师为本业的那段期间,纾解压力的方式就是前往各地旅游。
基于这个原因,修格对重操人偶制作师这项旧业没有一丝犹豫。尽管先前忙于探索者的工作是分身乏术,但现在多少有些闲暇时间,而且已徵得诺艾尔和其他团员的同意,可说是没有任何问题。
从训练所搭乘马车行驶三十分钟左右,一片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该处正是工作室所在的区域。下马车后,走在街上的修格不禁怀念起过去。虽然沿途的店家多少有更换过,不过大多都与两年前一样,昔日经常光顾的餐厅和裁缝店也还在,相信店员们在见到修格时会相当惊讶吧。
穿过商业区的修格走进住宅区,他的工作室就位于住宅区的一隅。此处绿意盎然且十分幽静,对修格来说是能够专心制作人偶的绝佳环境。行走一段距离后,终于见到令人怀念的工作室。除了这里杂草丛生以外,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几乎与过去……一模一样……」
当修格缅怀过去伫立在原地之际,院子里突然跑出一位身上服装应该价格不菲的少女,年纪大约七岁左右,她怀里抱著一尊慈眉善目的陶瓷人偶。因为她闯进许久未经整理的院子,那身昂贵的衣物已被草叶的露水和种子给弄脏了。
修格与少女四目相交。对修格来说她是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之际,少女主动跑了过来。
「叔叔,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叔、叔叔叔、叔叔!?」
面对这个极具冲击的称呼,瞠目结舌的修格震惊得倒退一步。修格现年二十四岁,对少女而言确实是年长到可以称为叔叔,但被人当面这么一喊,还是深深地伤了他的心。
「叔叔怎么不说话呢?」
「……啊、嗯,我是这里的屋主。」
修格伤心地点头承认后,少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
「太好了,因为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仔细观察,少女的手已经弄脏。不难想像少女为了确认屋内的情况,将手贴在满是灰尘的玻璃上。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妈妈说过叔叔你是人偶制作师,所以我想拜托你帮忙修好我的人偶。」
修格收下她递来的人偶,发现人偶脸上有道宛如闪电般的裂痕。
「吶,有办法修好吗?」
看著一脸不安如此询问的少女,修格回以笑容点头说:
「嗯,这点破损立刻就能修好。」
修格将手放在人偶的脸上,开始发动技能。
傀儡技能《损伤修复(repair)》,是【傀儡师】用来修复物品的招式。假如受损过于严重就需要相关的材料,不过这点破损是只要将手放上去即可复原。
「哇~!真的修好了耶!」
少女开心不已地把完好如初的人偶抱进怀里。
「谢谢叔叔!我真的太高兴了!」
「唔、嗯,看小妹妹这么开心,我也很高兴喔……」
纵使被人称为叔叔是颇难过的,不过这点小事在少女的笑容面前不值一提。
「这是我的谢礼,请叔叔收下。」
少女递来一颗精心包装过的糖果。
「那我先走了!叔叔拜拜!」
修格目送少女离去之后,不禁露出苦笑。
「以复出后的第一份工作来说,可谓是皆大欢喜。」
†
修格一走进工作室,发现内部状况比自己想像得糟糕许多。这里不仅堆满灰尘,而且从屋外根本看不出来,似乎还因为屋顶破损的关系造成漏水。屋内各处皆长满霉菌,家具和地板也腐朽受损,许多工具都已经生锈了。
「看来得先大扫除跟整修屋子。」
修格创出十尊人偶兵,命它们替院子除草与清扫屋内。不具情感的人偶兵们遵从指示,静静地工作著。院子里的杂草很快就被清除乾净,因漏水而毁损的物品则全都搬到外头。
修格侧眼确认人偶兵们的作业情况,同时记录下需要重新添购的物品。无论是工具、家具或整修房子的材料,其中不乏下单后得过段时间才有货的东西,因此想让工作室完好如初,至少需要两周的时间。倘若所需物资凑齐的话,光靠技能之力转眼间即可搞定,偏偏就独缺这个部分。
修格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扭头望去,敞开的门边站著一名女精灵。拥有一头金色长发,两侧各绑一条麻花辫集中系于后方的她,穿著一件状似军装的双扣式白色连身外套。
「您是……」
「好久不见,修格先生。」
脸上挂著优雅笑容的这位女性便是夏蓉•华伦坦,身为帝国最强战团七星一等星霸龙队团员之一,虽然昔日以副团长的身分相当活跃,却将职位传给徒弟吉克•范斯达因。
「您怎么会来这里?」
被修格这么一问,夏蓉哀伤地垂下柳眉。
「因为我想向你道歉……」
「道歉?」
「对不起,修格先生,我没能救你出狱。即使明知你是被冤枉的,最终却苦无证据……」
修格听完便明白了。
他是在两年前因莫须有的罪名入狱,当时别说是被冠上疯狂杀人魔的污名,还被直接判处死刑。现在之所以能成为自由之身,全都拜诺艾尔所赐。要是没有诺艾尔的话,他现在已长眠于墓穴之中。
「您不必跟我道歉,倘若立场对调,我也同样无法为您做任何事。」
在狱中的两年里,若说修格没有期望夏蓉能救自己出狱,那肯定是骗人的。因担任霸龙队的说客而有过一面之缘的她,确实有理由来帮助修格。但她最终还是没有现身。修格也不知为此在狱中怨恨过她多少次。
如今回想起来,修格觉得自己真是太自私了。若是自己有正式加入霸龙队倒还说得过去,不过他当时已拒绝夏蓉的邀请,这样还期盼对方能来拯救自己,即使再厚脸皮也该有所限度。
「正如您所言,我真的很懦弱。当初是我不想承蒙他人的照顾,决心独自一人活下去,事实证明我太自以为是,因此一切责任都在太过愚昧的我身上。」
「能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帮了大忙,因为我一直很担心你。」
「很抱歉让您这么操心,但我已经不要紧了。」
修格眯起双眼,把话继续说下去。
「也该是时候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您来这里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您这般的大人物,不可能单单是来向我道歉,重点是您从何处得知我会来这里?」
「果然被你识破了?」
夏蓉没有感到一丝愧疚,愉快地笑了出来。
「抱歉,但我想对你道歉可是千真万确喔?」
「客套话就免了吧,您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修格先生──」
夏蓉端正站姿,一脸认真地说:
「你要不要加入霸龙队?」
「啥……?我听不懂您想表达的意思。」
「我此番前来,就是想再次挖角你。确实救你出狱的不是我,而是岚翼之蛇的团长,你感恩于他是天经地义,并且对我的提议应当是无动于衷吧。」
此时夏蓉露出冷笑,补上一句但书。
「但你加入我们会有更多好处,不管是待遇或发展性都无可比拟,重点是──」
「重点是什么?」
「你不必跟我们正面冲突。这可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喔,修格先生。」
虽然夏蓉仍维持著脸上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刃。甚至彷佛单靠目光即可取人性命,眼中蕴含著无比冷酷又绝情的杀气。
「你家团长诺艾尔•修特廉似乎很擅长谋略,因此短时间内就让战团飞黄腾达。尽管我家的吉克小弟似乎相当执著于他,但我完全无法理解。毕竟一只蚂蚁再聪明,也绝对无法战胜大象不是吗?」
这番话傲慢到令人傻眼,不过夏蓉确实有足够的实绩和实力这样放话。她不光有著以副团长之姿长年辅佐帝都最强战团的资历,而且即便没能升上EX阶,但以A阶来说──以人类实质上的极限来说,具有所向披靡的战斗能力。纵使已将团内第二把交椅的位置让贤给吉克,可是她那恍若怪物般的气势依旧未曾减弱过。
「修格先生,你就把我的提议当作是忠告吧。」
夏蓉那道骇人的眼神,在在透露著『倘若拒绝将会吃不完兜著走』的意思。正因为如此,修格摆出毅然决然的态度给出答覆。
「承蒙您的好意,但我还是决定拒绝。」
「……方便说一下你的理由吗?」
周围的温度似乎一口气下降许多,修格怀疑只是自己的错觉。
「理由很简单,我认为诺艾尔•修特廉才是最强的探索者,只有蠢人才会选择其他团长。」
「是吗?这就是你的答覆呀。」
夏蓉如此低语后便转过身去,背对著修格甩下一句话。
「我愿意尊重你的选择,但奉劝你谨记一点。倘若诺艾尔•修特廉执意登上顶点,阻挡在前方的将是我们──是一头彻底发怒的龙。」
语毕,夏蓉头也不回地踏著优雅的脚步离开现场。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修格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早就知道她的本性,但还是令人捏把冷汗……」
夏蓉是个远比魔王可怕许多的女人。就算单以战斗能力来说是魔王比较厉害,可是实际交手时,真正可怕的是精通各种战术的夏蓉。
「不过,这是一条避无可避的必经之路……」
修格如此喃喃自语,并低头注视著自己不停颤抖的手。正如夏蓉所说,只要诺艾尔坚持爬上顶点,与霸龙队的冲突是无可避免,终有一日必须跟夏蓉交手。
到时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等待著自己,修格在感到恐惧的同时,也止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华伦坦小姐,有一件事您完全搞错了。诺艾尔•修特廉并非蚂蚁,而是一条狡猾又夹带剧毒的蛇。」
相信再过不久即可证明蛇与龙之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修格抱有上述这股强烈的预感。
隔天,人鱼镇魂歌针对铁路事业一事召开记者会。到时掀起的波澜,无疑是出自决心吞下一切的蛇所设下的阴谋──
中央广场的户外音乐厅挤满了大量民众。
放眼望去尽是人山人海──少说也有一万人挤在这里。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人员,正是强者中的强者•人鱼镇魂歌的团员们。倘若有人闹事,势必会在转瞬间遭到镇压。
人鱼镇魂歌的团长•约翰以紧急发表为由召开记者会,不过邀请对象并非仅限于记者,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即将公布的内容,才把地点选在户外音乐厅。
尽管消息公布得相当突然,仍有许多市民来到现场。面对如此压倒性的高度关注,真可谓不愧是七星。
「──铁路能为国家带来多少经济效益,看看邻国罗达尼亚共和国即可一目了然。以恶魔素材制成之魔导机关当作动力的机关车除了速度惊人,还可以将大量的人数和资源运送至国内各处。于四年前开通铁路的罗达尼亚共和国,如今在经济方面已获得飞跃性的成长。」
单手握著小型音响机(麦克风)站在台上的约翰,对著听众高谈阔论。他那光明磊落的态度,更是提升了演讲内容的说服力。
「反观我国──威尔南特帝国明明具有开通铁路的技术力,但碍于境内容易产生深渊,难以确保铁路的安全,陆路方面直到现在还是不得不仰赖马匹代步。」
语毕,约翰脸上浮现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诚如我先前所言,在本战团与沃尔冈重工业的通力合作之下,已经找出解决此问题的方法。我们决定在国内开通铁路,让全国民众都能因此受惠。另外,此计画已得到铁路行经区域的领主们,还有凯乌斯二皇子殿下的全面支持,并且获得了中央议会的承认。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将在下周一开始动工。」
在约翰结束演讲后,设于台上的记者席立刻有人提问。
「可以请教一下关于您所说的解决办法吗?」
「当然可以。」
约翰得意洋洋地点头同意,接著将目光移向舞台角落。就在这时,有一位看似隶属同战团的女性走上台。下个瞬间,听众们同时发出惊呼──甚至还有人惊恐得厉声尖叫。
令众人错愕的对象并非该名女性,而是她带上台的『异形』。
该异形的外观近似于狼,高度与成年的人族男性差不多,全身有著相当发达的肌肉。其壮硕程度彷佛光是挥动前脚,就可以把牛只的脑袋拍飞出去。虽然外表十分吓人,性格却相当温驯,出现在上万名观众面前也没有发出一丝低吼声,听话地待在女性身边。乖顺到这种地步,反倒让人觉得诡异。
「我来介绍一下,它是我们开发出来的泛用四足兽型战斗员,属于人工恶魔(demi beast)。」
一听见恶魔二字,群众更加恐慌,不过约翰仍露出一个轻松自在的笑容。
「各位会如此惊讶也是在所难免,但是请放心,虽然它是以恶魔为基础制造出来的生物兵器,对我们却是言听计从。另外平时是处于限制状态(safe mode),唯独进入深渊才可以发挥原本的力量。在限制状态下的它们,力量只跟一头大型犬差不多。」
约翰使了个眼神后,女团员便伸手抚摸人工恶魔的头。只见人工恶魔像是感到非常舒服似地眯起眼睛。
「一如大家所见,它很聪明又十分亲人,绝不会对人造成危害。不过它们也具有相当优秀的战斗能力,进入深渊切换成战斗状态(battle mode)之后,就能发挥出足以与B阶战斗系职能匹敌的力量。」
约翰把目光从人工恶魔移向群众。
「从我们前往深渊实测得到的结果,已验证出光靠它们即可应付深度八以下的恶魔。关于它们的量产计画也做好准备,预计在铁路开通之际,能够随之进驻至各车站。如此一来,即使深渊出现也可以迅速得到净化,届时就能保障机关车跟铁路的安全。」
群众们在听完约翰的说明后,大多数都发出赞叹,但有一部分的人仍骚动不已。
出现骚动的正是探索者们。假如今后出现战斗力等同于B阶探索者的生物兵器,不免担心自己的生计会受到剥削。上述担忧恐怕相当正确,就连约翰也注意到这点,脸上浮现别有深意的笑容接著说:
「在场的探索者们,你们应该都认为自己会被人工恶魔取代对吧?关于这件事我不否认,因为它们的确很优秀,寻常的探索者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可是我也不愿看见同行的工作机会遭到剥夺,所以目前正在拟定它们的出租计画。」
这段话给所有观众带来极大的冲击。毕竟人工恶魔是人鱼镇魂歌的最强底牌,有谁能料到他们居然愿意让其他探索者租用。
「事实上,我从以前就对探索者必须负责讨伐恶魔一事抱有疑虑。确实探索者是狩猎恶魔的专家,身为探索者之一的我也对此颇有自信,可是有必要让每一个人都来当探索者吗?为了能更安全又有效率地狩猎恶魔,就应该去仰赖有别于人类的其他力量吧?渴望得到解答的我,不由得冒出以上想法,而最终找到的答案就是它们。」
约翰伸手指著人工恶魔。
「只要有它们的力量,往后就能够更轻松地讨伐恶魔。这股力量不该由我一人独享,而是大家都有资格受惠。当然无偿出租是有点强人所难,但我绝不会制定出天价般的金额,而是会将租金压到近乎赔本的程度,让所有人都可以利用。」
说明告一段落的约翰,慷慨激昂地大声疾呼。
「我是一名探索者,但在此之前更是帝国里的一介市民,因此我没有一丝独善其身的自私想法。更别提冥狱十王的现世已迫在眉睫,请大家务必拋下私利私欲,齐心协力对抗这场浩劫。而我则是站在必须身先士卒的立场,为了报答皇帝陛下亲赐的七星头衔,我愿意将自身的一切,即便是一根头发或一滴血,全部奉献给帝国的未来与荣耀。」
约翰握紧拳头高举向天,继续把话说下去。
「铁路和人工恶魔,便是证明我决心的两大计画!我在此向各位保证,这两项计画必定能让帝国如虎添翼,再创更高颠峰的全新盛世!!」
下一秒,现场爆出如雷的掌声与欢呼。约翰完美地抓住一万名观众的心,大家几乎快把他当成神明来歌颂了。
太出色了,这真是相当优秀的宣传手法。以今日一事为契机,赞颂约翰的声音将转眼间扩散至整座帝都──并且传遍全国上下吧。单就对国民的影响力,届时将无人能与之抗衡,即便是皇帝出马也一样。混在无知群众里聆听这场演说的我,也在心中对约翰献出掌声。
「人工恶魔……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倘若可行的话,真希望能在这天到来之前先掌握到这项情报,但再如何懊恼也无济于事。活在世上就该随时抱有置身战场的觉悟,未必总能在理想的状况下与人交手。就算敌人的能耐超乎想像,也无法构成我退让的理由。理该捎来情报的洛基突然失联是很令人担心,不过此事与现场情况无关。
约翰结束演讲后,记者们接连提出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毕竟这群记者都是约翰找来的,理所当然只会进行一些形式上的提问。
正因为如此,某记者接下来的一段话,对约翰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
「艾斯菲尔特大人,您方才的演说真是非常精采。有鉴于此,不知是否方便邀请一位具备相关知识的专家来与您讨论?」
「啥……?相关知识的专家?」
该记者以略微颤抖的嗓音说完后,约翰明显感到相当疑惑。他此刻肯定非常纳闷,这情况与当初讲好的完全不同。
在约翰大感困惑之际,我拨开人群走向演讲台。
「不好意思,接下来是我的个人秀。」
†
『就是现在,快叫我上台。』
『好、好的!』
我透过话术技能《思考共有》如此下令后,因遭胁迫为我所用的记者便伸手对准我。
「我、我来替各位介绍一下,此人正是时下当红的天才战术家,岚翼之蛇的团长诺艾尔•修特廉大人!!」
「咦!你说蛇吗!?」
约翰一听见记者说出我的名字,错愕到不禁瞪大双眼。
观众们自然不晓得该记者是无视约翰的意思,擅作主张邀我上台,所以大家只对另一位大人物的莅临感到兴奋不已。
在众人的喧嚣声中,我从观众席一跃跳至台上,随即转身面向群众,恍若一名舞台演员般风度翩翩地鞠躬行礼。
「大家好,我是岚翼之蛇的团长诺艾尔•修特廉。本日能受邀参加这场具有历史性的发表会,我真是深感荣幸。」
就算没有使用小型音响机,身为【话术士】的我仍有办法将声音扩散出去。我抬头后,观众齐声发出欢呼。
「太厉害了!居然连岚翼之蛇也来了!!」
「呀啊啊啊啊!诺艾尔~~!!」
「竟然登场得这么潇洒!简直是帅透了!!」
在观众兴奋到最高潮的一瞬间,我扬嘴一笑将拳头举向天际。单单这样一个动作,中央广场就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再次向群众一鞠躬,才转身看向约翰。面对我这位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包含约翰在内的人鱼镇魂歌所有团员都只能眼睁睁看著情况逐渐失控,呆若木鸡地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好久不见,约翰先生,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下一秒,只见约翰换上一个愤恨的表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本该是自己一枝独秀的舞台竟遭人堂而皇之地打断,任谁都会火冒三丈。考量到约翰为了这个计画费尽心思,他现在肯定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把我大卸八块。
但他迟了一步,从我站到台上的这一刻起,现场的主导权就转移到我身上了。即使他立刻命人将我赶下台,观众也不会善罢干休。
理由是观众自古以来追求的并非社会伦理,而是充满娱乐性的表演。当我这位全新的演员登场之后,戏剧性将迎向最高潮。如果在这个情况下强行排除我,现场便会被反对声浪彻底淹没。
外加上约翰是懂得利用群众心理,实现这种大规模宣传手法的男人,因此他肯定明白与观众为敌是下下之策,绝不会自寻死路。
更何况约翰这个人自视甚高,对之前那场研讨会遭我利用一事怀恨在心,也很想找机会一雪前耻,他的自尊心绝对不容许自己就这么夹著尾巴逃走。
约翰的反应如我所料,他将怒气吞回肚里,在脸上挤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我才该感谢你前来捧场,诺艾尔先生。」
约翰把话接续下去。
「听说你今天想以专家的身分前来赐教,此话当真?」
「没错,正是如此。尽管我乃一介晚辈,但是为了约翰先生你这位值得尊敬的前辈,我才决定不请自来,希望能为你尽一份绵薄之力。」
「那还真是太可靠了。嗯?等等,这表示你是提前知晓今天这场记者会吗?如此一来,十之八九是有谁把这个消息泄漏给你对吧?」
「倒也没这回事。其实我从以前就对开通铁路能给帝国带来多少贡献一事进行过研究,并不断摸索相关的方法。恰好就在这时收到约翰先生你要为创立铁路公司一事召开记者会的消息,为了可以和你交流意见,才勉强拜托记者让我也能参加。」
想利用语病来降低我的公信力不过是白费心机。在我上台之前,早就想好各种情况的应对方式。无论约翰拋出怎样的话题,我都绝不会把主导权拱手让人,这个舞台早已落入我的手中。
「原来如此,那就请先发表你的高见吧。」
「好的。不过我在此之前要先声明一下,我个人是非常赞成你这次的计画。为了避免经济面输给邻近的罗达尼亚共和国,再怎么说也得在数年内开通铁路才行。若能尽早开通铁路,相信可以对冥狱十王一战带来莫大的贡献。别说是赞同,任谁都找不出一丝反对的理由。」
想捣毁约翰的计画很简单,老实说手段是多不胜数。
先撇开约翰的企图不提,铁路与国家的发展息息相关也是事实。另外参与此计画的不光是有力诸侯,还牵涉到第二皇子,直接摧毁计画会有很高的风险。要是同时与人鱼镇魂歌以及帝国为敌,即便是我也毫无胜算。
可是就算没有胜算,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原因是放任约翰自由发挥,这个天下就会成为他的囊中物。
那我究竟该怎么做?答案早已摆在眼前──
「按照你先前所公布的内容,我觉得贸然执行计画相当危险。再这样下去,势必会酿成大祸。」
「酿成大祸?这样的指控我可无法充耳不闻。既然你敢说出口,想必是有自己的根据,方便请你现场证明一下吗?」
「嗯,这是自然。」
我露出浅笑,面向观众开始演说。
「各位,铁路的确是优秀的交通工具,一旦开通必能为帝国带来可观的利益。我对此也深信不疑,并且抱有莫大的期许。」
我随即换成阴郁的表情,补上一句但书。
「任何事情都是一体两面。关于行驶在铁轨上的机关车,它从魔导机关排放出来的废气将会严重危害人体以及周边环境一事,大家可曾听说过吗?」
面对危害二字,听众闻之色变。我用眼角余光观察约翰,发现他露出遭人戳中痛处的苦涩神情。在他准备开口反驳之前,我提高音量径自把话说下去。
「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不争的事实。罗达尼亚共和国境内那些邻近铁路的乡镇居民,目前已有许多健康恶化的受害者提出控诉,而且出生率和作物产量也大幅下滑。面对如此严重的灾情,当地领主们纷纷对国营铁路公司索取高额的赔偿,直到现在都尚未找出解决办法。」
我说的内容全部千真万确,一切都有记载在菲诺裘提供的资料里。尽管多少有些夸饰,但我可没有说一丝假话。
我为民众带来的真相可说是效果显著,先前那种欢天喜地的气氛恍若一场梦般不复存在,民众纷纷对约翰投以信赖和质疑参半的复杂眼神。
「约翰先生,相信你对这件事是再清楚不过,偏偏方才却对此只字未提,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面带微笑地提问后,约翰挤出一个明显是假笑的表情回答说:
「诺艾尔先生提及的问题,我也确实早已知悉,都怪我疏忽了才忘记说明。对于台下所有的听众,我打从心底感到非常抱歉。不过你说了这么多,当真有掌握到确切的数据吗?我记得机关车行驶时排放的废气是否会造成危害,在医学上应当还没有获得证实。换言之,那些区域发生的变异也很可能是基于其他理由。罗达尼亚共和国铁路开通至今才过了四年,世人总会对新技术过度反应,不觉得这也可能是当地民众因被害妄想所产生的结果,错把不存在的公害信以为真呢?」
这样的反驳确实相当不错,能发现群众里有一些人已被说服。
「意思是在约翰先生的认知里,不觉得排出的废气有问题啰?」
「至少现阶段并未检验出会对人体或环境造成危害的成分。当然将来也许会找出某种不良成分,但像这样杞人忧天而决定延迟铁路的开通,就真的太愚昧了。如同诺艾尔先生所言,任何事情都是一体两面,我们不能只求技术会带来福祉,有时也得背负随之而来的负面影响。因此我们唯一该采取的态度,就是设法累积从中获得的益处,替未来做好准备不是吗?」
这段话十分正确。若是害怕牺牲,就无法促成技术的进步。相较于前一次,能看见台下有更多听众点头同意约翰的论点。眼下的情况是他已取回七成听众的支持了。
「问题是造成的危害大多都是不可逆的。如若废气当真有害,你打算怎么负责?假使有女性因为废气的关系无法生育,你还敢继续坚持己见吗?」
「诺艾尔先生,你这种问法稍嫌卑鄙。那我打个比方好了,如果有个病人不接受手术就无法得救,但是医生担心失败的风险而不帮病人开刀,该名病人因此过世的时候,请问这是谁的责任?是医生吗?还是将所有责任归咎于医生的这个社会?答案是后者,病人有接受医生动手术的权利,医生也同样有著被保障的权利。唯独守住两者之间的平衡,人类才有机会得救。我的这个比喻,应当有符合我们正在讨论的议题吧?」
真是巧妙的话术。即使这段话说穿了就是推卸责任,但约翰表现出自信满满的态度以及平和稳重的语调,令听众彻底放下对他的疑虑。
「原来如此,这番话的确颇有道理,可是依旧有人并不赞同约翰先生你的想法吧?」
「此话是指谁呢?假如全是你凭空想像,怎样都能拿来说嘴。」
「只要实际被划入铁路预定地的当地领主们,得不到你对安全性的亲口保证,恐怕就会对开通铁路一事颇为难吧。」
「哎呀,你没听见我之前说过的话吗?这件事我已与各区领主们达成共识,根本没有你口中说的那种人。」
「真的是这样吗?就算表面上达成共识,天晓得他们心底在想什么吧?」
「……这我就听不懂了,你究竟想表达──」
在约翰大感不解的瞬间,我马上使出《思考共有》。
『就是现在,快把情报传达出去。』
『好、好的!』
被我拉拢的记者有两位。有别于先前的另一名记者,此人遵循我的命令走向约翰,并清楚地对著一脸狐疑的约翰说:
「艾斯菲尔特大人,敝报社的分部在不久前用通讯石捎来消息……那个,内容提到铁路预定地的其中两区正在爆发大规模的示威游行……」
「示威游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者被大惊失色的约翰吓得不轻,但还是回答说:
「消、消息指出因为统治该区域的领主们,似乎对铁路计画有所不满……不仅对当地居民坦白说出计画的全貌与弊端,还提及诸位大人打算强行开通铁路……于是被激怒的部分民众就上街抗议,并一路朝著帝都过来……」
「岂有此理!?不可能啊!这消息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我没有撒谎!」
约翰啐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望向麾下团员。
「赶紧前往现场确认!掌握好状况后立刻联络我!」
「遵、遵命!」
约翰目送完飞快离去的部下后,转身看向我说:
「……这是你搞的鬼吗?」
听著约翰咬牙切齿的问话,我不解地歪过头去。
「你是指什么吗?我完全听不懂。」
这是假话,其实就是我干的。
在铁路开通计画里,绝对不能缺少各地领主们的配合。不过我从洛基提供的情报得知,有领主对于利益的分配抱持不满。问题是应付这种人,计画将无论经过多久都无法执行,因此能轻易猜出约翰会以皇室的力量为后盾强行推动计画。
领主们想当然是不敢忤逆皇室,但终究会很不满自己的权益遭人忽视,这些人对我而言就是很有利用价值的存在。
我透过现任司法首长兼大贵族之一的雷斯达•格拉海姆伯爵的介绍,与心有不甘的领主们会面。
然后唆使他们去煽动领地内的居民们。
做任何事情本来就该尊重全体领主应有的权利和利益,蔑视这点的约翰•艾斯菲尔特正是万恶的根源。再这样下去,难保他会在领地内为所欲为。既然如此,就发动示威游行来拖慢计画,要求说若想平息民怨就必须重新评估计画。相信皇室为了迅速推动计画,就只能接受这个条件──
愚蠢的领主们在被我说服以后,就演变成现在这个情况。
成效可说是再好不过。
只要计画有所延迟,这部分的责任就会归咎于约翰身上,令他在公司里的立场受挫。如此一来,将能大大削弱约翰的影响力。当他在这个光鲜亮丽的舞台上独享世人赞颂之际,一旦闹出任何问题,任谁都会觉得约翰必须负上全责。
赞誉与责任本就是密不可分。这种时候究竟是谁得负责,可说是再明显不过。
原本又对约翰燃起信心的群众们,此时都对站在台上狼狈不堪的约翰投以失望的眼神。倘若可行的话,我是很想顺便提一提人工恶魔的问题,但碍于目前掌握到的情报实在太少。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发起挑战,难保会为自己惹来一身腥。而且把对手逼急了也很危险。
「你这个臭小子──……」
约翰已彻底摘下沉著冷静的面具,将心中的杀意彻底暴露出来。虽说我也打算与他分出高下,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帝国确实需要开通铁路。令计画受挫并非我的本意,问题在于约翰身为推动铁路计画的最大功臣将会取得无可动摇的地位。眼下只需争取到能加以妨碍,进而打倒人鱼镇魂歌的准备时间即可。
眼下这个目的已然达成。假如做得太超过,恐怕会被皇室盯上。这情况对我来说并不乐见,而且做任何事都应该见好就收。
「因为我只是在旁恰巧听见,详细情形并不清楚,不过似乎还是有人将此事视为问题。」
我摆出同情的态度走向约翰。
「正如我方才所言,计画本身我是赞成的。铁路对帝国而言是不可或缺。若发生任何问题的话,请让我也来分劳解忧。」
「你说……什么?」
「意下如何?约翰先生,尽管我只是一介晚辈,但还是有许多可靠的门路,何不让我们携手引领铁路计画迈向成功呢?」
「你!唔唔唔……」
约翰懊恼地咬紧牙根。可是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境,他说什么都需要我这位幕后黑手的协助,所以他没办法拒绝我的提议。
为了迫使约翰妥协,我转身面向台下的观众。
「各位,推动如此大规模的事业总会碰上问题。约翰•艾斯菲尔特确实处理得不够漂亮,但我们也能明白他的伟大之处。假如没有他的力量,帝国恐怕将会荣景不再。基于这点,我愿意为铁路计画鞠躬尽瘁。台下所有的民众,可以请大家再相信我们一次吗?」
经我这么一问,群众间一开始只有传出零星的鼓掌声,不过随著时间经过逐渐扩散出去,最终演变成震耳欲聋的喝采声。
我转身对著约翰,笑脸盈盈地伸出右手。约翰起先有些迟疑,但很快就取回理性,露出温和的笑容握住我的手。在见到我们握手之后,台下观众更是鼓掌叫好。
就在这一瞬间,我和约翰很有默契地都动著嘴唇。
以唇语说出以下这句话──我绝对要毁了你。
†
杰洛•琳德雷克站在距离中央广场两公里远的一栋高楼屋顶上。他身上的长大衣被高处的强风吹得激烈摆动,但他始终面无表情地注视著某一处,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过。
接著他慢慢抬起一只手,开始发动技能。
这是暗黑技能《诱死投枪(fatal strike)》。一把由黑色魔力组成的长枪,随之出现在杰洛的手中。这把枪唯独对人能产生即死效果。即死效果可说是非常强大,就算是比自己更强的对手也无法完全阻绝,有很高的机率会当场死亡。
【暗黑骑士】是精通对人战的战斗职能。虽然面对恶魔也是有能力一战,但在与人交手时才能够发挥其真正的价值。手握长枪的杰洛摆出投掷姿势,目标是距离两公里远,站在台上的诺艾尔•修特廉。
「蛇果然非常危险……」
诺艾尔现身于会场后的所有举动,杰洛掌握得一清二楚。声音是透过团员间的通讯石来接收,加上他拥有能看清楚十公里远的惊人视力,无论是诺艾尔稍纵即逝的得意表情,甚至包含他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正因为如此,杰洛得出绝不能让蛇继续活下去的结论。
即使相隔如此遥远,杰洛仍有把握这记枪投能精准贯穿诺艾尔的身体。尽管这么做有可能会让世人发现是人鱼镇魂歌动手行刺,不过杰洛认为纵然得承受风险,继续放任诺艾尔不管还是更具威胁。
「受死吧。」
在杰洛准备卯足全力投掷长枪之际──突然惊觉异样而停下动作。身为攻击目标的诺艾尔,竟朝向这边露出邪笑。
「难道他已经发现我了?怎么会──」
答案就在杰洛的头顶上。有一只看似寻常的小鸟,却不知为何一直盘旋在杰洛的正上方,明显看起来很不自然。
「原来如此,是修格•柯贝流斯的人偶兵……」
恐怕诺艾尔早已料到自己会遭人狙击,于是让修格的人偶兵负责监视所有的狙击点。假如杰洛强行动手,势必会遭到修格妨碍。无论如何都得避免在市区与【傀儡师】交手。外加公义是站在他们那边,各方面都对己方不利。
「既然如此,也就没办法了。」
杰洛发出一声叹息,手中的长枪随即消失,然后他对著小鸟外观的人偶兵竖起中指。即便今日暂且作罢,日后也绝不会轻易收手。
「既然打算跟我们作对,我就来试试你们的斤两吧。」
杰洛笑著喃喃自语。蛇确实是一个强敌,不过真正的探索者在大敌当前时,反而会更加热血沸腾。
莓果星球是一间完全采取会员制的酒吧,一般顾客自然会被拒于门外。若想成为会员,必须备妥三位会员的介绍信跟高额的会员费。是个得要同时兼具一定的地位和财富,才有资格进出的场所。
另外这里也有包厢,顾客之间原则上不太会见到彼此。当顾客想度过一段避免被打扰的宁静时光,就会来光顾这间酒吧。
手中酒杯发出清脆的冰块碰撞声。自光顾这里已有一个小时,我就这么享用著第五杯威士忌,静静度过这段独处的时光。抽到一半搁置于菸灰缸上的香菸,冉冉升起一条如细线般的烟雾。
不满铁路计画轻视人命的示威队伍,在游行至半途便打道回府。原因是约翰亲自来到队伍前面,宣布会重新检讨铁路计画。
即便是放任怒火失控的示威队伍,终究是一群弱小的乌合之众。面对七星这等强者中的强者,哪有办法贯彻自身的主张。他们在被威慑住之后,又被约翰的花言巧语所蒙骗,最终只能乖乖就地解散。
我在暗地里联络煽动群众的领主们,表示约翰愿意重审计画。接著我提醒他们接下来别再闹事,专注于利益分配的谈判之后,这些人很快就答应了。
对领主们来说,也不乐见铁路计画胎死腹中,只要能得到令人满意的好处,也就没必要继续进行如此危险的谈判方式。
整起事件已圆满落幕,不过铁路计画必定会有所延误。直到能正式动工之前,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无论约翰以何种形式为此次的疏失负责,他在公司里的地位理当会受到不少影响。
另一方面,由于负责主导铁路计画的沃尔冈重工业和相关企业提前将股票『卖空』,而我则以全资产做为担保,因此从中获得庞大的利益。
因为少部分有力诸侯与大富豪们在铁路计画公布前就已知悉此事,于是大量购入沃尔冈重工业与其相关企业的股票,导致股价瞬间飙涨。但在计画公布的同时竟面临有可能延后执行的情形,于是股价立刻暴跌,跌停状况已一连持续好几天。
所谓的股票卖空,就是变卖信用交易取得的股票。由于是信用交易,因此日后必须支付购得股票的费用,不过卖空的股价在到期前下跌的话,就可以赚取差价。
我利用卖空总计获利三千五百亿菲尔。这笔庞大的资金足以建造四架飞空艇,但我没有全数纳为己用,而是把九成的获利都拿去投资沃尔冈重工业的铁路计画部门做为事业辅助金。到时的股利是该部门年营收的百分之一──收益分配大约是五百亿菲尔。
另外我也以贡献者的身分登记在创业名册里,等到铁路开通之际,我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各车站的纪念碑上。
我在仅仅数日内获得的财富和名声,估计等同于约翰辛苦数年来所得到的成就。就如同『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这句出自东洋的古老谚语,我利用名为约翰的这匹良驹,蚕食鲸吞地将全部的好处占为己有。如今我已是胜券在握,名为七星的最高荣耀,注定在不久之后就会落入我的手中。
但是像这种不劳而获的胜利,老实说根本不值得喝酒庆祝。
「……约翰•艾斯菲尔特,难道你这样就结束了吗?」
我对轻易取得的胜利毫无兴趣。倘若你也是七星的话,就多找点乐子来取悦我。此刻的我实在无法不这么心想。
我喝了一口酒后,忽然看见几滴红色水珠落于桌面。
「可恶……」
那些水珠是我的鼻血。其实我于魔王一战中造成的后遗症到现在都尚未痊愈。我有去医院再度检查,理当早该痊愈的后遗症,却因为我总是习惯过度用脑,导致病情不见好转,反倒还日渐严重。
我用手帕擦掉鼻血,然后叼起香菸。多亏香菸有血管收缩的效果,鼻血很快就止住了。我之所以会来这里独自饮酒,就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虚弱的一面。尤其是在同伴们的面前──
有时我也会忍不住怀疑,有必要为了目标牺牲自身的一切吗?尽管我是想守住与外祖父的约定才决定成为最强,但要是我因此赔掉性命的话,恐怕外祖父会死不瞑目吧。
如此一来,我又是为何要不计代价也想成为最强呢?
答案很简单,燃烧于我体内的那股熊熊烈火,无论何时都不曾有过减弱的迹象。不管是今日或明天,即便在我死前的那一刻也必然如此──
「修特廉大人。」
在我饮酒时,服务生隔著门恭敬地呼唤我的名字。
「何事?」
「很抱歉打扰到您,不过有位会员大人想与您会面,不知您意下如何?」
「想见我?来者是谁?」
「黑山羊晚餐会(goat dinner)的团长朵丽•贾德纳大人。」
「什么……?当真是本人吗?」
「是的,由于贾德纳大人也是本店的会员,因此绝不会认错人。她没有携带任何随从,想单独与您会面。」
「这样啊。」我喃喃自语后,忍不住扬起嘴角。黑山羊晚餐会是七星中的三等星,我也有掌握其团长朵丽•贾德纳的情报。虽然与她毫无交集,不过根据传闻,似乎是个很有手腕的狐狸精。
原本女性探索者就相当罕见。与其说是能力不足,不如说是男性比较容易胜任。毕竟得要拥有不让须眉的强烈斗争心,以及不怕死的坚定意志力,同时符合上述两种条件的女性是少之又少。而朵丽别说是身为团长,甚至年纪轻轻就得到七星的封号,想当然会有许多关于她的负面传闻。
其实朵丽像这样前来跟我接触,就足以肯定她是个不可小觑的女性。该怎么办呢?我稍作思考便回说:
「好吧,让她进来。」
「遵命。」
片刻后,一名年轻女性从敞开的房门走了进来。此人的年纪乍看之下跟我差不多,有著一张令人惊艳的绝美容貌,以及嫣红如血的秀发。她身穿一件小露香肩并带有帽兜的黑色皮革连身裙,肌肤如白瓷般洁净无瑕。
「能与你见面是我的荣幸,岚翼之蛇的团长先生。」
有著一抹红唇的朵丽微微张嘴,以令人浑身酥麻的甜美嗓音打招呼。
「这句话是我该说的,能见到你是我的荣幸,黑山羊晚餐会的团长。请坐。」
朵丽接受我的邀请,直接坐在我的身旁。随即有一股甘甜的香气飘入鼻腔里。
「虽然我成为这间酒吧的会员已经很久了,但我相信打破最年少纪录的人肯定是你。明明你还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呢。」
「我这个人就是爱慕虚荣,只是个暴发户罢了。」
「呵呵呵,暴发户是吗?」
朵丽摸著自己的红唇,轻轻地笑出声来。
「你可是仅凭数日就赚到三千五百亿菲尔,说这种话未免太自谦了。我还以为你是个更傲慢的人呢。」
我反射性地眯起双眼。只要是拥有情报网的人,任谁都能得知我透过股票卖空赚了一大笔钱,但是像这样被人具体说中金额,实在是不得不把对方视为危险人物。
「哇喔,瞧你的表情真可怕。看来这才是蛇的本性呢。」
「若你只是来炫耀自己有优秀的情报网,未免也太扫兴了。倒是你才应该表现得紧张点吧?奉劝你别忘了我的利牙不光是对准约翰,现在也直逼你的咽喉。」
「态度这么强硬。不过嘛,这样也更容易让我们谈事情。」
朵丽起身调整位子,坐得是离我更近了。在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她将自己冰凉的手贴在我的右手上。
「蛇先生,你愿意和我联手吗?」
「你说什么?」
「其实我也觉得人鱼镇魂歌──约翰•艾斯菲尔特这个人很碍眼。只要你我联手,必能把他除掉。」
「喂喂,你有搞清楚现状吗?」
面对朵丽的提议,我忍不住哑然失笑。
「眼下是凭我一人之力就可以除掉约翰,如今要我跟你联手,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此话所言甚是,不过听完我接下来的说明后,相信你会改变主意的。」
朵丽端正坐姿,将她那双蓝色眼眸对准我。
「约翰是罗达尼亚共和国人。」
「罗达尼亚人……?所以他是间谍吗?」
「没那回事。如果他是间谍的话,情况还比较单纯……」
面对这个拐弯抹角的说法,我困惑地歪过头去。
「你说他不是间谍,那到底是什么人?」
「……你可曾听说过银雪花盗贼团(deep snow)?」
「记得那是十几年前在罗达尼亚作乱的盗贼团吧……」
相传那是个高手云集的盗贼团,直到被剿灭前打劫过多座城镇。似乎是战力强大到即便遭到兵力多达上千人的军队围剿,也没有折损任何一名成员,甚至还把军队打跑了。
最终是在实力足以媲美帝国七星的所有战团联手之下发动总攻击,这才顺利剿灭该盗贼团。
因为这样的传闻过于荒唐,所以帝国人只把此事当成用来讥讽罗达尼亚的玩笑话。调侃罗达尼亚肯定是个和平美好的国家,必须动员全国力量才有办法消灭区区的盗贼团。
「难不成约翰是银雪花盗贼团的成员之一?」
「不只是成员,还是盗贼团的首领。」
看著朵丽一脸认真地点头说完这句话,我不由得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此话当真!?」
「我也明白这真的难以置信,不过──」
我伸手打断朵丽的话语。
「没关系,我相信你。既然是银雪花盗贼团的首领,怪不得你会这么害怕。」
「瞧你说得这么刺耳,面对强大的对手时总要谨慎为上吧?」
「哼,这也不失为是一种推托之词。」
我不以为然地将双肩一耸,朵丽略显不悦地板起脸来。我笑完便吸了口菸,呼出的烟雾将室内稍稍染白。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没撒谎,因为我可以看出对方表情中的细微变化,能瞬间识破任何谎言。但我有一事弄不明白,单看你目前的态度,似乎是完全确信过去的情报,将约翰当成绝世强者。与约翰相比,我对你的评价反而更高──告诉我,难道约翰还有其他秘密?」
被我这么一问,只见朵丽轻轻一笑。
「只要你肯和我联手,我愿意与你分享手边所有的情报。」
「也对,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从座位上起身,转身背对朵丽。
「感谢你的提议,但我不想和你合作。」
「这真叫人匪夷所思,你不想知道约翰的秘密吗?单靠你一人是绝对赢不了他的。」
「没那回事,无论对手是谁,我都必胜无疑。」
我背对著朵丽继续说:
「你就默默看著吧,约翰•艾斯菲尔特是我的猎物。」
朵丽听完只是沉默不语,但能感受到她对这句话相当诧异。我随即推门离开包厢。
如果纯粹追求效率的话,与朵丽联手才是正确答案。可是我那么做又能得到什么?能证明什么?
我喜欢胜利,不惜为此制定诡计、欺瞒他人设下圈套,为求胜利是不择手段。但我与人交手并非单纯求胜,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耐。约翰•艾斯菲尔特,不论你到底是谁,我追求的真理就只有一个。
「设法多找点乐子来取悦我吧。」
喃喃自语的我,燃烧于心头的烈焰变得更为炽热了。
†
诺艾尔离去后,朵丽仍待在包厢里。
服务生告知说诺艾尔已把今晚的费用全都付清了。真是个嚣张的小鬼头。可是朵丽并不排斥他这种好战的个性,简直就像是看到过去的自己般令她会心一笑。
当朵丽独自喝著香甜的鸡尾酒时,脑里传来一股声音。
『你被人甩了呢。』
面对这句调侃,朵丽忍不住叹了口气。尽管无法肯定诺艾尔是否有所察觉,不过此声音的主人从刚才就一直在窃听包厢里的谈话。
『小鬼头果然很令人讨厌。』
『但我瞧你倒是挺开心的吧?』
『我说你呀,最好找个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对于朵丽如此辛辣的回应,对方竟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现在还有心情笑?』
『抱歉,我也很遗憾没能得到蛇的帮助。不过关于杀死约翰一事,还是请你继续协助,事成之后的报酬自然少不了你。假如你愿意的话,也能让你成为我国──罗达尼亚的高级官员。』
『别说笑了,我对采行民主主义这种愚蠢政治体制的国家毫无兴趣。看看你那边由无知群众票选出来,只会出张嘴的政客们,造就出上位者成天耍大牌中饱私囊的社会结构,我是完全无法接受。相形之下,愚昧但又有点可爱之处的王公贵族还比较好。』
朵丽愤恨地说出心底话。
原则上是无法否认民主主义本身的可能性。随著人口的增加,文明与文化的发展,唯独民主主义才能够保障多元化的价值观。
不过所谓的民主主义,前提是身为国家主体的国民们必须具备明辨是非的知识与判断力。倘若民众过于无知,最终只会沦为众愚政治。
另外对政客而言,愚蠢的国民反而更好操弄,理所当然就会形成不容易诞生优秀人才的大环境。如果在更遥远的未来──人类能够无私地履行身为社会一分子的义务,并且每一个人都不会迷失自我的时代当真来临时,朵丽会欣然接受民主主义。
但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而且她明白在目前所处的时代里,最终只会演变成众愚政治。
『一如当初说好的,既然没能得到蛇的帮忙,我与你的合作关系便到此为止。抱歉啰,罗达尼亚的特务。』
通讯对象在听完朵丽的答覆后便陷入沉默。
此人的真实身分是罗达尼亚派来的特务,目标是暗杀约翰•艾斯菲尔特。特务为了杀死约翰而试著与朵丽接触时,朵丽开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蛇──诺艾尔得同意帮忙。
朵丽在知晓约翰的来历与威胁后,依然坚信自己全力一搏是绝不会输,问题在于获胜将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样实在称不上是大获全胜。
因此,朵丽觉得需要找人合作。合作对象不单单必须擅长战斗且聪明绝顶,还得抱持一心想除掉约翰的坚定意志。就朵丽所知,眼下唯有诺艾尔一人。尽管朵丽很意外诺艾尔竟会拒绝自己的提议,不过事已至此,她决定不再与约翰有所牵扯。
『想想你提供的情报也帮了我不少……虽说我无法协助你杀死约翰,但只要你待在帝都里,我愿意帮忙担保你的身分。这么一来,你也比较容易行动吧?』
『感激不尽。』
通讯对象也不再纠结下去,简短地向朵丽道谢。
『话说回来,难道不能静观其变交给蛇去处理吗?即便蛇战胜约翰的机会非常渺茫,但还是有可能出现奇迹吧。』
『我是很想相信奇迹,可是我不认为组织会允许这么做。我已收到命令是如果没能得到你的协助,就得采取其他手段来执行任务。』
『其他手段?』
朵丽的提问得不到回应。念话通讯被单方面切断了。现在已感受不到原本一直位于附近的气息,看来对方已经离开酒吧了。
『真是个急性子……像这种受他人束缚的生活方式真叫人受不了。』
朵丽的原则是不受他人束缚,自由自在地过活。以探索者获得的力量与名声,也不过是实践此原则的手段罢了。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她愿意和任何人合作,也有觉悟与任何人为敌。她之所以跟罗达尼亚的特务搭上线,也是觉得对方或许有利用价值。就算她最终是决定收手,也没有任何损失。而她今后也会一样,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提议,无论对象是谁都愿意合作。
「但是……唯独那个人不行……」
此刻浮现于朵丽脑中的人物,既不是蛇也并非罗达尼亚的特务,而是将特务介绍给朵丽认识的仲介人。
†
「很高兴认识你,贾德纳小姐,我的名字叫做蕾仙。」
这位女兽人自称蕾仙,那头黑发上长著一对狐狸耳朵。此人似乎是东洋出身,穿著一套东洋风的连身裙,性感的造型突显出她的乳沟和美腿,感觉十分擅长蛊惑男性。
事实上拜托自己与蕾仙见面的人,就是个爱好女色的资产家。此人十之八九已拜倒在蕾仙的石榴裙下。面对赞助商的要求总是令人难以推辞,因此朵丽只得邀请蕾仙来到战团基地的会客室,并由她亲自招待。
「那么,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请求吗?」
在朵丽的催促下,蕾仙简洁扼要地道出来意。她的请求是让朵丽与罗达尼亚的特务合作,设法铲除人鱼镇魂歌的团长约翰。这段谈话中还提到约翰的企图与他的真实身分。
「啊哈哈哈,居然拜托我去暗杀人,你是认真的吗?」
「这是自然,我认为你是此委托的最佳人选。」
「哟~如此谬赞,我还真是承担不起……话说你这是在找死吗?」
自己乃是由皇帝钦赐七星称号的战团团长,如今竟要她和他国的特务联手,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朵丽当下是真心想杀了蕾仙。不过蕾仙面对朵丽的杀气没有感到丝毫畏惧,甚至淡淡一笑说:
「你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吗?那还真是非常抱歉。不过你应该非常清楚,继续放任约翰壮大,必定会对你造成威胁。他在日前的研讨会上毫不掩饰自身的野心,提议让所有战团都服从于他。相信你也不乐见这样的结果吧?」
「我不否认,但我也没蠢到与罗达尼亚的特务合作。就算是为了除掉约翰,此举的风险还是太大。」
「那你打算坐视不管吗?」
对于蕾仙的问题,朵丽摇头否认。
「我并没有这样说。」
假如方才的情报全都属实,约翰确实是一大威胁,非得尽早铲除不可。朵丽明白和罗达尼亚的特务合作是比较有利,但就算以此为前提,自己仍背负很大的风险,相信应该有更明智的做法才对。
朵丽从沙发上起身,摸了摸花瓶中的鲜花。
「……若是此事全权交由我来处理,我同意至少能保障特务在本国活动的一切支援。」
「意思是只要满足你开的条件,就愿意亲自出马啰?」
「前提是……得要满足条件……」
「我明白了,我会将你的意思转达出去。」
「话说回来──」
朵丽从花瓶里取出一朵花,转身面对蕾仙。
「你可知道维持美丽最主要的诀窍是什么吗?」
「这个嘛,我对美容方面不太感兴趣。」
「我也同样没兴趣,可是我很讨厌自己变丑。一个人想维持美丽最主要的诀窍,就是要避免累积压力。所以当我看谁不顺眼,就会立刻杀死对方。毕竟一想到讨厌的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逍遥,不觉得很令人火大吗?」
语毕,朵丽手中的那朵花转眼间就凋零了。
「我的职能是【治疗师(healer)】,可以藉由技能掌控生命。无论是赋予或夺取生命力,都在我的一念之间。自从我升为A阶的【大天使(archangel)】,甚至能对魔王的生命力造成影响,只不过──」
朵丽反射性地扬起嘴角,那个笑容恍若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
「为什么你还活著呢?」
朵丽没有任何预备动作地发动技能,蕾仙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看便知是技能已被阻绝。若想彻底阻绝A阶探索者朵丽的技能,别说是魔王──就连EX阶探索者也难以办到。
如此一来,眼前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这个人真可怕。那我就先失陪了。」
蕾仙没有回答朵丽的问题,径自从沙发上起身,并将一张骷髅外观的面具戴在脸上。
「真是个没品味的面具。」
「因为我喜欢人类呀。」
蕾仙轻声道别后,便笑著离开会客室。
†
在被皎洁明月照亮的森林里──
「那个该死的蛇!!」
约翰捶向身旁的大树如此怒吼。人鱼镇魂歌为了讨伐新降世的恶魔,远征来到这座与帝都相隔遥远的森林里。
讨伐目标是深度十二的恶魔•犄角狩猎王(Cernunnos),虽然是被归类为魔王的狠角色,约翰等人却以压倒胜的形式结束战斗。
人鱼镇魂歌里原本就高手如云,现在又得到人工恶魔这股助力,就算讨伐目标强如魔王,也能够轻松取胜。
明明都成功讨伐魔王,约翰的心情却奇差无比。被他重捶的大树从根部拦腰折断,发出一声巨响倾倒在地。
「竟敢在我的头上撒野!!」
「混帐东西!」约翰破口大骂的同时不断跺脚,简直就像个小朋友在耍脾气,这副模样与拥有理智的成人相去甚远。
待在一旁的杰洛暗自苦笑。毕竟约翰实际上就是这种人,也难怪会克制不住情绪,从他在银雪花盗贼团当时就一直是这种个性。
「真是的,不必连这部分都如实重现吧……」
杰洛喃喃自语后,约翰突然扭过头来。
「……你有说什么吗?」
「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被那双怒不可遏的眼神一瞪,杰洛轻轻一笑摇头以对。其他团员目前都在人鱼镇魂歌所持有的飞空艇附近扎营休息。眼下唯一的救赎,就是约翰没有当著部下的面丑态毕露。
不过约翰每次发飙时,自己都得像这样陪在一旁,老实说是有点麻烦。我又不是负责安抚小孩的老妈子──杰洛忍不住在心底如此抱怨。
也许是杰洛不慎将心思表现在脸上,约翰的表情变得更加凶狠。
「奉劝你别太嚣张喔?我知道你很小看我,但就算你再受到那个人的信赖,终究只是个『瑕疵品』。给我搞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杰洛。」
「这番话我会铭记在心的。」
杰洛恭敬地行礼后,约翰气得发出咂嘴声。
「解决掉蛇的事情办得如何?那家伙可是想扳倒我们。要是再继续纠缠下去的话,一切都会如他所愿的。」
「相关对策都已在进行,只不过蛇是个超出我们预料的危险存在。如果我们随意出手,将一如字面所述会反遭蛇吻。」
蛇──诺艾尔不光是妨碍铁路计画,把过失全推到人鱼镇魂歌身上,甚至靠著股票卖空大赚一笔,而且还将大半的获利都拿去投资沃尔冈重工业,如今已被当成推动铁路计画的功臣之一。
反观遭诺艾尔利用的人鱼镇魂歌,平白被计画的相关人士们追究责任,导致他们在内部的地位大受影响。
为了打破这个僵局,约翰必须自掏腰包投资更多钱,加强自己在内部的发言权。不过因此削弱战团的财力,难保会被诺艾尔趁虚而入。金钱就是力量,失去力量便只能任人宰割。
「为了确实除掉蛇,我认为现在应该先清除他身边的阻碍。」
「你这是什么屁话!他的用意就是想让我们过度警戒,进而无法对他下手!战力方面明显是我们占上风!不过那小子对此也心知肚明!而他之所以还是盯上我们,表示他已掌握日后能让战力超越我们的方法!你说清除他身边的阻碍?这样反而正中他的下怀!」
面对约翰的斥责,杰洛被堵得百口莫辩。这番话完全没错,不难想像随著时间经过,情况将对诺艾尔更加有利。眼下的最佳对策,就是趁著双方战力相差悬殊的现在直接开战。
可是诺艾尔在沃尔冈重工业投入大笔资金,已获得铁路计画功臣之一这个坚若磐石的地位。在此情况下强行排除诺艾尔,他恐怕会动用政治手段来击溃人鱼镇魂歌。既然他没有这么做,可想而知是打算展现自身的绝对武力,即便开战也有把握能辗压人鱼镇魂歌。
综观全局,无论人鱼镇魂歌如何挣扎都势必得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么一来,己方也只能做好相应的觉悟了。
「知道了。一旦返回帝都,我会马上采取对策。」
在约翰点头肯定杰洛的话语之际──
两人猛然惊觉情况有异,连忙用力向后跳开。
但不论是杰洛或约翰,都明白敌人已夺得先机。此时他们的背部皆撞上一面隐形之墙──遭结界截断退路。
这道结界相当牢固,无法轻易打破。在明白被人困于此处的瞬间,杰洛先一步进入战斗状态,随即发动技能。
「《死之镰刀(deathscythe)》!」
暗黑技能《死之镰刀》是利用大量魔力产生一把镰刀,能将敌人连同空间全数劈开。在这招技能之前,任何防御都没有意义,堪称是必死一击。杰洛发动技能,将大量魔力凝聚于右手,可是魔力并未制造出镰刀,反而当场引爆,把他的右手炸断了。
「唔唔唔!?」
杰洛痛苦地发出呻吟,单膝跪地用另一只手压住不断冒血的伤口。目睹此景的约翰,错愕地瞪大双眼。
「在这个结界里的魔力都会失控吗!?」
发动技能通常都需要魔力。纵使存在著无须消耗魔力也能施展技能的职能,无奈杰洛跟约翰都属于魔力消耗型。既然魔力失控会导致自己受伤,就等同于所有技能都被人封住了。
「你答对了。身为【断罪者(punisher)】的我所施展的这招《不义法庭(trick room)》,效果是除了我允许的人以外,范围内所有的人都不许发动技能。」
一名身材高䠷的白发女性像在愚弄人似地拍著手走出来。她穿著一件紧身皮衣,展现出她姣好身材。宛如冰山美人的她,脸上挂著一抹浅笑。由于说话时带有些许罗达尼亚的口音,足以证明来者是罗达尼亚人。
「原来如此,你就是罗达尼亚派来的刺客呀。」
「你又答对了。我的名字是洛萨璃。你就纳命来吧。」
「到现在还想取我的性命,罗达尼亚那边也真够闲耶。」
「约翰•艾斯菲尔特,你这个人太危险了。为了国家著想,说什么都不能留你活口。」
「为了国家著想?别笑掉我的大牙了,区区杀手也敢大言不惭。」
对于约翰的挑衅,洛莎莉不禁皱起柳眉。
「我不打算与你争辩,总之请你死在这里。」
洛萨璃傲然地宣战完便弹了个响指,只见一名身穿黑袍之人应声现身。此人看不出是男是女,而且帽兜内有著很不自然的阴影遮住面容,乍看之下彷佛没有脸。
面对这位诡异的怪人,约翰联想到一个人。
「依照你的外貌来看,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苍蝇王』吧?」
怪人听见约翰的询问后,以浮夸的动作鞠躬行礼。
「很荣幸见到你,人鱼镇魂歌的团长约翰•艾斯菲尔特大人。如你所见,我就是苍蝇王,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取你的项上人头。」
苍蝇王,此人便是收了钱就愿意接下任何脏活的食腐者(scavenger)。
「罗达尼亚还是老样子,居然不惜聘请食腐者。为了那种国家卖命,你当真认为值得吗?」
听著约翰语带讽刺地提问,洛萨璃静静地摇头以对。
「我说过不想与你争辩──动手。」
在洛萨璃的一声令下,地底冒出无数巨虫,体型从近似于一名成年男子到足足大上三倍的都有。外观上分别有蜈蚣、螳螂、蜘蛛与蝎子,它们皆露出獠牙、利爪以及如镰刀般的前肢准备一战。
洛萨璃说过自己是【断罪者】。属于【斥候】系A阶的这个职能,虽然与敌方直接交手时的表现不如其他前锋职能,却拥有各种专精于对人战的特殊能力。
倘若相信他们都所言不假,操控巨虫的是苍蝇王。对方采取的战术是由苍蝇王来弥补【断罪者】所欠缺的攻击力。
困住约翰等人的结界是既牢固又宽敞。根据回音来推估,范围大约是直径五百公尺。既然会产生回音,表示结界也能避免声音外泄。换言之,其他团员察觉这里出事的可能性非常低。
冷静分析完状况的约翰,伸手摸向腰带上的短剑。这把短剑内藏一项机能,就是一握在手上就会伸长变成长枪。
约翰的职能是【枪兵】系A阶的【魔天枪(rune lancer)】,即使技能被封,职能提升的肌力和敏捷还是很高。他决定先清除虫子,然后再杀死张设结界的洛萨璃,但在下个瞬间──地面突然崩塌了。
「什么!?」
「约翰!!」
在约翰即将被吞入流沙化的地底时,杰洛赶紧把约翰推开。下一秒,只见杰洛惨遭腰斩。
令杰洛肚破肠流的偷袭者,正是从地底窜出的巨型蚁狮。约翰只能眼睁睁看著杰洛的身体慢慢沉入沙里。
「一切都结束了,不论是你的野心、憎恨以及传说──」
洛萨璃语带同情地说著。
「…………哼哼哼。」
正因为如此,约翰再也忍不住笑意。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著他捧腹大笑,双肩起伏地调节好呼吸后望向洛萨璃。
「你说我结束了?看来你当真什么都不懂。」
「我对你的力量是一清二楚,但你现在非常虚弱,要不然你早就动用『真正的力量』了。」
「搞啥啊,你果真对我一无所知。」
约翰露出一脸邪笑。就在洛萨璃皱眉的剎那间,地面突然剧烈摇晃,彷佛有个庞然大物在地底中移动。
「这究竟是……!?」
洛萨璃大惊失色。
「快看,『怪物』要找上门啰。」
约翰语气轻浮地如此调侃。洛萨璃之所以得知这句话所言不假,是因为几乎在同一时刻,有一只粗壮的黑色巨手从土里窜了出来。那只拥有利爪的手,正握著将杰洛咬成两半的蚁狮。蚁狮拚命地挣扎想摆脱巨手,却被直接一把捏烂。
当蚁狮四散的体液如雨水般从空中洒下之际,只见黑色巨手的本体缓缓从地底中冒出来。在看清楚后──完完全全就是一头『龙』。
「GUOOOOOOOOOOOO!!」
一头长相邪恶的黑龙张开翅膀,对著月亮仰天咆哮。它光是将巨手一挥,现场的巨虫们全都死无全尸。
「岂、岂有此理……」
面对这幕难以置信的光景,洛萨璃惊呆在原地无法动弹。龙本该是只存在于神话之中的生物,后来则被人们用来形容拥有类似外貌的高阶恶魔。既然是恶魔,也就无法现身于深渊以外的地方。
不过眼前的黑龙并非幻象,它真正的身分是什么──抑或是谁?洛萨璃至此终于想通了。
「杰洛•琳德雷克……难道你是应该已经灭绝的龙人?」
对于洛萨璃的问题,只见黑龙──杰洛扬起嘴角,挤出一个看似笑容的表情。
「龙人──昔日与龙种恶魔杂交诞生的禁忌种族,拥有人形却具备化为巨龙的力量,但这也只存在于远古神话的时代里,站在这里的杰洛就只是个冒牌货。身为罗达尼亚特务的你,应该能理解这句话的含意吧?」
约翰代替无法说话的杰洛回答问题。
「非正规还原体(zero numbers)……」
洛萨璃心惊胆颤地如此低语,脸上浮现厌恶的表情。
「这该如何是好?」
站在洛萨璃身边的苍蝇王侧头提出建议。
「同时应付龙人和【魔天枪】,即使封住对方的技能,对我们还是很不利,这下也只能先撤退了。」
「你说……撤退?」
若是能这么做,洛萨璃就无须勉强开战了。特务执行任务时就只有两条路能走;一条是获得胜利生存下去,另一条则是吞下败仗赔上性命。可是就算获胜存活,自己终究没有未来可言。如果为了取胜使出『杀手锏』,就必须做好为国捐躯的觉悟。
在洛萨璃陷入犹豫时,忽然有暗云遮住月光。在瞬间转黑的世界里,约翰的嘴边冒出一小团火焰照亮现场。
「罗达尼亚人,你错估了两件事,首先是──」
听见这股没有抑扬顿挫的说话声,洛萨璃转瞬间便感到一阵恶寒。
──不对。
虽然是约翰的嗓音,语调却与先前判若两人。先前那种听起来既傲慢又有些神经质的语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给人一种冰冷且深不见底的感觉。
彷佛意识被其他人取代般,散发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月光拨开云朵,再度照亮这个世界。此时约翰叼著一根菸,脸上挂著温和的笑容,任由香菸燃烧产生的烟雾冉冉飘升,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并非无法使出真正的力量,单纯是我不想施展。」
「苍蝇王!!」
「另一点则是──」
「马上使出那招!!」
洛萨璃焦急地大喊。现在已没时间犹豫了。
「遵命。」
看不出苍蝇王是否有露出笑容,只见洛萨璃的身上伸出无数触手,汇集于她的四肢上,模样恍若裸露在外的肌肉纤维。
「唔、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异形化的洛萨璃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并从嘴里呼出白烟。她的眼白瞬间染黑,虹膜则散发著红光。
组织为了确实杀死约翰,命令洛萨璃向苍蝇王寻求协助。苍蝇王的力量不光是本身的战力,还包含触手所产生的强化魔法。
洛萨璃没有选择权,既然以组织的──国家的一条狗活下去,就必须服从命令,完全不能违背。
就算自己因此沦为『异形』……
「约翰──!!」
洛萨璃勉强守住最后的理性,对约翰发动突击。透过触手强化的双脚,能以远超出音速好几倍的速度移动。洛萨璃在即将接触约翰的剎那间,将右手化成一把利剑。只要用它贯穿约翰的心脏,就能确实杀死约翰。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洛萨璃坚信自己能获胜,不过──
「停下。」
约翰短短的一句话,便令洛萨璃的身体无法动弹。
「怎、怎么会……?」
在洛萨璃大感错愕之际,约翰突然主动走近。
「你说过在结界里任谁都无法使用技能,但这是不对的。毕竟这世上有著无须消耗魔力也能发动的技能,比方说──」
约翰单手拿起香菸,随之加深脸上的笑意。
「话术技能的《狼之咆哮(stun howl)》。」
「要我去暗杀约翰•艾斯菲尔特?」
「没错,洛萨璃小姐。」
罗达尼亚情报防卫局副局长摸著自己的胡子,点头回应洛萨璃的问题。尽管此人因长年待在办公室里而中年发福,但他年轻时也是个相当优秀的特务活跃过一段时间。传授谍报技巧给洛萨璃的人就是他。快被赘肉埋住的那双眼睛,直直地射向洛萨璃。
「这是来自总统府的直接命令,相关人选就交由担任主任的你来挑选。」
「请、请等一下。」
洛萨璃对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大感困惑。
「对手可是那位约翰喔?光靠我们的话,就算如何拚尽全力也毫无胜算。而且约翰目前人在帝国,我们也难以自由行动。」
「你会如此困惑也是在所难免。多亏当地特务捎来的情报,我们在数年前得知约翰已逃往帝国,不过直到这天以前都无法对他出手,理由则一如你方才说的。」
「那为何现在就可以呢……?」
「约翰是相当重要的样本。当年的研究资料已全数烧毁,存活下来的也只有他一人。若是能取得他的尸体,或许就可以重启计画……纯粹是总统府内有人产生上述想法。」
「这样啊……」
也不想想那个计画失败时酿成多少伤亡。尽管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是人之常情,可是洛萨璃仍认为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其实你们也并非毫无胜算。即便约翰是最强的存在,不过岁月的流逝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如果战术应用得当,你们仍有机会战胜那头怪物。」
作战资料就放在桌上。洛萨璃看完后,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只想抱头苦恼。一想到上层竟然觉得如此拙劣的计画能够暗杀约翰,她就不禁感到脑袋发昏。没想到昔日的恩师也不敌岁月,居然昏庸成这副德行……
「以上便是此次的命令。」
「副局长,关于此次的暗杀行动,可以由我来负责吗?相信由我出马,作战的成功率必能大幅提升。」
对于洛萨璃的毛遂自荐,副局长露出狐疑的表情。
「……你是有何打算?你确实是组织内的顶级特务,仍没必要由你亲自担任刺客,交给底下的人去办即可。记得你麾下也有和你同等优秀的特务不是吗?」
「话虽如此,偏偏他们的实战经验不足,因此我才是最佳人选。」
「意思是你打算亲率小队前往任务地点吗?」
「没那回事,无须派遣那么多人。此作战的成功条件是暗杀约翰并回收尸体对吧?既然这样,我独自一人反而更好行动。」
洛萨璃如此断言,副局长暂时陷入沉思,随后露出一抹浅笑。
「好吧,我相信你的判断。但就算是你,也很清楚行动失败时的下场吧?」
对于副局长的威胁,洛萨璃重重地点了个头。
虽然洛萨璃已誓死效忠国家,但说她不怕死肯定是骗人的。可是对洛萨璃而言,细心培育出来的部下们远比自身性命重要多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为了这种拙劣的计画平白牺牲──
因为《狼之咆哮》暂时止住动作的洛萨璃,在经过数秒后终于恢复自由。当她可以再度行动的瞬间便用力往后一跳,迅速与约翰拉开距离。
「为何你不攻击我?」
洛萨璃方才明明处于停止(stun)状态,约翰却并未发动攻击。面对提出质疑的洛萨璃,约翰将双肩一耸。
「因为这样太不公平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对杰洛和我能使出真正力量都一无所知。尽管说穿了就是事前调查不足,但我没兴趣单方面屠杀无知之人。你现在应当充分掌握我方的战力了吧?那么,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啰。」
约翰恍若胜券在握地轻轻一笑,以手势要洛萨璃尽管出手,丝毫不觉得自己会输。不对,战斗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很明显是不希望战斗这么快就结束了。
「单看战力是我方占上风,但只要在这道结界内就无法发动魔力消耗型的技能。反观你们可以随意施展,意思是理当有许多能颠覆战局的手段。来吧,再露几手来瞧瞧。如果时间拖得越久,你们就越没有胜算喔。」
「可……恶……」
正如约翰所言,洛萨璃的肉体再过几分钟就会达到极限,从此沦为一头失去理性的怪物。苍蝇王这个人完全不可信。若想赌上仅存的胜算与约翰一战,她现在已经没时间犹豫了。
尽管脑袋明白这个道理,身体却不听使唤。明明停止状态早就解除,但洛萨璃之所以无法行动,是因为内心已不抱希望。
「你不出手吗?你那副模样不是赌上性命的证明吗?继续这样跟我乾瞪眼,终究改变不了一死的命运喔?」
约翰淡然地说著,洛萨璃却迟迟没有行动。片刻后,约翰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紧接著露出锐利的眼神。
「奉劝你别太天真喔。我的同伴们可是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
约翰散发出足以冻结心脏的强大杀气。多亏这股强烈的杀气,洛萨璃终于做好觉悟。就算舍弃自身的一切也无妨,要是没能取胜的话,这条命不要也罢──自己就此化成一头名副其实的怪物。
「苍蝇王!!我愿意献上自身的一切!!」
「等你这句话很久了──《巫蛊转变(evil mutation)》。」
苍蝇王发动技能,射出一道黑色的魔力激流。原本被杰洛打倒的巨虫们──那些尸体的魔力也被激流所吸引,掀起一阵如龙卷风般的涡流。位于涡流中心的洛萨璃,其肉体渐渐转变成更为诡异的模样──
「原来是混合魔像(chimera)。」
约翰眯起眼睛如此低语。
在召唤和奴役系的技能之中,有著能让复数使魔相互融合的最终手段。不过此举会消耗大量魔力,倘若担任核心的素材过于脆弱,就会在一瞬间直接崩解,因此这是代价极高的高阶技能,没有A阶以上的能耐休想驾驭这招。
而苍蝇王的实力绝对有达到A阶,担任核心的洛萨璃也同为A阶,可说是最佳的施术者和素材都在这里。最终由苍蝇王制造出来的混合魔像,体型竟在龙化的杰洛之上。
「KYSHAAAAAAAA!!」
整体外观近似于螳螂,拥有一对既发达又锐利的前足,剩下的三对巨足则是重重地踏在大地上,支撑其巨大的身躯。不过模样仍有别于一般螳螂,它浑身上下布满看似相当坚硬的外壳,头顶长著一对犄角。若要形容的话,就是一只穿上白色甲冑的螳螂。
「GUOOOOOOOOOO!!」
杰洛冲向混合魔像,两头巨兽撞在一起,随之产生一股轰然巨响和惊人的震波。即使遭受龙的攻击,混合魔像也文风不动──双方在体重上相差悬殊。杰洛自然也对此心知肚明。
杰洛把利爪刺进混合魔像的外壳间隙中,在牢牢抓住对方的身体后,将长满凌乱利牙的嘴巴用力张开,从中射出超高温射线──也就是所谓的『龙之吐息(dragon breath)』。
在这道结界内确实是无法使用消耗魔力的技能,不过龙之吐息并非技能,而是龙与生俱来的身体机能。集中成一道的射线足以瞬间熔解城墙,可是──
「龙之吐息居然无效?」
面对眼前的情况,约翰不禁眉头深锁。
杰洛的龙之吐息理当直接命中混合魔像,只见它那白色的外壳上有些焦黑,却没有一丝破损的痕迹。被外壳反射的余烬,恍若烟火般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稍纵即逝。
「SHAAAAAAAA!!」
「GYAAAAAAAA!!」
混合魔像的背部伸出无数触手,贯穿杰洛的身体。在杰洛痛得稍微松手之际,混合魔像以超音速挥动镰刀前足。杰洛巨大的身躯被震波吹飞,右手也遭斩断,喷溅的大量红色鲜血顿时令地面化成一片泥泞。
「太美妙了,单看战斗能力已达到魔王级。」
约翰欣喜地扬起嘴角。被吹飞至他背后的杰洛撑起身躯,发出威吓的低吼声。看来是打算跟混合魔像展开第二回合。龙的再生能力相当惊人,只见伤口已经止血,假如将断肢捡回来即可立刻接上。
不过约翰伸手制止杰洛,往前一站。
「杰洛,已经够了。就由我来领教她的觉悟。」
约翰一派轻松地说完后,化成一阵疾风向前冲去。混合魔像挥动触手攻击,却被约翰逐一闪开,只能击中他留下的残像。
混合魔像是受到苍蝇王的控制。正常来说,打倒施术者就可以使混合魔像停止活动,不过约翰已察觉在场的苍蝇王也同样是使魔。
就算杀死使魔,也无法阻止混合魔像。换句话说,约翰想赢就必须打倒混合魔像。有鉴于敌我双方的战力差距,《狼之咆哮》十之八九会失效,想打倒混合魔像就只能靠直接攻击了。
与混合魔像拉近距离的约翰,为了跳到它那巨大的身躯上而高高跃起。不过混合魔像看准位于半空中的约翰无法闪躲,立刻以镰刀前足发动攻击。在约翰即将被砍成两半的转瞬间,他卯足全力挥动长枪。这记不需仰赖技能的攻击,竟将那对能够承受龙之吐息的镰刀前足当场打碎,并把巨大无比的混合魔像震翻在地。
虽然长枪也化成碎片,约翰仍成功跳到混合魔像的头上,然后一拳挥向混合魔像的眼窝。
「KYEEEEAAAA!!」
混合魔像因失去眼球的痛楚而暴跳如雷,用触手将约翰刺成蜂窝。但约翰没有痛得发出呻吟,只是静静地开口说:
「就算魔力失控──也无所谓。」
约翰将庞大的魔力集中于右手上。在《不义法庭》的效果之下是无法发动技能,但失控的魔力不光令约翰失去右手,也把混合魔像的脑袋一并炸烂──
──忽然作了一个美梦。
「欢迎回来,妈妈!」
在洛萨璃推开家门的下一秒,女儿直接扑到她的怀里。因为女儿仍正值爱撒娇的年纪,所以每次都用这种方式迎接返家的洛萨璃。
「我回来了,你有没有好好听话呀?」
「嗯!我跟爸爸一起做晚餐喔!」
「是吗?你真棒呢。」
女儿被洛萨璃温柔地摸了摸头之后,开心地眯起眼睛。
「对于有乖乖帮忙做家事的小公主,妈妈可要好好奖励她一下。」
「意思是妈妈有带礼物回来给我吗!?」
洛萨璃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女儿。女儿在看清楚纸袋上的店名后,露出如向日葵般的灿烂笑容。
「是蛋糕耶!是有草莓的那种吗!?」
「那当然啰,毕竟你最喜欢吃草莓对吧。等吃完晚饭后,我们再一起吃吧。」
「耶~!好耶~!」
看著捧住纸袋跑开的女儿,洛萨璃忍不住露出苦笑。
「看这样子,我这个当妈的似乎比不上一个草莓蛋糕。」
「欢迎回来,你今天回来得真早呢。」
女儿跑掉后,穿著围裙的丈夫走了过来。他脸上挂著温和的笑容靠近洛萨璃,贴心地帮她脱下身上的长大衣。
「谢谢,因为今天的工作比较早就处理完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刚做好炖牛肉,赶快一起来吃吧。免得女儿趁机偷吃蛋糕。」
「呵呵呵,说得也是。」
丈夫的职业是小说家,代替经常不在家的洛萨璃负责所有家事。两人结识当时,洛萨璃还不满二十岁。契机是她的帽子被吹飞落入河里时,丈夫不惜弄湿衣服帮她捡回帽子。
丈夫是个温和稳重的男子。拜此所赐,洛萨璃才有办法安心专注在事业上。不过基于规定,她无法让家人知晓自己从事何种工作,于是便对丈夫谎称是个商人。
「我接下来有个很重要的生意要谈,得出差一阵子才会回来。」
「时间大概多久呢?」
「差不多一个月左右。」
「好的,家里的大小事就放心交给我吧。」
「……嗯,谢谢你总是顾好这个家。」
「取而代之,回来时记得帮女儿带份礼物。」
「我一定会帮她挑个很棒的礼物。当然老公你也有一份。」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丈夫笑著转身离去。洛萨璃见状后,情不自禁地从背后一把抱住丈夫。所爱之人的柔情和温暖,逐渐流遍洛萨璃的全身上下。
「……是工作上有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没事,不是这样的。」
洛萨璃不能说实话。一旦说出口,将会导致家人陷于危险之中。
「不过……让我再抱一下就好──」
丈夫轻轻将手贴在洛萨璃的手背上。体贴的丈夫从来没有过问洛萨璃的工作。两人结婚至今已有好几年,虽然丈夫是个生性悠哉的人,但脑筋十分灵活,对真相恐怕已隐约有所觉察,不过他总是很尊重洛萨璃,只将疑问和不安藏于心底。
相信就算自己不在世上,丈夫与女儿也有办法活下去。洛萨璃有留下一大笔遗产,能够保障两人这辈子衣食无缺。假如可以的话,她很想活著回来,和挚爱的丈夫白头偕老,一同见证女儿的成长。
洛萨璃却比谁都清楚,这是绝无可能实现的一种奢望。
从混合魔像抽离出来的洛萨璃清醒后,模模糊糊看见嘴上叼著一根菸的约翰。他那因魔力失控而少掉的右手,转眼间就已经长回来。约翰的再生能力非常惊人,仅仅数秒就恢复原样。
这是狂战士(berserker)技能《自我再生(regeneration)》,效果是直到魔力耗尽之前,受到的任何伤害都能痊愈。
「你有什么遗言吗?」
约翰低头看著洛萨璃,语气温和地如此提问。
洛萨璃已经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虽然这些早在预料之中,但她自始至终都不是对手。就算率领部下们联手作战,应该也改写不了结局。
「……能让我抽根菸吗?」
洛萨璃自从怀上女儿以后就戒菸了,但在最后一刻稍微放纵抽根菸应该并不过分吧。
「请。」
约翰将自己抽的那根菸拿到洛萨璃的嘴边。
「……这菸的味道真差,难道帝国人就只有这么难闻的菸吗?」
「很遗憾我只知道这个牌子的菸。」
见约翰歉疚地将双肩一耸,洛萨璃回以苦笑。
「无妨,那我稍微将就一下。」
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呼出的白烟冉冉飘向夜空。
「……我算是度过了一段……美好的人生。」
洛萨璃笑著低语──身体随即化为灰烬。随著强风吹拂,灰烬与白烟一同慢慢消逝。洛萨璃在死前衷心祈求,希望这阵风能把她送回故乡(罗达尼亚)。
「那么──」
约翰转过身去,将视线对准苍蝇王。
「你有何打算?」
「既然委托人已死,我的工作也到此为止。」
语毕,苍蝇王的身体便飘上天去。
「不愧是『救世主(Messiah)』,就算罗达尼亚派来再多条狗也毫无胜算。」
「不许你侮辱以命相搏之人。」
约翰露出愠怒的眼神射向苍蝇王。
「你这个没胆亲自上阵的鼠辈,没资格出言污蔑他人。」
「哈哈哈!没想到你会如此天真!凭你这副德行有办法战胜蛇吗?」
苍蝇王嘲笑约翰的同时,也缓缓飞向天际。
「我就等著看你们如何残杀彼此。」
在苍蝇王即将遁去身形之际,突然惊觉情况不对。
「这、这是!?」
好几条锁链缠住苍蝇王的身体。原本隐形的锁链慢慢产生形体,将苍蝇王五花大绑于半空中。
「谁说你可以离开了?」
约翰点了一根菸,脸上浮现冷笑。
「这是断罪技能《缚魂锁链(slave chain)》,可以束缚目标的灵魂。即使是绑住使魔,也能对本体造成影响。」
「岂有此理!?我之前完全没感应到这些锁链的存在啊!」
面对慌张大叫的苍蝇王,约翰先是啐了一声,然后左右摇了摇食指。
「确实单单发动《缚魂锁链》,你应该会有所察觉。但我同时使用了魔弹技能《铳王之路(royal road)》。属于【枪手(gunner)】A阶职能【魔弹射手(black shooter)】的这个招式,可以无视攻击距离直接命中目标。换言之,我在发动技能的同时就可以逮住你。」
「居然把技能合并使用!?」
苍蝇王发出惊呼。约翰听见后,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了。
「并用技能是基础中的基础吧。还是你以为不同职能的技能无法同时使用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彻底猜错了。」
约翰朝著苍蝇王抬起右手,从手中制造出一把骇人的黑色魔力长枪。
「这是暗黑技能《诱死投枪》,被这把长枪击中的人是必死无疑。就算目标是使魔,也可以经由魔力的连结杀死施术者。苍蝇王,你应该能听懂我想表达的意思吧?」
「你这个混帐──……」
遭锁链束缚住的苍蝇王放声大叫,嗓音里夹杂著怒火和焦虑的情绪。
「原以为绝对安全的地方俨然化成一座处刑场,对此你是作何感受啊?啊~你不必回答没关系,反正我也懒得听。」
约翰对苍蝇王冷笑一声,随即握紧右手。
「永别啦,苍蝇王。」
必死魔枪随之发射。
苍蝇王在即将被魔枪贯穿的剎那间,使尽全力放声怒吼。
「别看扁我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无数陨石划破云霄从天而降。这是苍蝇王让待命于云海上的巨虫们发动的攻击。如果直接落至地面,别说是约翰与杰洛,连周围一带都会夷为平地。待在远处的其他团员们也同样无法幸免于难。
约翰马上发动另一项技能。
「《绝对圣域(ex-invincible)》。」
圣骑士技能《绝对圣域》是可以将任何大范围的攻击反射回去一次的招式。约翰张设的防护罩成功把所有陨石反弹回天际。
「……呼~真是有够惊险。看来他确实有留一手。」
约翰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居然被他逃掉了。」
伤势彻底痊愈且变回人样的杰洛,愤恨地如此低语。苍蝇王利用方才的攻击强行除去自己,藉此成功躲过约翰的《诱死投枪》。四处都感应不到苍蝇王的存在,看来是已经离去了。
「尽管《诱死投枪》没能打中他,但还是有被《缚魂锁链》束缚过,使魔遭受的伤害会对施术者本身造成影响。就算他命大没休克致死,也得躺在病床上好一阵子。」
约翰露出笑容,继续把话说下去。
「在用锁链绑住苍蝇王时,我已掌握到他的真正身分了。」
「这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不过嘛,想杀他得花上一番功夫。」
「所以他是达官显要──或是权贵的相关人士?」
「没错。」
在约翰点头肯定时,能听见一群人呼唤著约翰跟杰洛的名字跑了过来。因为与苍蝇王的攻防战,人鱼镇魂歌的团员们都惊觉出事了。
「我将暂时陷入沉睡,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和他了。」
「遵命。」
杰洛点头回应,但是脸色相当难看。
「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我很讨厌他。」
约翰听见杰洛的回答,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毕竟你和他总是水火不容。」
「直到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没法与他达成共识。难道不能交给其他人吗?」
「因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在他身旁这么久,应当能理解才对。」
约翰扔掉吸到一半的香菸,像是慰劳杰洛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就先晚安啰。」
「晚安,约翰。」
约翰恍若一尊断了线的人偶突然倒下,杰洛连忙接住他。
「光是应付蛇就已经分身乏术了,偏偏罗达尼亚和苍蝇王又跑来搅局……看来想实现梦想并没有那么轻松。」
正因为不轻松才有意思,能让人感受到自己确实活在世上。约翰彷佛跟杰洛抱持相同的想法,一脸开心地陷入沉睡。
†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从剧痛中清醒。由于约翰的《缚魂锁链》,锁定了本体和使魔之间的连结,因此使魔受到的伤害也会反应在本体身上。
《诱死投枪》是一旦命中就必死无疑,不过『他』还活著。多亏『他』亲手除掉自己的使魔,强行切断两者之间的连结才得以苟活。
不过『他』仍受了重创,于是起身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全身布满裂痕般的瘀青。这是灵魂受到伤害,导致肉体也变衰弱的证明。
『他』忍受著剧痛,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专心恢复。饲养于体内的微小虫子们开始工作,以细胞为单位开始治疗伤口。一段时间后,能感受到痛楚渐渐消退。
「终于……得救了……」
至此终于松一口气的『他』,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由于伤害过重的缘故,没办法治疗到完好如初,不过至少肉体已经康复,身上的瘀青也全数消除。碍于虫子无法为灵魂进行治疗,这部分就只能交由时间来处理了。
「只能祈祷到时能够复原了……」
没有实体的灵魂不同于肉体,仍有许多不明之处。虽然有先例是受损的灵魂顺利复原,但最终没能治愈赔上性命的纪录也不在少数。
「这就是你擅自行动招来的报应。」
当『他』暗自神伤之际,忽然传来一股语气无奈的说话声。
「罪恶囊……」
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蓝白色的月光从窗帘敞开的窗户透进来,洒落于一名穿著东洋风连身裙的女兽人身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里?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擅自跑去跟约翰战斗?」
罪恶囊坐在床边,稍稍偏过头继续说:
「之前应当有说过,我们是最后一刻才直接插手,在此之前就让他们自相残杀。想促使那些人互杀是可以,但我们亲自加入战斗就本末倒置了。」
「话虽如此,约翰的实力是货真价实。既然有机会杀死他,就该设法除掉他。若是你跟你的朋友也在现场──」
「的确是有机会获胜,但还是有可能落败。不管是我或我的朋友,目前都是以作弊的方式待在这个世界。就算当时顺利打赢约翰,但要是因此失去待在这个世界的力量就得不偿失了。」
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他』无法反驳地敛下眼眸后,罪恶囊将『他』搂进怀里。『他』把脸埋入柔软的双峰里,就这么置身在罪恶囊那蛊惑人心的甘甜体香之中。
「真可怜,你应该很害怕吧?毕竟你跟我们不同,很害怕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就这么一事无成地死去吧?」
「我……」
「你什么都不必说。就算你没说,我也全都知道喔。」
每当被罪恶囊温柔地抚摸背部时,让人搂在怀里的『他』就渐渐失去思考能力。即便心中产生对于不该遗忘的事物也将遭人连根拔起的恐惧,但『他』很快就连这份恐惧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像这样完全无法思考之后,只令『他』感到无比舒适。
「好孩子,现在先忘了一切痛苦的事情安心睡去吧,贝娜黛妲。」
听著恍若轻抚灵魂的呼唤声,贝娜黛妲在罪恶囊的怀里轻轻点头。在月光的照映下,白发少女受困于无法抵抗的沉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