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会结束的三天后,除去七星前来竞技大赛营运处报名的战团已超过六十个。帝国内总共有七十二个战团,这数字可说是相当惊人。尽管七星确定都会出场,但我没料到其他战团竟会如此踊跃。
探索者的本行是讨伐恶魔。战团在接受协会的委托后,就得日以继夜地对抗恶魔。七星跟接近七星的大型战团是有余力为了参加竞技大赛而调整行程,反观一般战团就相当困难了。
话虽如此,公布消息至今仅仅三天,大多数的战团就已经确定参加,表示大家都明白七星杯的重要性。除了远渡罗达尼亚共和国搜集情报的洛基以外,根据其他情报贩子捎来的调查报告,尚未表态的战团最终都会报名参加。这是非常明智的抉择。意思是在这个帝国里,没有那种短视近利而误判局势的战团存在。
可是一旦帝国所有的战团都决定参加竞技大赛,将导致国内的恶魔讨伐率下降。高阶恶魔是由七星与大型战团负责,原则上是毫无问题,至于低阶恶魔则应该会外包给并未隶属战团的探索者队伍。问题就出在介于两者之间的中阶恶魔。关于这部分,我已向协会请示过,岚翼之蛇将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代为处理。反正我现在无暇参与讨伐,能够处理的委托难度自然会下降,就干脆趁此机会卖协会一个人情。
虽然这下子就得同时处理多项委托,必须跑遍帝国各处,但幸好我们现在已拥有『翱翔天际的翅膀』。
此处是位于帝都郊区的飞空艇起降场,一艘与其他飞空艇并排而立,船身呈现优美流线型的黑色代步工具,在耀眼的阳光之下展现出其神圣威严的尊容。
「这艘飞船名叫漆黑千金(Black odile),是以人鱼镇魂歌拥有的白皙千金(White odile)改造而成,全长五十公尺,最高速度为二马赫,最大乘载人数是两百名,具备空战与护盾机能。尽管如同其他飞空艇一样需要钜额的燃料费,但它也是集结现有飞空艇最新技术打造出来的结晶。」
我站在飞船前解说完后,同伴们皆双眼发亮地发出赞叹。
「太壮观了,这艘飞船好美喔……」
亚儿玛痴痴望着漆黑千金说出以上感想,雷翁则赞同地点了个头。
「以黑色为底加上金色装饰,就算船体搭载各种武装仍维持其优美的流线型,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俗气,这真是一艘完美的飞空艇。听说改装后的造型是交由修格设计吗?」
修格点头肯定,脸上浮现心满意足的笑容。
「没错,是诺艾尔委托我的。其实原本的白皙千金就是一艘优美的飞船,我起先很担心是否会毁了原有的美感,幸好成果非常完美,没有一丝会引人诟病的缺点。」
「喔、老子发现船首底部画有本战团的徽章耶。」
昊牙兴奋所指的船体该处,画有一条长了金色翅膀的蛇。飞空艇如字面所述是能够飞于天空的船舰,因此位于地面的人们在看见船底徽章之后,就会明白这艘飞船是属于何人。
「可是从他人手中收下这么出色的飞船,不免让人感到后怕。」
面对雷翁那道质问的眼神,我苦笑以对。
「安啦,这意味着殿下也拼命想留住我。他失去约翰后,为了对抗邻国,眼下能依靠的只有我。要是我落马的话,最困扰的人莫过于殿下。」
「但愿如此。撇开殿下的事情不提,当前最大的问题是这个。」
雷翁脸色难看地拍了拍手中的资料。
「我稍微看了一下这位千金的细部规格,它简直就是个大胃王。我们这次接下的委托深度是五至八,即便把所有报酬都加起来还是大亏。财务科的人可是为此在发飙,他们表示动用飞空艇去讨伐深度不足十的恶魔根本是入不敷出。」
飞空艇的动力源是具有飞行能力的高阶恶魔。做法是将恶魔彻底溶成液体,再以特殊方法使其结晶化,再拿它做为专用魔导引擎的燃料,飞空艇才得以发挥出惊人的飞行能力。这样的结晶能源自然是贵得吓人。
「这趟远征的首要考量是卖人情给协会,所以我早就做好亏钱的觉悟了。」
由于筹办竞技大赛已花费甚钜,因此原本财力雄厚的岚翼之蛇在资金方面也快要见底。话虽如此,毕竟冥狱十王降世在即,设法省钱完全是下下之策。帝国这场空前的危机也等同于转机,若是没有抱持为此耗尽家当的觉悟,就绝无可能成为最强的探索者。
「那么,接下来的指挥就拜托你了。」
为了筹办竞技大赛,我无法抽身离开王都,因此没有参加这趟远征。
「如果出了什么状况,就用船内的通讯器联络我。」
「好的,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就好。至于昊牙的特训,我也会尽可能帮忙的。」
「你不必为此勉强自己,即使昊牙没能升上A阶,也不会对我的计画造成多少影响。」
「我这么做并非只是为了计画喔?」
我听完不由得发出沉吟。雷翁见我陷入沉默,先是露出有些伤脑筋的笑容,接着将目光移向漆黑千金。
「那我们就出发吧!毕竟行程相当紧迫!」
在雷翁的号令之下,同伴们纷纷登上漆黑千金。虽然昊牙在站上舱门时有与我对视,但我们完全没有交谈。事到如今已无需言语,就只能拿出成果。昊牙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就这么走进船舰内。
魔导引擎点火,飞船伴随轰鸣声开始在起降跑道上滑行。即便它的躯体庞大无比,其漆黑羽翼振翅高飞的英姿,仍宛若羽毛般轻盈无比。
在我仰望之际,已爬升至一定高度的漆黑千金是轻松突破音障一口气加速,直到再也看不见它的身影,随之产生的强风与巨响才朝我迎面扑来。
我用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露出笑容喃喃自语。
「希望他们别因此晕船呕吐才好。」
我返回办公室就一直在确认情报贩子捎来的选手资料。毕竟竞技大赛开始以后,若有他国特务或思想激进的反政府组织成员混入选手里将会非常麻烦,所以不只是参赛者的经历,包含对方的政治思想、宗教观、出生地、亲戚以及至今的交友状况都必须彻底厘清才行。
毕竟我是竞技大赛的最高负责人,因此绝不能有一丝纰漏。
乍看之下并未发现有问题的选手。以现阶段来说,是可以肯定所有的参赛者都没问题。当然我还是不能大意,理由是仍有可能发生特务在开赛前绑架选手的亲友当作人质,要胁对方参与破坏行动。
纵使目前不要紧,我也不能掉以轻心,直到开赛前都得命人继续追踪选手们的动向。这部分的人手是由巴尔基尼帮负责提供,预计是让帮众根据情报贩子的消息分头监控。
巴尔基尼帮的帮众早已渗透至街头巷尾,不仅是妓院,就连餐厅、理发厅、医院以及服饰店等日常的消费场所都有安插人手。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向我通风报信。
确认完选手资料的我,着手重新研拟竞技大赛的比赛规则。规则本身是毫无问题,也有秉持大赛的宗旨。至于技能只准使用两种的限制,不只可以考验选手们的应变力和观察力,也能避免被他国特务摸清底细。事实上这规定在选手之间获得一致好评,我设立于战团基地内的临时窗口,也并未收到任何相关的质疑和申诉。
以结论而言,这部分完全有办法控管,方法是只需在选手上场前测量好体内的魔素(mana)浓度即可。一旦选手发动技能,魔素的浓度必定会随之上升,而且此现象是使用任何技能或魔具都无法掩饰。尽管仍有类似【话术士】这种无须消耗魔力就可以发动技能的其他职能,不过发挥功效之后,目标的魔素浓度仍会增加,完全逃不过侦测器的法眼。
老实说想在竞技大赛里舞弊,实行上很有难度。原因是会场内除了选手以外,也有许多并未参赛的探索者会来欣赏赛事。即便选手事前申请的两项技能是除了我以外的营运成员们才会知晓,不过一般探索者都能够轻松看穿选手有无发动技能,也就表示绝对会被人识破。
话虽如此,营运方若是没有针对遭人质疑的部分提出具体对策,终究有损选手对大会的信赖,因此我修改一部分的规则,就是同意让各选手带一名辅助员参赛。
辅助员有权利对比赛提出异议,时机分别是比赛开始前与结束后各一次。为了避免有人滥用此权利妨碍比赛进行,比赛期间是全面禁止。当辅助员抗议生效时,犯规的对手将直接取消参赛资格。
不难想像有人会质疑说『如果辅助员没能识破对手犯规时该怎么办?』,我是没打算再去顾虑这点,坚称这是选手自己的问题。
七星杯乃是争霸最强探索者的颠峰赛事,当事人身边是否有着能够信赖的优秀辅助员──也就是所谓的同伴,同样属于不可欠缺的条件之一,所以不能拿这点来当成借口。
关于添加的新规则,为了确保公平性,不仅是已报名参加的战团,包含尚未表态的战团在内,主办方都必须直接以书信通知赛事的相关人士。在我把名单写到便条上的时候,室内响起一阵敲门声。
「团长,请问您在吗?」
来者是秘书。我出声同意后,秘书便推开房门走进来。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办公,这边有多份署名给您的邮件,请您确认一下。」
秘书将大小各异的信封置于桌上。
「我马上过目。另外我需要发函给许多人,尽管内容都一样,还是得麻烦你处理。内文与收件人就参照这张便条。」
秘书点头收下我已摘记待办事项的便条纸。
「遵命,属下这就马上去办。」
我本以为秘书会立刻离开房间,可是他依旧待在原地,一脸尴尬地望着我。
「怎么了?还有其他事情要报告吗?」
「其实还有一封信要交给团长您……」
「那你快放下吧。」
「就是这封……」
秘书将夹于腋下的信封放在我面前。我歪着头拿起信确认完内容后,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又来了……」
「没错,又是这封信……属下一看寄件人的住址就猜到了……」
信封里装着寄给我的信,以及一幅裱框的少女照片。寄件人是岚翼之蛇的赞助商之一,名为劳夫•高汀,也是帝都内赫赫有名的富商,他的生意跨足证券交易所、航空运输业、恶魔素材研究所等各行各业。至于这位商界巨头之所以寄信给我,仅是为了一个单方面的要求。
就是请我与他的独生女相亲。
「这已是第五封了……」
自我创立岚翼之蛇以来,不时就会收到这类信件。
而这正是所谓的政治联姻。
在鼓励人们成为探索者的帝国里,和优秀探索者缔结更深一层的关系──成为对方的赞助商将得以提升自我价值,于商业方面也能够请对方把讨伐获得的恶魔素材优先贩售给自己,因此贵族跟富商们都会积极成为探索者的赞助商,以七星为首的大型战团自然是有许多人抢着赞助。而用来压过其他赞助商的手法之一,就是让对方与自己的儿女成婚。
至今已有许多贵族与富商提议相亲,我和同伴们自然是全数婉拒。原因是大家都非常清楚,这类政治联姻对战团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由于完全给对方吃闭门羹也有失礼数,因此我曾强迫昊牙参加过一次相亲,不过该次是对方主动拒绝了。依照我的猜测,对方看上的对象其实是我。
计画政治联姻的那些人,主要还是希望能抢下身为战团首长的我,接下来则是副团长雷翁,而我跟雷翁自然是对政治联姻敬谢不敏。对方也明白态度过度强硬导致双方交恶将会得不偿失,所以只要我方慎重婉拒,绝大多数的人都会知难而退。
可是,唯独劳夫•高汀属于例外……
「真是个难缠的大叔……」
自从在魔王讨伐庆功宴上结识劳夫以后,他就非常执着于我,无论如何都希望我和他的掌上明珠结婚。虽说对方截至目前都没有采取强硬手段,但被我一再婉拒仍寄照片来提议相亲,搞得我相当头大。
秘书见我抱头苦恼,在一阵犹豫后便开口提议。
「团长,恕属下冒昧,能否请您答应与对方相亲呢?」
「啥?你真以为我在如此关键的时期,还有闲工夫跟人相亲吗?」
「不过劳夫•高汀是本战团非常重要的赞助商,继续婉拒似乎有些不妥……」
「反正我们还有其他的赞助商啊。」
「团长所言甚是,但除了筹备竞技大赛,本次远征令战团的资金几乎见底,而且大赛营收已答应和巴尔基尼帮平分,再加上预计当成奖金的部分,本战团在此次活动里形同是做白工。」
既然七星杯是竞技大赛,自然就要提供奖金。关于宣告的金额,冠军为三百亿菲尔,亚军为两百亿菲尔,至于在准决赛遭淘汰的两人则并列季军,皆可获得五十亿菲尔,因此总奖金是六百亿菲尔,而这部分全由岚翼之蛇负担。
「因为铁路的股利还得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够收到,所以跟高汀先生打好关系仍是有利无害……」
秘书的说词十分正确,反正又不是真的结婚,暂且和高汀打好关系,也能让对方保住面子。一旦他愿意慷慨解囊,理当会追加对我们的投资。
若是单纯想熬过这段期间,找银行融资不失为一个有效的手段,但此举将会让外界知晓我们的资金陷入匮乏。对于大型战团的情报网而言,这点小事一下就能够查出来了。如今竞技大赛开办在即,我又想成为冥狱十王一战的总指挥官,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任何破绽。
「……好吧,我答应去相亲。」
「咦?这、这是真的吗?」
我对着目瞪口呆的秘书点头说:
「没错,你快去帮我回信。」
「遵、遵命!属下这就去处理!」
目送赶忙离开的秘书退出房间后,为了舒缓心中的郁闷,我将一根菸含在嘴上。点火吸了一口,便低头看向桌上的相亲照片。
「真是个阴沉的女人……」
这位女性绝非丑陋,她姣好的容貌近乎完美无瑕,那双宛如黎明天空的深蓝色眼眸具有难以言喻的魅力,那头如丝绸般光滑柔顺且银中带蓝的秀发,更是突显出其高贵气质。
可是不管我重复看几次,她都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脸上的表情是皮笑肉不笑,令人产生一种阴沉而非冰冷的印象。或许是基于职业关系,我身边的女性全都非常坚强,才会这么让我看不惯也说不定。总之,光从照片并没有给我留下好印象。
「……话说她叫什么名字?」
我含着菸重看一次劳夫寄来的信,里头有提到此人的名字。
「原来如此,她叫做贝娜黛妲•高汀。」
†
人类就是如此愚蠢。
明明具有比其他生物更高的智慧,却只会不断重蹈覆辙,最终自取灭亡,根本就是一群婴儿。所谓的人世,就是许多巨婴自相残杀的地狱。
「简直是太美妙了。」
穿扮高贵的黑发男子低头望着眼前光景喃喃自语。此处是位于帝都某处,天花板有挑高的地下神殿。伫立于二楼厅室的三道人影,俯视着阴暗的一楼正在进行的仪式。
现场有五十名左右的男女负责执行仪式,他们头戴各式各样的动物皮,颈部以下则一丝不挂。在回荡着原始鼓声的神殿之中,这群人彷佛渴望占有彼此的肉体般陶醉于淫秽下流的行为。
由于仪式前所注射的药物,这些人都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恐怕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人类还是野兽了。
他们信奉的对象就位于祭坛上,那是一尊上半身长有翅膀的女性躯体,下半身则伸出恶心触手的诡异雕像。雕像前有一张石桌,一名浑身赤裸的年轻女性就仰躺在石桌上。她双眼圆睁,眼神失焦,不停地自言自语。能看出她同样已陷入恍惚状态。此时有一名戴着山羊头骨的男子登上祭坛,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黑曜石短刀大吼。
「异界之神啊!请收下我等提供的祭品!」
男子将锐利的短刀朝女性的双峰正中央挥下去。短刀刺入体内后,女性因为药剂的关系完全没有抵抗,口吐鲜血当场毙命。不过她犹如一条搁浅的鱼,身体就这么不断痉孪。
男子一拔起短刀,鲜血立刻如泉水般从伤口喷涌而出。他毫不在意溅满全身的血液,粗暴地用短刀切开女性的胸部,从中挖出心脏,然后把心脏置于雕像脚边。现场众人因男子异常的行径陷入狂喜,纷纷发疯似地发出欢呼。狂信徒们为了诡异的雕像──异界之神所举办的这场仪式,就此迎向最高潮。
「很有趣的表演对吧?」
有三个人从二楼观望这场骇人的仪式,其中一名妖艳性感的年轻女性脸上浮现出残酷的笑容。她身穿非常暴露的东洋风连身裙,不吝展现其前凸后翘的姣好身材,头顶上则长出一对与狐狸十分相似的耳朵,这也是她身为兽人的证明。
「这是异界教团,是一群蠢人将存在于魔界(void)的高阶恶魔信奉为真神所组成的团体。虽然他们很蠢,却对教祖百依百顺,甚至不畏惧死亡。」
「这真是太棒了,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看来你被誉为帝都内最棒的仲介商人确实是所言不假。这笔生意就算是谈成了,蕾仙。」
男子兴奋地说着。名为蕾仙的女子满意地点头说:
「我与异界教团的教祖关系密切,他们全是无政府主义者,只要肯付钱,就算你们是罗达尼亚的特务仍会唯命是从。至于仲介方面请交给我即可。」
与蕾仙交谈的这名男子,其身分正是罗达尼亚共和国的特务。他被该国派来收拾前一名特务失手所留下的残局,自此之后就一直在帝都内从事谍报活动。就在几天前,该国高层将一项新任务指派给他。
「那就麻烦你了,异界教团对我等的计画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我等的使命是利用他们去暗杀观赏七星杯的帝国政要,而且绝不能失手。这一切就仰赖你了。」
「请交给我吧。你们在执行计画时,这群人肯定能派上用场。」
蕾仙望向身旁的黑衣怪人。由于此人将戴在头上的黑色帽兜压得很低,令人无法看清其表情。
怪人在黑社会里的外号叫做『苍蝇王』,是食腐者(scavenger)──任务再危险都肯承接的万事屋之中,被评为最优秀且最危险的怪人。
「请拭目以待,来自罗达尼亚的客人,我一定会实现你们的愿望。」
苍蝇王以揶揄的语气打包票后,男子神情严肃地点头回应。
「苍蝇王,我早已听闻过您的大名。若能得到您的协助,等于是给我们打了一剂强心针。那么──我来解释这次的计画。」
三人没有理会一楼那充满血腥味的骚动继续密谈,在分享完计画之后,男子便静静地离开地下神殿。余下两人将目光移向一楼,只见癫狂的仪式已宣告结束,精疲力尽的信徒们就这么昏睡在地。
「他居然如此轻易就相信我们耶,罪恶囊。」
苍蝇王语带嘲讽地说完后,蕾仙──罪恶囊愉悦地轻笑着。仲介商人蕾仙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身分,其真名为罪恶囊,更是人类公敌冥狱十王之一的浑沌之罪恶囊。
「关于你并非人类而是恶魔一事,我想他是始料未及吧。」
「这也只能说是彼此彼此。虽然那男人装得很有绅士风度,骨子里却藏有冷若冰霜的杀意。等这笔交易结束之后,他就会杀了我们湮灭证据。唉,所以我才怎样都喜欢不了罗达尼亚人。」
苍蝇王对着双肩一耸的罪恶囊点头说:
「我同意,那就在被人暗算之前先下手为强。」
「这就不必了,把他交给帝都的探索者料理便是。我们只需一如既往地隔岸观虎斗,等待最佳时机到来即可。」
「这么做不要紧吗?黑山羊晚餐会的朵丽•贾德纳不是已经在怀疑你了?像这样随意利用探索者,难保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吧?」
罪恶囊与朵丽曾经见过面,尽管朵丽只知道仲介商人蕾仙这个假身分,但或许是基于探索者的直觉,朵丽已对罪恶囊起了疑心,还聘雇情报贩子打探罪恶囊的底细。即使目前相安无事,不过身分被拆穿恐怕是迟早的事。
「你特地建立的异界教团,再这样下去可能会付之一炬。」
罪恶囊正是异界教团的幕后黑手。为了在必然之日进行大规模的破坏行动,她集结了一群对现有体制抱持不满的人们。虽然大多都是无知的狂信徒,但干部们全是打算推翻裘佛尔皇朝的叛乱分子。这帮人除了此处以外还有许多分部,勤于从事各种非法行动。
「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罪恶囊以让人捉摸不定的态度说:
「我会反过来利用黑山羊晚餐会对我的疑虑,把目光转嫁至罗达尼亚的特务身上。以战力来说,黑山羊晚餐会是必胜无疑,可是那帮人也不会让对手好过,之后我再偷袭无力抵抗的黑山羊晚餐会即可。」
「黑山羊晚餐会可是七星喔,这么做真能扳倒他们吗?」
「没必要扳倒他们,只要这群人没有余力追捕我们就会主动收手。正因为黑山羊晚餐会是七星,一旦无力维持组织的营运,就会面临遭受其他战团并吞的风险,所以直到重整态势之前都会安分许多。」
「而且──」罪恶囊扬起嘴角露出邪笑。
「即便同为七星,他们仍得应付虎视眈眈的毒蛇呀。」
「毒蛇──诺艾尔•修特廉啊……」
新就任的七星•岚翼之蛇的团长诺艾尔,就是击败前七星•人鱼镇魂歌的团长约翰才取得今日的地位,是帝国首屈一指的激进派探索者。若有任何人稍微露出破绽,他就一定会咬住敌人不放,是个绝不能掉以轻心的对手。
「假如朵丽和诺艾尔联手该如何是好?这两人的共通点就是都属于不择手段的激进派。」
「这是不可能的,原因是诺艾尔忙着准备七星杯,没有余力协助朵丽。倘若朵丽前去求援,也只会跟上次一样吃闭门羹。」
「这猜测会不会太乐观了?如果朵丽查出你的真实身分,我相信诺艾尔会答应帮忙的,毕竟你其实是冥狱十王。」
「那就到时候再说啰。」
罪恶囊语气轻佻地回应。
「我不同于你,拥有永无止境的时间,搞砸了只需从头来过就好。」
看着发出沉吟的苍蝇王,罪恶囊发出铃音般的清脆笑声。
「啊哈哈哈,你别动怒嘛,我也没在闹着玩。总之这次我会趁着七星杯期间发动大规模的破坏行动,借此摧毁帝国的指挥系统。如此一来,必然之日的胜利将十拿九稳。到时候,无论是蛇或黑山羊皆不值一提。」
「假如真是这样就好了……」
「反倒是你才该当心点,与蛇结下梁子的是你而非我,爱记仇的蛇未必不会将毒牙对准你。」
苍蝇王陷入沉默,毕竟她是在诺艾尔的面前,将诺艾尔打算收为棋子的大富豪,身为弗卡商会代表的安东拉斯•弗卡当场杀死。
「决战之日将至,你我在行动时都可别掉以轻心。」
面对正色地如此叮嘱的罪恶囊,苍蝇王点头回应。
「说得也是,世界之命运的分水岭已近在眼前,不管得付出何等牺牲,我们都必须达成目的。」
为的是拯救全人类──
重新坚定决心的苍蝇王转过身去。
「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再联络吧。」
语毕,苍蝇王的身体瞬间化成无数苍蝇。站在这里的苍蝇王是本尊以苍蝇使魔组成,而这一大群苍蝇随即如黑雾般飞离地下神殿。
等所有苍蝇都离开视野时,一名身穿白色长大衣的男子悄然无声地站在罪恶囊的身后。
「你要利用那东西到何时?」
「直到坏掉为止。」
罪恶囊以毫无情绪波动的嗓音给出答覆后,男子──士魂之至高天嫌恶地板起脸来。
「我果然还是看不惯你。」
「我现身于此也不是为了让你接受我,至高天。」
「那我就不必跟你客气,等一切都结束时,我绝对会宰了你。」
至高天杀气腾腾地撂下狠话后,如同现身当时一样不声不响地离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绝对会宰了我……吗……这句话还真迷人呢。」
罪恶囊如歌唱般低语着,其眼神则彷佛暗夜般漆黑无比。
贝娜黛妲切断与使魔的连结,从床上撑起身体的时候,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唔、唔~……」
贝娜黛妲用两手压住自己稍稍隆起的胸部,强忍着几乎快夺去自身意识的痛楚,不断大口深呼吸。经过一段时间,疼痛才渐渐消去。尽管身体舒服多了,却又感到无比疲倦。她再也承受不住地躺在床上,等待症状得到舒缓。
以前不曾出现这种情况。即使发动技能会消耗魔力,却不可能导致身体难受到不听使唤。
追根究柢便是之前约翰所使出的攻击。就因为那一招,导致贝娜黛妲的灵魂受到伤害。幸亏伤得不重,再加上罪恶囊的治疗有恢复不少,但这不表示受到的伤害会随之消失,其后遗症就是当她长时间发动技能,身体就会出状况。
主要症状是全身剧痛,进而导致自己失去意识。一旦技能的使用时间过长,恐怕会导致内脏暂停运作而丧命。依照估算,上限大约是一个小时。
贝娜黛妲并未将此事告知罪恶囊,而是谎称自己已完全康复。倘若让那个恶魔得知真相,自己可能会被认定为没有利用价值而惨死。罪恶囊只是合作对象,绝不能对她掉以轻心。那女人是名副其实的恶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尚未厘清的疑点。
总而言之,贝娜黛妲确实需要罪恶囊的协助,所以目前还不能跟她断绝往来。
不过,两人势必终有一天会反目成仇,因此必须先拟定好铲除罪恶囊的计画。贝娜黛妲非常清楚罪恶囊绝不是能够轻易杀死的对手,一定要做好周全的对策,把她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光靠我一人太勉强了,得要有帮手才行。」
贝娜黛妲已想好计画,却需要一名帮手才能够实行。再加上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没有转圜的余地。眼下局势已是迫在眉睫,要是她无法在有限的时间里执行这项计画的话,至今的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贝娜黛妲躺在柔软的天篷床上反覆思索之际,突然听见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声响。外头下雨了,而且雨势越来越大。她被恼人的雨声吵得心烦意乱,当她再次起身时,户外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声──是马车,它停于家门前,并且能感受到有人从车里走出来。
「……是他回来了。」
稍微侧耳聆听,随即传来大门敞开的声响,以及家仆们迎接主人归来的招呼声。贝娜黛妲这下可不能继续躺着了,于是她在睡衣外多披上一条毯子,穿上整齐摆放于床边的拖鞋步出卧室,沿着阶梯下楼走向玄关。
能看见玄关处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将被雨淋湿的外套递给仆人,中年男子注意到贝娜黛妲之后,随即露出一张笑容。
「我回来了,贝娜黛妲。」
「欢迎回来,父亲大人。」
男子名叫劳夫•高汀,是贝娜黛妲的生父。
「外头雨势真大,幸好我有提早回来。」
「就是说呀,如果路面积水的话,难保容易发生意外。」
劳夫点点头,接着伸手指向餐厅。
「我已命人备妥晚饭,我们一块吃吧。」
「好的,想想已许久没和父亲大人您同桌用膳了。」
「抱歉啊,因为近来工作繁多。」
贝娜黛妲对着神情愧疚的劳夫温柔一笑。
「父亲大人请不必道歉,我相信慈祥的父亲大人肯定有帮我准备很棒的礼物做为补偿,所以我有乖乖听话喔。」
「哈哈哈,你这孩子真是懂得如何掌握人心,不愧是本人劳夫•高汀的独生女。人在天国的妈妈一定也以你为荣。」
劳夫开怀大笑。关于贝娜黛妲的生母,其实在她小时候就已经病逝了。尽管她有许多亲戚,但唯一称得上是直系血亲的就只有劳夫而已。
「其实我是有帮你准备一份礼物。」
「是吗?但我瞧父亲大人您是两手空空喔?」
劳夫对歪过头去的贝娜黛妲露出一张别有深意的笑容。
「礼物并不在这里,可是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两人至餐桌就座后,仆人们随即将餐点端上桌。因为难得像这样享受天伦之乐,现场的笑声不绝于耳。
「你的身体不要紧了吗?」
面对劳夫的关切,贝娜黛妲点头回应。
「是的,我已经不要紧了。医生也说我的身体逐渐康复。」
自从被约翰打伤以后,贝娜黛妲在前阵子连出门走动都有困难。身体状况不佳时,甚至得一连躺在床上好几天,幸好目前已好转到能够下床。此伤势说白了就是灵魂受损,这辈子都无法痊愈。劳夫对此并不知情,就连贝娜黛妲私下的种种作为也一无所知。
「当初听你病倒时真叫我担心死了,幸好现在已无大碍。」
劳夫安心地露出笑容,接着喝了一口红酒。
「对了,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吧。」
「是的,我在下个月就会年满二十了。」
「你已经二十岁啦。想想时间过得真快。昔日那个娇小到我单手就能抱起的心肝宝贝,如今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淑女。怪不得我的白头发也变多了。」
劳夫感慨良深地说完后,便挺直身子接着讲下去。
「贝娜黛妲,为父今日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自你成年已有五年,你这个年纪即使与人成婚也不足为奇,所以你要不要去跟人相亲?」
贝娜黛妲注视着父亲的脸庞,开始思考父亲怎么会突然改变态度。
对女儿过度保护的劳夫,至今完全不让男性接近贝娜黛妲。别说是社交场合,就连合伙人提出的婚约,他也全都拒于门外。
劳夫给出的解释是『我会亲自帮女儿挑选夫婿』。说起遭拒绝的对象,其中不乏王公贵族的子嗣,因此外界都认为这是父亲不愿女儿出嫁的借口。事实上包含贝娜黛妲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是,劳夫此时此刻一脸认真地谈起相亲事宜。换言之,他终于找到自己能看上眼的合适人选了。
「瞧父亲大人提得这么突然,难不成您说的礼物就是相亲对象吗?」
「没错,只要我说出对方的名字,相信你也会很高兴的。」
劳夫信心满满地点了个头。看来相亲对象是个颇有名气的大人物,要不然劳夫是不会兴奋到像这样往前探出身子。
看这情况似乎很难推托──贝娜黛妲不由得在心中发出咂嘴声。
劳夫是个慈祥和蔼的父亲,但他终究是年纪轻轻就成为财经界的一方之霸,其意志之坚定是一旦做出决定就会贯彻始终。即使贝娜黛妲表达拒绝之意,倘若没能想出一个足以说服劳夫的理由,劳夫绝不会轻易退让。
这么一来,倒不如别进行无谓的挣扎,乖乖答应参加相亲还比较省事。反正就只是相亲,之后再以个性不合为由拒绝,劳夫也只能乖乖接受。尽管像这样欺瞒父亲令贝娜黛妲多少有些罪恶感,但她明白这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既然父亲大人如此打包票,相信对方肯定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男子。女儿明白,愿意接受您的安排与对方相亲。」
「喔~这样啊!为父很高兴你能这么懂事。」
「那么,请问相亲对象是什么人呢?」
贝娜黛妲提问后,随即喝了一口红酒。现在的她莫名口渴,不知是因为疲倦所致,还是对父亲的罪恶感在作祟。
没能看穿女儿心思的劳夫,笑容满面地说出对方的名字。
「你相亲的对象叫做诺艾尔•修特廉,就是堂堂七星之一•岚翼之蛇的团长。」
「噗呼!?咳咳!咳咳!?」
贝娜黛妲在听到名字的瞬间,只见她盛大地从嘴里喷出一口呈现雾状的红酒,而且因为呛到的缘故,害得她不停咳嗽。
「你、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劳夫连忙上前关切,贝娜黛妲边咳嗽边点头回答。
「咳咳,咳咳……我、我没事,咳咳……父、父亲大人。」
「是、是吗?如果你身体还不太舒服,就改天──」
「父亲大人放心,我的身体完全没问题!请您继续把话说下去!」
贝娜黛妲以宏亮的嗓音催促父亲给个解释。
(要我与蛇相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贝娜黛妲完全无法进入状况,不过她肯定会全权交由劳夫处理,而后续发展将彻底超出她的预料。
眼下得先厘清现状,然后再决定自己要走的路。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应该没问题吧……」
神色困惑的劳夫接着把话说下去。
「我是基于非常深远的理由,才挑选诺艾尔•修特廉当你的结婚对象。简言之,我确信他今后将是帝国不可或缺的栋梁。当冥狱十王即将降世的消息一出,他就马上举办研讨会,展现出完全不输其他大型战团的出色才华。至于结果如何,想必你也很清楚吧?」
「他揭露司法省的不公,证明修格•柯贝流斯是被冤枉的。」
「没错,年纪轻轻的他不只影响诸多权贵,更是成功颠覆国家的决定,这可不是想做就能够办到的,恐怕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做好准备,然后看准冥狱十王的降世是翻身的大好机会,于是付诸实行,足见此人不光是具备智慧和行动力,还懂得判断局势。」
语气有些激动的劳夫,眼神恍如少年般炯炯有神。
「他在那之后仍继续往上爬,甚至成功讨伐魔王,如今更是成为名震天下的七星之一,因此他当真是位非常出色的男子。」
「但他是个探索者,无法继承父亲大人的工作吧?」
「不对,任何工作都难不倒他。根据我对他的身家调查,他在成为探索者之前曾经营过酿酒厂,而且还赚了不少钱。当然我并不会因为他有才华,就强迫他成为继承人。他已是事业有成之人,我相信他对继承别人的地位不感兴趣,而我也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想法。」
劳夫状似口渴地将红酒一饮而尽,接着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一张老旧的纸片。
「贝娜黛妲,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贝娜黛妲摇摇头。
「不知道,那张纸片是什么?」
「这东西是名叫纸币的金钱。」
贝娜黛妲有听说过这东西。纸币不同于硬币,本身没有任何价值,却是得到政府公认能用来当成交易手段的一种货币。因为材料是纸,在保管与运送上都比硬币简便,而且不同于硬币能避免受限于金、银、铜等原料而影响发行数量,将有助于活络经济。
「帝国欲将硬币改成纸币,原因是此举能促进经济,外加上无论是对于人或国家而言,硬币都十分不方便。」
「那么,这纸币是帝国发行的吗?」
「不,这纸币并非由帝国政府发行,而是源自于曾经存在过的自由都市缅希。」
「自由都市缅希……」
这个国家在数十年前遭冥狱十王之一──银鳞之悲叹川所摧毁,自从被帝国并吞之后,街头巷尾已鲜少听人提起这个名字。
「自由都市缅希拥有非常先进的经济观念,他们之所以能领先各国导入纸币经济,就是拜长年的智慧、经验以及信赖所赐,事实上其他国家皆已预定承认自由都市缅希发行的纸币。」
不过劳夫露出冷笑补上一句但书。
「结果如同你从历史书里看到的那样,自由都市缅希在正式发行纸币前就亡国了。尽管这么说很缺德,但幸好这个国家在发行纸币前就已经毁灭。一旦纸币发行之后,与自由都市缅希贸易的所有国家在经济上都会受到重创,理由在于纸币并非贵金属而是纸。发行国在被毁之后,这种货币便毫无任何价值,就只是一张没用的纸片,甚至还不适合拿来擦鼻涕。」
的确纸币能被当成货币使用得端看发行国,并非因为纸币本身的价值拿来使用,而是靠着纸币发行国的信用进行交易。要是国家没有信用的话,纸币的交易就无法成立。
「于是纸币在国际上的信用一落千丈,原因是这东西有可能会变成一张废纸,自然没人敢拿来交易,导致情况陷入两难。其实各国都想导入纸币经济,偏偏没人忘得了自由都市缅希的惨剧。」
贝娜黛妲点头后,又忍不住歪过头去。
「纸币的事情我明白了,不过此事与我有何关系呢?」
「我认为人就跟纸币一样。」
「……人跟纸币一样……吗?」
「没错,完全一致。无论是纸币或人,两者本身皆没有任何价值,全都多亏名为信用的外界评价才首度具备价值。」
语毕,劳夫露出眺望远方般的眼神。
「世人皆称我为经济界的巨人。毕竟我年赚二十兆菲尔,此成就确实够格得到这个外号,我也为此感到自豪,但我除了赚钱以外一无用处也是不争的事实,原因是我就连明天要穿的袜子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贝娜黛妲因父亲的一番话而面露苦笑。
「父亲大人是非常出色的人,请不要这样妄自菲薄。」
「我并没有妄自菲薄,这是事实。如果端看我自身的价值,大概就只剩下有你这么一位出色的女儿吧。」
劳夫露出慈祥的笑容,但随即正色继续说:
「我真正的价值是源自于帝国本身。当冥狱十王降世之后,即便探索者们顺利取胜,我也不清楚帝国将会何去何从,因此我一直在思考,最终只想出帮自己的宝贝女儿挑个意志坚定到无论何时都能屹立不摇的出色郎君。」
「于是最终看上了诺艾尔•修特廉吗?」
「他是我心目中的不二人选。虽然他长得有点矮,年纪又比你小,但这些终究影响不了他那过人的才华,而且又是个美男子。」
「美男子这点很重要吗?」
「因为我的梦想就是百般溺爱可爱的外孙。」
劳夫一脸不正经地对女儿抛了个媚眼。
「呵呵呵,女儿明白了,关于此事我会妥善处理的。」
贝娜黛妲对父亲嫣然一笑之际,内心认为这也不失为是个大好机会。
蛇十之八九是看上劳夫的钱,要不然绝不可能答应与人相亲。话虽如此,这也表示自己很有机会能用钱把蛇收买来做为打倒罪恶囊的帮手。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以相亲为由去接近蛇,将是避免对方起疑的绝佳机会。
蛇既强悍又狡猾。关于这点,贝娜黛妲觉得自己比大肆赞扬蛇的父亲更加清楚。既然蛇能够打倒约翰,就足以证明他有能力在罪恶囊的背部刺上一刀。
「话说回来,幸好诺艾尔的态度终于软化了。」
劳夫的这句话令贝娜黛妲感到有些不对劲。
「父亲大人,您说态度软化是什么意思?」
「关于相亲一事,其实诺艾尔已经拒绝四次了,但他后来突然改变主意,来信表示愿意相亲。不枉费我坚持到底。」
「这、这样呀……」
贝娜黛妲感到一阵背脊发凉。劳夫似乎非常中意蛇,就这么继续畅谈与蛇有关的话题,无奈贝娜黛妲已将这些全当成耳边风。
蛇已拒绝四次相亲?为何后来又临时变卦?
贝娜黛妲起先认为蛇是看上钱,可是按照劳夫的证词来推理,她怀疑蛇抱有其他目的,要不然怎会突然答应原本不断拒绝的相亲。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举办七星杯,导致战团资金短缺的缘故。但如此武断又似乎太危险,毕竟蛇并非营运面临瓶颈就会轻易改变决定的人。要是他当真为钱所苦的话,理当不会答应与资产家的女儿相亲,而是彻底避免让外界察觉到这个隐情。
「贝娜黛妲,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在听见劳夫的关切之后,贝娜黛妲才终于回神。
「你的身体果然还没完全康复,赶紧回房休息吧。至于相亲一事就改日再谈,反正双方也都需要时间准备。」
「好的,那女儿先告退了。」
贝娜黛妲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起身,慢慢朝着卧室走去。途中,她满脑子都在思索蛇的反常举动,偏偏不管她如何推敲,都不觉得蛇单纯是为了钱。
(难不成他已察觉苍蝇王的真实身分?)
若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苍蝇王是贝娜黛妲的使魔,因此贝娜黛妲才得以避免暴露身分,一直活跃于台面下,只不过这种做法未必是完美无缺,只要对方循着远距离操控使魔所留下的魔力痕迹进行追踪,便有可能看穿住在这里的贝娜黛妲就是使魔的主人。即便这不是随意就能办到的搜查方式,但终究是可行的。
如果蛇付出对等代价成功掌握到贝娜黛妲的真实身分,就足以证明他对自己抱持明确的杀意。像蛇这种为了战胜敌人不惜献出自身寿命的疯子,如今已经盯上自己的小命……
贝娜黛妲一想到这里,就因为恐惧而吓出一身冷汗。现在浑身是汗的她,无论是身体或内心都如入冰窖。
贝娜黛妲并不怕死,真正令她害怕的部分,是她坚信假如自己被蛇逮住的话,将会面临生不如死的可怕拷问。蛇在对待敌人时绝不会手下留情,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引爆监狱的男子。
『──爱记仇的蛇未必不会将毒牙对准你。』
罪恶囊说过的这句话重新闪过脑中。蛇不只是既强悍又狡猾,还很残忍且爱记仇,一旦被他盯上就等于无处可逃。
那就向罪恶囊坦白一切寻求协助吗──?不,不能这么做,若是基于害怕蛇而向罪恶囊求援,罪恶囊会把自己视为无力自行解决问题的废物。一旦演变成这样,就表示自己会被排除在计画之外。倘若这样还算好,要是遭罪恶囊当成绊脚石的话,还有可能会被杀掉。另外若是自己对罪恶囊的疑虑当真属实,去找她求救也只是白费力气,因为她根本不能信任。
「……这件事只能靠自己了。」
贝娜黛妲在登上楼梯返回卧室的途中如此喃喃自语。
「那我只能在被杀之前先下手为强。」
她的嗓音里再无一丝恐惧,就只剩下明确的杀意。
†
大约在半年前,岚翼之蛇为了讨伐魔王──『真祖』,于昔日的阿尔基流大公国领土内历经殊死斗之后而成功取胜。早在开战前就已经化成废墟的此处,因遭受激战波及而彻底夷为平地。曾荣极一时的这片荒地,即将上演一场全新的血战。
由人类与恶魔组成的两大势力,正在这片辽阔深渊的最深处展开对峙。
一方是深度高达十二,又被称为魔王的恶魔•真祖所率领的仙灵部队。
此真祖与上次岚翼之蛇讨伐的个体并不相同。根据统计,在同一片土地上产生的深渊很容易再度出现同种恶魔,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出现魔王就实属罕见了。
这次的真祖有别于上次,是具有女性的外貌。这位身穿华丽礼服的美丽银发少女,模样傲慢地坐在一张飘浮于半空中的豪华椅子上,至于地面则有她召唤出来超过三百名的仙精士兵(element soldier)严阵以待。
反观人类方是接受委托前来讨伐真祖的探索者们,分别是A阶四名、B阶二十名和C阶三名,从上到下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不过光靠这点战力依旧无法战胜真祖,最多就只能解决所有的仙精士兵。
其实他们也自知毫无胜算。依照协会的报告,眼前真祖的战斗能力犹在前次之上。若想取胜,至少需要再多出一倍的战力。现在这情况是一旦开战就毫无胜算,因为没胜算才无法轻举妄动。
「简直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
真祖冷酷地扬起嘴角。
「明知没有胜算还自投罗网,总不会是要来跟我谈判吧?」
面对真祖狂妄自大的态度,拥有一头黑色秀发的迦楼罗发出咂嘴声。
「啐,真是狗眼看人低……」
迦楼罗名叫澄香•克雷业,是在场的探索者们──百鬼夜行的副团长兼指挥官。
澄香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来自极东岛国『金刚神国』的她,职能是【刀剑士】A阶•【剑豪】。只要她拔刀出鞘,即可发挥出与迦楼罗体能相符的无比战力。但就算强大如斯,也难以从眼前的真祖身上找到任何适合出手的破绽。
「我没耐性陪你们在这边干瞪眼,就请你们死在这里吧。」
真祖像在鄙视人似地眯起双眼,宛如指挥乐队般将食指伸向澄香等人,仙精士兵们便立刻遵循王命发动攻势。
「开战了!大家各就各位!」
澄香放声发号施令后,同伴们纷纷握紧武器准备迎战仙精部队──战况进行得算是相当顺利,由于真祖根本没把澄香他们放在眼里,因此是打算让仙精士兵们自由发挥。
如此一来,真祖的预知能力将派不上用场。所谓的预知也只不过是能看见短时间内的未来,如果她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应对自会慢上一拍。澄香之所以能这么笃定,就是因为任谁都可以一眼看出真祖过度轻忽敌我之间的实力差距。
但是,真祖并不晓得帝国最强的男人就在百鬼夜行之中。
他就是噬王金狮子里奥•艾汀。
百鬼夜行的战术非常单纯,就是由澄香等人担任诱饵,让潜伏于某处的里奥给真祖杀个措手不及。就算敌人是魔王,身为神域抵达者(EX阶)的里奥依然必胜无疑。尽管真祖拥有暂停时间的能力,他们的应对方式就是透过偷袭,趁着真祖暂停时间之前一口气取胜。
倘若百鬼夜行是一支实力足以战胜真祖的战团,他们只需事前多加几道护盾,即使被暂停时间也能挡下所有攻击,就可以等到真祖耗光魔力后再慢慢收拾对手,只可惜百鬼夜行的整体战力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如果一切皆如计画进行,在澄香等人与仙精部队交战之际,溜至敌军背后的里奥将会一招秒杀真祖。
可是,澄香的计画在完成前就宣告破局──
「怎么会!?」
发出惊呼的人是澄香。在百鬼夜行与仙精部队即将开战之际,一道人影从高空落至两军中间──来者是一名金发男子,身上穿着没有护肩的皮甲,能从露在外面的两条臂膀看见结实的肌肉和暗红色的刺青,而他的脸上则戴着一张狮子面具。
「里奥!?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面具男名叫里奥,身为百鬼夜行的团长,称号是噬王金狮子的帝国最强探索者。
里奥本该继续潜伏,他却明目张胆地现身于真祖面前。同伴们也感受到澄香的错愕,全都难掩心中动摇。就连身为敌人的真祖在目睹里奥突然现身后,也不由得睁大双眼。
「……伏兵吗?可是像这样堂而皇之地跑出来也就失去意义了吧?」
「我最讨厌这种傻子,那就请你一块去死吧。」
仙精士兵们涌向里奥,无论是质与量都非同小可。百鬼夜行的同伴们想上前营救,偏偏为时已晚,敌人杀至里奥身边。就算是A阶的探索者,一旦与这等大军正面冲突,也只会立刻尸骨无存。
不过里奥是神域抵达者(EX阶)──只见他无声无息,甚至看不见一丝残像,以神速挥出无数次拳击,转眼间就把所有仙精士兵全杀光了。
眼前只剩下彻底的静默。
战力等同深度八至十、数量多达三百名以上的仙精士兵们已被破坏殆尽,剩下的残骸如雪花般从空中落下。
现场没有任何人能看清楚里奥的动作,就连具备预知能力的真祖也只能勉强看见片段画面。无论是出手或攻击命中的时机,这一连串的过程都让人形同雾里看花。
里奥的出拳飞快无比,旁人根本无法看清楚,可说是行云流水到荒谬绝伦的极致表现。假如这些拳头是挥向真祖,纵使她动用预知能力也绝无可能躲开。
「岂、岂有此理……」
一滴冷汗流过真祖的脸颊。除去冥狱十王,实力与权威在魔界里是雄霸一方的真祖,明确感受到所谓的恐惧。
「听说你──」
里奥抬头望向真祖,慢条斯理地开口攀谈。虽然嗓音在面具的影响下有点闷闷的,听起来却莫名清晰。
「有办法暂停时间是吗?有意思,你对我施展看看。」
里奥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能够施展所有属性魔法的真祖,甚至可以让时间停滞。即使这招必须耗费大量魔力,而且期间内无法动用其他力量,却仍是所有攻击手段之中最强的招式。除了攻其不备或护盾硬度凌驾于真祖的攻击力以外,就没有其他方法能与之抗衡。
话虽如此,里奥竟像在点歌般摆出一派轻松的态度,要求真祖使出时间暂停能力。百鬼夜行的同伴们都露出绝望的表情,真祖则羞愤地咬紧牙根,甚至气得双眼泛泪。
「你这只该死的虫子!我绝对要杀了你!!」
真祖愤恨地大吼一声,身体开始产生变化。其背部长出蝙蝠般的翅膀,头顶出现一对尖角,原本纤细的右手迅速膨胀,粗壮得宛如哪来的树干。尽管本体仍是身材娇小的少女,不过各部位都变得很不协调,让人忍不住联想起混合魔像(chimera)。
其实这个概念等同于让身体各部位保有最优秀的状态。岚翼之蛇打赢的个体是单纯透过巨大化来发挥出自身的最强力量,反观此真祖是将单一部位变成最强型态,以结论而言就是压缩后的终极之力,远比全身巨大化所施展出来的力量更为惊人。
两者在变异后的力量差距是整整十倍,就算同为真祖也不能混为一谈。
「看我直接让你化成一坨烂肉!!」
具备这等力量的真祖仍没有丝毫大意,即刻发动时间暂停魔法。她以莫大的魔力为代价,强行改写世界的真理,令万物停止动作。在时间停止流逝的期间,真祖将巨大的右拳挥向里奥。足以改变地形的一击轰了过来──结果却是被里奥轻轻松松地用左手挡下。
「咦!?怎、怎么会!?」
这太荒唐了,简直是莫名其妙。时间理当已经停摆,在这片停滞的空间里就只有真祖可以行动,但不知原因为何──这名男子还是能够行动。
「关于你的时间暂停魔法,其实是同时动用两种力量。」
里奥继续握住真祖的拳头,彷佛自言自语地开始解释。
「首先是暂停时间的力量,另一个则是能在时间暂停里行动的力量,确切来说就是避免自己受到时间暂停魔法影响的力量,而这点取决于你的魔力。换言之,具备与你相同魔力之人也可以在这片静止的世界里活动。」
「具备跟我一样的魔力!?为何你能办到这点!?」
「那是因为我的──【武神】之力。」
【格斗士】系EX阶职能•【武神】,身为神域抵达者(EX阶)的里奥能将【格斗士】所有力量发挥至极限。武神的其中一招技能叫做《天衣无缝》,这招可以让自己的魔力波长与对手同步,进而令对手以魔力发动的攻击或防御全数失效。
「那么,你的时间暂停魔法已经失灵,接下来还有什么招式能让我开开眼界啊?」
真祖被歪着头提问的里奥给吓得瞠目结舌。她唯一能仰赖的时间暂停魔法没能奏效,再加上臂力也不如人,无论她怎么使力,被里奥握住的拳头都无法摆脱束缚。
「可、可恶 ……」
真祖明白自己难逃一死,吓得脸色苍白且泪流满面。事到如今是胜负已分。
「即便具有预知能力,依旧无法看清结局啊──不,你的预知能力无法与时间暂停魔法并用,肯定无人有办法在停滞的时间里会有着何种未来,你最多就只能看见时间暂停魔法发动的瞬间。照此情况看来,这能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里奥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将右手紧握成拳。
「吾乃天谴的化身,衷心期盼吾的慈悲和祈祷能让汝得到净化与救赎。」
一击必杀──里奥的神之拳瞬间粉碎真祖,只见肉块、碎骨以及内脏随着蓝色血液化成雨水洒落于他的身上。
真祖遭讨伐之后,世界的时间随即恢复原样,深渊也得到净化,弥漫于周围的红色雾霭迅速消散,让人得以看见那片灰蒙蒙的阴天。
「赢、赢了吗?」
百鬼夜行的其中一名成员茫然地如此低语,但此人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原因是所有人都不禁目瞪口呆地凝视着里奥那染满蓝色血液的背影,惊恐地瑟瑟发抖。
里奥转过身来,一语不发直接从正中间穿过同伴们。任何挡在他行进路线上的同伴都吓得几乎快发出尖叫,连忙让路给里奥通过。里奥给同伴们的感觉就是恐惧,他给人的感觉就只有恐惧而已。
「等、等等,里奥!」
唯独身为副团长的澄香喊住里奥,可是里奥没有停下脚步,澄香见状后焦虑地发出咂嘴声。
「你们先回飞空艇,我有话要对那个笨蛋说。」
「知、知道了。」
面对澄香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同伴们点头如捣蒜。澄香跑向里奥,却还是得不到回应。
「我叫你站住!」
耐心被磨光的澄香,直接一把抓住里奥的肩膀。
「……干么?」
转过头来的里奥,其眼神无比阴冷。澄香一度被那无底深渊般的目光震慑住,不过她迅速振作精神,从正面与里奥对视。
「你为何无视我的作战计画?」
面对澄香的问题,以面具遮住脸庞的里奥嗤之以鼻说:
「我认为没这个必要,事实也证明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这只是结果论!如果你落败的话,我们就会在时间暂停的期间被人屠杀殆尽!」
「就算那样也与我无关。」
听完里奥冷漠无比的理由,澄香气得怒火中烧。
「别开玩笑了!你把同伴们当成什么了!?」
「陌生人。我不会干涉你们,所以你们也别来干涉我,只要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我是可以引领弱小的你们往前走。」
「你这家伙!」
澄香怒不可遏地准备殴打里奥时,忽然有人厉声喝止。
「住手!两方都到此为止!」
一名身穿燕尾服的金发年轻女性任由扎起的马尾随风摆动,快步地跑了过来。此人名为玛丽翁•詹金斯,是协会指派来担任百鬼夜行窗口的监察官。负责周边维安的她前来劝架,令澄香只得乖乖放下已经抬起的拳头。
「我是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同伴之间别起冲突。」
澄香被挡在中间的玛丽翁如此提醒便低下头去,却依然是双拳紧握。
「已确认完成讨伐,后续处理交给我们就好。」
玛丽翁一脸担心地看向澄香如此说着。
「那就不需要我待在这啰。」
里奥冷淡地低语完便再度迈开脚步,而他前进的方向与百鬼夜行停放飞空艇的地点恰恰相反。
「你要去哪?飞空艇不在那边喔。」
里奥对着提问的玛丽翁冷笑说:
「这跟你无关吧。」
「你错了,这与我有关,因为你是百鬼夜行的团长,身为监察官的我必须随时掌握你们的动向──我再问你一次,你浑身是血且抛下同伴们打算上哪去?里奥,我正在确认你担负责任的能力。」
被玛丽翁严词质问后,里奥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
「……唉~我要去洗澡。毕竟我被血染得一身脏,想就近找个城镇洗澡。」
「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玛丽翁板起脸来,彷佛想以目光射穿人似地注视着里奥。
「就算我退让一百步,容许你在我的面前撒野,可是奉劝你们最好别忘记,要是胆敢藐视帝国的话,就会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里奥转过身来,一脸鄙视地低头看着玛丽翁。
「呛完人后等着被打脸的人可是你们喔?」
「若是你真心这么认为,就将这种自私的想法贯彻到底给我瞧瞧。一旦你在这里杀了我,我们探索者协会将与你们圣导十字架教会彻底断绝关系,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小喽啰少给我假借组织之名在那边狐假虎威。」
「轮不到你这个不肯选边站的臭蝙蝠来说我。里奥,你的确是最强,但你是要耍废摆烂到啥时?你之所以想跟战团的同伴们撇清关系,是因为对服从圣导十字架教会的指示进行活动而感到内疚吗?」
里奥的真实身分是圣导十字架教会的相关人士。虽然也有许多探索者是帝国最大宗教团体圣导十字架教会的信徒,不过里奥并非单纯的信徒,而是直属于教皇的战斗集团──『宿木』的成员之一。
此集团的任务是在教会指定的国家内展现自身武力,借此提升教会的威信,其存在方式如同寄生于大树上茂盛生长的植物,透过武力潜入多国的政治中枢。里奥成为探索者的原因,就是为了执行任务。
探索者里知晓此内情的人,就只有包含玛丽翁在内的少部分探索者协会成员,以及百鬼夜行副团长澄香而已。
探索者协会明知里奥的真面目,却苦无能将他除名的正当理由,再加上为了利用他那身非比寻常的武力才选择默许。
玛丽翁同样十分欣赏里奥的战斗能力,却没打算为此放弃身为监察官应尽的责任。
「就算你是教会的走狗,我也不会针对这点加以过问,但既然你已成为战团首长,我不管你是基于何种理由,都必须为此负责到底。你就试着去相信同伴们,与他们并肩作战。」
面对玛丽翁苦口婆心的开导,里奥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并以背影表达『听你在放屁』这句话。
「里奥,你之所以无法认真起来,是因为找不到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吧?」
里奥没有理会玛丽翁的问题,当他准备离去之际,玛丽翁扯开嗓门大喊。
「奉劝你别太自大,无论你多么强悍,终究是人上有人。」
里奥因为这句话停下脚步。
「……你是指冥狱十王吗?放心,与它们的决战我是不会缺席的。」
「不,我指的并非冥狱十王。」
「哟~所以你是说霸龙队吗?」
「也不对,我指的是诺艾尔•修特廉。」
玛丽翁断然说完后,里奥慢慢地转过身来,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开始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想笑死我吗?就凭那个诈欺师?确实那小子既狡猾脑筋又灵活,筹划出七星杯这场闹剧也值得赞赏,但那又怎样?我向你保证,我只需一秒就能让他化成一摊烂肉。」
面对继续放声嘲笑的里奥,玛丽翁不为所动地保持冷静。
「那我问你,你能做到跟诺艾尔一样的事情吗?」
「我不同于那小子并不是个诈欺师,你这种假设是毫无意义。」
「你少在那边转移话题,里奥,既然你办不到就给我乖乖承认。」
被玛丽翁如此反呛之后,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里奥面有愠色。
「里奥,你是最强,但诺艾尔在你之上,不管你变得多强,终究赢不了诺艾尔。」
「你这是强词夺理,那种片面之词随人怎么说都行。」
「没错,片面之词随人怎么说都行。」
「所以──」玛丽翁稍微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挑衅的笑容。
「你们就在七星杯里分个高下吧。」
接着她走向里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给里奥。
「这是诺艾尔要我代为转交给你的信,快看。」
收下信的里奥不甘不愿地拆开信封,开始阅读里头的内容。以面具遮住脸的里奥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在经过一段时间后,他竟发出窃笑声。
「哼哼哼,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也会参加七星杯。」
里奥宣布参赛后,待在一旁的澄香不由得有些吃惊。
「明明你当初笑说这是一场闹剧,现在却打算参战吗……?」
战团是否参赛原本全权交由澄香来决定,不过里奥一开始就表示他懒得参与这场闹剧并果断拒绝。尽管不清楚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他此刻浑身散发出近乎狂乱的斗志。
「玛丽翁,你帮我传话给蛇。」
里奥撕碎手中的信纸,目光如炬说:
「给我把脖子洗干净走着瞧吧。」
†
「抱歉啊,还麻烦你特地过来这里。」
在这座从帝都策马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够抵达的艰险山岳顶端,打着赤膊的吉克爽朗一笑地如此说着。而他脱下的上衣以及佩剑就放在一旁。
因为正值白天且天气晴朗,所以目前还没下雪,不过现场是寒风刺骨,真亏吉克能在如此寒冷的环境下打赤膊。
就算吉克能忍受,但百忙之中突然被人用猫头鹰邮件找来这里的我是大喊吃不消。此处风势过猛,害我想抽根菸都办不到。
「你这个混帐东西,给我约个正常点的地方见面啦。我看你根本是脑袋有洞吧?」
吉克被我如此臭骂后,反倒是发出开心的笑声。
「啊哈哈哈,抱歉,因为你之前来过,所以想说应该没问题才对。」
「当时是夏天啊,现在已是隆冬了。」
即便那时同样冷风飕飕,却完全无法与此刻相比,再加上空气稀薄,简直是糟透了。纵使这种环境是绝佳的修行地点,不过一个不小心眼皮就会结冻,让人无法睁开眼睛。至于飘散于空气中的冰晶,全是源自于我和吉克呼气时所蕴含的水分。粗估一下现场的气温,大概落在零下三十度左右吧。
「啊~冷死了……可恶,浏海都结冻了……」
「瞧你满嘴牢骚,却是一身单薄的打扮跑来这里。」
一如吉克所言,我的穿着与往常无异,而且是两手空空没带任何登山工具就跑来山顶,幸亏身上这件以黑铠龙(Black dragon)的心肌纤维制成的长大衣多少有提供保暖作用。
「在外公的锻炼之下,即使觉得冷也还算撑得住。」
「我也一样,虽说已是小时候的事情,不过说起我家那个魔鬼老太婆,总爱让我在这种极限状态下接受锻炼。拜此所赐,我的身体能适应各种剧烈环境。」
「魔鬼老太婆……夏蓉•华伦坦啊。」
曾经是霸龙队的第二把交椅,如今已沦为排名第三的女精灵,就是她看出来自乡下的吉克并非池中物,于是尽心尽力地加以栽培。
因此夏蓉等于是吉克的师父。但她不光是培育吉克,其实她最著名的功绩就是从帝国各地找来许多天赋异禀的孩子们,架构出专门培养菁英探索者的教育机制,成功栽培出多名A阶探索者,结果就是让霸龙队成为帝国最强的战团。
尽管升上EX阶的维克托尔与吉克广受世人赞誉,不过使霸龙队强大的最大功臣莫过于夏蓉。她的指导能力就是这么卓越,就连负责指导我的不灭恶鬼在传授近代探索者理论时,也是使用夏蓉撰写的教科书。
『如果全盛时期的我是最强的探索者,夏蓉•华伦坦就是最优秀的指导者。诺艾尔,若是你想继续学习探索者的相关知识,你可以选她做为自己毕生的第二位老师。只要有我的推荐信,相信她不会将你拒绝在外。』
由于我最终是选择提升实战能力,因此没有造访过夏蓉,可是我认为外祖父的眼光并没有错。即便我现在已是岚翼之蛇的团长,但在战斗时仍经常参考夏蓉著作的战术指南书内容来制定作战计画。
就读培养学校的雷翁与独力学习探索者技术的修格,同样受到夏蓉莫大的影响。除了来自外国的昊牙跟窝在山里修行的亚儿玛这种异类之外,恐怕帝国内没有一名探索者不曾接受过夏蓉的启蒙,因此她被称为『探索者之母』可说是实至名归。
「我还挺想与她进行一次研讨会呢。」
「奉劝你最好别这么做,要不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吉克在听见我的低语后,脸色变得十分僵硬。
「夏蓉非常厌恶你,到时你们别说是交谈,甚至一照面就直接用枪口抵着你也不足为奇……我并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喔?」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可惜了。」
虽然我从未见过夏蓉,却明白她应该相当嫌恶我。我是个一认定对手有可能会碍事,无论是谁都会加以排除的男人,与身为探索者先驱,注重权威和品格的夏蓉是八字不合。相信她已耳闻我在七星会议中的行径,如此一来肯定会更加厌恶我。
「这就是你的弱点。」
吉克直视着我,脸上浮现一抹浅笑。
「诺艾尔先生,你是一名出色的探索者,并具有出类拔萃到独一无二的才华,所以你年纪轻轻就完成各种丰功伟业,自然会有许多强者被你吸引。话虽如此,但你那狂妄霸道的行径也确实会树敌无数,而这里面不只有单纯打倒就好的敌人,理当也有能够让彼此获得成长的竞争者才对。」
我听完这段话,脑中浮现出四张面孔,分别是洛伊德、达妮雅、瓦尔达以及──雀儿喜。
「独自一人变强终有极限,因此才会想借由互相竞争来突破自身极限,这就跟你希望与夏蓉进行研讨会的想法一样。可是你的战斗方式将这类机会全数捣毁,对一个人来说是极为致命的弱点。」
吉克的主张很有道理,但同时也有着令人嗤之以鼻的破绽。
「我不觉得自己的处世态度是一种弱点,即便无法与对方交好,依旧能与对方朝着更高的境界迈进,而你恰好就是最佳的证明对吧?」
「……嗯,这句话倒是让人无法否认。」
吉克历经与约翰的一战,得以推开通往更高境界的大门。他在那场战斗中受到的伤害已完全康复,浑身散发出比以往更加凌厉的气势。
「那场战斗真是太美妙了,偏偏有某人跑来碍事。」
吉克相当不满地瞥了我一眼,令我不禁苦笑以对。
「那本来就是我的战斗。我不清楚雷翁是如何拜托你,不过你终究没资格找我抱怨,更何况你看上的对象另有其人吧?所以你少在那边朝三暮四啦,风流帅哥。」
「被你戳中痛处了……」
吉克一把抓住外套起身,并披在自己身上。
「言归正传,关于我把你找来的理由……诺艾尔先生,里奥当真会参加你召开的这场七星杯吗?」
「嗯,他已亲口答应了。」
我随即给出答案后,吉克稍稍露出诧异的神情。
「喔~那还真是厉害耶,你这次是使出何种卑劣的手段呀?」
「你少在那边含血喷人,我只是写封信鼓励他参赛而已。」
「写信鼓励他参赛?」
吉克纳闷地重复着我说的话,我点头以对说:
「我在信上注明要是里奥拒绝参赛的话,我就会四处张扬他是个不敢接受挑战的窝囊废,于是他便对自家的窗口监察官表示会参加比赛。」
吉克听完我的解释后却狐疑地皱起眉头。
「……就这样?」
「里奥是万中选一的强者,应该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你站在他的立场上试着想像一下,肯定会感到火冒三丈吧?」
「是没错啦……」
「人一旦动怒,为了守住自身的尊严,就必须从正面把挑衅者打趴在地,所以里奥才会答应参赛。老实说我对于这类激将法也有一段不太好的回忆,自然打从一开始就明白此举是效果显著。」
我直到现在仍记忆犹新,杰洛当时就是以洛基为人质,并透过内容相似的信件挑衅我。我明知这是激将法,却无法视而不见。
「强者正因为是强者,才会被尊严所束缚,强者一旦否定自身的尊严,就等同于否定自身的强大……这部分替换成美学也可以。我们都身怀名为尊严的美学,不同于欠缺美学的泛泛之辈,所以这也算是一种弱点。」
默默听完这段话的吉克,一脸钦佩地点头同意。
「我已能完全明白,你果然是个人渣,而且本性烂得非常彻底。」
接着他朝我露出一张宛如孩童般的天真笑容。
「怪不得我也会被你所吸引……」
吉克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以背对我的姿势说:
「诺艾尔先生,谢谢你遵守约定,我真的很感谢你。」
「你我之间只不过是互相利用,所以没什么好道谢的。」
「就算如此也一样,毕竟这就是我的美学。」
吉克扭头越过肩膀对我露出微笑,我也跟着放松表情回应说:
「我倒是不讨厌你的这点。」
「很高兴能听你这么说,但我在七星杯里可不会手下留情。其实我一想到或许能与你交手,我就忍不住心生期待。谁叫我是个风流帅哥。」
吉克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却能从中感受到狰狞的斗志。正合我意,毕竟复赛是以抽签决定对战组合,我无法左右抽选的结果。即便如此,我也同样期待能跟吉克对决。
「明白了,如果此事成真,我会全力以赴的。」
若是对上吉克,要我掀了自己的底牌也无所谓。自己之所以会被斗志冲昏头,大概因为我是个无法贯彻阴谋算计的愚昧之人。至于这种愚昧的思维,既是自我的尊严也是美学。
「那我差不多该走了。」
在我准备下山之际,因为突然想捉弄人而停下脚步。
「吉克,你的确是个风流帅哥,在帝国里不愿献身予你的女性是屈指可数,但我也一样很受欢迎喔?」
「我当然知道你很受欢迎,而且是不分男女。」
面对语带讽刺的吉克,我回以一张游刃有余的笑容。
「我明天将与某家千金相亲。」
「这真是个好消息呢,恭喜你呀。话说是哪家的千金呢?」
「就是劳夫•高汀的独生女贝娜黛妲•高汀。」
「你、你说什么!?」
我此举的用意,就是想看见吉克震惊到将他那双眯眯眼瞪得老大的这张表情。
自从答应相亲以后,我有再次调查过劳夫的底细,得知他非常疼爱膝下唯一的掌上明珠•贝娜黛妲,一直以来都不让任何男性(虫子)接近自家女儿。而我最诧异的一点,就是劳夫排除的所有男性(虫子)里,站在我眼前的吉克也名列其中。
起因是吉克在某次宴会里搭讪过贝娜黛妲,但他在遭到贝娜黛妲拒绝之后,劳夫甚至正式向霸龙队提出抗议。经此一事,霸龙队与劳夫旗下所有商会的关系通通恶化,并蒙受相当严重的经济损失。至于身为罪魁祸首的吉克,不难想像他在当时是遭到同伴们何等严重的训斥。
「这不是什么玩笑话吧!?贝娜黛妲大小姐当真要跟你相亲吗!?」
「你说呢?」
我卖完关子便转过身,以飞快的速度下山离去。
「等等!诺艾尔先生!我还没说完话喔!」
背后传来吉克喊住我的声音,而我当然不打算停下脚步。只要能目睹吉克那张可笑的表情,我就心满意足了。尽管一想到明天的事情就令人郁闷,但至少目前是打从心底感到非常痛快。
†
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阴天,贝娜黛妲此刻的心境也是相同写照。
今日便是相亲当天,高汀家父女与诺艾尔相约于劳夫经营的餐厅里见面。由于整间餐厅已被包场,因此辽阔的座位区没有其他宾客。在餐厅员工们最极致的服务之下,三人享受着美酒佳肴的同时,劳夫和诺艾尔是相谈甚欢。
「喔~原来你在成为探索者之前,还有经营过酿酒厂呀。」
即便劳夫早已知晓此事,却还是对诺艾尔提起的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是的,尽管我没多久就把经营权转让给熟人,也不失为是个相当有趣的体验。而且即使我不再介入经营,每当他们酿出优质好酒时都会寄一些送我。」
穿着燕尾服的诺艾尔,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接着说:
「说起当时最大的收获,就是与这群员工之间的羁绊。这可是无法用钱财换来的,对我而言是非常珍贵的宝物。」
「我完全能够理解,虽然部分世人给我的评价是冷酷无情,不过我抱持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最为宝贵。诺艾尔先生,我真庆幸今天能有此机会与你见面。」
「不敢当,今日能与经济界的巨人劳夫•高汀先生您这般促膝长谈,我是打从心底感到非常高兴。」
面对明显是在聊客套话的两人,位于一旁的贝娜黛妲完全没有介入话题,就只是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贯彻始终扮演好花瓶的角色。她这么做不只是因为随意介入男性之间的交谈,将有违大家闺秀应守的礼仪,而是她的内心几乎快被恐惧和不安压垮,只能硬着头皮努力坚持下去。
相较于通过虫子的视野,诺艾尔本人看起来是更加俊美,并且浑身散发出一股深不可测的霸气。
人有阶级之分,人的价值是借由容貌、体能、智慧、品德、财力、地位、权力、血统、人脉、功绩、艺术性、领袖魅力等各种条件来决定,天才与庸才之间有着绝对无法跨越的鸿沟,因此人绝非生而平等。
一名穷人说──钱财并非人生的全部。
一名富人说──钱财并非人生的全部。
即便两者说出同一句话,给人的感受却是天差地远。
并非穷人说这句话有何不妥,而是缺乏说服力,难以让人产生共鸣,理由是由穷人说出这句话欠缺可信度。人的阶级就是足以让他人信服的各种要素──也就是价值集结而成的结晶。
单就这点而言,纵使是被誉为经济界巨人的劳夫,在阶级上仍不如年仅十六岁的诺艾尔。这位乍看下宛如弱女子的少年,已具有强烈无比且深不可测的存在感──同时创下许多丰功伟业才得以拥有的完美价值,又有多少人能够忽视他?
贝娜黛妲同样是在黑社会里经历过各种险境,但她仍旧对诺艾尔充满恐惧。恐惧会使人降低判断力,导致她无论怎么凝神注视,依然无法看透隐藏在眼前那张优雅笑容底下的心思。
(这位容貌绝美的男子到底在想什么,我完全搞不清楚。)
「您身体不适吗?」
在被诺艾尔开口关切之后,贝娜黛妲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我没事,请不必担心……」
「可是您的脸色有些苍白,今天还是先到此为止,等改日再约似乎比较恰当。」
劳夫也点头同意诺艾尔的提案。
「贝娜黛妲,我看你就接受诺艾尔先生的好意吧。毕竟你顶着身体不适继续用餐,反倒才失礼于人──诺艾尔先生,今天真的是非常抱歉。」
「请二位不必放在心上,任谁总有身体欠佳的时候。」
「能得到你的谅解真是太好了,那我们就改日再约。对了,关于下一次的见面,你不介意与小女单独相处吧?」
「好的,虽然我对担任护花使者一事不太有自信,但要是令嫒不嫌弃的话,我十分乐意这么做。」
面对诺艾尔投来的笑容,贝娜黛妲尴尬地点了个头。
「不好意思,我先离席一下。」
劳夫忽然从座位上起身,乍看之下似乎是前往厕所,不过他离去前对贝娜黛妲眨了一下右眼。按照这个反应,劳夫是刻意在餐会结束前让两人有独处的机会。
劳夫离去后,贝娜黛妲很烦恼该如何刺探诺艾尔的用意。
(诺艾尔当真已掌握我的真实身分吗?假如真被他摸清底细,他为何还要答应跟我相亲?)
贝娜黛妲紧张得口干舌燥,于是喝了一口红酒滋润喉咙,做好觉悟便与诺艾尔对视。
「方便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问题请但说无妨。」
「家父曾说您起先是拒绝与我相亲,为什么后来会改变主意呢?」
「原来是想问这件事呀。」
诺艾尔像是自我解嘲似地轻轻一笑。
「关于这个问题,不瞒您说是为了钱。我希望令尊劳夫•高汀先生能够资助本战团,于是才同意相亲。」
贝娜黛妲听完这个直言不讳的答案当场愣住,在她回神以前,诺艾尔将十指交错的两手置于桌上。
「相信您非常清楚,我目前是不遗余力在筹办名为七星杯的重大赛事。说来惭愧,本战团为此投入大笔金钱,导致资金周转严峻,因此才决定仰赖令尊。」
「……您还真的是完全无意隐瞒呢。可是您没想过这么做会惹恼我吗?任谁听见对方是为了钱才跟自己相亲,原则上都不会开心的。」
诺艾尔维持脸上的笑容,对着大感傻眼的贝娜黛妲点了个头。
「所言甚是,很抱歉说出这种话坏了您的兴致。不过此事我已征得令尊的允诺,所以总有一天会传进您的耳里,那倒不如由我亲口告诉您。另外──」
诺艾尔稍微停顿了一下,状似想打量贝娜黛妲地眯起双眼。
「您对这场相亲同样是兴致缺缺吧?」
「我……」
并没有这么想──贝娜黛妲没能将整句话说完。原因是即便对象并非诺艾尔,她也不考虑与任何人结婚。更何况诺艾尔还是敌人,自然不可能纳入考量。贝娜黛妲会答应这场相亲,纯粹是想确认诺艾尔的用意罢了。
看着无法开口否认的贝娜黛妲,诺艾尔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您不必为此挂怀,即使令尊十分疼爱您,您也不必为此扼杀自己的情感接受婚事。」
「家父担心冥狱十王降世之后,将导致现今社会重新洗牌,于是希望把我嫁给如您这般优秀的男子。」
「很高兴令尊如此赏识我,可是令尊的担忧不会成真,因为只要有我在,帝国的未来将坚若磐石。」
理所当然到彷佛只是说出事实的诺艾尔,其眼中散发出无比的光彩,令贝娜黛妲不得不肯定他这番话是发自内心,完全没有一丝虚假,他相信自己必能战胜冥狱十王──不,而是抱持十成的把握。
其中最令人惊恐的一点,就是身为敌人的贝娜黛妲也忍不住认为诺艾尔或许真能办到。比起足以毁灭世界的灾厄,眼前的这位少年更让她感到害怕。偏偏诺艾尔就是具有足以令人产生恐惧的魄力。
「要是您不嫌弃的话,是否愿意假装和我交往?」
「……假装……交往?」
诺艾尔点头肯定贝娜黛妲的反问。
「您和我一样对这场相亲不感兴趣,但我在立场上无法主动拒绝这门婚事,反观您为了避免有损令尊的颜面,理当也无法马上拒绝才对,那我们何不暂时继续维持这段情侣关系?」
「您是要我欺瞒家父吗?」
「欺瞒未必是背叛所爱之人的一种行为,当然您无法接受的话,大可立刻拒绝这项提议。」
「问题是我拒绝的话,您不就会失去家父的投资吗?」
「其实我已收下十亿菲尔的订金,并且说好若是我们交往顺利,就会再追加五十亿菲尔。虽然少了您的配合,获得的投资会相对减少,却不代表这场相亲是白忙一场。」
「明明您早就明白我的立场是不便拒绝此次相亲,您只要别多嘴就能顺理成章收下六十亿菲尔了……」
「但要是没说出真相让您来拒绝这门婚事的话,我们就会顺势步入礼堂不是吗?相信这也不是您乐见的结果吧?」
贝娜黛妲了然于心地露出苦笑。
「请容我再考虑一下。」
语毕,她用手掩住嘴巴装出一副苦恼的模样。
事实上贝娜黛妲完全没理由拒绝诺艾尔的提案,她之所以假装犹豫,是为了避免太快同意而让人起疑。
既然截至目前仍无法确认诺艾尔单纯是为了钱,还是基于其他目的才接近自己,不过马上就斩断彼此的联系还为时尚早。贝娜黛妲必须尽可能地搜集情报,确认能否利用诺艾尔来打倒罪恶囊。
等事成之后再杀了诺艾尔也不迟。
「好的,就让我们假装成一对情侣吧。」
虽说是假象,贝娜黛妲仍与诺艾尔成为情侣了。
在结束相亲的隔天,诺艾尔便以猫头鹰邮件告知接下来的安排,并表示从他的空闲时间里挑选贝娜黛妲方便配合的日子。双方在书信往来数天后,终于迎来首次约会当日。
「若是蛇想动手的话,就会是今天了……」
贝娜黛妲坐在梳妆台前边化妆边喃喃自语。
能看出镜子里的自己紧张到脸色僵硬。上次至少还有劳夫在场,反观今天得与诺艾尔独处,要她不紧张才是强人所难。
假如诺艾尔当真看穿贝娜黛妲的真实身分,他会采取的行动就只有以此进行要胁,或是直接铲除贝娜黛妲。
不过贝娜黛妲也对战斗颇有心得,就算诺艾尔当真动手,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没问题的,就算对手是蛇,我也有办法应付。」
化好妆的贝娜黛妲,彷佛想安慰镜中的自己般低语着。当她从座位上起身之际,房间一角的空间忽然开始扭曲,接着扭曲逐渐扩张,形成能通往其他地方的裂缝,接着从中走出一名熟悉的女性。
「罪恶囊……」
一袭东洋风连身裙突显出其性感身材的女狐人,脸上挂着一张浅笑站在贝娜黛妲的卧室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过别来这里吧?」
面对贝娜黛妲的质问,罪恶囊摊开手中的报纸。那份报纸上刊登着诺艾尔和贝娜黛妲开始交往的报导。
「事情变得很有意思嘛,苍蝇王。」
罪恶囊愉快地说完后,贝娜黛妲忍不住在心中啐了一声。
她早就料到自己与诺艾尔交往的消息会引发话题。毕竟一边是七星战团团长,一边是劳夫•高汀的独生女,自然会掀起热议。
但一切还是来得太快了。这恐怕不是消息走漏,而是劳夫一手主导的。肯定是打算将两人交往的消息传遍帝国上下,借此断了他们的退路。
「我真是作梦都没料到你会跟蛇谈恋爱呢。」
罪恶囊眯起美眸,细细打量着贝娜黛妲的反应。
「你怎么没找我商量如此重大的事情呢?我们可是好朋友,你未免也太见外了吧。」
「我认为没必要让你知道。」
「嗯,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向我们宣战吗?」
虽然罪恶囊问得和颜悦色,身上却散发出滔天的敌意。一旦接下来有任何闪失,双方就会立即开战。就算罪恶囊是使用暂时性的躯体,发挥出来的战斗能力不及原有的千分之一,但终究是一名强敌。若发生战斗,贝娜黛妲必败无疑。
「奉劝你别误会,我并没有与你们敌对的意思。」
贝娜黛妲将双手一摊,以此举表示自己无意战斗。
「是家父擅自决定要我和蛇相亲,并非我主动要求,完全是一场意外。既然是意外,也就没必要告知你们吧?」
「不过对象是蛇,是我们的敌人,知会我们一声才合情合理吧?」
「正因为是敌人,我打算透过这段关系来刺探蛇的内情。像你不也一样背着我做出类似的事情吧?因此我无法接受你单方面的兴师问罪。若你执意这么做,就请你先把自己隐瞒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如何?」
面对贝娜黛妲的反驳,罪恶囊的脸色相当难看,虽然她依旧散发出如火焰般的压迫感,却能看出她正陷入天人交战。无论是杀死贝娜黛妲,或是其他诸多考量都放在她心中的天秤上。
贝娜黛妲认为那个天秤是稍稍倒向某一方──能看出罪恶囊已将杀意明确表现在脸上,打算当场动手杀人。
一旦开战自己就必死无疑,于是贝娜黛妲悄悄地开始寻找退路,此刻的她莫名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横越深渊纵谷的钢丝上──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马车停下来的声响。再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能感受到有人急忙跑上阶梯朝这里过来。
「大小姐,诺艾尔大人已来迎接您了。」
随着一阵敲门声,仆人告知诺艾尔的到来。贝娜黛妲仍继续与罪恶囊对视,并缓缓地开口回应。
「……明白了,我马上过去,先请诺艾尔大人到会客室休息。」
「遵命,属下这就去办。」
在仆人下楼离去的这段期间,贝娜黛妲仍无法放松警戒。两人在对峙一阵子之后,罪恶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忽然尽数散去。
「好吧,关于蛇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
语毕,罪恶囊便转过身去。
「贝娜黛妲,你是个异乡人,就算寻遍这整个世界,能够理解你的就只有我们,奉劝你最好别忘了这件事。」
「……嗯,这我知道。」
「那就好──既然交给你去办,你可别辜负我的期待喔?」
贝娜黛妲点头允诺后,罪恶囊便消失于裂缝的另一端。大概是极度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舒缓,一瞬间有股乏力感袭向贝娜黛妲,她将手撑在梳妆台上,让差点失去平衡的身体得以站稳,并不断大口深呼吸。
尽管罪恶囊放了自己一马,不过双方已算是正式破局。其实就算提前把相亲一事告知罪恶囊,终究免不了与对方交恶。虽然贝娜黛妲早已做好跟对方撕破脸的觉悟,偏偏时机比她想像得更快到来。事已至此,她无论如何都必须找到能够对抗罪恶囊的帮手。
调整好气息的贝娜黛妲,提起精神走出房间,当她步下阶梯走进会客室后,便看见诺艾尔坐在沙发上优雅地喝着红茶。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
看着稍稍低头致歉的贝娜黛妲,诺艾尔回以微笑。
「那我们就出发吧。」
贝娜黛妲尾随着起身走出房间的诺艾尔,此时忽然看见女仆们纷纷朝她摆出握拳打气的姿势,看那样子应该是「约会加油喔」的意思。这情况令贝娜黛妲只能苦笑以对。如果女仆们得知真相的话,究竟会露出何种表情呢?她光是在脑中想像就不禁黯然神伤。
今日的安排是两人先共进午餐,然后一同前往欣赏风靡帝都的舞台剧。顺带一提,负责预约餐厅跟舞台剧门票的都是诺艾尔。
诺艾尔预约的这间餐厅,是采取只准各界要人(VIP)入内的完全会员制。由于他们皆是社交界的明星,即使是懂礼数的要人们也不自主地朝两人投以好奇的目光,但终究没有人不识相地跑来打扰他们用餐。假如换成一般餐厅,现场恐怕早就失控了。
「您为何立志成为探索者呢?」
贝娜黛妲在享用餐点的同时,向诺艾尔提出这个问题。
其实两人在就座后,这场聊天比贝娜黛妲想像中来得愉快。以轻微的玩笑话为开场白,他们聊起近期的社会大事,接着讨论时装和音乐等兴趣,成功营造出话题可以隐私点的氛围。
「我的外祖父是一位十分出名的探索者。因为我自小父母双亡,由外祖父一手拉拔大,所以外祖父自然是用他的冒险故事哄我睡觉。而我立志成为探索者最主要的理由就是这个。」
「因此您成功的原动力,就是对外祖父的憧憬啰。」
「不,憧憬只不过是个契机,至于原动力则是基于其他情感。」
「是吗?」
「对世人而言,探索者是力量的象征。毕竟如此强悍的他们不输军人或宪兵,就连强大恶魔也未必是对手。通过这群人,世人被人类真正的力量──对人类的可能性所吸引,而我就是其中一人。我之所以能登上现在的地位,退一步来说就是持续追求力量所得到的结果。这个念头直到现在也不曾改变过,追求力量的那股心情就是我的原动力,加上我在外祖父过世之际,曾向他发誓要成为最强的探索者。」
诺艾尔说得铿锵有力,从他的态度里看不出一丝迷惘。
「……您还真是直率呢。」
这是贝娜黛妲由衷的感想,绝无丝毫虚假。
眼前男子的人生态度是既真切又直率,对任何事情都绝不妥协。正因为如此,才会不惜付出大半寿命也要打倒约翰,其生活方式没有一丁点的杂质。即便是立场相反的贝娜黛妲,也不禁觉得他那从一而终的心态非常迷人。
那模样彷佛深不见底的海洋般美轮美奂,同时也让人生畏──
「听起来真叫人羡慕,如果能活得像您一样,想必是相当痛快吧。」
「嗯~这就未必了。确实我对自己的人生十分满意,偏偏我这个人又很吹毛求疵,唯独这点是自己也无力改变,经常因此吃亏。」
「但俗话说天下无完人喔。」
「正是如此。尽管我吹嘘说这是一种美学,不过事实证明这就是个缺点,说白了便是不服输到有点太超过了……想想我会变成这样,原因就出在儿时的心理创伤吧。」
「心理创伤?」
贝娜黛妲困惑地歪过头去,诺艾尔不由得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
「其实我小时候经常受人欺侮。」
「咦!这是真的吗!?」
真令人难以置信,眼前这位喜爱把人凌虐至死的男子,小时候居然会被人欺负……贝娜黛妲吃惊到目瞪口呆。
「很让您意外吗?」
「是、是的,这太惊人了,因为外界将您评为所有探索者之中数一数二的激进派……实在看不出来您小时候会遭人欺负……」
「也许就是曾经被人欺负,才使我变成现在这样。正因为我亲身体验过人类残酷的一面,我才会变得比其他人更充满攻击性且心狠手辣。所以我想要变强,想获得不会被任何人瞧不起的力量,再也不想输给任何人。」
诺艾尔以此为总结后,脸上浮现出害臊的笑容。
「麻烦您可要帮我保密喔?我甚至不曾对战团的同伴们透露过这段往事,若是流传出去挺叫人难为情的。」
「这是自然……不过您为何要告诉我呢?」
「大概是基于愧疚感吧,毕竟是我怂恿您一起欺骗您的父亲。」
「愧疚感……?噗!啊哈哈哈!您都打算从家父手中骗走六十亿菲尔,事到如今何须再表示自己良心不安嘛。」
由于诺艾尔那偏颇的正直态度实在是太有趣,惹得贝娜黛妲情不自禁地喷笑出声,并且就这么笑了好一阵子。
「我这句话有那么好笑吗?」
诺艾尔纳闷地歪过头。贝娜黛妲抹去眼角的泪水点头以对。
「是的,这真的太好笑了。」
「真叫人有些意外,没想到您会这么容易被逗笑。」
「那是因为诺艾尔大人您的思考逻辑异于常人。」
「有吗~?我倒是不这么认为耶~……兴许是我第一次和女性约会,自己比想像中更紧张也说不定。」
贝娜黛妲一听见约会二字,内心不禁出现一阵悸动。他们的确正在约会,就算彼此是假装交往,依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诺艾尔表示他是首次与异性约会,不过这句话也能套用在贝娜黛妲的身上。
「您不要紧吧?看您的脸色有点红。」
「我、我不要紧!」
因为突然被人点出心事,导致贝娜黛妲回答时有些破音,她为了蒙混过去先轻咳了一声,然后收起表情正色提问。
「对了,我比您大上四岁,关于这部分您不介意吗?」
「这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反正我们是假装交往,原则上都无所谓。」
「说、说得也是……」
自己居然搞砸了。都怪刚刚乱了方寸,才不小心提出这种好像是自己会在意年龄差距的问题。既然这段情侣关系是假象,就只有笨蛋才会认真思考这件事。
「而且年龄差距并非四岁,我在昨天已年满十七了。」
「是吗?那个……恭喜您长大一岁……」
「谢谢。」
诺艾尔轻轻一笑,接着低头确认时间。
「舞台剧准备开演了,是时候该过去了。」
这出戏是叙述一名年轻王子代替卧病在床的国王处理政事,挺身对抗邻国的侵略。剧情乍听之下略显沉重,不过贤明的年轻王子与仰慕王子的臣子们,以精采又充满戏剧性的方式奋发向上。至于出兵侵略的邻国国王也并非单纯的反派,剧中有强调他那爱国爱民的决心,以及担忧膝下子女的一面,将他塑造成一名让人厌恶不了的角色。
诠释登场人物的演员们全都演技精湛,舞台表现跟背景物件皆无可挑剔,甚至不计成本使用各种最新技术。
不愧是当今帝都最火红的舞台剧,现场座无虚席,所有观众都沉浸于戏剧之中,包含贝娜黛妲在内。
唯一的例外,就是坐于身旁的诺艾尔。
诺艾尔闭上双眼,轻轻发出规律的呼吸声,在那张沉睡的脸庞上找不到任何对戏剧的情绪变化。也不知他是觉得无聊,还是单纯过于疲倦,反正他似乎情愿继续待在梦乡里。
尽管令贝娜黛妲咂舌的是诺艾尔就算睡着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但在看见他那宛如天真孩童般的睡脸,贝娜黛妲心中的怨气便随之散去。
根据诺艾尔至今的言行,贝娜黛妲认为他并未察觉自己的真实身分,要不然怎么想都不可能会在敌人面前呼呼大睡。即便是为了让对手放下戒心,此举终究是缺乏效率。依照诺艾尔平日里的作风,他才不会采取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而是会以更直接的方式发动攻势。
事实证明一切是贝娜黛妲多虑了。诺艾尔的目的正如她原先所料,就是看上劳夫的财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意图,他肯定作梦都没想到贝娜黛妲的真面目就是苍蝇王。
贝娜黛妲至此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并且开始盘算该如何利用诺艾尔,才有办法除掉罪恶囊。
单纯让两方互斗是很简单,只需以匿名的方式向诺艾尔透露罪恶囊的真实身分即可,问题就出在有些事情仍须罪恶囊代劳,要是在事成之前先除掉罪恶囊的话便毫无意义,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双方打得两败俱伤。因为不光是罪恶囊,诺艾尔对今后的世界也是个阻碍,他的思维过于危险,无论如何都必须将他除掉。
贝娜黛妲非得如同眼前这出舞台剧一样──构思出一部完美无缺的剧本不可。
此时,剧院内响起如雷的掌声。在舞台剧落幕时,观众纷纷起立鼓掌叫好。贝娜黛妲也跟着起身给予掌声,不知何时终于睡醒的诺艾尔则是睡眼惺忪地拍了拍手。
这出戏最终是以王子的殒命落幕。他与邻国国王单挑,透过以命换命的方式结束战斗。若说这是一部悲剧也并无不妥,不过王子成功阻止邻国的侵略,纵然国家失去王子,但只要继承王子遗志的忠臣们仍在世上,国家就绝不会毁灭。
尽管是以悲剧收场,剧情本身却又莫名感动人心。贝娜黛妲情不自禁地落下眼泪,这些泪水是为了哀悼王子之死,以及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贝娜黛妲和诺艾尔一如入场时那样,走出工作人员专用的剧院后门来到人烟稀少的后巷,原因是这么做才能够避免引人侧目。诺艾尔表示他当初在订位时,有向剧院人员解释过并取得同意。
两人离开小巷一来到大街上,即可看见一辆马车等在前方。由于约会至此宣告结束,接下来只剩踏上归途。
「我今天玩得很开心,真的非常感谢您。」
贝娜黛妲笑着道谢后,诺艾尔回以一张温柔的笑容。
「该道谢的是我才对,之后只要像今天这样再出游几次,令尊应该就会相信了。到时候再麻烦您按照原定计画,说我们还是谈不来必须分手就好。」
「关于这点我是不介意,但我们今天好歹是在约会,您那样打瞌睡就有些不妥吧?要是您很疲倦的话,大可一开始和我说清楚。」
「……我从头到尾都是醒着,并没有打瞌睡。」
面对严词否认此事的诺艾尔,贝娜黛妲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您、您刚才明明就睡着了吧?为什么还不肯承认呢?」
「那是您眼花了,我并没有打瞌睡。」
「没、没那回事,我确实看见您睡着了!」
眼见诺艾尔死不承认,惹得贝娜黛妲忍不住动怒了。
「难不成您是恼羞成怒了?」
「啥?我为何要恼羞成怒?」
「您还真是倔强耶……像这样睁眼说瞎话就只会造成反效果喔?」
「……你很吵耶,少给我在那边说教,就跟你说我没打瞌睡啊,难道你有办法证明我刚刚在睡觉吗?」
「证、证明……?」
面对态度骤变的诺艾尔,贝娜黛妲不禁慌了手脚。
这男人未免也太没肚量了吧……
诺艾尔已不再维持先前的绅士风度,毫不掩饰地摆出强势的态度,双手环胸恶狠狠地瞪着贝娜黛妲。
「如果你认为我在撒谎,就尽管出题考我关于这出戏的剧情,我一定都答得出来。」
「啥?你为何要摆出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嘛?」
贝娜黛妲被诺艾尔无礼的态度激得提出反驳,只见诺艾尔十分不悦地皱起眉头。
「喂喂,先找碴的人是你才对吧?明明我都一直放低姿态,你居然还含血喷人指责我,你这女人未免也太难搞了吧。」
「我只是看见你在打瞌睡,所以才稍微提醒一下呀!」
「我不就跟你说我没有睡觉啊!你这个笨蛋!」
「你这个臭小鬼竟敢骂我笨!既然你年纪比我小,就别表现得那么猖狂!」
眼下的情况完全能用针锋相对四个字来形容,贝娜黛妲被诺艾尔激怒后,措辞也变得相当无礼。
「更何况这出舞台剧是你挑的,你知道剧情也不足为奇!如此一来根本就不能证明什么!」
「那你就有办法证明我打瞌睡吗?自己无法证明又在那边找人麻烦,像你这种没担当的家伙最让人不爽了。」
「你是哪来的鹦鹉吗?就只会不断重复证明二字!」
「谁是鹦鹉啊!你这个洗衣板疯婆娘!」
「洗衣板疯婆娘……!?你这个死小鬼有本事就别给我乱动!看我一拳揍歪你那张俊俏的脸庞──」
正当贝娜黛妲气得准备冲向诺艾尔之际,突然感应到有别于人类的魔力波动,同一时间察觉到异状的诺艾尔错愕地瞪大双眼吼道:
「趴下!」「咦咦!?」
诺艾尔扑倒贝娜黛妲的顷刻间,现场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贝娜黛妲在理解附近发生严重爆炸的同时,建筑物的碎块已从天而降。多亏诺艾尔以肉身掩护,贝娜黛妲才毫发无伤,不过有些落下的碎块与一个成人的头部差不多大。
待碎块都落完之后,诺艾尔才站起身来,并向倒地的贝娜黛妲伸出一只手。
「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谢谢你。」
在一片飞沙走石之中,贝娜黛妲被诺艾尔从地上拉起来之后,才发现有鲜血正沿着诺艾尔的脸庞往下流。
「你被碎石击中头部了吗!?」
「放心,这点程度没什么大碍。」
「但你是为了保护我……」
「你可是摇钱树的宝贝女儿,自然不能让你受到丝毫伤害对吧?」
诺艾尔爽朗一笑,接着用下巴指了指大街的方向。
「来,我想确认一下现场状况。」
贝娜黛妲点头回应,于是两人一同朝着遍地瓦砾的街道走去。刚踏出小巷,只见路上有大量的伤患不断发出呻吟与哀号。至于两人原先要搭乘的马车已被瓦砾压得不成原样。
贝娜黛妲环顾四周,发现应该是爆炸中心的建筑物。该建筑物位于剧院附近,在进去看戏前本该是五层楼的该处,如今只剩下三层楼。看情况大概是上层被整个炸毁,不断从该处冒出浓烟。
「贝娜黛妲,你先回家去。」
诺艾尔点了根菸接着说:
「看你似乎没有受伤,应该有办法一个人回去吧?我留在这里协助救援作业。有了【话术士】的加持(增益),至少能让这片地狱的情况好转一些。」
在这情况之下,贝娜黛妲只能点头同意。
「我知道了,你小心喔。」
贝娜黛妲转身离开现场,却有一股苦涩滋味不断在她的心中翻搅着。
引发这场惨剧的罪魁祸首,无疑就是罪恶囊。
虽然不懂罪恶囊这么做有何用意,不过发生爆炸的瞬间,确实有感应到她的魔力波动。贝娜黛妲起先怀疑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但手法不够狠毒,以恐吓来说又效果不彰,表示对方这么做是基于其他理由。
不管怎么说,因罪恶囊而起的这桩惨剧,其凄惨的景象是就连贝娜黛妲都不忍卒睹。本该充满和乐的街景在一瞬间彻底崩毁,许多伤患流着血在痛苦挣扎,甚至还能看见一名母亲抱着受伤的婴孩放声痛哭。贝娜黛妲再也承受不住地撇开视线,快步远离现场。
「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吗……」
她苦涩低语的这句话,就这么消失于人们的哀号之中。
贝娜黛妲离开后,我随着赶来的宪兵队、消防队以及好心的探索者们一同展开救援行动。为了以防深渊显现于市区,大多探索者原则上都具备救援行动的基本常识与技术。受外祖父锻炼过的我自是不在话下,前来救助市民的其他探索者们同样并非门外汉。
我以七星战团团长之姿指挥救难人员,勉强赶在日落前成功拯救所有遇难者。
现场有许多人受重伤,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死者。而这也多亏幸好有一群优秀的【治疗师】前来帮忙,及时为伤患治疗。最终是轻伤者几乎都完好如初,重伤者也恢复到足以自行返家。
在我抽着菸稍微松口气的时候,消防队队长走了过来。
「非常感谢您的倾力相助。多亏您,我们才得以迅速抢救遇难者们,我代表消防队由衷地向您致上谢意。」
「我只是履行身为帝国子民应尽的义务,你们也辛苦了──话说回来,已找出爆炸的原因了吗?」
「目前尚未判明,不过宪兵队已在勘验现场。」
「这样啊。那就麻烦你转告宪兵队,若是掌握到任何新消息也请知会我一声好吗?在此之前我都会待在这里。」
「遵命。」队长点头答应完便转身离去。宪兵队已封锁现场,非相关人等都不得进入。远处则不停传来围观民众的吵杂声。
「明天的头条肯定是这件事。」
此刻夕阳早已西沉,我待在路灯下抽着菸,在地面已多出不少菸蒂的时候,一名意料外的人物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真叫人吃惊呢……」
「你好呀,诺艾尔先生。」
脸上浮现得意笑容站在我面前的来者,正是黑山羊晚餐会的团长朵丽•贾德纳,她后面则跟着一名努力陪笑的宪兵。
「那、那我先告辞了。」
我目送快步退场的宪兵后,将目光移向朵丽。
「你一直都在追查这起事件吗?」
要不然怎会如此恰巧在宪兵的陪同下现身。
「我就是喜欢观察入微的男子,诺艾尔先生。根据消防队的人表示,你想了解这起事件的概要是吗?」
「那是因为我并不晓得你也有介入。既然如此,我就不干涉了,毕竟现在没空和你争斗。」
在我准备转身时,朵丽出声喊住我。
「你别妄下定论,我刚好也有事情想请教你,所以当作是交换条件吧。听说爆炸当时,你也在现场对吧?」
面对正色提问的朵丽,我点头以对。
「没错,所以呢?」
「你当时有注意到什么吗?如你这般的探索者,想必在爆炸前有察觉异状吧。」
完全正确,我的确在炸弹引爆前有注意到异状。
「我确实有注意到一些事──话虽如此,在厘清事情始末之前,我无法给出你想要的答案。事已至此,我认为应该先公开情报的人是你喔?」
在我的催促下,朵丽发出一声叹息并点头同意。
「唉~我明白了,你来看看这个。」
朵丽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相片里有一名年轻的女兽人,感觉是个生面孔,此人究竟是谁?
「这女人名叫蕾仙,是帝都的仲介商。」
朵丽随即为我解惑。
「你别看她一身宛如妓女的打扮,她可是与邻国特务有所往来的危险人物。」
「你就是为此在追查这女人吗?」
「尽管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不过此人说白了就是个危害帝国的存在,我之前已和宪兵队联手在追查此人的下落。但我在调查期间,又打听到其他新情报──诺艾尔先生,你可曾听说过异界教团?」
「没有。」朵丽见我摇摇头,便压低音量解释。
「这是一个把恶魔当成神来崇拜,由狂信者组成的教团。」
「……这癖好还真是不得了耶。」
「这帮人会连日举行诡异的仪式,随机掳人当成活祭品杀掉。不光如此,教团干部还全都是些反政府主义者。」
「意思是他们披着邪教的外皮,实则为叛乱组织吗?」
「正是,至于异界教团的创始人,就是这位名叫蕾仙的仲介商。按照我的猜测,她是接受别国特务的委托才这么做。」
「换言之,最终目的是利用叛乱组织进行大规模的破坏行动……」
主谋很可能就是罗达尼亚共和国。其实我也从潜伏于该国的情报贩子(洛基)那里收到一连串充满烟硝味的消息。
「所以这场爆炸是他们造成的?」
「没错,但这并不是有计画的破坏行动。」
「此话怎说?」
「之所以会发生爆炸,原因是出在我的疏失……」
朵丽懊恼地柳眉深锁。
「那栋建筑物是教团干部所有。我为了调查蕾仙的下落,命人负责监视该处,但是没能获得有益于搜查的情报。迫于无奈,我决定把干部抓来拷问。说起该名干部并非战斗人员,反观我则是派遣擅长潜入的A阶高手,因此我完全不觉得会失手……」
补上一句但书的朵丽,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怒意。
「这位部下遭爆炸波及,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我接到宪兵的联络赶来施加治疗,只可惜她不一定能够活下来。因为她的身体受伤过重,没有体力接受充分的治疗……要是我更小心点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我对朵丽的懊悔感同身受,毕竟我同样站在负责统领同伴的立场上,因此我的一个命令就会左右同伴生死。这样的重责大任是无论取得何等地位都不能轻忽,真要说来是不得疏忽,而这也是身为组织首长的义务。
「关于部下一事的确令人遗憾,我会衷心祈祷她能顺利康复。」
「呵呵呵,我真没料到会有得到你安慰的一天呢──总之先言归正传,毕竟现在没空沉浸于感伤之中。根据现场勘验得到的结果,已查明爆炸的源头就是干部本人。」
「所以爆裂物是安装在体内吗?」
「虽说是爆裂物,但实际上并不是炸弹──而是魔力。事前注入干部体内的那股魔力,透过远端遥控或满足某种特定条件就可以引发威力无比的爆炸。」
「喂喂,你的意思是仅凭引爆魔力就把建筑物炸毁,甚至对A阶探索者造成致命伤吗?如此强大的技能可是闻所未闻喔。」
「我也从未听说过。」朵丽神情凝重地点头肯定。
「那我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啰。诺艾尔先生,你在爆炸发生前有感应到什么吗?」
「……我感应到异样的魔力。」
我回忆起爆炸发生当时的情况继续说明。
「那并非平常能接触到的魔力,却又让人非常熟悉。这种魔力会吸附于皮肤表面,甚至令人产生一种类似轻微酒醉感的错觉──」
「那不就是……」
「没错,相信你也很清楚吧?那与弥漫于深渊的魔素是完全相同。」
可是那股魔力不同于深渊的魔素,蕴含着某人凶残的邪念,所以我立刻察觉出这将会造成大规模的破坏。
「这样啊……果真如此……」
朵丽了然于心地点了个头。
「谢谢你提供如此宝贵的情报。拜此所赐,我就能拟定对策了。」
「你也同样帮了我一个大忙,若没有得到你的情报就举办七星杯,势必会让这帮叛乱分子为所欲为。」
「不客气。那么,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应对?」
「我打算采取更严格的入场检查。只要有魔力侦测器,应当能揪出被改造成炸弹的家伙。如果对手具备不同于人类的魔力,效果将尤其显著。」
「能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我就以选手的身分拭目以待啰。」
尽管我们表面上是一脸冷静地互相交谈,其实心情暂时难以平复。就连朵丽那张沉稳的表情里也隐隐透露出内心的动摇。
「那我先回工作岗位啰。拜拜啦,蛇先生。」
朵丽挥挥手准备离去之际,这次换成我出声喊住她。
「等等,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忙喔?」
朵丽因为我的提问而诧异地睁大双眼。
「明明你之前都拒绝与我合作,如今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毕竟我不能放任那些危险的叛乱分子继续撒野。尽管你我之间在七星会议上的那笔帐还没算完,但我愿意不跟你计较。」
「那笔帐怎能算在我头上?而且真要计较的话,我才该埋怨你在会议上爆料合谋暗杀约翰一事呢。」
「那是你自作自受。假如你没跟维克托尔联手来诓我,我也没打算重提此事。」
「你这只是强词夺理。算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的提议确实很吸引人。尤其是【傀儡师】修格的力量,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朵丽却略显伤脑筋地笑着给出答覆。
「但还是容我拒绝你的提议。」
「方便问一下理由吗?」
「先说好你可别误会喔,我不是因为之前提议被拒才这么做,也与七星会议一事无关。基本上就跟你一样,纯粹是这么做会与我的美学抵触。诺艾尔先生,正如你把约翰视为自己的猎物,我也想亲手猎杀蕾仙这个女人,而她就是我的猎物。」
朵丽嫣然一笑,同时表现出坚定的拒绝之意。至于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在透露出无论谁来碍事都绝不轻饶的意思。
「明白了,那我就不插手了。」
「你能理解真是帮了大忙,毕竟我现在也不想与你争斗。况且若是与你联手的话,又会衍伸出其他问题。」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吗?」
当我困惑地歪过头去之际,朵丽毫无戒心地贴近我,将她那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我,调情似地于我耳边呼出一口气。
「那是因为──」
在我感到浑身不适而准备把朵丽推开时,一股熟悉的嗓音以近乎歇斯底里的方式尖叫着。
「团长!您想对诺艾尔做什么!?」
我诧异地望向声音来源,一名身穿翠绿色长袍的金发女性正恶狠狠地瞪着我们。
「你果然还是跟来了。」
朵丽轻笑一声从我身边退开,慢慢走至动怒的女性身旁。
「我应该命令过你留在原地待命吧?难道你就这么担心诺艾尔先生吗?」
女性被将脸凑至面前的朵丽这么一问,神情尴尬地撇开视线。
「无妨,反正我明知你是个性情急躁的女性仍收你入团,这次就原谅你吧。」
「……真的是非常抱歉。」
见女性沮丧地道歉后,朵丽再度将目光对准我。
「答案已经出来了,这名女性便是我说的问题。」
我惊呆地听完两人的交谈之后,随即感受到一股滔天怒火从心底深处涌现出来。
「你这娘们是想干么?为什么──」
气到梗在咽喉处的那个名字,随着杀意一同从我的口中挤出来。
「达妮雅会在这里?」
达妮雅•库朗克是我在改组成立岚翼之蛇之前,也就是苍之天外(blue beyond)时期的同伴。我为了让她对盗用队伍公款一事赎罪,于是亲手把她卖去当奴隶。不过买下她的主人已经过世,重获自由的她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才对。
可是,达妮雅如今竟以一身探索者时期的装扮站在我面前。按照她与朵丽的对话来看,恐怕已经加入黑山羊晚餐会了。尽管不清楚朵丽为何要这么做,但假如她是为了对抗我才聘雇达妮雅的话,休想我会轻易放过她。
我反射性地将注意力集中于配戴在我身体右侧的某个重物上。其实在我外套底下有一个枪套,枪套里装着新买来的魔枪(silver flame)。虽然我再怎么说也无意在这里与人开战,可是我已愤怒到不自觉地进入备战状态。
「你别生气嘛,诺艾尔先生,这样会白白糟蹋你那张漂亮的脸蛋喔。」
我杀气腾腾地怒目直视,但朵丽仍不改她那云淡风轻的态度。
「我先声明清楚,我单纯是看上她身为探索者的能力才招揽她,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用意。即便她有一段空窗期,同为【治疗师】的我仍有办法将她的才华挖掘出来。」
「……你当真只是基于这个理由吗?」
「我愿意发誓绝无一丝虚言。我明白这么做会惹你不开心,但我说的全都属实。对于有能力从细微的表情变化识破对方有无撒谎的你,肯定是一看便知吧?」
原因是人在撒谎时会令表情产生细微变化,而且不是当事人能够控制的。我在冷静后稍作观察,一眼看出朵丽确实没有撒谎。
「那就好。」
我转身慢慢远离两人。既然朵丽没胆利用达妮雅来算计我的话,我也无意对此多作表示。反正达妮雅想加入黑山羊晚餐会,也是她的个人自由。我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且没有任何感触。
为了避免被围观群众拖住脚步,我选择人烟稀少的路线离开封锁区域。通往爆破现场的大马路上,直到现在仍不断有人想来看热闹,纵使被宪兵队跟黄色封锁线阻挡去路,这些人还是不死心地想一窥究竟。
维护现场秩序的宪兵队肯定很辛苦,毕竟他们今晚非得彻夜站岗不可。一旦我被围观群众发现,将会给他们添麻烦。当我为了掩人耳目准备沿着暗巷离去时,一道声音从后头叫住我。
「诺艾尔!」
来者是达妮雅,她气喘吁吁地追上我。纵使装作没听见也行,但她不断呼唤我的名字将会引来麻烦。亏我特地避开人群,要是因此让围观群众发现我的话将本末倒置。迫于无奈,我只能停下脚步。
「……有事吗?」
达妮雅见我回头反问便放慢步伐,不过她没有停下脚步,只见她那纤细的肩膀随着喘息上下起伏,一步步地走向我,接着她将白皙的手伸向我的头。下一秒,她的手散发出温暖的光芒,我头上的伤便随之愈合。因为先前过于忙碌的缘故,直到现在我才想起自己的头部被碎片砸伤了。
「你明明都受了伤,为何不赶紧接受治疗呢?」
面对达妮雅语带责备的询问,我打从心底感到排斥。
「你这女人还真烦耶。」
我一把拍开达妮雅伸向我的那只手,接着把话说下去。
「难不成你以为继续这样关心我,我就会心软重新接受你吗?假如你真这么认为可就大错特错。奉劝你别再做出这种多余的举动,安分找个符合自身水准的方式过活。」
达妮雅在被我断然拒绝后,有那么一瞬间显得十分悲伤,不过脸上表情很快又被漆黑无比的憎恨之情所占据。
「听说你正在跟劳夫•高汀的女儿交往是吗?」
「那又怎样?这件事与你何干?」
「我说过了,我会杀死所有接近你的女人。」
「你少给我在那边吹嘘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这并不是吹嘘,我说到做到。」
看着断然说出这句话的达妮雅,我懊恼地啐了一声。
「难道你打算就这样纠缠我一辈子吗?」
「对呀,只要我没得到你,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奉劝你别太嚣张喔。」
忍让到极限的我,一把揪住达妮雅的衣领,并从枪套中拔出魔枪,抵在她细嫩的咽喉处。
「别逼我杀了你喔,臭娘们。」
「……你杀呀。」
达妮雅即使被枪口抵着,仍无所畏惧地抛出这句话。那双空洞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动摇,只倒映着我的脸庞。事实证明达妮雅已经崩溃,就因为惦念着我到彻底崩溃,才沦落成这副德行。
尽管只是一闪即逝,轻微到微不足道──我的内心深处仍感到一阵刺痛。
「像你这种女人不值得我动手。」
我松手放开达妮雅,同时把魔枪收回枪套内。
「我只说一次,你别跟贝娜黛妲•高汀扯上关系。」
「难道你就如此珍惜那女人吗?明明你们才刚交往没多久,你就这么关心她呀。」
达妮雅以责备的语气说着,但她的嗓音微微颤抖,彷佛随时都会放声痛哭。
「……我不要,我死都不要见到你跟那女人在一起。不管要我付出何等代价,我都要杀了那女人。」
「你办不到的。」
我以扼杀所有情感的语调加以否定。
「只要有我在,凭你是绝对办不到的。」
达妮雅双眼婆娑地落下大滴的泪珠,紧咬双唇至微微渗血,一语不发地伫立在原地。经过一段时间,她才转身慢慢离去。
「可怜的小姑娘。」
等我回神时,银发男子已站在我身边。他的目光并非对准我,而是注视着达妮雅她那弱不禁风、逐渐远去的背影。
「看她的样子,恐怕是真的必须死在你手上才有办法获得解脱。」
「……滚。」
银发男子随着我的一句话当场消失。独留于现场的我拿出火柴,替自己点了一根菸。我看着微微燃烧的香菸前端,大吸一口蕴含甘甜香气的烟,任由它布满肺部深处,接着一口气全吐出来,这才感受到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
「在这座都市之中,肯温柔待我的就只有你……」
我无奈说出的这句话,终究等不到任何人的回应──
与宪兵队谈完事情的朵丽在准备返回战团基地时,恰好瞧见去追诺艾尔的达妮雅走了回来。看着意志消沉的达妮雅,朵丽不由得露出苦笑。
「又被人甩了吗?你还真是学不乖呢~」
达妮雅一瞬间露出凶险的表情,但很快就变得无精打采。
「……我也知道自己很傻。」
达妮雅咬住嘴唇敛下眼帘,随即有好几滴水珠落在她的脚边。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这种心情我也并非无法体会,不过你陷得太深了……」
朵丽走向达妮雅,将手搭在达妮雅的肩膀上。
「达妮雅,你是有天分的人,若想发挥出来,你就需要具有坚定的意志,依你现在这种状态是无法变强的。」
朵丽之所以邀请达妮雅加入战团,纯粹是看上她的实力。广纳人才不只能够强化战团,也可以变相牵制其他战团。根据传闻,霸龙队的吉克也曾亲自去挖角过诺艾尔,而这绝非什么罕见的举动。
「而且你变强的话,蛇──不对,诺艾尔先生也会对你另眼相看不是吗?」
朵丽一反平日作风地好言相劝,却只换来达妮雅的一声叹息。
「……我先回战团基地。」
达妮雅拖着脚步逐渐远去,目送这道背影的朵丽忍不住摇摇头。
「她的情况似乎比我想像得更严重……」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吗?不,即使真是这样,单就避免达妮雅在其他战团取得更高的成就而言,先把她拉拢过来仍是正确的抉择。如此说服自己的朵丽,将身体倚靠在一旁的墙壁上。
「……总觉得有点累了。」
大概是一人独处的缘故,莫名有种疲劳涌上心头的感觉。眼神空洞的朵丽,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能装照片的小吊坠。在打开吊坠后,可以看见里头装了一张红发少女将婴儿抱在怀里的照片。
朵丽注视照片一小段时间后,以自嘲的口气说:
「无聊。」
她很诧异自己撂下这句话的语调是如此冰冷,却又那么软弱无力──
†
由雷翁暂代指挥官一职的这趟讨伐远征,在顺利完成各项委托后正迎向尾声。这趟远征需要往来于辽阔的帝国境内,多亏这艘岚翼之蛇的飞空艇•漆黑千金,才能够在进度没有受延误的情况下如期完工。
至于讨伐任务本身,因为包含雷翁在内的所有成员都已经升阶,实力远在从前之上,所以迎战深度八的恶魔也能轻松解决。
按此步调来看,理当能比预定时间更早返回帝都。于是雷翁透过舰内的通讯器,将此消息传达给诺艾尔,而且他在通讯时的语气充满喜悦。
「我想应该能在七星杯预赛开打前赶回帝都。」
其实原定计画是在预赛期间才有办法回去,由于岚翼之蛇是七星之一,只需参加复赛即可,因此时间上算是相当充裕,但既然能提早返回帝都,雷翁会如此开心也是人之常情。
「有这艘飞空艇当真是帮了大忙。不过因为速度太快,我们起先还有些不太适应。」
雷翁笑着说完后,隔着通讯器能听出诺艾尔也跟着笑了。
『意思是有人晕船吗?』
「没错,就是修格。」
『修格?这真叫人意外耶,我还以为会是昊牙。』
「我也同样相当意外。你别看他那样,似乎很不习惯搭飞空艇。」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耶,那他大可在搭船前先讲一声嘛。』
「瞧他搭乘飞行型人偶兵时都没问题,想必是对于无法亲自操控的飞空艇就习惯不了,所以他脸色惨白地一直窝在厕所里。」
『……真亏他有办法熬过这趟讨伐远征耶。』
「我有把事前准备好的晕船药拿给他吃,幸好效果还不错。」
『你准备得真周到耶。』
「拜你所赐,大家都过着药不离身的生活,只不过多带点晕船药根本不算什么。」
诺艾尔以窃笑声回应雷翁的讽刺。尽管雷翁很想吐槽也不想想是谁害的,但他明白讲了也只是白费唇舌,便死心打消念头。
「昊牙的锻炼也非常顺利,虽然未必能赶在复赛前完成升阶,不过他比起远征前变强许多,当事人也很有干劲。」
『那小子肯定是因为当着我的面夸下海口,使得他骑虎难下吧。』
「你又说这种话……下令叫昊牙变强的人是你,你就坦率点认同他一下也无妨吧……」
『能够得到我认同的只有成果,我对光说不练的家伙不感兴趣。』
「意思是昊牙有拿出成果的话,你就会认同他吗?」
诺艾尔没有回应,看情况并非通讯器出问题,而是他不想回答。这情形令雷翁不禁暗自苦笑,觉得诺艾尔这种顽固的性情倒是挺符合其年龄会有的反应。
「话说回来,你真的跑去跟人相亲吗?」
『没错,我和高汀家的女儿正在交往。你是从报纸上得知的吗?』
「嗯,帝国首都的报社与各分社都有联系。诸如你那边的早报新闻,在外地就是中午会收到消息。大家对此事大为震惊,记得你对这类事情一直很排斥不是吗?」
『……关于此事有些内情。』
诺艾尔以近乎叹息的疲倦语气开口回答。
『细节等一起去喝一杯时再告诉你。』
「哈哈哈,那还真叫人期待呢。不过根据你给出的答案,亚儿玛有可能会直接拿刀捅你,奉劝你最好当心点,而且她直到现在都还在气头上喔。」
『气头上?』
「亚儿玛一得知你与人相亲时,大吵大闹说要独自回去找你对质。尽管最终有勉强哄住她,可是她除了出任务以外的时间都窝在房间里,不停在嘴里念着你的名字,那模样完全就是哪来的惊悚片。」
『关我屁事,反正那丫头也不是现在才那么蠢。』
「总之我已经提醒过你啰?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出面当和事佬。」
理由是阻止亚儿玛抓狂的差事,雷翁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纵使亚儿玛没动用武器,但直到成功安抚她之前,包含雷翁在内连同修格和昊牙全被她当成沙包打。即便伤口已经愈合,被揍的部位仍会隐隐作痛。尤其是昊牙与亚儿玛在平日里就八字不合,因此昊牙更是伤重到下腭与肋骨都被当场打断。与这样的亚儿玛一比,就连老虎也跟可爱的小猫毫无分别。
「无聊──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报告吗?」
诺艾尔以傻眼的语调询问,雷翁一如往常习惯地摇摇头。
「没有其他需要报告的事情了。」
『这样啊。总之若有出任何状况随时都能联络我,那就等你们回来了。』
雷翁结束与诺艾尔的通讯,决定梳洗完便直接就寝。此刻已是深夜,由于明日还得出任务,因此不能太晚睡。他打了个哈欠走在舰内的通道上时,恰好遇见换上睡衣正在眺望窗外的修格。
「修格,你怎么了?」
被雷翁这么一问,修格用下巴指了指窗外。被提醒的雷翁将脸凑过去一看,发现飞空艇的外侧──也就是目前降落的草原上,昊牙正全神贯注地练习挥刀。
「……不是说过今天的锻炼已经结束了?」
「是啊,那是昊牙自己想做的。」
「锻炼过度不是会适得其反吗?」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为了达成升阶,就非得超越自身的极限不可。若能锻炼到精疲力竭进入恍神状态,有时也可能成为升阶的捷径。」
雷翁释怀地点头以对,接着退开窗边。
「依照修格你的观察,你觉得昊牙有机会在期限内完成升阶吗?」
「我认为成果算是相当不错,昊牙已成长到能够战胜一百尊自动模式的人偶兵,相较于当初是进步飞快,不过……」
「还是欠缺临门一脚。」
雷翁代替语塞的修格说出答案。
修行非常顺利,关于这点是千真万确。由于在这趟远征里,除了修格以外,雷翁也来帮忙锻炼,因此昊牙的成长速度有目共睹。但与此同时,雷翁忍不住怀疑再这样下去,昊牙恐怕难以在期限内达成升阶。
「你果然也这么认为……」
「昊牙具备非常出色的才华,偏偏唯独这件事是除了当事人有所自觉以外别无他法。如果把我们的感受告诉他,反而可能会令他陷入混乱。盲目地追求力量是不行的,当事人必须让渴望得到的力量与自身同步才行。」
「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更何况理想中的力量也会因人而异。」
「我相信昊牙已察觉出自己的不足之处,才会在那边练习挥刀,借此来正视心中的自我。接下来就是与时间赛跑,我们能提供的协助相当有限。」
修格点头肯定自己的话语后,随即转身背对雷翁。
「你要睡了吗?」
「不,我去帮昊牙准备消夜,毕竟有句俗语是肚子饿就没法打仗。」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雷翁忍不住睁大双眼。
「……帮他准备消夜?你未免也太照顾他了吧。」
修格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若是昊牙变强的话,对我们来说也有好处吧?」
「因为──」修格加深脸上的笑意。
「一旦昊牙在七星杯里荣获冠军,就可以让诺艾尔出洋相呀。」
「……你也真是的,看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雷翁回以苦笑,修格见状后不禁歪过头去。
「难道你不想看看诺艾尔出糗的模样吗?」
「啥?我当然很想看一次啰。」
「对吧?」
他们两人都非常尊敬诺艾尔,正因为如此才想看他出糗的模样。毕竟敬意与恶作剧绝不是互相抵触的两种心情。
「我也陪你去准备消夜,其实我对做菜颇有心得。」
「好,就来帮昊牙准备一顿美味的消夜吧。」
两人对彼此点了个头,便朝着厨房走去。
「话说回来──」
雷翁将自己一直非常在意的问题说出来。
「你要拿着那个抱枕到什么时候?」
「唔!」
满脸羞红的修格立刻把抱枕扔在地上,如脱兔似地高速跑掉。雷翁不由得放声大笑,并且迅速追了上去──三名大男孩的夜晚才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