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嘛!明明自己也弱不禁风。」
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逃难的我,轻轻踹了一下舱门。要是肯拉德在的话,三男说什么也会待在室内的。如果肯拉德在的话啦!
「他是冯比雷费鲁特卿吗?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弱不禁风!」
「你又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了。那家伙曾一度是我的手下败将耶!只不过后来是平手啦。」
「搞不好他只是太过大意哦,嘿咻!」
他把椅子跟桌子抵在木门的后面,可能是想弄个简单的挡墙吧。
「等一下!村田,你把门挡死的话,沃尔夫他们不就无法逃进来了?」
「他们不会躲避的,只会死守在外面。」
「死、死守?未免太夸张了吧?」
「对方只是海岸警备队而已,这次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不过站在窗边窥视外头情况的村田,却叹了好长一口气。
「涩谷,你要早点学会习惯被人保护这种事。」
此时我终于了解摘下有色隐形眼镜的他,是个跟我一样有着日本人DNA、有着黑眼睛的人物。而他视力不佳的裸眼,的确闪着过去曾在哪里看过的光芒。
「……你全都知道了?」
我忽然觉得这个跟我同年的友人成熟得令人觉得可怕。在他瞳孔的虹彩深处闪着阴沉的光芒,让人无法避开他的视线。被他像针刺般的视线盯住,一股麻意随即从腰骨附近整个往上窜升。
「你全部知道却隐瞒不说?」
「好了!」
神色略显紧张的村田用右手盖住我的双眼。
「这样很危险,你还无法控制自己呢」』
「你在说什么……」
「就是魔力。我跟你的关系非常特殊,如果运用得当的话,将能成为强力的武器。只不过这就像一把双刀刃的剑,一旦出现任何闪失,就会发生可怕的惨剧。还记得在基尔彼特宅邸你差点失控那件事吗?那时候也相当危险呢。」
「放手!」
我连忙将盖在脸上的手挥开。虽然只是一下子,但白天的亮眼光线还是剌得我眼睛睁不开。
「你、你说的特殊关系是什么……那是什么意思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不是国二、国三都同班的同学吗!?除此之外……刚刚你还说……在我们还没成为人形以前曾在一起过,还有你曾经见过肯拉德……那是真的吗?你说的全部是真的吗?」
「是真的,或许你不相信。不过我跟你……正确而言,应该是我跟魔王有着特殊的关系。因为我对拥有强大力量的国王有着辅助的作用,因此才存在于世上。只是涩谷你对魔力的使用还不是很熟练,如果随便跟我们感应的话,魔力将会失控。」
船身虽然没在晃动,但是我却一时无法顺利地把话说出来。
「呃,那个——以电玩来形容的话,是类似合体招术或组合之类的吗?」
「你挺会形容的嘛!」
虽然稍稍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但现在不是感到高兴的时候。
原来村田早就知道我是魔王这件事。假如他只是碰巧因为我的关系,而倒楣地漂流到异世界,照理说应该不会知道这个真相才对。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脑子还不够冷静的关系……总觉得你的说法好像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人一样,而且听起来就好像是『我不是人类而是魔族哦!总而言之,你在日本的同学村田健,其实是真魔国的人!』。」
「已经很接近了!」
他缓缓把双手叉在胸前,并将背靠着墙。他的一半身体刚好靠在窗棂旁,因此遮住了一些阳光。
「……你到底是谁?」
因为逆光的关系,我眼中的他变成一团黑影。
「你到底是谁?是村田吗?应该不是村田吧!你应该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村田健吧!?因为魔族里没有人取这种名字。像沃尔夫是冯比雷费鲁特卿、肯拉德是伟拉卿、古恩是冯波尔特鲁卿、洁莉夫人是冯休匹兹梵谷卿、艾妮西娜是冯卡贝尼可夫卿、约札克的话……是克里耶。你呢?你到底是谁?应该不是村田吧?你的名字应该没那么日本味吧?」
「我不是说过了,我是村田健,除此以外谁都不是。」
「可是在真魔国,没有人叫那种名字!」
「既然如此,那你又是谁?」
被他这么一反问,我竟一时语塞。
「陛下,你不是涩谷有利吗?在满十六岁以前,一直是生活在地球上的日本高中生,那个爱打棒球的小鬼,不是吗?你不是那个拥有自己的棒球队,还身兼队长及捕手,而且还是西武队球迷的涩谷有利吗?就算被你追问我是谁,我回答『我就是我』,这个回答并没有错啊。其实我也在地球活了十六年。我身为过度忙于工作,一整天鲜少见面但极为平凡的父母的儿子,并且以极普通的日本人身分活到现在。由于学区不同的关系,所以我们念的小学并不一样,不过中学时我们曾经同班过吧?从我生下来就一直用村田健这个名字,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中间名或洗礼名。这十六年来我一直都在你附近哟!我们呼吸同样的空气,在同样的世界成长。还想再多听一些吗?像是常去的书店,便利超商、为了走捷径而经过的公园也都一样哟!像小六只上过一学期的补习班,以及补习班下课后绕去的拉面店也一样哟!这样够了吗?不晓得我这么说你是否明白呢?现在就算你问我到底是谁,我也只能回答你『我就是我』!」
「可是你……」
我的语调突然变尖锐。总觉得脚底下的地板似乎不见了,自己将一直沉到深海底下。
「……你不是有说过什么仙人掌跟旅行的事情吗……虽然这十六年来我们呼吸同样的空气,可是你却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你讲的这些话是普通高中生无法想像,也根本不会去思考的事情!」
「嗯,那是因为我多少还记得一些出生前的事情。」
「……连肯拉德的事也记得?」
「是的。」
他是把我的灵魂护送到地球,还帮我取名字的男人,可是现在却不在我身边。他让我担心不已,却还是不见人影。
「他抱着你的灵魂前往地球,小心翼翼地保护你并四处旅行,直到决定让你在哪里出生为止。至于我的保护者虽然是个调皮爱玩的医生,不过他把对地球一无所知的伟拉卿带在身边,也教了他不少事。而且因为你还被难缠的追兵追杀,因此还得想尽办法逃出那些家伙的魔掌呢。」
「追兵?」
「嗯,因为你的灵魂将转世成下一任魔王。」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记住出生以前的事呢?虽然我曾在电视上看过婴儿保有自己在肚子里的记忆,不过他说的可是发生在这世上之前的事情。别说是胎儿了,根本连卵子、精子都没有,是尚未存在世上时的记忆。
「照理说一般人不可能有那些记忆的。」
「没错,因为会被消除。像是前世拥有这个灵魂所有者的记忆,都会被封印在灵魂的沟渠里。无论哪个灵魂都没有例外,虽然那里一直累积着从古至今每『一世』的记忆,但那扇门平常是不会开启的,因为那只会对人生造成妨碍。一般人只要把在新的『一世』中学习到的事物当成知识活用就行了,但是我不同。」
自称是村田的这个家伙,眯起他其中一只黑眼睛。
「……我记得很清楚,根本就忘不了,而且也不能忘。」
「记,记得什么?你是说——比前世更早的事吗?」
「对,连更早的事情也得记得。很久……没错,很久很久以前。」
「咦?对不起,我不是很了耶……」
老实说我听不太懂他的说明。他竟然对之前生活过的时代有记忆?那不就像女生常常聊得很起劲的占卜吗?譬如说「我的前世是战国将军的公主」之类的。这其中一定有人是哪里的干金大小姐,也一定有人是外围的公主。像全日本就有好几个人的前世是玛丽皇后,全世界也有好几百个人是拿破仑投胎转世。要是有人谦虚地说自己是石头,应该还会提升别人对他的好感度。
不过,我身边倒是没有人提到比前世更早之前的事。虽然这种感觉很像在看介绍超能力的节目,不过光是回溯两、三代就已经是极限了吧。
而你说的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村田,那个……你说很久以前是五百年前吗?」
「应该更久吧。」
「那就是八百年、一千年前左右?」
「不,我想应该是四千年前左右。」
「不会吧?那中国四千年的历史你全都记得罗?」
「涩谷——」
他发出像是吃惊又像是接受我这种说法的声音。
「我在这四千年里不曾当过中国人哟。」
「你不在中国的话,那是在哪里?你在全世界浪迹天涯吗?」
「嗯,的确去过很多地方。不过我上一世是居住在香港的女性,上上一世则是法国的军医。至于在更之前的身分……呃——因为他过于早逝,所以连职业也没有,应该是还不到十岁就意外身亡了……你别一幅快哭出来的样子啦!」
我无意间开始想像他的情况,不禁悲从中来。
「因、因为你才十岁就……那太可怜了……你应该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吧?」
「给我等一下,死的又不是我。」
村田松开抱在胸前的手臂,握着拳头往自己的左胸「咚」地敲了下去。
「是这个灵魂的前前前所有者!」
我讶异到连合上嘴巴都忘记了。有谁能理解这么劲爆的说法啊?光是前世跟灵魂之说就让我举双手投降了,他现在还说英年早逝的并非他本身,而是灵魂的所有者。难道前前前前世的他不是他吗?要把不属于自己的人生硬当成是自己的,那样的生活不可能过得快乐吧?
「我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你更容易明白呢?譬如说,你会记得好几十部电影的内容,是因为你把片中主角的感情转移到自己身上。天哪!第一次世界大战好可怕哦;那个铁路工程师是个有着漂亮太太的幸福家伙;幸好现在研发出最佳的治疗法;连小孩都很憧憬十字军东征吧……之类的,就像这样,你会记得各种以不同时代为背景的长篇电影里的主角所遭遇的故事。然而无论是痛苦或辛酸,都不是现在的我曾亲身体验过的。就算拥有四千年的记忆,我也才活了十六年而已。虽然曾经为他人的不幸感到悲伤,也曾因为悲伤的故事而哭泣,但都不能跟发生在自己人生的事情相提并论吧。喂喂喂——涩谷——?」
「啊……」
我不该问他到底是谁,而是该问拥有前世记忆的人都是用这种方式说话的吗?村田实在是有够理性。还有什么十字军东征,那到底是发生在哪个世纪的事啊?我真恨自己的世界史居然不及格。
「不过四千年也称得上是古时候呢!记得『埃及艳后』这部电影吗?」
「我看过伊丽莎白·泰勒主演的那部。不过在真正的埃及艳后还活着的时代,这个灵魂的所有者可是身处于魔族的土地上呢。」
「在真魔国!?他在真魔国!?」
「好像是吧。那个时候国名还没……」
村田稍微思考了一下,彷佛在回想老连续剧的相关情节似的。
「是吗?果然曾经在这里居住过啊。」
这感觉……真的好奇妙。
当初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挨过可恶的美式足球员的铁爪功,因此以往累积过的语言才会从灵魂的沟渠中出现,此时我才得知原来我灵魂的前所有者的确曾经出现在真魔国。在我还不是涩谷有利的时候,就已经以魔族的身分在那个国家生活过了。
当我忘记那些事情而在日本生活的这十六年间,我交了好几十个朋友。而其中最要好的一个,竟然跟我坦承自己也有真魔国的记忆。
「真的是好微妙、好奇怪的感觉。不管在日本还是这里,都有个如此密不可分的朋友…
「也难怪你有那种感觉,其实我刚开始也很迷惑。当我知道这一世终于有人可以跟我分享秘密的时候,我感到既高兴又害怕。毕竟我已经将它密而不宣很久了,要是我在小时候提起自己保有前世的记忆,只怕没人会相信,因此我一直没说出来。第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我也曾担心你将来不知是否会发现这件事,而且我万万没想到伟拉卿护送来地球的灵魂,就生活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因为我们分别在香港跟波士顿出生,就算在日本生活,范围由北到南也算满大的。跟我拥有共同秘密的人物就近在眼前,真的是很奇妙。不过那也是因为……」
原来如此,村田是在香港出生的。听说他父母都是日本人啦。
在得知如此深具冲击性的真相之后,即使现在不是晚上,但我的意识这是逐渐朦胧。总觉得好累好困,彷佛想从现实生活逃到梦境似的。
「我背负着协助第二十七代魔王陛下的重要使命。」
「……使命?这么说村田你会协助我罗?」
「只要能力所及,我当然欣然答应。因为我将被称呼为大贤者那段时期的庞大记忆累积起来,就是为了要帮助你。」
「原来如此,大贤……」
我明明不曾进食过任何食物,喉头却堵着圆形的团块。我用力咳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发现那是空气。原来是我过于吃惊,忘了把吸进去的空气吐出来,导致气管被口水呛到而引起鼻子痛。
「……贤……你说你是大贤者?」
「涩谷你没事吧?要不要拿水给你喝?」
我想起来了。
我曾在初次造访的魔族城堡——血盟城里看过他的肖像画。
拥有双黑的大贤者,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跟真王平起平坐的人。若是没有他,魔族会因此被创世主打败,失去土地与国家而四处流浪。
在有着跟沃尔夫拉姆一样美丽睑孔的年青国王肖像几步之遥的后面,挂着一幅表情沉稳的东洋人画像。他的知性胜过外在,只有黑发黑眼这点跟我一样。
「你是那个,大贤……咳咳……者……大人!?」
「不是啦,现在的我单纯只是村田健。」
当约札克称呼他为上人的时候,我就该发现他是个身分崇高的人物。只是「上人」对我这个国文成绩不怎么样的棒球小子来说,根本是听都没听过的名词。如果没有标上注音只怕我还不会念,也不知道该怎么写,甚至连怎么用都不会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我以外,大家早就得知他的存在,而且面对这个救国英雄、建国之父(母?)的双黑大贤者,连前王子殿下也不敢顶撞他。可见那任性的家伙之所以对我乱发脾气,是因为村田过于伟大,使得他不得不找我当出气筒吧。
「那、那、那、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之,从现在起我就用『大人』称呼你吧,村田大人。」
「别这样啦,我又没做什么事!只不过拥有那个人的记忆而已!」
「……可是,这表示你远比我还了解这个世界,对吧?」
「也没有那么『远』啦。对我来说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体验,像魔族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也跟以往的时代有着极大的变化。就算语言再怎么精通、知识再怎么丰富,对村田健来说也是未知的场所呢。」
「可是你一直在骗我……」
「我哪有!」
「因为你都不跟我说啊!像刚开始你语言能沟通的时候,还用自己会说德语当藉口。在芙琳那儿遇到美式足球员的时候,你也利用误会随便蒙混过去……那些全都是在骗我,对吧?你明知道真相还若无其事地对我说谎。」
我整个人滑坐了下来,并靠在椅脚边,此时稍具重量的木板让舱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而且不只在这个世界是这样,连在日本的高中生活也是。还有你周休二日陪我打棒球、带我去看海豚,甚至找我去海边打工的时候也是,其实你老早就知道我的身分了,对不对?可是当我在海豚泳池溺水的时候,你却假装好像很担心我的样子。」
「我是真的担心你!」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你能够了解我去了什么地方、遭遇到什么事吗?那感觉很像漂流到海边的墙壁呢!啊!可恶,我已经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你听我说!我真的很担心你!虽说我知道你是魔族的一员,但过去我一直无法跟你一起移动。不,正因为你是未来的国王,我才更担心你是否平安抵达。」
「少来了,我听你在盖!」
从一直以来当他是普通友人的口中,听到这么特殊的单字,也难怪我会无法置信。就某种意义来说,这比经过星际之旅来到这个世界,得知整个状况的那时候还要震撼。
被从未见过的美形外国人团团包围,还被告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魔王」,这种冲击简直比做恶梦还要强烈。但是我后来之所以能够接受那种事,是因为那些并不是我的日常生活。因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跟我过去成长的世界不一样,所以我就把它当成是另一件全新的事实来整理自己的心情。
然而这次面对的却是直到昨天还是朋友的人,现在却突然跟我说什么魔王啦、贤者啦有的没的。前一秒还是我国中同学的村田,忽然间却成了救国大英雄。
这教人很难相信。这跟调适接受新的事实,并且以平常心看待的感觉不一样。
我一直当他是朋友的那个人,竟然一直在欺骗我。
「我并不想欺骗你,只是没说出来。因为我说不出口嘛!」
「那就是在欺骗我!不过那也难怪,因为你可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贤者大人呢!无论是魔族或人类……就连那盒子的事情,你也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你应该比十五岁以前对超自然或灵异现象都没兴趣,连SF、奇幻故事或宗教之类的书碰都不碰的我还要……更加了若指掌才对!可是……可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涩谷。」
我对略显焦急的村田挥着左手,并低垂着头。因为觉得自己超丢脸的,所以根本没力气好好坐着。
「算了啦!也没什么,现在生气也没什么用。只是我一直在担心你,我以为村田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不知道黑发黑眼的日本人在这里很危险……还自以为是地认为村田只能靠我了……我得设法保护他等等,简直就像个白痴一样。其实根本不是像白痴,而是根本就是白痴……可恶,我真的是头壳坏去了……很好笑吧?」
「我不会笑的,我还很感谢你呢。」
此时的我好想哭。要不是因为太过疲累,否则过去的我早就嚎啕大哭了。甚至把盘子啊、书啊、枕头什么的,全都拿起来丢,抓到什么就丢什么。
我为只有自己在演的独角戏而感到丢脸,也很想边骂「王八蛋」边跑出去。我希望能跑多远是多远,不想再跟村田见面。我为了不让他发现这里不是地球而拼命找藉口圆谎,还有急着隐瞒自己的地位与立场的模样,不知看在那家伙的眼里会是什么样的闹剧?
他会怎么嘲笑我?
「我怎么可能笑你,我很感谢你哟。我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觉得『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么好的人?』一直无法跟你坦白的我,真的觉得很内疚。我还想过『或许不让你知道会比较好』。如果可以维持以前的模式,不必跑到你面前跟你说清楚,或者在不让你发现真相的情况下解决事情……那样可能会比较好。」
我心不在焉地把视线飘到窗外,那里似乎发生了约札克所谓的「小争执」。虽然还没有到拔剑相向的地步,但气氛也称不上和谐。
「我说的是真的,因为我没有信心。在我的灵魂转世到地球之前历经了相当长的时间。跟前世是真魔国的女性的你比起来,我投胎转世了好几次。当我诞生在那些形形色色的国家时,我曾找人坦白过好几次,说我有前世的记忆,甚至还有二千多年前的异世界记忆。」
「……结果呢?」
他笑中带着叹息。
「当然是被当成神经病看待。」
二千年前的风气果然很保守。要是在几百年前的话,应该会被当成神明尊敬才对。不过如果太超乎常理的话,相信人们也是无法想像的。譬如说从公共厕所漂流到这个世界的这种事,要不是我本身就是这种稀有经验的过来人,否则我还真的很难相信。
「最惨的时候还曾被当成恶魔呢!我真的被那些人彻底打败了,因为我差点就被施以烙刑。」
「烙、烙刑……」
「总之呢,在有过好几次那样的经验之后,我发现说实话并不是个聪明的做法。因此我没有对任何人、自己的父母,甚至是朋友坦承这件事。就连你也一样……因为我很犹豫……到底该不该说,直到今天以前我都还是这么想。但如果在最后,要是你……要是涩谷主动跟我说的话,我就会把它当成一个契机也向你坦白。」
说什么啊?
「我很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但遗憾的是你都没开口。」
「说什么?难不成是把我在异世界旅行的事公开?我哪可能跟日本的朋友说『从今天起我就是魔王』这种蠢话啊!?一般人铁定不会相信吧?啊……」
「没错,的确很蠢。一般人是不会相信的。」
对喔。
我自己也没跟村田说。村田也跟我抱持同样的理由而不敢对我说明,毕竟谁都不愿意被自己的亲朋好友当成怪人。这时我的后脑勺摩擦着背靠的椅脚,然后慢慢屈膝,短短地吆喝一声后站了起来。
原来我们心里想的跟害怕的事情是一样的。
「毕竟我们才十六岁呢。」
「就是啊。」
「去!」
「干嘛啦!」
我开玩笑地用肩膀轻轻撞着村田,他也用单手以同样的力道还击。
而且是撞在同一个地方。
如果是青春校园电影的话,这时一定会看到一群男人抱在一起,也就是所谓的拥抱。不过在这种状况下,我们不需要那么小题大作,因为我们是日本人。
「……想不到我竟然是魔王。」
「嗯。」
「我生在波士顿,长在日本,用的是魔族的灵魂,成长是为了继承魔王这个位子。很好笑吧?」
「是有一点。」
「而且不管是历史还是经营学,该怎么说?帝王学吗?也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我知道的就只有棒球……只有棒球跟棒球的知识。而且别说是大学了,我连高中学业都念不好呢!没
想到却突然变成一国一城之主,还必须治理成千上万的国民。够扯了吧?」
「你说的没错——」
「那你自己呢?」
村田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希望让像我这种只看运动杂志跟漫画的现代高中生能够理解。我们一面「说的也是」、「好惨哦」地回应,一面像在便利商店前闲聊似地互相安慰。虽然后来演变成在比较谁比较不幸,但最后并没有分出胜负。
因为对于没有说出来的部分,我们不觉得那是不幸。
我现在正在跟地球的日本好友谈论魔族的事情。两人都觉得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就像连续剧一样。我在国二开学典礼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会跟村田有这样的关系。不知不觉胸口感到一股暖流,循着血管传到指尖。出现一个能够无所不谈的人,那种有人作伴的感觉温暖我整个身体。
不过同时也切断我最后一条仅存的退路。
「……不过这都是现实呢。」
「嗯?」
「我终于有了这些事情都是事实的感觉。」
过去,我在陌生的地方遇见自己的伙伴,成为陌生国度的国王。若要说有什么证据的话,就是在我胸前摇晃的这颗狮子蓝魔石。要是我在地球的日本某白色病房里被好几名医师团团围住,被诊断出我是在作梦,说我看到的是幻觉,我也没有拍胸脯保证一切都是真实的自信。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在这个世界有自己的伙伴,在地球也有得知内情的朋友。
这些事情的确是真的。
而且是无庸置疑的。
「看来再也不能当它是一场梦了……奇,怪?」
玻璃窗外出现圆弧状的银光,那是钢铁的闪光。我能想像的情况只有一种,就是某人拔剑了。我连忙跑到窗边,看到连芙琳都已经出现在甲板上了。
「不好了,好像起了什么争执耶!」
五名身穿米黄色工作服的男人正从海岸警备艇上船来。拔出武器的好像是站在最后一排,看起来像是低阶的年轻人,他看起来最不稳重了。至于其他人则不理会塞兹莫亚跟约札克,反而嗤笑地看着芙琳。
我不再跟村田闲聊,并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是在说女性领导人不符西马隆的法律之类的。
「伤脑筋~那些家伙还是不肯通融。太太代理老公的职位有什么不对吗?」
「你想做什么?」
「那还用说吗?这种时候当然需要诺曼·基尔彼特罗!我真的很庆幸他是铁面人呢。」
我发出声音推开桌子,将刚刚的简易挡墙移了开来。我用力地转动门把,但是它却只往一定的方向转动。
「咦,奇怪了——我刚刚有上锁吗……」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村田晃了一下右手的金属,那是一把古铜色的小钥匙。他一脸无奈地扬起嘴角说:
「你该学着习惯被人保护这种事哟!」
「可是你刚刚自己也说,目前的状况是因为芙琳是女人所以他们才不愿放行!情况不会危险到哪儿去啦!只要我戴上诺曼的面具现身,让他们顺利放我们通行就没事了。」
「不行!」
「真是的——!」
我把脚抵在门上试着拉开门把,但是门还是打不开。死心的我走到窗边,正准备抓着木框往上推……还、是、打、不、开。连这边也被锁死了,难道这里跟门一样也被动过手脚了吗?
「村田~」
「不行。我还想跟你说『如果你硬要出去的话,就先把我打倒再把钥匙抢走吧!』这种耍酷的话呢。」
不过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有做好那种心理准备。我迟疑了三秒钟之后「啊——」地大叫并抓起椅背。
「什么嘛,我还期待会上演『你竟然真的打我?连我老爸都不曾打过我』这种戏码呢!」
「我觉得丢家具比出手打朋友还来得容易得多!」
而且感觉超爽呢。
我利用设计简单的椅脚将厚玻璃打得粉碎。我刚好想试一次「黑板森林」(注:原名BLACKBOARDJUNGLE,为1955年的校园师生片)这部电影里的情节。不过坚固的窗棂却仍然动也不动,根本没有足以让身体出去的空间,而且不管我怎么踹、怎么用肩膀撞都撞不断。
气氛紧张的对话随着湿冷的海风传了进来,其中还混杂「不惜动武」这四个字。各位,冷静点!不过在这之前我自己要先冷静才行。窗棂中央有个钥匙孔,可是不管我怎么槌打都打不坏。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麻吉村田健……」
右手食指里的古铜色钥匙停止晃动。
「身为高高在上的国王,应该是不会说『你给我安份点』这种话吧!不过如果是双黑大贤者的话就不一定了。」
「你又在扯什么没有根据的事啊……」
「如果你是村田的话,一定会有这种反应。来!稍微笑一下,接着把脸抬高。对,就像这样。」
村田还真的照做。他露出「真是败给你」的表情,接着把视线落在地板上,并用手指拨弄金属,然后笑了一下把脸抬高说:
「我就知道会这样。』
那应该是在他出生之前就从某人口中学来的口头禅吧。
他把闪着红光的钥匙丢给我。钥匙从我伸手约五十公分远的距离处,划出山一般的弧线
飞了过来。
我嘴里念念有词地向他道谢,然后克制内心的焦躁把窗户打开。虽然有些玻璃碎片掉了下来,不过现在根本没时间去理会身上有没有割伤。
「涩谷,你的面具。」
「对哦。」
我把银色面具戴好,再把皮绳绑在后脑勺。接着把一只脚跨在窗棂上,把上半身探了出去。
「你们几个,等一下——!」
此时,全体的视线一齐投注在我身上。我探出身子跳窗而出,但这时背后却响起村田嘀咕的声音:
「……从大门走出去不是更方便?」
大贤者大人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