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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二 俏千金的魔的寻宝记 第三章 柏林

男性柜台人员留了一脸好像是用毛笔画出来的胡须,黑发还整整齐齐地往后梳理,脸部则像是涂了明胶似的闪闪发亮。

我要换饭店,请帮我搬运行李。

了解,请问要送到哪里呢?

即使听到客人口中说出格调完全不同的饭店,也完全不感讶异。

我不希望你们误会,我并不是不满意这里的服务,只是我不喜欢那个而已。

在布满黄色灯光跟花卉的大厅正面,挂着大大的卐字。让人感到扫兴的军人则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让她觉得非常碍眼。

亏这家饭店这么美丽,真是太可惜了。

对方只是笑着不回答,可能内心深处也同意她的看法。

您会出席拍卖会吗?

当然会,我可是为此才来柏林的。

暌违三年后再度造访德国,感觉到处充满着紧张气氛。路上净是绿色的军用车,人们也纷纷避开它们行走。马路上的军人显得格外地多,就连小孩都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

而且,所到之处都挂着卐字旗。

其实只要把它当成佛教的标记(注:佛教的卍字和纳粹的卐标志方向相反)不就得了?

你真的很随便耶。

什么嘛,你这句话的意思是瞧不起我这个大人咯?你真的很不可爱耶!

眼睁睁地让近在眼前的攻击主谋逃走,这算是大人吗?

DT露出仿佛被馄饨噎到的表情,嘴里还不断重复说着借口。至于四天前遭到殴打的下巴还贴着大块的撒巴斯。

等到伊蒂丝休息了两天,身体状况恢复正常之后,一行人便陪她搭飞机回法国,并送她回到女儿女婿身边之后,他们才经由陆路入境德国。当然,火车的单人房也比飞机座位来得舒适,行李的检查也没那么严格。

但是他们选择陆路的理由不光是这样。因为她需要不受邻座乘客跟机组人员打扰,能够慢慢思考的时间。

他们要从敌人手中拿回具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强大力量的木盒,而且好死不死,他们的敌人还是德国这个独裁政权的国家。虽然鲍伯说过当地有人会帮忙,但人这么少,是要怎么对付纳粹党呢?

她深棕色的流海贴在玻璃窗上,并且在没让其他两个人听到的情况下轻轻叹了一口气。绝不能让DT跟雷江看到这么沮丧的艾普莉葛雷弗斯。

窗外的欧洲春天景致很美,就像电影、画册里一样,一点都不会觉得乏味。尤其是有山林等绿意环绕的古城,那是在美国绝对看不到的风景。

不过必须等到完成任务之后再来享受旅行的乐趣、体会异国的气氛。

由于照片是黑白照片,看不出实际的颜色,但是看似后来才加上去的边缘花纹及盒身的装饰,跟以前曾见过的东西极为酷似。

那是祖母去世那天冒出蓝色火焰的盒子。

我说DT,你觉得奶奶她真的死了吗?

她小心翼翼不让咖啡溢出,然后询问开始打瞌睡的搭档。

嗯?你是说海瑟尔?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呢?

问他是白问了。

至于看着德文报纸的安里雷江则低着头说:

虽然我没有出席葬礼,倒是有听说老宅邸发生火灾这件事。

是的,是去年刚买的。好像是南北战争时期的建筑物,奶奶她很喜欢哟。

我听鲍伯说过很遗憾,并没有找到她的遗体。

没错,因为东西都被烧光光了,是全都烧光哟。加上燃烧的温度过高,使得房子、家具跟遗体全都烧融在一块,或许连我看到的那个盒子也是。可是真有这种事吗?那儿既不是火药库、也不是工厂,而且只是很普通的火灾哟!怎么会烧到连头发、骨头都不见了呢?

艾普莉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望向飞快而过的绿色风景与羊群。

你觉得真的有这种事吗?

别再说了,被你这么一说,海瑟尔会无法安心成佛哦

说的也是,或许吧。

虽然再也没有提起祖母的死因,但每每看到她的黑白照片,艾普莉就会想起那有如恶梦的景象。

这个刻在装饰部分的文字跟花纹是什么啊?

嗯我看到的时候并没有这个装饰耶,应该是后来又加上去的。先不管上面的文字,这只野兽长得跟巴普氏调查的伊希达(注:Ishtar为古代巴比伦文化中著名的女神,她的象征性动物就是狮子)的狮子很像耶!

那不是西元前的东西吗?

没错。

这怎么可能!西元前的木盒不可能保存至今,但如果是石头或青铜的话,那当然就另当别论。

雷江把报纸折成四摺,然后丢在隔壁的空位上。夜班列车的包厢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因此多多少少还有多余的空间。

如果有做过防腐措施的话,就未必不可能了,不过八成是后代模仿画上去的吧。唯独刻在边缘的文字,它的文法很接近希腊文。就算没有完全相同,最起码也有关系吧。

而巴普氏也把这个解读出来了门将因清澈之水而开启,只有它才打得开上面指的清澈之水,会不会是指圣水?或者是什么地方的特殊海水?或是什么秘境里的河川或湖泊

那个不重要。

雷江用他少见的强硬语气打断她的话。艾普莉觉得有点奇怪而盯着他看,结果被他镜片后的黑色虹彩所吸引。她的背脊一阵颤抖。

现在才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珠跟一般人不同。地球上黑法黑眼的人所在多有,像DT跟寇莉的亚洲人跟非洲人几乎都是那样,只不过虽然说是黑色的,但仔细看的话其实是混杂了深棕色跟深灰色。

但他不一样,完完全全是黑色的。

为、什么对不起,我喉咙有点不舒服。

不想被人发现心里的震惊,艾普莉清了一下喉咙之后反问:

那个不重要?你怎么会这么说呢?盒子的所有权已经在我这儿了吧,主人会想知道那是什么,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法籍医师立刻恢复沉稳的口吻,像是训诫什么似的继续往下说:

发现它的人的确是海瑟尔,而她的继承人也是艾普莉你。只要任何国家、集团没有主张它是自己国家的文化遗产,那么文件上所指的持有者就是你。问题是现在无法确定让你持有它是最佳的选择。你想想看嘛,就算第一个发掘到遗迹的人,也不一定会因此成为正式的持有者。

你想把奶奶跟盗贼混为一谈?

怎么可能!海瑟尔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从来就没有打算要利用盒子做什么勾当。当初有好几个人都很想得到它,他们应该都很舍得花钱吧。不过海瑟尔葛雷弗斯并没有靠它大捞一笔。她拒绝把强大的力量交给任何一个国家或组织,甚至没把自己的功劳公诸于世,反而偷偷地把盒子交给巴普氏保管,希望能够查出其中的秘密。

打瞌睡的DT的头晃得可真厉害,还很难看地张着嘴巴。

我也希望那么做。

不。

雷江落寞地摇着头,然后用食指把眼镜往上推。

既然已经被怀有野心的人知道它的存在,这次就无法像过去一样处置,总之要设法阻止这种事情发生。我们一定要在纳粹党把它当成物理以前,把盒子跟钥匙抢过来,而且尽早把它埋葬在安全的场所,让它不要再落入怀有野心的人的手里请你答应我,艾普莉。如果我们顺利拿到镜之水底的话,希望你能把它埋葬在没有人可以找到它的地方。

可是雷江

那是人类不能触碰的东西。

这句话跟祖母的遗言一样。

被激动的法籍医师说服的艾普莉也只能点头答应他。如果是平常的自己铁定会极力反抗吧。她这个人的个性就是别人硬要她往东,她就偏偏往西。但是今天却变成乖乖听话的艾普莉葛雷弗斯,连她自己都无法想像。

可是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呢?

你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会不会是我拼命想说服你的关系?

火车慢慢接近把钢筋像网状组合起来的高耸屋顶。

因为我拼命想让你相信我说的话,不,非得让你相信不可,因为一切都是真的,全都是事实。你心里可能对我怎么会有这些知识而感到怀疑吧?或许你们不相信其实我,艾普莉,我

就在此时,火车开始刹车,车轮跟铁轨互相摩擦。随着嘎吱声的响起,火车也滑进月台。雷江露出充满自嘲的微笑,拉开明亮的玻璃窗窗帘。

当一行人准备坐上饭店派来的计程车时,只见某黑头车硬是把白头车挤到后面,并停在他们面前。DT开心地念念有词说:

哦哦我们挺受欢迎的嘛,白宾士大战黑宾士车耶!

其实计程车是什么车款都无所谓吧。

这时黑色宾士车的车门打开,一名也身穿着黑色军服的男人从车内走了下来,几个原本走在人行道上的人则低下头不敢正视他。他把别有骷髅徽章的帽子重新戴正之后,扬起嘴角对艾普莉说:

小姐,你们准备上哪儿去呢?

我们打算换饭店住。

哦~那是为什么呢?

夸张地耸着肩膀的军人,左手戴有卐字的红色臂章,拨到耳朵后的金发被午后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从他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可以明显看出他正在开心地嘲弄他们这些外国人。

那儿是柏林最高级的饭店。总统也相信那里应该可以让你这位来自美国的千金贵客感到满意。啊,只不过

充满优越感的蓝色眼睛看了亚裔美国人一眼。

你的伙伴可能会住得比较不舒服。

这应该不关你的事吧?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Frau葛雷弗斯。毕竟你滞留在德国的这段期间,我可是奉命要照顾你的起居生活呢。好了,请上车吧!想去哪里由我送你去吧。哎呀,那位法国人怎么了?他的行动跟我国的足球运动一样,毫无规则可言呢。

照雷江的说法,这国家的足球只知道防守,踢起来一点也不过瘾,似乎很无趣呢。他还说,虽然德国的足球踢得很不好,但如果不转世投胎个两三次是无法理解的。

对貌似恭维,实则无礼的措词感到不耐烦的艾普莉,避开宾士车往前走。

你那么爱监视的话就随便你好了,原来恶名昭彰的党卫军在白天也挺闲的嘛。

没这回事!

车子配合她的速度在后面跟着,男子则大步绕到艾普莉前方,挡住她的去路。

让拍卖会顺利进行,是我们文化部将校的重要任务,因此对于像小姐这样从远方来的贵客,我们一定要尽善尽美的服务

你再不走的话,我会让你的男性特征消失哦!哎呀!真是抱歉,我刚刚讲的话是不是抬低级了?都怪我德语讲得不好。

千万别这么说。你德语讲得很完美哟!只是有些没教养的平民口音而已,可能是选错老师的关系吧。

难道这种人说话只会这么带刺吗?

一下火车就马上跟前跟后的这个男人,是个年近三十岁的党卫军中尉。对艾普莉来说,他现在还没有足以站在人群之上的资质,不过单纯看他长相的话,就不难理解他为何年纪轻轻就能爬上如此高阶的地位。

赫鲁姆克鲁纳是典型的日耳曼人,有着希特勒最爱的优生遗传基因。大概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适合SS制服的人吧!当他在车站月台露出信心满满的笑容时。艾普莉随即对他心生厌恶。

他们三人成了在柏林举办的美术品拍卖会的座上宾。专门拍卖以纳粹党收集的绘画等物品为主的拍卖会,今年已经举办过好几次。来自海外的客人也不少,因此以这个理由入境是最合理不过了。其实雷江还带了鲍伯的委任函,希望能多挽救一些遭遇多桀的作品。

当众人在车站拿着最轻便的行李从火车阶梯走下来时,这名金发碧眼的青年早就笑容可掬地等候着他们。他念出鲍伯难得听到的姓氏,然后伸出右手说:各位就是代表团吧?。不过他只跟雷江及艾普莉握手,对于DT这个东方人则表现出视而不见的轻蔑态度。

很高兴能见到你,Frau葛雷弗斯。我是隶属文化部的赫鲁姆克鲁纳中尉。这时候说这些话可能有些晚,不过对令祖母过世一事,我们感到非常遗憾。请你千万不要太伤心,她曾捐款赞助过大教堂的建设

天哪,那都是两年前的陈年往事了,谢谢您还记得这件事。

克鲁纳稍微皱一下眉头,但马上又回轻松的笑容。听说他的任务就是在拍卖会期间招待来自海外的贵宾,但其实主要是负责监视他们。看样子他们三人是参加今晚盛会的最后一批宾客。

Frau葛雷弗斯,这边请,我们为你准备好座车了。

DT不安地小声问她:

喂,你是用了什么假名吗?

没有啊。

不然那家伙干嘛一直Frau、Frau(注:Frau是德文的小姐之意)的叫你。

DT完全不会讲德语。

不过汉字可就难不倒我哦!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啊。

不过由此可知,这个顾人怨的监视人员多多少少有点英语能力。虽然他听得懂发音标准的英文,但遇到地方口音或讲太快的时候就反应不过来了。尤其是夹杂了中国风或法语的悄悄话。打从他们被带到布兰登堡(注:Brandenburg,德国地名)附近的饭店以后,就一直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说要去找朋友打听情报的雷江,似乎顺利摆脱了监视人员,但是觉得待在那里很不舒服,而决定换地方的艾普莉他们就很不幸地被克鲁纳逮到。

当他们推开挡在前方的人群继续往前走时,SS中尉一面说话,一面跟了上来。至于擦身而过的行人每个都低头皱眉,绝不跟他四目交接。

哎呀~想不到你的同伴会是亚洲人,真是特别,越看越难想像他竟是跟我们同种类的生物呢!我们预定在达勒姆(注:Dahlem,德国地名)建造一座大规模的民族博物馆,不如让他绑个发髻站在那儿展示,供众人观赏算了。

听不懂德语的DT一面斜眼看克鲁纳,一面小声询问。对方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那家伙在讲什么?而且还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他说你很迷人,还不断地称赞你呢。

哇咧什、什、什、什、什么啊!恶心死了~

看来他好像终于遇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我觉得他比起女人,更喜欢男人哦。

妈呀!

DT露出像是喝到醋的表情,接着开始双手合十地认真拜托。

艾普莉,我求你,拜托你替我跟他说清楚!说我是个家里有美丽的娇妻,再过不久就要当爸爸的幸运儿。

把DT误以为是日本人的男子,看到他做出恳求拜托的手势后,对他更感兴趣了。

他说什么?

他求我千万不要把他比你更有女人缘的事情说出来,因为他不希望让你感到不愉快。

什么?

或许你们德国人无法想像,不过在纽约就曾经发生过黑道因为他而发生火拼的事情。因为黑道老大的女儿跟情妇同时为他神魂颠倒。对了,她们的外形刚好就像你一样,都有着闪闪发亮的金发和魁梧的身材哦。老实说真的很奇怪,常常会有那种类型的女人主动倒贴他。

那种类型

将校抚着下巴陷入沉思,但过没多久又回复愉快的心情。

后面被一个跟屁虫跟得紧紧的,根本没办法做事,必须尽快摆脱他的监视,多收集一些情报才行。

DT,你当诱饵把克鲁纳带走啦!

不要,为什么是我?

因为他觉得你很迷人,非常欣赏你啊!只要跟你在一起,他铁定不会死缠着我不放。

别开玩笑了!到时要是一个不小心害我落入魔爪!那我的贞操岂不就不保了?

到时候你就干脆死心,等着被摆在民族博物馆里展示,供众人观赏吧。

还要绑上发髻。

还有,你硬把我推给纳粹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要是你自己跑去吃什么美味料理,这次我一定会跟你拆伙!

我要去看狮子啦!

看狮子?啊对哦!车站附近好像有动物园呢。

她的搭档发出放弃的叹气声,绕到慢慢开过来的宾士旁边。他一面把手搭在前座的门把上,一面用国小老师般的发音说:

你好吗?谢谢,我很好。我要搭车,你也要搭吗?

是的,我也要搭。

听得懂这段话的克鲁纳,连忙帮艾普莉打开车门。等确认她坐进后座之后,再从另一侧坐进去。正当他关上车门的同时,坐进前座的DT马上踹了司机一脚,并顺势把他踢到马路上。

客人要去哪里啊?

艾普莉斜眼看了惊慌失措的将校一眼便急忙下车,DT则趁机猛踩宾士车的油门往前冲。后座的克鲁纳看起来就像是翻了个跟斗。

我不是说过了吗,赫鲁姆克鲁纳中尉。我的搭档非常喜欢身材魁梧的金发美女哦。

最起码要让他在有限的时间内,感受一下异国文化的交流。

至于艾普莉则在被踢下车的司机爬起来以前,先行跳上白色宾士车。这次跳上的真的是计程车。

到博物馆!

请问是哪家博物馆?

咦?就是有狮子的那家!

哦~狮子是吗?那是德国最古老的地方。你知道吗?那里是腓特烈威廉四世(注:FriedrichWilhelmⅣ,西元1840~1861年在位的普鲁士国王)建造的哦。

这时候,白色宾士车不知为何转了方向。

这里的确有狮子。不,恐怕连老虎、大猩猩都有。

被载到动物园门口的艾普莉又坐回后座,她必须重新告诉对方,自己是要往反方向去。

我什么时候说要来动物园啊?

可是小姐,你不是激动地一直说狮子、狮子?我想说你应该是狮子的爱好者,所以才加快油门飙到这里的。

我是想看伊希达门的雕刻!然后确认巴比伦文字啦!

性情看似温和的司机表示:那不然先到大教堂附近。说完,便穿过大门下方。虽然是平日的白天,但街上毫无朝气蓬勃的感觉。不是因为建筑物的门窗禁闭,也不是路上没有行人来往的关系,总之就是感觉不到人们享受日常生活的那种气氛。

总觉得这个国家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冷清呢。

才没那回事呢。全国人民的心不仅团结一致,每到周日游行的时候,马路上都挤满了热情的市民哦!跟不久前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比起来,每个人可都充满了希望呢!

是吗?

一点也没错,游行时撒的纸花跟花瓣堆得就像山那么高呢!

或许只能说他们的价值观不同吧。在身为美国人的眼里,穿着暗色系服装、表情生硬地走在路上的女性,与穿着小SIZE的军装,身体某处一定别着卐字徽章的孩子们,实在都是奇妙的景象。

而且那些看不出来是在享受难得的休假,只是面无表情走在路上的军人,更让她有种无法形容的不安。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等一下!

看到穿过计程车前的行人的脸,艾普莉讶异地挪动座位上的身体。她拼命把头缩在车窗下,看样子并没有被对方看到。对方是穿着制服的军人,非但面无表情还怒气冲冲地走着。他应该超过二十五岁了吧?如果少了挤在眉间的皱纹,看起来应该会更年轻一些。

他也跟克鲁纳一样是党卫军的人。全黑的将校服与对比的白色手套,让人觉得很刺眼。但是跟那两种颜色比起来,还有让艾普莉的心脏揪得更厉害的事物。

就是那个棕色。

怎么啦?小姐。

要是突然放慢车速,可能会让对方起疑心吧,因此司机继续踩着油门对后座的乘客说:

无论SS多么残酷无情,也不会随便把外国旅客抓走的,所以你不必把头压那么低啦!或者他是你失踪许久的恋人?

怎么可能!

的确是一模一样的淡棕色。

发色也是,在阳光的照耀下会变成金棕色,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虽然前阵子跟刚刚都只是惊鸿一瞥,不过那淡棕色、散发着银色、吸引人的独特虹彩,让她印象深刻。有那种眼睛的人应该不多才对。

是他。

绝对没错,是那个男人。

是那个付钱给东洋三口组,叫他们毁掉寇莉餐厅的德国人;为了威胁巴普女士而袭击我们的男人。虽然当时隔了一条街,但是她绝不会看错那双眼睛。

艾普莉轻咬着嘴唇。原来他是纳粹党,而且还是SS的将校。

哦他的确是个帅哥,不过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将校他在夜店里很受欢迎,只不过如果板着一张脸的话,是不会有女人敢靠近的咦?真是稀奇耶!

长舌司机从后视镜看着往后方远离的党卫军,然后讶异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

啊!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那名军人有点与众不同,好像哪里怪怪的

他右手抓着后视镜,用力转到客人也看得到的角度。

看得到吗?你看,他头发是棕色的对不对?虽然距离有点远,不过他的眼睛并不是蓝色的吧?我觉得这有点稀奇。毕竟直属总统阁下的党卫军全都是金发碧眼呢。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耶。

虽然自己很讨厌赫鲁姆克鲁纳这个男人,不过他身为日耳曼民族的外表却很完美,有着白色皮肤、蓝色眼睛、直挺的鼻梁与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发。

在车站跟饭店的时候也曾跟一些军人擦身而过,不过没有这些特征的人铁定都是穿灰色或绿色的制服。能够穿着黑色军服在路上从容行走的,只有经过千挑万选的一小部分人。

如果要套用这个无理、愚蠢的规定,那么葛雷弗斯家只有黛安有这个资格。跟这个有着蜜色金发的女孩一比,无论是爸爸、妈妈、艾普莉,就连伟大的祖母海瑟尔葛雷弗斯都略逊一筹。

以他的年纪能够得到那些年长、经历丰富的上级赏识,真的很稀奇,想必他一定有什么惊人的特殊才能,或者是来自什么辉煌的名门。

没错,还是个白痴少爷。

虽然话说得很冷静,但艾普莉的心脏却跳动得异常的快。就是那个男的把餐厅搞得面目全非,还害我们被迫躲在桌子底下。完全只是因为他不想让伊蒂丝拿回盒子,也不想让她有机会跟鲍伯商量。

也借机恐吓我跟DT,好让我们拒绝这个委托。

这时候她突然感到血液冲向脑门,气到面红耳赤。

算他倒霉,好死不死惹到我!竟敢威胁我艾普莉葛雷弗斯。

艾普莉心想,自己恐怕连耳垂也都涨红了。为了不让司机发现,感受到计程车左转时些许晃动的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问:

请问一下,你觉得那个男的准备上哪儿去?

呃既然他走的方向跟我们一样,会不会跟你一样是要去培加蒙博物馆呢?如果他没有从刚刚的转角弯过来,可能就是去大教堂祈祷吧。

只是没想到SS将校会有那么文雅的兴趣呢。

原本声音嘹亮、开朗的司机语气突然一变:

如果真的是兴趣就好了

结果,还没来得及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计程车已经停在碎石子路上。眼前就是有着庄严外观的南北向建筑物。

想来狮子大概是北考古学博物馆的珍藏品,但据说纳粹党从今年开始改变方针,搬移、废弃了许多美术品,根本不晓得还剩下些什么。

艾普莉缓缓下车,回头望着扬起沙尘的道路。

她思索眼前应该做的事,并已在喉咙深处数到五。

自己跟雷江约好在八点开始的拍卖会上碰面,因此要赶在那之前多查出一些跟盒子装饰部分的文字、记号相关的线索。

穿过有如双翼般往两旁开展延伸的柱廊,走进由天窗射下光线的内部大厅。可能是空调没有运作的关系,虽然时值春天,但空气却显得寒冷。

来到顶着圆形天花板的巨型大厅,在矗立几十根柱子的中间,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雕刻品,不过在一个一个仔细看过之后,就会发现它们大多是复制品。到底为什么要展示复制品呢?开始感到百思不解的艾普莉连忙摇摇头。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照理说自己应该前往北侧的考古学博物馆,调查写在盒子边缘的文字,但为什么自己会在南侧的旧博物馆里,屏住气息仔细听着某个男人的脚步声呢。

先行约二十公尺距离的军装男横越大厅,往右边的通路前进。虽然其他路线有依序标出古罗马、希腊、西亚等浅显易懂的标示,但唯独那条通道没有引人注目的指标。到底那里是哪个区域的展示室呢?

眼看男子的身影就快消失,艾普莉马上跑到那条通道的入口。而且她老早就脱掉会发出惊人的脚步声、鞋跟也高得让人穿的很不舒服的高跟鞋子。幸好这里没有任何参观者,要是被通报馆内有个穿着丝袜到处跑的游客,铁定会马上被撵出博物馆。

她穿过天窗光线照射不到的昏暗通道。展示室比艾普莉想像中还要宽敞,但此时她不得不躲在石像的旁边。因为她跟踪的目标就站在摆设在房间中央的玻璃柜前。

从艾普莉所在的位置,无法确认摆设在圆柱状玻璃柜里的是什么东西,不过她看到军服男秀出类似身份证的纸片,想带走玻璃柜里的东西。

他手插腰对戴眼镜的年轻职员命令些什么。可能是隐藏不了心中的不耐烦,所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比较粗暴。

叫你快点把钥匙给我!

我刚刚说过,教授在去年年底去世了。因此市长下令今后收藏品的管理,全权交给副馆长负责,所以我是不可能交给你的!

职员说什么都不肯让步,勇敢地面对配有武装的党卫军。

听说那是党的方针,如果随随便便就让你带走珍藏品,会给我们造成困扰的。像前阵子大规模移送上百件美术品,就是在没有得到我们同意的情况下强制执行的政府至今仍没告诉我们那批美术品的用途及下落。虽然我们研究的物品,还不能确定能给党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看来不只是绘画跟雕刻等美术品,纳粹党还把研究资料集中在一处。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到底想带什么东西走呢?艾普莉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设法看到玻璃柜里的东西。

既然你是巴德温教授的学生,应该多多少少听说过那是都特家的东西吧。我是理却尔都特,我名正言顺有它的所有权,照理说也有要回它的权利。

这下子终于知道那个身穿党卫军将校制服的男人也就是在中国城毁掉寇莉餐厅的嫌犯的名字了。理却尔都特就是那个淡棕色的眼睛散发着银光的男人。

她念念有词地在嘴巴里复诵,除了内心的不爽,还夹杂了歧视的情绪。德国人的姓名发音还是那么难念,虽然是比荷兰人的姓名还要简短好记啦。

戴眼镜的年轻职员结结巴巴地说:

那件事我的确听说过但是没想到都特的子孙居然会加入SS

就算我放弃了,本队也会来拿取的,到时候你手足无措就来不及了。东西要是落在那些人手中就完了,你也很清楚届时它会被怎么使用吧!好了,快把钥匙拿过来,把柜子的门打开。要是本队追究起来的话,你只要解释说还给持有者就没事了。不,就算告诉他们被我抢走了也无所谓。

办不到!

职员顽固地摇头拒绝。他抬头看这个自称是都特的男人,还看了一眼他系在腰际的短剑跟手枪,然后紧握双手忍受眼前的压力。他可能认为自己胆敢违抗党卫军将校的命令,就算会被开枪射杀也是很自然。

艾普莉悄悄把手伸进怀里。从祖母那里拿到的银色护身符有跟皮肤一样的温度。

那名职员是个专业的研究员。他不顾自身的危险,执意守护历史遗产。对艺术不表敬意的人是没有资格碰艺术品的。

艾普莉轻轻握住银色武器并等待突击的时机。展示品绝不能落在纳粹党的手里!如果祖母也在场的话,应该会帮那名职员吧。更何况理却尔都特还把自己最爱的中国餐厅毁得一塌糊涂,这笔帐还没找他算呢。

前面的日耳曼民

她从石像后面冒出来,但才踏出一步就不禁停下了脚步。因为理却尔都特当时正抓起椅角往陈列柜用力敲下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遍了原本寂静无声的博物馆内。

那、个男人

清掉残留在边缘的碎玻璃后,都特再次挥着椅子。

艾普莉往他那儿冲过去。虽然自己的步伐不大,但她从来没有这么怨恨过一个人。而且偏偏在这紧急状况,自己穿的却是很有女人味,但行动不方便的套装。长至膝下的窄裙让她不得不像千金小姐那样地小跑步。要是不尽快阻止他破坏下去,展示物会受到伤害的。

给我住手!

是谁?

就在她举起小型手枪的同时,男子的右手也滑向腰际,并且用受过训练的飞快动作将黑色枪口抵住艾普莉的眉间。

两人高度相差太多,艾普莉的手根本够不到对方的额头。

令人印象深刻的棕色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她看。隐藏在那虹彩的意志,闪着有别于军帽中央的骷髅的光芒。

原来是个小鬼啊?

十八岁在柏林算是小鬼吗?我倒是有看到年纪更小的孩子,模仿你们这群白痴的可悲军人踢正步呢。

艾普莉的背在冒冷汗。只要对方的食指稍微动一下,自己就会立刻跟这个世界说莎哟娜啦。即便如此,她还是嘴巴不饶人地大放厥词,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猛。

十八岁不管在哪个国家都算是小鬼。

可是拿着危险物品指着那个小鬼的又是谁呢?

表情丝毫没变的都特爽快地把枪放下。只是当他原本伸直的手肘跟肩膀一放松,便立刻响起安全装置震耳欲聋的声音。不过他的左手仍然抓着椅脚。他冷漠的眼神从艾普莉身上移开,转向自己关心的展示柜。

他把枪收进腰际的枪套,用右手一把抓住里面的展示品。

艾普莉的手指依旧扣在扳机上。

住手!否则我要开枪咯!不懂艺术品价值的人是没资格碰它的!

然而都特无视她的警告,仍执意把细长的展示品从柜子里拉出来。它大约长六十公分,原以为是什么粗的棍棒或圆筒,不过前端倒像是压扁的球体。

原来那是呈现半蜷缩状态的手指。照那个形状来看,应该是石膏像的手臂吧。

它的颜色很白,正确地说,应该是让人感到恶心的惨白。

想开枪的话就开吧,我不会在意的!

别这么说,我可是很在意的。听清楚了!立刻给我把那个石膏像放回展示柜里,东西都该各归其位。光天化日之下就想把美术品拿走,会让人笑你有胆无谋哦!

美术品?

都特头一次笑了,感觉似乎在嘲笑她。

你说这是美术品?

没错,不然你说它是什么?难不成想说那是巨型白芦笋?

这是手臂。

我都说了!那是石膏像的一部分

这不是石膏哟,小姐。这是如假包换的人类手臂。

将校恢复原本的面无表情,把苍白的手臂递给她看。指尖正好对着她,感觉好像在向她招手似的。

你可以摸摸看。

艾普莉当下认为对方是想引开她的注意,以便制造逃走的机会,然而对方看起来毫不紧张,仿佛不介意被人拿枪指着。

什么嘛,拿这种骗小孩用的手臂

既然是保护美术品的正义使者,应该能马上判断它到底是不是石膏吧?还是你觉得恶心而不敢触碰?

当下感到血往上冲到太阳穴附近的艾普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出左手,用手指碰了一下那条手臂的手指。一头是自己冒着冷汗的手指,另一头是意思人造品的纯白手指。

啊!

不光是前端,她还把手滑向被遮住半边的手掌,以及连静脉都模拟出的手腕上。

它又滑又硬,但还是有一点点弹性,因此可以确定它既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而且这个冰冷的感觉跟少了血液循环的脂肪是一样的,很难想像它是橡胶制成的。

是蜡?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不是人造品,而是死亡超过百年的死人手臂。

她反射性地把手抽回来,但不是因为知道那是尸体而感到害怕。那种东西她早就看过无数次,无论是被打成蜂窝而当场毙命的走私商,或是因利欲熏心而误中陷阱的同业。甚至还看过受到诅咒,而在众人面前腐烂到不成人形的盗墓者,只是无法确定是否真的饿是诅咒所为就是了。

如果是死了很久的遗体,那么她也看过无数具躺在棺材里的木乃伊或人骨。

只是眼前这个遗体的一部分实在是保留得太完美了。除非是冰藏在南极,否则百年以上的人体是不可能以折中状态遗留到现在

这怎么可能?莫非这是剥制标本!?不对,如果是标本,表面应该是干的。

所以我为了解开这个秘密,才向这个博物馆借用它的!

被这两人粗暴的行为吓到瘫坐在地上的职员,发出颤抖的声音表示:

我们就是在研究它究竟是经过什么样的处理,而能在如此完美的状况下保存数百年。天哪!小姐请你不要开枪!运气好的话打中人倒还无所谓,一想到流弹如果伤到这贵重的标本

想不到他居然把展示品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不愧是令人敬佩的学者个性。

你想解开什么惊人的秘密我不管,但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它被滥用。

所以啦!我绝不会把它交给你这个党卫军将校!

我又不是心甘情愿穿这身制服的!

都特立刻脱下黑色的制服外套,把纯白的手臂草草包起来。他看了坐在地上的职员一眼,然后转身往出口走去,完全没有理会艾普莉。

你听好,自称是文化部的军队马上就会来了,最快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就跟他们说这手臂被偷了,可以的话现在立刻报警处理。

你要它做什么?

戴眼镜的职员打断对方的话。而理却尔都特并没理会他的询问,把军帽戴正之后准备离开。

如果届时教授的家人,或是你被他们怀疑藏匿这条手臂的话,你就直接说是我干的,没有关系。

你要怎么处置它?要交给纳粹党那些人吗?

我会交给他们?

中尉再次自嘲地笑着说:

总统可能会很开心,不过我可能会先死于祖先的诅咒呢。

这么说的话,那是你祖先流传下来的宝等一下,那是什么声音?

艾普莉话讲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嗓音所吸引。

大厅的另一头传来约有十几个人的脚步声。都特轻轻地咂了一下舌,手也移到腰际的手枪上。

怎么比我预估的还要早到。

他轻轻抬高下巴,示意大家离开。他口中的本队正小跑步地穿过柱子林立的大厅,往这边过来。眼看着通道另一头的敌人就快出现,职员在这时做出重大的决定,站了起来。

跟我来。

你们快离开这里,没必要可以卷入这种无聊的纷争。

中尉,不,都特先生,请过来这边。你们可以从后门离开。

这句话让抱着手臂的男子感到很以外,刹那间露出真情流露的表情。职员步履蹒跚地绕到小玻璃柜后面,那儿有扇跟墙壁一样颜色的小门。

这是一扇暗门,那个你就带走吧。我会说它被偷了,说是在晚上的时候被偷走的,但希望你千万别把钥匙跟盒子交给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都特点头答应他,然后推开能够通往管理室的门。

听好了,我再说一次。要是被怀疑的话就说出我的名字

我不会供出你的。

又圆又厚的镜片后方的双眼眯了起来。

快走吧。

管理室里面还有一扇门,好像是通往后院的。穿过办公桌的话,就可以利用数公分的缝隙窥视外面。

放心,来吧!

士兵好像还没包围这个出入口。两人斜眼看了一下刚开始长芽的草皮,然后穿过土地尚未整平的后院。都特把用制服裹住的白色手臂夹在腋下,右手也摆在腰际附近,好随时应变拔枪。左手则是抓住艾普莉的手,毫不客气地以自己走路的速度拉着她走。由于她并没有跟得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让都特忘记对女性应该有的关注。

我想不需要展开枪战吧?

应该是蹲下!小心别被发现!

旧博物馆正面的入口,停着了多到快把宽敞的正门挡到看不见的车辆,数数大约有十二辆。穿着绿色制服的士兵一连兴趣缺缺地往四周散去,这个作战规模虽大,却没什么紧张感。都特压低声音念念有词地说:

看来需要一辆车子呢。

什么!?啊,对不起!

被那双独特的眼睛一瞪,蹲着的艾普莉连忙捂住嘴巴。要是被那二十多名士兵发现就惨了,因此双方的对话也自然而然地压低阴凉。

你、你真的打算徒步往返?

我觉得那样才不会引人注目。

怎么不会引人注目!?怎样才引人注目呢,想不到你这个人做事还真没有计划耶!

不过他如果是个做事会经过缜密计划的人,就不会抓起椅子破坏展示柜了,当然也不会想到当初袭击餐厅的时候,会栽在一个女人跟小鬼的手里。

实在拿你没办法。这边,跟我来,让你搭我的车好了。不过你要做好会被我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哟!

两人压低身子穿过树丛,来到连接两栋建筑物的尘土飞扬的碎石子路。听艾普莉的吩咐而在一旁等待的计程车,微微倾斜靠在路旁,不过有两条腿正从敞开的车门伸出来。

艾普莉刹那间屏住气息。

不会吧?

都特很快地靠了过来,并毫不留情地赏了驾驶一记耳光。

好痛、好痛,痛死我了什么嘛,太过分了吧?

太好了,你还活着!既然还活着就送我们到阿德龙饭店吧。

他在讲话的同时坐进车内,睡迷糊的司机还没发动引擎,他已经把车门啪地关上。白色宾士车做出不像高级车的甩尾动作,驶离了博物馆。

他们俩都贴着车窗,凝视后方有没有人追上来。幸运的是,紧跟在后面的都是自用车,没有看到任何军用车辆。直到通过大学校舍的时候,这两名乘客才终于转过身来,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并深深沉坐在椅子里。

要确认的话就趁现在。

喂,那条苍白的手臂

原本感情没有太大起伏的都特,却在视线往下看去之后,突然神色紧张地大叫:

你在做什么啊!?

咦!?什么?

我说脚,你的脚!把鞋子穿上,快点!

她低头往对方指着的脚尖看去,只穿着丝袜的双脚有好几个地方都在流血。她完全忘记自己为了消除脚步声而把鞋子脱掉这件事了。

啊!天啊!我真是的!居然没穿鞋就踩在碎玻璃上,可是我又不爱穿高跟鞋你、你不要误会哦!我是头一次出这种错的。

别那么多废话,快把鞋子穿上!难不成你的鞋在半路上搞丢了?

他一面念念有词地说:女人为什么那么爱赤着脚跑步。一面准备脱下自己的军靴。

但是艾普莉在这时连忙把手伸进套装的上半身,拿出穿不惯的高跟鞋。

你实在很罗嗦耶!不需要你鸡婆,我有带鞋啦!啊真是的,都是你一直逼我穿鞋,害我的脚越来越痛啦!

我才在想为什么你的胸部形状那么奇怪。

什么嘛想不到表情那么可怕的你居然是个色鬼,我真是看错你了。为什么男人的眼睛老是爱往那个地方看呢?

谁叫它鼓起来的是鞋底的形状,不管是谁都会注意吧。啊,等一下!要是上面还有碎玻璃就糟了。

脱下白手套的手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脚踝往上抬。

住手啦!跟我一起来的朋友是医生,稍后再请他帮我诊疗就好了!

可是这个样子没办法走路吧?

似乎是股关节抽筋了,艾普莉短短地惨叫一声。

喂,还不都怪你没搞清楚状况就把玻璃打破!不然我也没必要硬踩上去!

那的确是我的不对。

本来就是你部队。哇住手,不要碰啦!真受不了你,你这个人还真爱打破玻璃耶!亏你都老大不小了,个性还这么急躁。要是你真的蠢到认为只要打破窗户,每个人就会对你唯命是从,那可是大错特错!这也是我艾普莉葛雷弗斯不干打破玻璃窗这种小事的原好痛、好痛。

艾普莉葛雷弗斯?

她的右脚放在都特的膝上,用来包扎的手帕跟白手套慢慢被血染红。

你是那个葛雷弗斯吗?是那个叫巴普的犹太人为了拿回盒子而接触的

没错,理好痛哦,我咬到舌头了啦。理查都特,你该不会在这之前都没发现我是谁吧!?

我哪可能会发现啊,而且我也不叫理查。

什么叫哪可能会发现。不会吧,我实在不敢相信耶!我们不是在寇莉的餐厅前面见过面吗?

虽说是前面,不过那可是隔着一条马路呢。我哪有那种闲工夫去记一个没注意看的人的长相啊。

可是我就记得很清楚哟!理查都特。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我的名字给记清楚!别老是念错,感觉好像是故意的。我不叫理查啦!

好不容易脑筋清醒些的司机,按照惯例地一面看着后视镜,一面悠哉地说:

两位客人,可以问你们一件事吗?

什么啦?

什么事!?

不耐烦的两人突然同时回话,害男人吓得缩起肩膀。

他果然是你失踪许久的恋人?

让艾普莉搭着自己的肩膀下计程车的都特,往饭店前面看去之后便皱着眉头说:

原来是那家伙的客人啊?

那个监视者老是像跟屁虫似的黏着我们,看了就讨厌。你们认识吗?

闪闪发亮的金发跟一身黑色制服很配的男人赫鲁姆克鲁纳不断地重复诡异的举止。他一会儿在石梯上上下下,一会儿探出身子眺望远方。门口上下车的地方则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士车,DT就坐在引擎盖上面。

两人之间的误会似乎是解开了。

嗨,艾普莉!

DT看到自己的搭档,马上开心地拉长语调挥着手:亏我还跑到动物园去呢~

准备确认自己的客人平安无事的克鲁纳,从楼梯冲下来时差点跌倒。是啊,我担心死了呢!小姐。我从你伙伴口中问出你好像要去动物园不,是请他告诉我的,于是立刻驱车赶到那里,不过

就在他认出站在她旁边的人物时,语气随即夹杂了明显的优越感。

哎呀,真是稀客。这不是理却尔都特中尉吗?

两人的阶级相当,年龄也差不多,但是克鲁纳似乎不把对方看在眼里。这是对司机口中的罕见人物应有的态度吗?

真是太无聊了,发色能代表什么吗?况且男人的头发迟早都会秃掉。

休鲁兹上校正在找中尉你呢你的军服怎么了吗?

他的视线移到了他夹在腋下的上衣。要是被发现藏了什么东西就惨了。

因为脏

是我拿啤酒泼他啦!

看似不悦的都特还没把话说完,靠在计程车旁边的艾普莉就鸡婆地替他解围。

谁叫他那么没礼貌,我就把一大杯的啤酒整个泼下去。

金发的SS将校大大地点了三次头,表示他非常赞同这种做法。

不过这么说也有点问题。

这位小姐迷了路,于是我带她来拍卖会的会场。经过询问之后她又提到了你的大名,我就更确定是这个会场没错。

哦~小姐,让您记得我的名字还真是荣幸哎呀,您的脚扭伤了是吗?这怎么行呢,我马上帮您找医生过来。

她可能是穿了不合脚的鞋子所以起了水泡。至于她随行的同伴好像就是个医生,所以你没必要多管闲事。倒是克鲁纳,当观光客的保姆很辛苦吧。

她不是观光客,这位小姐是参与今晚拍卖会竞标的重要宾客。我是奉上级的命令在他们出境以前负责照顾他们的。

让他们没机会逃跑,是吗?

我可是跟没机会执行重要任务的都特中尉不一样呢。

哎呀呀!这两个人似乎八字不合的样子。反正穿的制服一样,就算做一下表面也该假装交情很好啊。

虽说自己跟DT的情况也差不多,但艾普莉心里却偷偷地这么想着。倒是她的伙伴继续坐在引擎盖上摆动他的短腿说:

我说艾普莉,你有看到猩猩吗?有没有啊?还有那个男的是谁?是半路上认识的头号情人候补吗?

她搭着的肩膀抽动了一下,看来都特好像也听得懂非常道地的英语呢。

我来给你介绍,DT,这位是理查都特,是喜欢打碎玻璃甚于一日三餐的男人。寇莉餐厅的玻璃窗修缮费就找这位党卫军中尉要吧。

我接受请款,不过我不叫理查。

开心享受过动物园乐趣的亚洲人则耸着肩说:反正那是我老婆的店。

艾普莉!你究竟是失踪到哪里去啦!?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哟,雷江,倒是我有很多想说跟想问的事情呢。

我也是。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位将校是谁啊?

啊,对了对了。这位没礼貌的军人是

她摇摇晃晃地往后看去,而载着都特的计程车正好要开走。紧紧抱着用上衣包里的手臂的他,从前座回头看了一下。他好像有稍微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这时候要上前追也应该来不及了吧。

是他送你回来的?

不,是我让他一起共乘的。

从大厅冲出来的安里雷江彬彬有礼地摘下巴拿马帽并夹在腋下。至于他的西装很难说得上有绅士感,看那皱巴巴的模样就知道他刚下火车,而且也不晓得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走来,连皮鞋也沾满了灰尘。

我在过去文人经常聚集的咖啡厅,打听到各种现况哟。但那些较主流的艺术家不是被逮捕,就是逃出国外了,连挂在墙壁上的画作、诗词也全被没收。这个国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法籍医师落寞地叹气,并露出哀愁表情。

对了,雷江,关键的盒子呢?

关于这点呢,根据当地赃物买卖业者的说法,在柏林举行的拍卖会只展出几件雕像而已,其他全都是画作。我猜被抢夺的东西全都暂时聚集于此,等拍卖会结束后再决定运送的目的地照这样看来,盒子或许已经被移到其他地方了。

其他地方?会是哪里呢?

我心里大概有个底,明天一早就立刻出发吧。咦,你的脚怎么了?

在上石梯的时候,雷江一面帮忙扶持,一面继续跟两人说话。倒是艾普莉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因为那些话有一半都没听进去。

既然明天早上才要行动,那今天就去享受一下拍卖的乐趣。听说了没?今天晚上好像有克拉纳赫(注:LucasCranach,著名的德国画家)的作品要拍卖哦!偶尔也要让鲍伯散点财艾普莉?

咦?对不起。你说要让鲍伯干什么?

雷江转为医生的语气,对年轻伤者关心地说:

瞧你的脸色,脚很痛吗?

你说我吗?雷江,我现在是什么脸色?

很像快要下倾盆大雨的天空那种脸色。

或许吧。

自己今天一天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伙伴在名人时常聚集的咖啡厅帮自己收集情报,搭档还帮忙甩掉纳粹军的监视、争取行动的时间。可是自己却不顾应该调查的事情,反而帮了这个应该算是敌人的男人。结果搞得收藏品被带走,落入毫不关心其艺术价值的军方手上。

不过

在呼吸着大厅里清爽的空气;仰望画有卐字的红色垂帘;闪避来来往往、身穿制服的忙碌士兵们时,艾普莉回想起那个触感。

那条手臂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抢走手臂的理却尔都特跟在波士顿威胁大家的那个男人是同一个人呢?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让你感到沮丧呢?艾普莉,拍卖会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的!今天晚上你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

艾普莉在心里认真思考了五秒,然后摇头苦笑着。这种温柔、亲切的绅士言辞,只适合用在像黛安那么可爱的女孩身上。

谢谢你,雷江,不过我还是出席好了。我想亲眼看看那个叫什么文化部的机构,会有什么样的恶劣行为。

眼前只剩下用来帮自己弥补失败的时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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