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岛屿的通路只有两条。
由于架在水路上的桥梁,另一端连接火车铁桥,因此下了运输机的衙门,能走的路线事实上只有一条。
要是他们在那里埋伏的话,情况会很危险的。
不过事实却跟雷江所担心的完全相反。这个静静等候黄昏来临的城市,居然没有设置任何临检岗哨。
这昨徒步约一小时就能绕行一周的小岛被称为湖中珍珠。波登湖(注:Bodensee)东南方有三座岛屿,林盗(注:德国地名,Lindau)就是为了联系这三座岛屿所建立的城市。至于湖的对岸有瑞士、奥地利,以前只要利用船只就能很轻易地往来。
就连那些穿着杀风景的军服的人,在这岛上都显得开朗许多。这里有别于柏林的杀戮气氛,感受得到湖岸城市的悠闲气息。
这里好祥和、宁静哦,让人觉得其他城市的喧嚣好像是假的。
在货车载货台上看守着稻草堆,艾普莉不知不觉说出了真心话。
虽说财产被没收了,不过犹太人现在仍然能经由陆路跟空路出境。即使那些方式被禁止而无法自由行动,他们一定也会把这座湖当成逃走的路线吧。届时国家就会派人严密监视,这座岛就无法保持其美丽的模样了。
会发生那么残酷的事情吗?
都特散发着银光的眼睛闪过一道阴影,然后半自嘲地回答:
如果再没有人出面阻止的话,就很有可能。
不过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从前座下车来的法籍医师,一面搀扶艾普莉一面回头看。
追兵为什么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呢?照理说他们应该很容易猜出带走盒子的集团,和他们目的地才对。
其实很简单。
身穿将校制服的都特,拍掉盒子表面的稻草之后,再轻轻拍掉沾在袖子的稻草屑。
他们可能认为我们会直接开着运输机前往法国,毕竟那么做是最简单不过的方法。因为他们只想着要利用盒子,绝对无法想像我们会把千辛万苦到手的东西沉到湖里去。不过也多亏他们有那种贪婪的价值观,才能帮我们争取时间。
真的要让它沉到水底吗?把它沉到水底,真的没关系吧?
雷江点着头对不安的她说:
我们就是为了那么做才来这里的哟,艾普莉。
艾普莉摸着露出来的盒盖,用指头在刻有文字与记号的装饰部分移动着。在没有解读出这段文章就永远封印它,真的妥当吗?
其实他们就是已经做出要把镜之水底沉在波登湖这个结论,才来林岛的。
这盒子绝不能再度落在不怀好意的人的手里。
为了防止最糟的情况发生,让它沉在任谁都拿不到的深沉湖底才是最好的办法。
雷江跟都特的意见大致是一致的。
分歧点在于要不要破坏它。
都特抱持军人的观点,认为最好把它破坏到完全看不出原形的程度最好,但根据雷江的说法,破坏它好像也会有危险。
要是那股冲击不小心打开了盒子里面的门,进而解开了被封印的力量
原来的钥匙,也就是清澈之水的持有者还没诞生到这个世界,也就是说目前无人能够控制这股力量。如果发生了到处都被水吞噬的惨剧的话,大家也只能束手无策在一旁观看。
都特被他的说法说服,决定让它直接沉到水里。
进入黄昏的林岛港口非常安静,湖面只有缓缓波动的橘色水纹。
穿过旧市街来到旧港口一带后,雷江再次开口说话:
虽然我们这次顺利甩掉追兵,并不代表永远不会被找到。或许他们已经追到了这附近也说不定。
这我知道,所以我们要尽快把事情完成。设法找一艘快艇来啊,这种事情绝不能交给理查去办,这个人会做出类似恶劣检察官做的事。
你到底要我说几次,我不叫理查!
法籍医师把眼镜往上推,打断两人一来一往的斗嘴话:
不光是那样哟,我认为我们应该兵分二路。
兵分二路?可是盒子只有一个耶!
都特嗯了一声后,便转身扯下旁边两块卐字的垂帘,再从没有人的市场借用一个木盒,用那块红布裹起来。
只要把真正的盒子也用布裹起来,看起来简直就像两个棺材并排在一起似的。
如此一来真品跟赝品就完成了。虽然近看铁定曝光,不过从远处看应该是无法分辨的,这么一来应该就万无一失了。但是,谁要载送真正的盒子呢?基本上根本无法确定哪一方比较危险
其实都很危险,真品就由我
真品我来运送吧。
被叫下飞机而觉得不爽的DT看了艾普莉一眼。
因为我是盒子的主人,奶奶交待过要我把它埋葬起来。
那就我跟艾普莉
不。
遭到雷江当场反对的富家女搭档不服气地垂下双眉。
什么嘛我好歹也是艾普莉的搭档耶!连海瑟尔也把她托付给我照顾耶!
嗯,不过这次我认为她还是跟理查搭档搭档比较好。DT,你不是也说过海瑟尔会把孙女交给你,正是因为艾普莉还有未臻完美之处。我个人觉得现在她最需要的,不是能助她确保逃走路径的直升机驾驶员,而是真正的钥匙持有者。
什么!?理查是真正的钥匙持有者?
啊,可是DT你听我说,理查拥有的并不是这个盒子的钥匙,而是理查他们家代代相传的左手。
你们是故意搞错的吧
结果,艾普莉跟都特搭乘载有真正盒子的船只,而DT跟雷江搭乘载有普通木盒的船只。
在既不是用武力,也不是花大钱借来的快艇上,分别载了用画有卐字标记的布包起来的货物。
现场充满了像是在替小孩办丧礼的忧郁气氛。
雷江一面解开与旧港口连系的缆绳,一面若无其事地问都特: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怎么?这是什么新的饿搭讪方式吗?
不是,我是很认真在问你。我好像看过你那双闪着银光的眼睛。如果我见过的那个人不是你,可能就是你父母亲吧?他是否曾经投身上一场战争的某个战线?
我老爸并不是军人哟。
雷江像是可以地歪着头,做出普通人烦恼时的姿势,然后又再次看着都特的眼睛,这次直接切入核心。
或者你是哪个来自遥远地方的男人的子孙?
如果你指的是全身湿淋淋从天而降的男子,那我就是逼不得已成为他后代的子孙。
原来如此这么说理查,你是贝拉鲁的
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我个人尽可能避免提起它。
他表现出不喜欢被人盘问的样子。当船静静地从旧港口离开的时候,天空跟街道都被染成一片红色。
就连遥遥相望的阿尔卑斯山也变成红色的,湖面则摇曳着映照其上的晚霞。
艾普莉感触极深地叹了口起。她多少能够体会热爱这片土地、为了国家不惜牺牲性命的人们的心情了。划着桨的都特则用落寞的口吻说:
我想这里迟早也会变成战场吧。
可是这里这么美
虽然我们拼命避免让那种事情发生,但实在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从。
虽然他身上穿着党卫军将校的制服,但是不管是身心都不属于纳粹党。属于少数的反对者极少能修得正果,而且十之八九落于失败的命运。
看来希特勒终究会完成他的帝国,以独裁者的身份遭全世界唾弃。
不要讲那么自暴自弃的话啦!
艾普莉把船桨一把抢过来,用力一划,一口气拉短距离。
我来划吧!毕竟你脱臼的肩膀才刚复原。
都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轻快利落的动作。快艇还没抵达防波堤,艾普莉心不在焉地眺望着四周。
现在发动引擎应该不会被听到吧?
啊,对哦。
她把桨拉到船上,然后拉了一下发动马达的绳索,不过马达却只发出类似咳嗽的声音,之后就动也不动了。这时她往上看的视线突然静止不动。
想不到连这里也有狮子像。
都特把头转到她看着的方向,在东方岬角上有座石狮正稳稳地坐在高约五六公尺的底座往下看。
那是巴比伦的狮子像。
艾普莉心里有股像是放下肩头的重担这种难以形容的安心感。看来就是这个地方了,沉在这座湖底应该不会错。
在这里的话,它或许就不会寂寞了。
什么寂寞啊?难不成你对盒子产生感情了?
军人就是这点让人觉得很杀风景。
因为刻在盒子金属部分的图案跟伊希达门的狮子好像哦。我只是在想如果狮子有两头的话,应该就不会寂寞了。不过仔细想想,我那天其实是要去看狮子的。
那应该是在隔壁的新馆吧?
没错。不过要是那时侯我真的跑去看狮子,就不会遇见理查了。
我不叫理查
都特故意低头不看艾普莉,将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苦笑隐忍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在船上跟艾普莉换位置,然后接下马达的发动绳。
我来发动吧,不然再这样耗下去就跟人力划的船没什么两样,而且另外一组已经发动马达正在航行了呢。
看来他很熟练,只拉了一次就成功发动了,不过顺畅的马达声却夹杂着从黄昏的天际传来的螺旋桨声音。
糟了,那些家伙打算从空中攻击。
都特的话还没说完,就出现两架双引擎侦察机。
天空已经快变成暗紫色了,只靠影子并无法辨别出是什么机种,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已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
因为飞机朝依稀可见的DT跟雷江他们的船飞去,还投掷拔掉引信的炸弹。
DT!雷江!
伙伴所在的位置出现往上喷的水花,艾普莉一时激动不已。
真的吗?他们真的连空军都出动了?他们的目标不过是盒子,是一个平凡无奇的盒子耶!连它到底有多惊人的威力都还没确定,为什么连空军也都出现了!?
冷静点,葛雷弗斯!那是已经拔掉引信的炸弹,所以他们不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毕竟对方还想拿回盒子。他们只是打算在我们上岸前把船炸翻,并趁机抢回盒子等一下!为什么那些家伙认定我们会经过瑞士呢?喂,把灯关掉!否则会成为最佳的攻击目标!
不过折返的另一架飞机发现到艾普莉他们的船了。果然它还不确定该锁定哪一个目标,但可能是前一架飞机已经开始攻击另一艘船,所以开始往他们这边飞来。就算炸弹不会爆炸,不过船要是被直接击中也会粉碎的。
虽然目前还没有击中,幸运的投掷字船的周遭,不过还是得趁这个时候护船航行到湖中央,尽快让盒子沉到湖里去。
不晓得能不能开到正中央?
不管可不可以都非得到那里去不可。要是随随便便让它沉在靠近防波堤的地点,届时只需派一百名潜水拂一起搜索,就会立刻将它打捞上来的。
艾普莉紧盯着刚才还看得到船影的方向,但可能是天色变黑的关系,现在连一艘船都看不到。
怎么办,看不到他们!DT跟雷江要不要紧哪!?
你还有那个闲工夫担心别人?飞机来啰,葛雷弗斯!
从天而降的铁块撞到床船的边缘,导致船体大幅度摇晃。
虽然事先固定好的盒子安然无事,不过艾普莉跟都特全都被甩下了船。可能是他们落水时将湖水打进船身中,使得马达发出噗咻的声音后就停止运转。
四周开始变的昏暗不清,他们只能发出声音确认对方的安全。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鼻子进水而已。
呿,你说的还真悠哉呢。抓稳了,我推你上船。
不用了。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吧!
我不是在闹脾气。我只是觉得与其让我回到船上,不如先解决那个盒子,你说是吧?你看,又一架飞机过来了,这次还装了亮度十足的照明灯呢。要是被那玩意儿照到的话,你猜我们会怎么样?
第三架飞机装了能够大范围照亮湖面的强力照明灯,而且还在DT跟雷江刚刚所在的区域徘徊。
可能是被自家人的灯光吸引吧,刚刚攻击他们的飞机也往那边飞去。
再这样下去,不管是投下盒子的位置跟沉下去的过程都会被发现的,届时很快就会被打捞上来的。绝对不可以,我们要避免那种事情发生,所以我们一定要在那道光接近这里以前,快点把事情做完。
都特沉默了几秒之后,接着把脚跨在船的边缘,然后让湿淋淋的身体攀到船上。
他把掉落的军帽抛得远远的,再把救生衣丢给艾普莉,自己也把因泡水而变沉重的上衣脱掉。
抓住救生衣的艾普莉用拳头擦拭被湖水打得视线模糊的双眼。
她无法看清都特的身影。
葛雷弗斯,你听着!我现在要把盒子的绳索切断,然后把绳索踢下船,你要小心,不要被绳子缠住哦!
知道了。
接着,我会让这艘快艇快速冲到那块明亮的区域再引爆。如果你想看包着盒子的纳粹党徽燃烧的样子,我就做给你看。
你说引爆?要怎么做中尉,难道你没有把炸药丢掉!?
这种危险物品怎能随意丢弃呢?葛雷弗斯,你小心了,我要切断盒子的绳索啰!
当纤维被切断的声音发出没多久,就有大体积、重量极轻的物品整个被丢进水里的感觉。
刚开始它还摇来晃去地浮在水面上,但不久后就如雷江所说的那样开始往下沉了,可能是水从缝隙渗进去了吧。
理查,沉下去了哦。
很好,再来只剩下表演爆破场面给你看了。幸运的话或许能让对方以为我们自暴自弃地跟盒子一起同归于尽呢。
这时塑胶袋沙沙的摩擦声响起,艾普莉知道都特把炸药拿出来了。
火柴在瞬间照亮了都特的脸,他眼里的银光像星星一样闪烁。
都特在点燃了长长的导火线后,拉了几次绳索好发动引擎。
可能是几乎泡在水里的关系,马达一直无法发动。
这时都特把四角形皮箱塞给抓着船缘的艾普莉。
我先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葛雷弗斯,这个交给你了。
这是左手!对吧?
没错。在某个适当的人物来拿取之前,希望你能把它保管在任何怀有恶意者都拿不到的地方。
你所谓适当的人物指的是谁啊?
不知道,我没有问。或许是我,或许不是。
当他触碰到艾普莉的手时,不经意地提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你的脚怎么样?已经不会痛了吧?
干嘛提那么久以前的事啊?那早就治好了!
那不过是前天发生的事,艾普莉。
我说理查,你再不快点发动引擎的话,导火线就快烧完了!
都特低声地回答:说的也是。之后又再次拉动绳索。
回转的声音虽不太安定,但快艇还是慢慢开始前进了。
你有办法游到瑞士那里吗?很抱歉我无法抱你上岸。
你在说什么啊?快点跳船啦!要是爆炸的话怎么办!?
不,现在还不能跳。快艇这么不稳定,难保它随时会引擎熄火停下来。而且火要是被波浪浇灭的话,我们刻意安排的作战计划不就泡汤了?
理查!我可没有主张要进行那么危险的计划啊!
问题是我们一直是这么做的哟,葛雷弗斯,恐怕往后也要这样战斗下去。
理查,中尉!任务早就结束了,不是吗!?既然德国的情势越来越不利,何不去美国呢?来美国吧,跟我一起回波士顿啦!
但快艇的速度这时变得不太正常。
都特丢掉臂上代表阶级的徽章,还把上衣跟领带都丢进湖里,然后自言自语似的对墨夜高声回答:
在这个国家我还有能够尽一己之力的事!
艾普莉伸出她的右手,并相信他会用左手回握过来。
但是回复正常的快艇轰轰作响地加快速度。
理查!
当她按照惯例数到五的时候,敌机的照明正下方燃起好大的火花。
后来艾普莉忍受着余波的拍打等了一阵子,却一直等不到那只能够回握她的冰冷右手。
艾普莉葛雷弗斯往对岸游去。
刚开始的速度慢到迟迟没有前进,等习惯水性之后,她便慢慢地加快速度,甚至涌现出能够游到对岸的自信。
途中因为疲劳的关系而数度差点往下沉,但靠着她正确穿着的救生衣跟她个人坚强的意志力,再加上皮箱本身的浮力,所以并没有发生溺水的以外。
在游到对岸附近跟伙伴紧紧相拥以前,她只能独自继续游下去。
不过寒冷的气候跟下降的提问,让她好几次差点不小心睡着。
但那个时候她都会做同样的梦,然后梦到一半的时候又会恢复仪式。
那是自己抱着某人的左手在蓝色的水底漂流的梦。
那只左手非常温暖。
跟箱子中那只冰冷、惨白的手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