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瑟尔的话至少有部分是真的。
因为地底下不是只有通道,也并非全部都是迷宫。通路的一边是用石头补强的墙壁,另一边则排列着按照某种距离间隔,类似住家的小房间。其中甚至有摆放旧锅子等简单用品的房子,明显地呈现人们在此生活的迹象。
这里在数百年前的确是个都市。
而且是个规模庞大又无人知晓的地下都市。
虽然我曾听说地底有遗迹,但是想不到规模这么庞大。
走了大约一个钟头左右,萨拉列基似乎有感而发。他跟现在的我相反,状况比刚刚要好得许多。他把仅有的一支火把交给我们,自己则走在和我们有点距离的前方。手上没有火把,居然能走得这么稳。
当然,他可没忘记先用右手触摸墙壁。要是连这点都省略,铁定会很惨。
在人迹位到的洞穴或地下道不摸着墙壁行走,是很危险的一件事,要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广场迷路,只怕连要往哪边走都搞不清楚吧。说不定往前一步就是水沟,或者旁边就是个悬崖峭壁。
不过地底要比地面来得暖和许多,代替睡袋的厚重夹克似乎派不上用场。走在前方的萨拉列基,那一身夏季服装的打扮就刚刚好。
喂不是说过单独走在前面很危险吗?
放心啦有利,我没事的。这比跟那些腐烂的尸体开打要好上许多。
我想无论是谁都不喜欢被活死人袭击吧。
望着萨拉列基蹦蹦跳跳走在前方的背影,我用拳头搥了一下约札克的上臂。因为优秀的密探从刚才就一反常态,不断后悔。
要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冲进来,而是把少爷你们拉出来就好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要是你没有跟进来,现在就会变成超级不安的双人行喔!
而且就算要把我们啦回去,也没有足以让我跟萨拉列基两人通过的空隙跟时间。若是强行将我们拉出去,其中一个很可能会被夹住。既然我不放心丢下萨拉一个人,那么让约札克跟我们同行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喔,古里叶。
什么
根据海瑟尔的说法,这条地下通道好像是通往北边。因此只要我们没走错,应该会跟她走来的道路逆向而行,那么我们就能够往皇帝的陵墓或收容杰森跟佛莱迪的设施前进了。不过呢
我边说边觉得自己过度乐观,于是自嘲地补了一句:
那也要看事情是否会那么顺利。
一定会的。
希望啦。
而且希望接下来不要遇到海瑟尔口中的恐怖状况。能够让有如胆量化身的女性,海瑟尔葛雷弗斯害怕成那样,究竟有多么恐怖?是黑暗?还是怪兽?亦或是幻觉?
真羡慕那时候听不懂她说话的约札克。
当我不再专注在那个问题时,嘴巴不知不觉说出自己极为担心的名字。
不晓得肯拉德要不要紧?
既然他自己都说不会有事了,应该是没问题啦。
密探甩着没拿火把的另一只手,一边放松肩膀肌肉一边回答:
如果他是硬撑的话,最后铁定会给你一个大大的笑容哟。尤其是对你,格外会表现出这种态度。
你说用笑容回应,是真的吗?
是真的。
看来我还是相信他所说的话好了,毕竟是他曾经同甘共苦的儿时玩伴说的话。
少爷为人温柔,我能了解你的心痛。不过别看我们这样,好歹也通过多次战斗存活至今哟。所以我们的运气可是很好的,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翘翘啦。尤其是队长,如果他是跟敌人打起来而丧命的话,真不晓得后人会怎么损他,所以铁定会更加奋战。况且对方只不过是十个发酵中的尸体,对伟拉卿来说,就像午后续杯的红茶一样。
呕~~
应该是放了好几天的柠檬茶吧。既然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肯拉德实力的约札克这么说,那么对付十个或二十个的复活组根本不算什么。
要是连我这种肉脚都替他担心,或许对他很失礼呢。
约札克不经意地抬头,然后轻轻耸肩:
又有凹槽。小心脚下哦,从刚刚已经通过两个了呢。
嗯。
截至目前为止,我们的确通过两个一模一样的凹槽。因为右手摸到的墙上有沟槽,所以马上就能察觉出来。
虽然简单称之为凹槽,实际上却是原始的栅栏装置。在不是很亮的火光照耀下,可以看到上面有厚约五十公分的石板。沉重的石板会因为某种契机而掉落,把通道封闭起来。在现代算是类似闸门的装置。
既然有那个厚度跟重量,应该能够阻挡水流跟沙土吧。不过现在完全感觉不到什么地下水的气息,加上前方是绵延不断的缓坡,这个角度就算有坍塌的土石也不至于引发土石流。既然不是用来阻挡水流跟沙土,那么究竟想要阻挡什么威胁,才会用那么巨大的石块?
我不禁抖了一下。
要是被那种石块压倒,一定马上就拜拜了。
应该吧。
萨拉列基蹦蹦跳跳地想前走的背影,仿佛深夜优伶摇来晃去。虽然服装是淡绿色,但是在仅有一支而且没什么安全感的火把照耀下,只能看到模糊的白影。
他的精神怎么那么好?
可能是因为眼中钉消失的关系吧。
你所谓的眼中钉是指肯拉德?
古里叶连续点了三次头。
肯拉德怎么可能会是他的眼中钉呢?萨拉不是很喜欢肯拉德吗?像是在船上的时候,还拼命使唤他不是啦不是一直让他寸步不离跟在自己身边吗?
啊,你果然看到了?
不只是看到,连他完全不忌讳众人的眼光,拿他当活衣架的景象都看过呢。我还想说,可能是因为那家伙是独生子,所以很高兴自己多了一个大哥哥,只是开心地在一旁观看。你也知道那时侯我们都坚信萨拉列基是独生子,没有任何怀疑啊。
说完这些话之后,我大大叹口气,用空着左手捂住半边脸:
我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虽然没有风,火焰却在摇动。在我头顶的约札克反问:怎么突然讲这个?
我的脑袋可能比别人还要差喔,约札克。不然怎么会重复犯下同样的失败?
我问你突然讲这个干嘛?
像萨拉的事情也一样。
我的右掌因为过度磨擦墙壁而发烫。石子跟泥土虽然像冰一样冷,但是摸墙的手指却因为磨擦而发烫。有点类似紧握冰块之后的麻痹感。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浴池对吧?古里叶你不是也在一起吗?要是我有多一点的洞察力,一开始就看穿萨拉是个什么样的家伙,现在也就不会在这种地方了!要是我能启动防卫本能,就会知道不能相信那家伙说的话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毕竟当时还跟羊一起泡澡不是吗?所以你的心会小鹿乱撞,也是不得已的。
虽然他可以用女性的语气安慰我,但是唯独这次我就是无法开心。因为我老是重蹈覆辙,老是因为任性而让自己身陷麻烦。不光是自己,就连重要的伙伴都因此遇到危险。
我深深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魔王。好像有人说过拥戴愚蠢国王的人民是不幸的。
即使你这么说,少爷
不幸的臣民代表密探魔王陛下0043号正用他的手指抵着我的头顶:
到目前为止,因为陛下相信某人而我行我素采取乍看之下有勇无谋的行动,有哪一次不是以好结果收场吗?
我的脑袋开始依序排列从第一次被马桶冲到真魔国之后所遭遇到的事件。王都、凡达韦亚、苏贝雷啦、席尔多克劳德、卡多利亚、西马隆。
我想应该还有很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才对。
然后是圣砂国。
我觉得这都是靠众人的庇护,否则我连练习都没有,就这么匆促即位,这个王位不可能会坐得这么安稳。
唔哈嘿啊哈啊
约札克突然发出既不像是叹息也不像是讶异的声音。若不是因为要摸着墙壁以及手上有火把的关系,否则他应该会高举双手仰天长啸吧。
古里叶怎么了!?
我真的很无能耶。就是因为这样,阁下才不想把我叫回国,只让我当个跑腿的国外工作员呢!
怎么了,他是不满意现在的职务吗?我的手离开墙壁抓住密探的衣服。
你不满意现在的工作环境吗?我还以为你很乐在其中呢!既然这样你就早说啊,我会拐弯抹角告诉古恩达的,一定会用拐弯抹角的方式。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啦,陛下。其实我啊,正在拼命安慰沮丧不已的你哟!
他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的萨拉列基,还故意大声咋舌:
撇开队长不在这件事,你实在没必要为了那种家伙担忧。
竟然敢喊强国小西马隆的少年王是那种家伙,不愧是天下无敌的古里叶。
但是即使我拼命劝说,对你却一点用也没有!唔哈嘿啊哈啊看样子,我真的是个没用的士兵呢~~要是伟拉卿,这个时候就会机灵地用一句话跟他诡异的笑容轻松搞定了吧~~啊、看起来不够诡异吗?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紧紧绑住布袋的肯拉德。
最近有时候倒是蛮坏心的。
就是说啊
古里叶皱着眉头,头歪到快碰到肩膀,然后用拿着火把的左手腕擦拭额头。我看到他的头发几乎快被或烧到了。
那个黑心男的安慰就有效,而我这么纯白无暇的古里叶再怎么花费心思可能是我嘴笨或是笑容太普通了,就是没办法让陛下打起精神。我真是个没用的士兵啊。
我都说了你才不是没用!
而且
约札克的手离开墙壁,用长茧的修长手指抓乱橘色的头发。
那个重要的伟拉卿不在这里,也是我害的。
咦,约札克害的?为什么、你们吵架了吗?
你们在聊什么?如果在讲什么有趣的事,那我也要听
萨拉列基悠哉地挥挥手。为什么他即使没有火把也能够继续向前走呢?跟害怕黑暗的我真是截然不同。
约札克弯下腰,假装在打探我的脸色,眼睛直盯着我看。比我想像中还要蓝的眼睛,露出许多期待及些须悔意:
我跟那个不干脆的男人说了。
我反射性的回问:说什么?
我要他仔细想想到底想怎样。我说了,还叫他在做出结论之前别轻易接近你。
我脑子到现在还在想说什么?这句话。最近我这个常用英语的脑袋常常直接反应SVOC(注:S=主词,V=动词,O=受词,C=补语)是怎么排列的。
我问他:你到底要选择哪一边?
啊啊、你是在说肯拉德啊?
终于搞懂意思了。
换句话说,他逼伟拉卿在大西马隆跟真魔国之间做个选择。可能还跟他说过在决定要选哪个国籍之前,不要跟我太过亲近之类的话吧?他们两人都拥有人类与魔族的父母,或许会比较好沟通也不一定。
不过,就算逼问他到底要选哪一个作为你的故乡,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就此切割吧。
结果他居然还闹别扭。那个混蛋,还真的不肯靠近我们呢。
不是吧,他应该不是在闹别扭吧?应该是说,他没必要为了那种小事闹别扭吧?
都已经超过一百岁的大人了,怎么可能为了那种小事闹别扭呢?我一边否定这种事,一边想像肯拉德蹲在地上画圈圈的景象。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结果才演变成跟你在一起的是古里叶。对不起哦,少爷。
你在说什么啊,约札克也能带给我安全感喔!而且你在重要时刻所使出的变装绝招,总是让我大饱眼福呢!
就是这样,我最喜欢陛下了~~
我毫不客气地搥他的背,他也不客气地用力搓揉我的脖子。看到他笑逐颜开虽然不错,不过他力道很重,真希望多少能够斟酌一下。
尽管我们在后面你一言我一语,但是丝毫不在意而且心情愉快的萨拉列基突然回头,斩钉截铁地说:
好像有什么生物。
即使进入下坡路段仍然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的他,这次却是往后看。而且视线还越过我们肩膀,盯着更后面的什么东西。
喂不要这样啦,萨拉如果你跟我说我的肩膀上有什么东西,从今晚开始我可就不敢自己去上厕所了。
真是的少爷也太见外了吧。如果不介意,古蕾塔随时都可以陪厕哟!
我才不要被你这个很可能会在一旁偷看的跟屁虫陪厕
萨拉列基被我们的对话吓了一跳。这时候的表情真的很可爱。
陪衬?不是啦有利,我不是在讲搭配的事哦。我看到有生物在你们的肩膀后面,也就是刚刚通过的坡道上方喔。
你能看得那么远啊!?
而且环境还是如此昏暗。基本上火把是由我跟约札克两人轮流拿着,萨拉列基根本没有什么亮光可以照路。尽管如此,他还是有办法确认在远处移动的生物。
萨拉,你的眼睛很好吗?
当事人露出有如流云的轻柔微笑,然后用食指跟中指抚摸细长的下睫毛:
以前我不是说过了,有利。我的眼睛虽然是这么明亮的金黄色,但是却无法忍受热跟光。尤其是阳光。
这我知道。他之所以戴眼镜,并非视力有问题,而是为了保护眼睛。即使到现在,我偶尔还是会觉得他很适合那副薄镜片眼镜。
所以我的视力在暗处反而很好,因为不会觉得刺眼。就算突然进入黑漆漆的场所,也只有刚开始有些不清楚,但是马上就能适应。没有亮光对我来说反而比较轻松。
咦,适应难不成你看得见?
看得见啊?大家不是过了一段时间就看得见了吗?
普通人是看不见的啊!
是吗?
看到他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害我这个普通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么说,他的记忆之门也开启了吗?喔~~难怪在大家睡觉时他要关灯呢?不对,他是因为关灯才睡着?还是为了睡着而关灯?我口中念念有词,说出这些有趣的话。
这算是超方便的能力吧?虽然你说你是因为没有法力,才会被逐出国门,不过我觉得这是很棒的法术呢。
至少这个能力比阿吉拉的翻译法术还要特殊。我总觉得那绝对是努力出来的成果。不了解那种努力型才能的辛苦,萨拉列基把漂亮的手指贴上嘴唇:
是这样吗?就算程度上有所差别,但是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能看见。
我最讨厌光是靠才能就可以跟人媲美的天才了。但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羡慕。
在火把柔和的光线下,萨拉列基眯着眼睛像是天使般微笑:
不过啊~~我对法术再也没有任何执著了,有利。就算没有神明所赋予的力量,人类一样无所不能。就算不感谢神明,我也能治理国家,想要什么也都能得到。
我一只手插进口袋,右手靠在墙上,叹着气喃喃说道:
如果这句话是在一个月前听到,我一定会很感动。
现在既然了解你的本性,就不会觉得你讲这种话有多帅了。统治国家固然需要力量,不过你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其实是因为你做事不择手段的关系吧。
让我在意的,是你所说的生物哟。
约札克把手往前伸直,尽可能照亮后方。
在这个看似没食物的地底,真的栖息着肉眼看不到的大型生物吗?或者是那些尸体紧追在后呢?
那些非人类士兵无法抵达这个空间。因为母亲大人的力量无法延伸到这么深的地底。
你老妈到底想干嘛?怎么会派僵尸追杀自己的儿子呢?
这我也不知道。
他用冷淡到让人无法置信的语气说着自己母亲的名字:
女帝阿拉英,可能希望我死吧?或许是怕我操纵耶鲁西,把圣砂国占为己有。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必要杀你吧?
她就是那样,对权利非常执著。
了不起,跟傀儡一模一样。
约札克用轻视的语气说了这句话。可能是觉得遭到耻笑,萨拉列基用严厉的眼神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
你说的傀儡是指谁?
当然是指你啰,小西马隆王。
我?
我还没来得及介入调停,两人之间就已经碰撞出冰冷的火花。气得满脸通红的萨拉刻意压抑感情:
我哪里像傀儡了?
嗯外表、所作所为、无法逃出母亲的手掌心算来应该是全部吧。
我已经逃出母亲大人的控制了!
抱歉抱歉,那么该说你是想把地底当作傀儡,来操纵这个国家的傀儡师吧?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我觉得萨拉列基被说成傀儡很可怜,于是便举起双手插入交战中的两人之间。我们三人的体格差异还真大。
拜托你们别在这种危险时刻吵架好吗?我们这趟旅途的运势原本就够遭了。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古里叶跟萨拉,你们的交情应该没这么遭了。你们不是一向连话都说不上几句的吗?现在是怎么回事?感觉你们好像从很久以前就互看对方不顺眼。你们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难不成是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吸入了会引发斗争本能的毒气这是什么声音?
简直就像按着扩大音量键不放的电视机一样,类似地鸣的声响与细微的震动正在急速接近我们,音量也越来越大声。有如细爪扒抓地面的声音,还有令人神经紧绷的尖锐叫声。只见一片灰色绒毯从我们走来的方向扩散开来。
数以万计的老鼠正在低缓的坡道移动。
这个!?这就是萨拉看见的生物!?天哪、是老鼠!我最怕老鼠了!
冷静点,少爷。假装成岩石,赶快假装成岩石熬过去!
我高举双手呈喊万岁的状态,闭紧双眼靠在墙上。假装成岩石假装成牙石一块、二块,嗯我已经吃不下了。糟糕,这是番町皿屋敷(注:在日本鬼故事里面,死后不停数盘子的女鬼阿菊的故事)。
要是被这些家伙咬到,不是得鼠疫及时像猫型机器人那样,要不然就是会被送到舞滨(注:吉祥物为米老鼠的东京迪士尼乐园所在地),总之下场就是三个选一个!?古里叶不晓得哆啦A梦经历过的恐惧,才会这么悠哉。哇跑到我脚上、在我的脚上啦!
真拿你没办法~~既然你这么害怕,那我就用抱公主的方式把你抱起来吧。
算了,谢谢你的好意。
在河岸运动场长大的我都吓成这样了,那么生长在宫殿里的萨拉列基铁定吓得更惨吧。我往旁边看去,想不到他只是冷静地把脸朝向这边,还一直盯着坡道上方。对于从脚上跑过的鼠群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
不久之后他把手举高,像是在挑衅不在此处的隐形人,然后伸出又白又细的手,指向在我看来只是空荡荡一片的暗处。
金黄色的眼睛即使在地底下,依然闪闪发光。他的模样仿佛是宣告人类死亡的天使,或是恶魔。
那双可以看透黑暗的眼睛,是不是还看见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