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见的颜色闪过眼前,他不禁聚精会神加以凝视。
但是残留在视网膜的颜色再也没有出现,打开的门外净是绽放的春天花朵,以及成群飞舞的蝴蝶与蜜蜂。
可能是察觉到他的表情,在旁边忙着把布摊开的女子出声询问:
「怎么了,小朋友?」
老实说,他很受不了儿子都快十岁还称呼他「小朋友」的母亲,于是一面把红布绑在手上一面回答:
「我看到黑色的东西,不过马上就消失了。」
「黑色的东西?」
「是的,从我的眼前闪过,一下子就看不见。」
「喔~~或许是前阵子来到陛下身边的东方人吧。听说他们的头发与眼睛都是黑色,是很罕见的一族哟!可能是她正好经过你的前面。」
「……是女人?」
母亲以开朗的表情笑道:
「当然是女人。毕竟是国王宠幸的对象。」
美丽的金发披在背后,有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和他一样,都是亮丽的蓝色。
「我从女官那里听来的,听说她从遥远的东方,带着王子旅行。听说那一族的人都很聪明,不仅博学多闻,就连这个世界的规则与开天辟地的由来都知道。不晓得她是否了解异国的魔法?如果知道我还真想找她问个仔细,因为魔法跟舞蹈有着很深的关联。」
她的蓝色眼睛散发舞蹈家的欲望。几近透明的薄布,随着身体动作在空中优雅飞舞。
「不过她也很可怜,听说全村只有她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如此一来谁要替故乡生下继承人呢……小朋友,帮我把那个发饰拿过来,陛下很喜欢那个颜色。」
「妳又要在国王的面前跳舞?」
「是啊。既然国王允许我往在城外,我也答应陛下只要他在国内,就要在御前表演舞蹈,否则他会担心我成为别人的女人。真是可怜的陛下。」
「既然妳那么想服待国王,何不干脆住在城里?」
「那可不行。」
虽说受到国王的宠爱,但是他的母亲也是四处旅行的舞者。既不是哪个国家的公主,也不是出身贵族的千金。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必被困在后宫里。不过对于年幼的他来说,只觉得母亲的生活比其它整天玩乐的嫔妃辛苦许多。
母亲用柔软的双手抱住他的脸颊,轻轻把额头贴过来:
「我有心爱的你,也有自己最爱的工作,甚至有投缘的伙伴,没理由住在全是高贵人家的后宫,况且我也想跟团员旅行。我只是担心无法让你过着王族的生活,这一点请你原谅。」
「别这么说……」
「不管怎么样,男人不能长久住在后宫。」
他的回答被某个男人的声音打断。站在门口的青年挡住阳光,让室内温度顿时变冷。母亲连忙离开我的身边,双膝跪下低头说道:
「殿下。」
男子轻举右手,要对方不必多礼:
「没必要对我行大礼,我的母亲也只是一介女官,立场算是与妳相同。」
「即使如此,你终究是大殿下。」
「我只不过是比其它兄弟早出生。」
身为国王的长子,他是个举止有礼不骄傲的人物。
虽然头发、眼睛,皮肤的颜色都不像,却是我的同父异母哥哥,加上两人相差十岁之多,要找出相似之处或许很困难。等到自己年纪渐长,说不定就会变得跟他一样。
「我可以带弟弟出去逛逛吗?」
「殿下,当然可以。只希望这孩子不会造成殿下的困扰。」
「不,这孩子虽然只有十岁,但是很聪明,也比其它同龄孩子更有能力,很适合当我的玩。老实说,我已经受不了陪那些妹妹玩游戏了。」
告别为了下午的宴席准备排练的母亲,他跟年纪差距甚大的兄弟步出自己的住居。在春日阳光的照射下,两个人往马厩走去。在这个庭园深处,不见任何士兵与他们擦身而过。
「你跟母亲在聊什么?」
「我们在聊黑发女人的事。听说她是智者一族,是真的吗?」
「虽然我没有见过,不过好像是这样。听说他们一族天生就明白世间道理,也能够倾听大自然的声音。」
这些说法都比母亲说的严肃一些,但是内心没有多大改变。总之目前能够确定的事,就是他们一族都很聪明。
「既然如此,应该能够帮助国王吧?」
「是啊。陛下最近遇到不少沮丧的事,要是能给他一点慰藉就好了。」
「我指的不是那个,而是战争与政治方面。」
「政治?怎么可能!」
也许是这个想法太过离谱,青年的笑意多过惊讶。觉得自己的话都被人当成玩笑,心有不甘的他握拳说道:
「为什么不可能?就算是女人,也有擅长战斗的人不是吗?所以应该也有人喜欢政治更胜男女之情。更何况她是众人所皆知的智者一族,绝对有方法帮上国王的忙。」
「陛下不会听女人的话。」
「那岂不是白白浪费她的智慧……而且让后宫那些女人忙碌一点,也能够减少后宫的纷争吧?」
「没办法,因为国王不喜欢女人握有权力。」
青年微笑说道,彷佛这就是所谓的人生。不过他仍然不肯放弃这个好提议,对着迟早会继承王位的哥哥开口:
「哥哥可以利用她啊。」
「我?」
「你不是要上战场吗?」
青年忍不住笑了,并且边笑边拍了年纪相差许多的弟弟肩膀几下:
「你说的话真有趣。如果我有什么万一,真希望由你继承王位,你一定会打破惯例推行划时代的政策,让这个国家长治久安。」
他紧紧咬着嘴唇,低声喃喃说道:
「你不会有什么万一,不可能的。」
但是人生在世,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过了几年,那个举止有礼的兄弟死了。」
「死了?」
村田静静反问,假装自己没有此受到惊吓。
眼前的人是魔族的祖先,也是建立真魔国的男人。任何小花招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不过村田倒是靠着现代人的交涉手段,弥补年龄与经验的差距。
没什么好怕的,他的确是人称「真王」,这个世界的敌我都畏惧的男人。但是现在坐在自己对面,只是没有物理力量的灵魂。由于他的灵魂在佷久以前就离开肉体,因此没有打人的拳头,也没有握剑的手指。
既然是大人物,那么以与总统会面的心情应对就行了。只是总统就算拥有核子武器发射按钮,还是眼前的家伙比较可怕。
如果涩谷在场,应该会急着说声:「等一下,总统也相当了不起耶!」一想到这里,村田就不禁会心一笑,不知道男子是否发现,只见他把两张牌摆在前面。
一张盖起来,另一张翻开向上。牌面是红色加黄色的鲜艳配色,还画上看似女人背影的图。坐在暗绿色圆桌对面的村田前面也摆了类似的牌,不过他的两张牌没有翻开。
「虽说是庶子,终究还是长男,而且又受到国王的疼爱,因此完全想不到他会死。就算在战场上遇到危险,应该也会有人挺身保护他。」
「没有人保护他吗?
「战场上的他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要别人保护的地步,毕竟自己也有相当的实力。不过他是被自己人害死的。被扣上涉嫌谋反的帽子,国王下令要他自我了断。不过……」
握起双手摆在后脑勺,轻闭眼睛往后仰。虽然只是灵魂,一举一动还是很像人类。
「也有传闻那个首级是三天前在酒馆暴毙的某人,王子已经在某个舞者的引导之下,顺利离开国家。」
「你说的舞者是……」
「这个嘛,到底是谁?其实我也没有亲眼看到,毕竟在生下我的女人回国以前,我就已经离开了。」
然后又以遗憾的表情说道:
「要是由优秀的长子继承王位,那个国家也不会那么早灭亡。最起码还能撑到与我交战那时。」
「就算对手是有如父亲一般的人,你也不惜一战──看来你真的很好战。」
男子一脸「事到如今讲这些有什么用?」的模样笑着说道:
「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性格吧?」
「都是别人的记忆。」
村田还用两只手指比着太阳穴特别强调。若不是表明「这不是我的过去」,自己很容易会被记忆的旋涡吞噬。
「事到如今再说些你知道的事,不是很虚伪吗?所以我才告诉你不知道的过去。」
「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混为一谈,那是你重要的贤者大人往事,并不是我的。」
「但是你不是一直吵着要找回遗忘的过去,还说如果知道父母的来历,或许就能了解自己的出身。对吧,拥有闇黑的贤者大人?」
「你实在很烦耶,陛下。虽然我念的是明星学校,却不曾公开表示我是贤者哟。就算你不告诉我别人父母的情报也无所谓。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妈妈的头发不是黑色的。她有染发,而且是短发。加上她无法配戴抛弃式隐形眼镜,因此直到现在依然戴着眼镜。她是个勤奋工作的职业妇女,并非整天窝在后宫的温室花朵。换句话说,现在的我与你心中美化的贤者大人并不是同一个人。还有──」
村田握拳敲打冰冷的石桌:
「──我也没有兴趣在这个不仅没有午餐,连杯茶或咖啡都没有的彻子的房间(注:由黑柳彻子与来宾对话的谈话节目)久留。」
想不到自己会对不是很熟悉的人生气。由于很少发生这种情况,就连自己都有点讶异。
「你想找的来宾是那个有着一头黑色长发,说不定是你的弟弟,而且聪明又有教养的大贤者大人吧?既然如此,你找错人了,我也要告辞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急事要办。」
如果话说得这么清楚,他还要把自己当成很久以前的上人大人,那么只有一句话好说──
……爷爷,你不是才刚吃过早餐吗?
单就年龄来说,他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人,变得健忘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如果是崇拜他的那些魔族,大概会奉陪到底吧。
但是对村田来说,那样只会造成困扰。自己既不是这个国家的国民,更不是向真王效忠的臣民。他对这个男人只有恨,根本没有丝毫尊敬的念头。
「伤脑筋~~所有魔族崇拜的真王陛下灵魂,实际见面才发现有老人痴呆症!这真是太悲哀了,我都不敢跟涩谷开口了。」
「来宾和彻子是什么?」
「彻子是话比来宾还多的主持人。至于这里的来宾是指我,也有客人的意思。不过像这样强迫把我带来这里,与其说是客人,倒不如说是绑架。」
想起刚才遭遇的冲击,村田反射性地摩擦手腕。
硬是把自己叫来这里,根本就是强人所难的行为。
紧握海瑟尔.葛弗斯留下的盒子遗胲,希望藉此飞到有利所在的世界。因为是利用引擎点火的原理,他大胆让火焰包围自己,把一切赌在盒子与碎片互相吸引的性质。不幸失败就会变成一团火球;成功就能够与海瑟尔.葛雷弗斯一样,飞到回去原来世界的「冻土劫火」所在之处。
全身发出衣服烧焦、头发熔解的刺鼻味道,接下来是身体开始燃烧。首先是肌肤表面,就像整个人沐浴在盛夏阳光下,全身又热又痛。热气令人无法呼吸,即使吸气,喉咙也感觉十分灼热。
正当自己认为一切失败,很可能要变成火球而自暴自弃之时。
右手忽然被一股冷气抓住,接着就被拖出火焰。那是一道透明的冷气,肉眼根本就看不见。与其说是空气绳索,还比较接近硬梆梆的冰手铐。而且不是轻轻包覆,力量强到几乎快让腕破皮。
但是他还来不及惨叫,就从又热又刺眼的地方,被人用足以让肩膀脱臼的力道拖到有点冷的昏暗场所。
流进肺里的空气冷得让村田不停咳嗽,不过他还是把脸颊与四肢贴在冰凉的地板上,冷却原本以为会燃烧起来的身体。
等到有办法正常呼吸之后,才发现有人低头看着自己。椅子上的男子把手撑在桌上,用眺望奇妙动物的眼神看过来。看到自己在暗绿色石地板上痛苦挣扎的模样,想必很有趣吧。
连站起来都嫌麻烦的村田继续以大字型的姿势躺在地上,让指尖也冷却一下:
「嗨~~初次见面。」
「你把头发剪了……而且还烧焦了。」
可能是对方的语气过于平静,让他气得想说些「没错~~烧焦了!我的衣服和鞋子都烧焦了,还发出刺鼻的味道吧?反正我就是火焰挑战者!在你优雅的午茶时间突然冒出一个全身烧焦的学生,真是不好意思!」等自暴自弃的话。
不过那股冲动也在确认对方长相的同时消失。现在不是讲这种无聊话的时候,这里是哪里?我明明应该飞到盒子所在之处,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他马上知道低头看着自己的人,是人称真王的男人。这也难怪,因为他在村田记忆里的模样从来没有改变。
和最后见面时……正确说法不是村田本身,而是很久以前使用这个灵魂的人最后见到他时一样,而且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年轻。就算在光线不足的室内也闪着美丽金色的头发,以及跟南方海水一样蓝的眼睛。没错,是那个男人。虽然跟有利的朋友冯比雷费鲁特卿长得很像,亲眼看过之后就会发现两人根本截然不同,连隐藏在眼里的光芒也有不同的性质。
这样的比较并不正确。村田的眼睛盯着他,同时小心翼翼起身。
这个人是封印创主、团结魔族、反向操作人类的恐惧,建立真魔国的人物。是在死后仍然保有力量,经过反复不断的兴衰,在其它国家不停兴盛灭亡时,唯一排斥国家必定衰亡的道理,四千年来不停保护国家的人。
对村田来说,也是他让自己与好几代灵魂持有者受到无理诅咒的折磨。
因为这个人擅自施加诅咒的关系,害得几十个无辜的人受苦受难。其中有人因此精神异常、有人因为受不了而自我了断、有人受到周遭众人诽谤而被诛杀。对魔族来说,他的地位与神一般崇高,但是对村田而言却是个可恨的存在。
那个真王如今就在自己眼前。
「……而且还是全裸。」
本来以为他在跨下打了马赛克,后来才发现是眼镜镜片有裂痕。总之为了自己也为了他着想,待在这里时还是别修理眼镜为妙。
「呃──你好歹也穿个衣服,否则就真的是『国王的新衣』了。」
「为什么要穿衣服?我和你不一样,没有肉体的存在。」
「你没有肉体?啊~~也对。」
村田以外国人说笑的动作耸耸肩膀:
「你终于死了吗?」
「我这种状态算是死,就太对不起真正的死者了。」
「你不是没有身体吗?灵魂脱离、肉体腐朽──不就与死没什么两样吗?」
「我只是灵魂暂时脱离肉体。因为这个空间兴真王庙相隔太远,所以无法使用身体。也就是说,我的身体就像连系这个空间与男一个空间的门。」
经他这么一说,村田总算环顾四周。远处的墙上有两个入口。门不是符合人体的形状,而是随处可见的长方形。
「我从哪里来……」
「你不是经过门来到这里。」
对方用下巴指向与这个微冷的房间丝毫不搭,正在熊熊燃烧的暖炉。红色与橘色交杂的火舌快要烧到地板。暖炉不远的前方有个又黑又重的三角形铁块,锐利的角落还发出高温金属特有的红光。
我是从火里面跑来的?村田的背不禁冒出冷汗,心想自己真是莽撞。
「我是从暖炉跑出来跟你打招呼的?看起来挺热的。」
「只有你会那么想。对我来说,那只是个乌漆抹黑的洞穴。」
男子对村田不安的模样嗤之以鼻,还用细长的食指轻敲桌面,示意村田坐在对面。
「这个空间应该是以你的喜好加以呈现。对我来说,只是把我以前往过的房间加以重现而已。」
「是吗?原来是我的想象啊?」
喔~~难怪他会全裸。村田对于奇怪的状况感到理解。
「这里没有光明没有黑暗,也没有冷热,时间不像外面那样持续流逝。可以说只差一步就是死者前往的场所了。贤者大人。」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什么『这种地方』?这个说法太过份了,这里可是我目前的栖身之地。」
真王以「欢迎来到我的新家」的态度摊开双手:
「我正想说有种怀念的感觉,而且还不降落在这个国家就直接通过,于是伸手把你拉回来。好好感谢我吧,无情的家伙。」
「我没有必要感谢你。」
这么说来,这里不是自己要去的地方。看来行程突然被这个人打断,并且拉到这个空间──他还真是多管闲事。
「隔了这么久再见,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算了,你先坐下吧,贤者大人。你应该有不少话想说吧?」
「等一下,我不是你口中的大贤者。我的确如你所愿,所有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我已经在地球上活了好几千年,你能想象这段期间我经过了多少个人生吗?」
要是让他把我跟大贤者混为一谈就伤脑筋了。这个人不否定不肯定村田说的话,于是村田起身拍拍留有焦痕的衣服,并且焦急地在暖炉与桌子之间来回踱步: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时间。虽然好不容易见面,但是真的很遗憾,有什么话下次再聊。如果你不想送我去目的地,可以请你告诉我出口在哪里吗?」
「很简单,你只要从当初来的地方回去就行了。」
男子摆出一副从容不迫又不肯帮忙的态度,让村田实在耐不住气。这太不像我了,即使好几次要自己保持冷静。只是一开口就变成叛逆国中生的语气。
「我说你的态度再怎么嚣张,可是全裸的模样实在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而且我跟涩谷不一样,就算你像那样翘脚,我也不会对同性害羞脸红。」
「你说的涩谷是谁?」
「就是你挑选的魔王,可不要跟我说你不认识。国内发生的大小事,你都在这里看得一清二楚吧?就在这座玻璃监视塔里。」
话一说完,房间随即变成四周都是窗户的明亮场所。原来如此,想象力还真是方便。只是玻璃屋的中央坐着一名全裸的男人,真是太悲哀了。
「……对不起,我订正一下。维持昏暗就可以了。就算光线昏暗,你自己选择的魔王一举一动,你都看在眼里吧?」
「并没有。」
真王以耐人寻味的表情看了村田一眼,表示他不清楚地球的情况。
「我连那个人叫涩谷这个名字都不知道。但是话说回来,他就算有姓名也不足为奇。我说贤者大人,你愿意靠诉我魔王在那个世界的情况吗?」
「你问那些做什么?」
「我纯綷只是想知道。若是能够知道,就能预测那位年轻的王者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统治者,而且我也会给你想要的东西做为交换。」
他在暗绿色的桌上排了四张比手掌小一点的牌。自己面前两张,空着的座位前面两张。
「那是你的过去。坐吧,贤者大人。你和年轻魔王的相关记忆将会显示在牌上。」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有急事。」
「我也说过,这里的时间不像外面那样持续流逝。」
村田在半强迫的情况下,拉开沉重的椅子,然后在不是很长的时间里听见名为大贤者之人渴望知道的过去。虽然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片断,反而让村田感到安心。放心,你不曾被自己过去的人格吞噬。如果自己和那个叫大贤者的人物同化,他也得到一直想要的情报,想必正在喜极而泣。
村田一面放松心情一面凝视眼前的牌,接下来轮到真王。
「真王陛下,这是你想了解的涩谷有利。」
他把手伸到村田面前的牌子上。大姆指一弹,翻开的牌是鲜艳的原色搭配永无止尽的螺旋图案。
就在此时,记忆也像连接缆线的终端机,慢慢传到对方那里。
「我试着开发出分析前世的软件了。」
有利没有说什么「你又来了。」之类的话,而是手插腰歪着头袋:
「我不是说过吗?我从来没想过前世或来世的事。」
「唉呀,不要那么说,这是简单明了、容易操作、计算迅速的杰出程序。只要输入出生年月日与时间,然后按下确认……」
「按下确认会怎么样?」
不过友人还是奉陪到底,眼睛直盯笔记型计算机的液晶屏幕,刚换的夏季白衬衫散发刚洗过的洗衣精香味。
「你看,结果出来了。根据这份数据显示,在你的球队里面,分别有着卑弥呼与拿破仑的转世。」
「怎么可能!」
「然后外野有两个织田信长……嗯──不愧是涩谷,居然把天下闻名的信长派到外野。」
「时代不太对吧?而且还有两个人,不觉得很明显是作弊吗!?」
村田又趁势按了七个按键,把他确实记得的数字排列出来:
「也来分析一下你的前世吧。呃──输入出生年月日。你是几点生的?」
「我没问过爸妈,不过我记得是下午。」
「那就设定下午。开始分析!」
嘴巴虽然说什么「骗人」和「作弊」的他还是屏住气息,认真看着分析结果。就是因为这样才吸引人吧?虽然不曾特别介绍,想必他一定有很多朋友。他所属的业余球队里,应该有不少人是被他吸引的吧──村田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这些事。
水蓝色背景的液晶屏幕出现几个字。
「唉呀!」
「是、是谁啊?」
「太好了!今天第三个卑弥呼出现,三条。」
「又不是在玩牌……难不成这是把人分成卑弥呼、拿破仑、信长的软件吗?」
「奇怪了──这里明明输入纳斯卡地画守护者到发现『老人体臭』的人,古今中外共两千四百五十二名人的资料!」
「可能是因为那个人还活着的关系吧?」
「不晓得能不能当成娱乐程序贩卖啊──」
「你打算卖吗!?还是不要吧,这绝对有问题!」
「为什么──?」
刻意表达不满的村田抬头望向有利。要让他举止慌张并不是很难。
「该不会是『高中生做什么生意』或『学生的本分就是念书。』这种话吧?不过我总觉得往后的你会不满我的工作……我懂了。涩谷,你讲了那么多,是因为不信任我吧?」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可能对你不满。我不是不满,而是不安。啊──」
他每次只要讲不出话来,就会仰天发出声。挥了几下手中的宝特瓶之后,彷佛为了冷却脑袋贴在额头上,然后用不是很多的词汇说出浅显易懂的理由:
「呃──那个是前世对吧?虽然我不支持投胎转世的说法,但是如果我知道自己在一百年前是谁,那卑弥呼比较好吧?拿破仑似乎有点危险。如果我是更可怕的凶狠杀人犯,又该怎么办?若是连续杀人犯,是否该去向被害人的遗族道歉?不过这就不太对了吧?我光是应付自己的人生就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美国时间再去承担前世责任?这样只会让人更活不下去。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知道得好。要是整天说什么前世或投胎转世,人生就玩完了。」
「涩谷。」
「我知道,这只是游戏吧?我也很清楚,太认真看待的人简直就是笨蛋。或许有那种想法的人不只我,搞不好真的有人烦恼得要命。所以我才会说就目前来说,不太适合加以商品化,你觉得呢?」
一脸遗憾的村田垂下肩膀,夸张地叹气之后关掉计算机:
「我知道了,我会重新考虑商品化这件事。不过涩谷,你最好不要知道前世的事。」
接着是「啪嚓!」一声盖起计算机。
「只不过我们为什么会选择现在这个人生呢?」
「你问我为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就是你是率领众人的指导者,而我的记忆力比别人优秀的人生。」
听到「指导者」这个不常使用的词,有利的脸色瞬间大变,担心被村田猜中他在异世界里担任魔王,不过马上又想到棒球队的事,于是悄悄叹口气。
「你不觉得吗?如果没有受到前世的影响,也没有任何巧合,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嗯──不是因为我喜欢棒球的关系吗?」
「我认为事情没那么单纯,不过我觉得如果这是事先设定的程序,又该怎么办。例如……这么说好了,就像是神的存在,在每个人的脑袋里……与其说是大脑,不如说是灵魂的深处烙下绝对无法解开的咒语呢?」
「对百亿人的脑袋一一下咒?那个神不就累死了?」
有利把宝特瓶凑进嘴巴,白色饮料流进喉咙。听说那种饮料有靠着氨基酸有效消除脂肪,紧实全身肌肉的效用。但是当我听到他说梦想是变成亚力士(注:AlexanderAlbertoCabrera,效力西式狮队的洋将。曾经效力过中华职棒的中信鲸队),实在不敢告诉他就遗传基因的角度来看是不可能的。
接着谈起关于遗传基因的话题。
「我不知道是不是诅咒,也不觉得是神的旨意。如果以科学的角度解释,不就是DNA密码?像是运动能力、脚的长度,肌肉性质等等。既然这样就不是诅咒,而是遗传吧?」
「不是遗传──」
「可是根据我哥哥的说法──」
想不到他竟然一面扭转瓶盖,一面讲出有点知识的内容:
「他说人格的形成是遗传与选择的合成,但是我只觉得『合成是什么?』虽然我们拥有同样的遗传基因,但是我和胜利的脑筋之所以不一样,是胜利优先使用遗传基因里的智能基因,而我优先使用棒球基因。如果我从小选择读书而不是运动,应该会变成更聪明的高中生。只不过我无法想象脑筋优秀的我就是了。」
有利用力抓乱头发,像是要抖掉根本不存在的汗水。与其说无法想象,倒不如说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反正实际的我,就连在棒球队里都是万年板凳──」
村田把计算机摆在板凳上,手放在膝上撑住脑袋,两眼迎向对方的眼神笑着说道:
「好像很有趣。」
「什么有趣?你是指万年板凳吗?怎么可能有趣!球队成立至今,只要有不错的捕手加入,我就没有机会上场,每个礼拜都很担心能不能上场。
他的脸上露出心口不一的满足笑容:
「不过为了让球队变得更强,我也希望有好捕手加入。这种心情真的很矛盾,我这个人脑筋真的很差。」
「你只是没掌握数学的诀窍,并不是脑筋不好。」
「算了,不用安慰我,其实我对化学也很头痛。」
村田知道那不是他头痛的事,以及有利得知友人的身世,都是之后的事。
当涩谷有利的日常生活传到脑里时,男子托着下巴的模样,像是在看无聊的电影,一点也不像个伟大魔王。
「真无趣的小鬼。」
「咦?想不到评价如此分歧。那些崇拜你的魔族可是对涩谷赞誉有加。」
村田用指尖触碰翻过来的牌: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引导他变成那样的人是你。当初是使用你预先准备的灵魂,在不受众人涉的情况下送到异世界。这个从来没人见过的魔王不仅有神秘感,众人也对他有较高的期待。像冯克莱斯特卿云特就十分着迷,甚至到了云汁直流的地步。对了,这个国家没有神,你们会使用『神秘』这种说法吗?」
纵使有吸引魔族的外表及完美的灵魂,不过这个男子对涩谷有利的内在要求却很琐碎。像是热情、毅力、正义、均衡的思考能力,还有其它几项细部条件,但是每一种都不算什么特殊才能。
为了创造明君,的确要考虑能力够不够优秀。自己也曾在某个时期有过那种想法。
但是亲眼看过有利的做法之后,那种不满也不复存在。菜鸟魔王尽其所能的表现很好,心想「你真是爱管闲事」的村田也觉得自己错大了。
「不过看过他在那个世界的一举一动,实在不觉得他聪明。只是现在的他看起来都倒是满振作的。」
男子聚精会神凝视翻开的牌,彷佛正在分析生命的螺旋。
「就算前世是杀人犯,现世有什么好烦恼?或许还能成为杀人毫不犹豫的优秀战士。」
「你好像没搞清楚刚才那段插曲的关键──也就是千不要在意前世,人生并非把记忆活用在日常生活中。不曾有人说你的理解能力不够吗?总之涩谷和我都主张,不管前世如何或者是谁的知己,都不会因为那种事情感到迷惘。」
他的视线从牌移到村田的脸上。那是别有意义的眼神。
「现在又是怎么样?」
「……什么?」
「我说现在的他怎么样。即使是处于任何状况下,那个年轻魔王是否真的不受前世人格的影响?」
「他遇到什么残酷的事吗?」
双手放在桌上的村田立刻站起来,背后椅子倒下时还发出沉重的声响。
「为什么不出手帮他!?」
「喂喂喂,只能待在玻璃监视塔观看的我又能做什么?我又没有肉体可以冲出这里。」
他的语气像是感叹自己的没用,但是听起来却含有戏谑、开心的味道。
「原来如此……打从一开始……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帮他吧!?」
因为声音变了,村田终于发现自己在生气,还把男子面前的牌拨开。瞬间的发作蕴含许多压抑的情绪。背面向上的牌飘到房间角落,应该是捡不回来了。
「……不要因为没人爱你就嫉妒涩谷,这样可就大错特错了。」
「嫉妒?」
村田抬头紧紧握拳,镜片的裂痕突然变得很碍事。
「我有说错吗?虽然是自己的选择,但是现在的你很焦虑不安。一切都不在你的计算之内,你没有想到他能够胜任这个职务。」
「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深得人心,巩固魔王的地位。不过那是好的失算,他能够成为好国王,我也很高兴。我有什么理由嫉妒他?」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帮他?如果你不嫉妒他,难道希望看到他的失败吗?」
「我谁也不帮。」
真王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
「我没有帮过任何一任魔王。无论是洁莉或是她的上一任魔王,我都不曾出手帮忙。如果你坚持要我帮忙,那么这次我倒是可以例外介入。就算我无法离开这里,也可以想出办法帮他。不过……」
他指着暖炉前的金属片,口中说出可怕的交换条件:
「收集盒子。」
「你说什么!?」
村田怀疑自己的耳朵,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是真王海蓝的眼睛闪耀负面感情,狠狠打碎村田的愿望。
「那块金属是『冻土劫火』的一部分吧?所以你才能利用它来到这里。至于完整的盒子应该就在你想去的地方。我就是要你把那个带过来。」
「为什么要做那么可怕的事……」
「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冻土劫火』。虽然稍微感觉到它回来这里,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得到它。」
「你别太过分了。」
男子的态度丝毫无改变。即便与贤者灵魂持有者争论时也一样。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要盒子!你忘了跟他分开时的事吗?你们不是为了盒子的处理方式意见分歧,因此切断关系吗?他很聪明,的确是个贤者。相较之下你就显得愚蠢,一定要比任何人都伟大才甘心。想把禁忌之盒摆在身边,是因为你不容许别人拥有强大的力量。即使你不打算解放其中的力量,就是不想放开创主的力量。」
「你说得没错。你自己想想,如果那个盒子落在人类手上,甚至被打开……」
「战争会变得很无趣。」
「没错。」
点头的男子嘴角浮现笑容。村田心想该如何运用紧握的拳头,但是找不到办法的他只好再度回到桌边:
「……你就是那种人。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希望把盒子和『钥匙』放在身边加以控制。」
「没错。只要盒子和钥匙都在我手上,战斗起来不知道有多轻松。而且也不用担心人类发现这些盒子。听到那些家伙在寻找盒子,我也没必要为了把它移走,下令在远处制造零星冲突。像之前的战争就花了不少工夫。这些全都是因为你──」
他坐起身来,说得非常激动:
「──不肯通知我就把盒子到处乱放。你想把它们埋起来,甚至没有让四把钥匙寄宿在我身上,而是分别交给其它臣子,接着一句话也没说就不告而别!如果一开始它们就在我的手上,就没有必要为了盒子与创主的事担心了,不是吗!?」
「太危险了。」
村田缓缓摇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太危险了。」
「为什么?有什么地方比放在我这里更安全?人类一旦得到盒子绝对会加以利用,但是我就绝对不会使用。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打算在战争时借用创主的力量。你不相信吗?」
「那一点我相信。」
他的确不会使用盒子的力量,也是因为那个理由才相信他。但是让他拥有对这个世界造成威胁的东西,要是这个国家灭亡怎么办?四个盒子与钥匙将会落到某人手里。
「不,没有必要把四个盒子都聚集在这个国家,至少让我知道所有盒子的所在……」
「我无法帮忙。」
男子的话讲到一半就停了。可能是这句话出乎意料,于是皱起眉头盯着村田。
「我不会帮忙。即使盒子就在我即将前往的地方,决定该怎么处置它的人也不是你,而是涩谷。」
「但是我的希望不就是魔王的希望吗?我们的共同目的就是不要打开盒子。」
「不、不一样,你跟涩谷没有共通点。为了他我什么事都愿意做,但是我没有义务帮你。伟大的始祖,我不是你的左右手,也不是你弟弟。我没有任何帮助你的理由。」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虽然是询问,语气却是十分确定。
「这么说来,你要与我为敌?」
「……如果有必要。」
其实村田想说的是:「如果可以,我不打算与你为敌。」虽说他的话害得自己很苦恼,终究是建立真魔国的王者。是守护人民、促进国家繁盛,也是人们精神寄托的伟大男人,有着数不尽令人尊敬的一面。不过村田只能这么回答:
「如果你成为有利的敌人,我也只好成为你的敌人。」
长久以来一直独自生活的男子没有受到打击,也没有露出愤怒的神色。只是沙哑微弱的声音好像突然变老,说出来的话充满失望:
「但是我需要你。」
「那个时候你也这么跟他说就好了。」
要是自己体内还留有贤者的感情就好了──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想法。如果还有一点残存意识,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即使是说谎你也应该这么说,如此一来就不会在伤害彼此的情况下分开。」
「现在说没用吗?」
「已经太迟了,真王陛下。想听那句话的人不是我,你一直以来寻找的人不是我也不是雷江,而是双黑大贤者。但是……他早在很久很久前就去世了。」
「去吧。」
男子的身体靠在椅子上,以疲累的模样压着额头。细长的白色指间可以看到金色头发。那一定是……村田心想,那个手指一定是自己的想象。他的手指其实伤痕累累,因为他的手时常沾满鲜血。
「你走,去那里找你新的国王。不管是你还是弟弟,想必都很恨我。你的心里一定在想,与其留在我身边,不如冲进火里离开吧?」
村田没有回答,而是蹲在暖炉前面,把手伸向边缘发红的金属片。只是靠近就能感觉到热度,看起来似乎很烫。村田拼命排除手被烫焦的想象。放心,绝对不会变成那样,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
「对了,关于我的另一张牌。」
受到畏惧、崇拜的男子一动也不动,坐在那里有如一座冰雕。
「在我消失以前,你可以翻起来看没关系。」
伸手用力握住金属片,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前,将拿着碎片的左手伸进去。这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不过真王倒是在此时派上用场。
他说这里只是黑漆漆的洞穴,也是离开的出口。
他知道牌翻过来了,就和刚才一样会把记忆引出来导向对方的脑中,但是自己没那个闲工夫等到最后一刻。村田慢慢往火里的通道踏出一步。
为了抵达自己真正想要前往的地方。
躺在地上的姿势,就与当初坠落时一样。当他一起身,两个四角形的物体就迭在距离大约十步的地方。
是盒子。
绑在身上的绳子似乎因为移动的冲击力道断裂。不过绑住左手与左脚的绳结还在,不禁松了一口气──「幸好中途没有迷失方向」。
正上方是天空,与故乡一样万里无云的蓝天,周围是茂盛的绿色草原。带着热气的风吹过,高大的杂草随风摇曳。
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但是要在这样炎热的地方生存,需要相当的准备。苦笑的他抓住垂在肩上的黑色长发心想干脆剪短好了。
把手举到眼睛上面遮住阳光,远处草原的尽头是白色沙滩,更前方是一片蓝色海洋。海洋跟天空的交界并不清楚,因为颜色太接近了。
微笑的他一个人喃喃说道:
请看那片海洋。
就好像你的瞳孔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