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世上有许多令人无法相信的事物。
例如真王灵魂栖居的空间就是其中之一。
更何况几乎没有人可以踏入这个场所,能够透过扭曲的空间见到真王的人也不多。就连生活在真王庙最深处,负责倾听圣谕并且传达给人民的言赐巫女,都无法确实分办出伟大魔王的姿态。
脚下可见的大地消失,男子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
当天空与大地的风景一消失,看似被玻璃墙环绕的房间就显得十分无趣。他的力量虽然庞大,但是圣砂国终究是距离这里十分遥远的土地。为了遥望那里的景象,付出的代价就是剧烈的疲劳。
男人轻叹一口气。反正他对之后的事没兴趣。
尽管如此,实在没有想到会用那种方式做出了结。
他指名的年轻魔王与心怀不轨的小西马隆王一起前往圣砂国,结果没有散布任何火种就回国了。
「他的脑袋怎么会这魔幼稚?」
问题是为了让新王成为喜欢和平胜过争斗的大人,指定适当成长环境的人是自己,如今那种个性显然有些不足。
如果能够维持真魔国的和平倒还没什么,但是被周围遭众人误会是个胆小鬼就不好玩了。如果只觉得国王是胆小鬼还没关系,但是他可不希望外人认为真魔国,甚至是所有的魔族都很懦弱。
那个新王会把堆在船上的行李带回来吧?会不会兴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在途中就全部丢弃了?那一点真是让人感到忧心。
于是他召唤数百年来唯一的谈话对象。
「鸟莉凯。」
有着少女外表的巫女,不急不徐来到主人面前。
透过自己的眼光,低头的她看起来极为平凡。娇小又纤细的体型,还有垂落打磨地板的长发,甚至是交叉在胸前的手指头看起来都很鲜明。
不过以她的角度,看到的事物应该不一样。
「您叫我吗?」
「没错。」
他忽然想到什么,把重心移在椅子右边的把手问道:
「妳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譬如全裸配上剑鞘之类的。」
「啊?」
抬起头张开嘴巴的愚蠢表情,不太适合这名巫女。
「连剑鞘都没有吗?」
「怎么会!没、没有那回事!」
她立刻用手摀住嘴唇,脸颊微微泛红:
「您彷佛矗立在光芒之中……不,看起来像是自己发出光芒,就好像人形的光芒。」
「喔──」
这表示这名有着少女模样的长寿巫女,尚未失去对自己的敬畏。
「这样啊。」
那么应该不像那家伙说的「国王的新衣」里的裸体国王。
「话说回来,妳知道历代魔王所在的地方吧?」
「是的,只要魔力没有衰弱,就能掌握大致的位置。只不过因为年老而魔力衰弱,或是自行封印魔力……」
「就没办法是吗?」
「……很抱歉没能帮上您的忙。」
「我没有说妳帮不上忙。总之只要使用这个能力,就能掌握现任魔王搭乘的船,目前行进的状况吧?」
「是的,只要身心健康。总之前几天看不见有利陛下的灵魂光芒,留在血盟城的古恩达阁下跟古蕾塔公主都很担心,不过现在已经开始绽放光芒。可能陛下还很疲累,只是稍微闪烁发光。」
「妳说已经发出光芒?」
「是的,还带着特有的椭圆形,想必上人大人也随行在侧。只要他们待在一起,健康的魔王陛下就像彗星一样闪亮。」
有别于巫女满脸安心的模样,他只是兴趣缺缺地哼了一声。没有比不按照自己想法移动的棋子更令人不耐烦的东西。有没有更能取悦自己,而且听话的棋子……他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前代呢?还有前前代?」
「前代魔王陛下……啊!」
乌莉凯注视黑色球体,发出开心的声音:
「洁西莉亚上王陛下正在海上旅行。」
「这样啊。」
男人放松脸颊,发出心情不错的声音:
「洁西莉亚是吗?我可爱的洁莉,真是太完美了。」
她以最接近的血统生下三把钥匙,并且依照他的想法抚养长大。
「当然不在国内,而且距离西马隆领土遥远的公海。」
「没什么好遗憾的。无论她身在何处,上王就是上王。那其它人呢?除了洁莉与现任魔王,还看得见哪些人?」
「二十四代上王陛下在真魔国北部发出微弱的光芒。如今的他隐居在一族的领地,过着平静的生活。但是二十五代上王陛下一退位就封印魔力,说要当个普通魔族,因此不落……」
一面听言赐巫女说得十分为难,凝视正前方墙壁的他,嘴角浮现出称不上沉稳的笑意。
虽然你说过:「不会让盒子跟钥匙凑在一块。」
他想起在许久以前分开的聪明我方说过的话。
「闇黑拥有者,看来事情并非照着你所想的进行。」
那里似乎即将变得非常有趣。
「如果真是如此,没有道理只有我乖乖待在这个无聊到死的地方。」
2
没头没脑开始的航海日记,第五天。天气晴,风平浪静。
平安上船离开圣砂国的我们,在简朴舒适的船舱里,围着小桌子上装有流质食物的容器讨论到底吃不吃。虽说里面有许多颗粒,但是怎么看都很像病人吃的食物。
「我是很感谢提供给我床铺休息与饮食。」
唠叨不停的人不是我,而是村田健。
「可是要我连续五天都吃稀饭,身体会比得救以前更虚弱──」
「不是有配菜吗?」
「你是说那些煮过的薄盐蔬菜、用鱼贝类煮的汤、煮得很软,不用咬就能吞下的无骨鱼吗……净是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然后主食是稀饭。你不是常说你是正值成长期的十六岁,必须好好补充营养才行。」
站在端给他的晚餐面前,我无奈地两手一摊:
「废话少说,快吃吧。我说村田,今天可是我才就此告一段落。如果负责煮饭的人是沃尔夫拉姆,他会拿汤匙直接喂你吃。」
「哇──那是哪门子的恐怖新婚游戏。」
沃尔夫拉姆比较像是强人所难的看护人员,但是在这种地方说再多也没用。村田手拿木碗与叉匙,一脸不满地说道:
「我说涩谷,我处于恶劣环境的时间比你还短。在我被轰到那个金字塔的前几小时,可是在波士顿吃派。」
一听到怀念的单字,我的脑中瞬间被满是奶油的甜食占据:
「喔~~派是吗?好好喔──有苹果和菠萝派,还有甜甜圈?你有吃甜甜圈吗?」
「我又不是警官。」
「能够吃甜甜圈虽然令人羡慕,不过肠胃不好不能突然吃太刺激的食物吧?」
「肠胃不好的人是你吧──?从刚才就听你说什么绝食、吃太饱、不吃不喝。」
他说的是我在圣砂国的饮食情况。搭救生艇在海上漂流时稍微饿肚子、登陆之后与萨拉列基一起受到欢迎、在地下通道饿得半死。想不到历经那么惊涛骇浪的饮食生活,我的身体竟没有出什么问题……除了少了一点肌肉。不,等一下。少的应该不是肌肉,或许是脂肪。如果朝那个方面思考,结果还算不错。
「我没关系,虽然不吃不喝听起来好像很悲惨,但是如果改用『周末断食』的说法,不觉得比以前还要健康吗?Healthy,Healthy!」
「你太逞强了。」
「况且在骑马民族那里,他们也有请我吃饭。我的五脏六腑应该很健康。」
我可是相当健康,还不需要让人替我担心。
或许是怀疑我的话,村田把叉匙举到面前,摆出彷佛在表演超能力的姿势:
「你听清楚了:就算我退让一百步,既然涩谷也过着吃稀饭的生活,那么我也奉陪到底。只不过你也该吃点普通食物了吧?总不能只有健康状况不是很差劲的我,幸福地待在床上享受流质食物吧?」
「那是因为我担心你。」
「你搞错担心的对象了。」
「不然我要担心谁!?」
「好好担心你自己吧。」
「我干嘛担心自己,我又没有……」
话题从原本讨论的菜单突然一转,害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不觉得还有其它应该思考的问题吗?」
「你是指健康问题吗?」
「那也是其中之一。」
在提出来商量以前原本打算不加理会的未定事项,已经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譬如痛苦跟难过的状况。
「还有盒子该怎么处理之类的?」
「那也包括在内。」
「再来是……」
「还有约札克的事。」
「……说得也是。」
我的双手再次握紧杯子,不让它掉下去。
「的确要好好思考。」
原本温热的红茶已经凉了。
「只要问你就有办法解决一切问题?」
「就算无法解决,也可以做出判断。搞不好我有最近的资料,总之先说说看吧。『请帮帮我村田健』就是为此存在的。」
村田用食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因为有这个。」
是数据,也是跨越几千年的记忆。
我喝了一口温红茶,把好像堵在喉咙的话冲下去,同时知道自己在害怕。虽然我不想知道这些事情,却又不得不知道──因为我有义务与责任去知道。
「听说你也跟肯拉德和沃尔夫拉姆说过禁忌之盒的事?」
「跟你讲的内容差不多,有什么不妥吗?」
「不,没有。既然他们很有可能是钥匙,还是告欣他们比较好。实际上肯拉德……伟拉卿就是。如果冯比雷费鲁特家的某人是摆在那里的『冻土劫火』钥匙,还是不要放在这艘船上比较妥当。」
在圣砂国取得的「冻土劫火」没有摆在我们搭乘的「海上朋友」号,而是放在同行船团里排名第二的护卫船舱。村田的知识若是属实,那么让身为冯比雷费鲁特一族的沃尔夫拉姆接近那个盒子,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一旦钥匙发生作用并且发动邪恶的力量,可是会酿成大祸的。」
卡罗利亚的惨状浮现脑海。一想到同样的事可能再次发生,背脊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我们可是带着很棘手的行李。」
「是啊~~」
「但是又不能给其它国家添麻烦。要是继续留在圣砂国,哪天被小西马隆带走,事情将会更加麻烦。」
村田一面点头表示赞同,一面把叉匙放进碗里。看样子他终于想吃东西了。
「在那个时候,我也觉得那是迫不得已的次善之策。更何况那个盒子理应在地球才对。在很久很久以前,日本跟美国都还没诞生之前,我……不对应该说灵魂的祖先可是拼了命将它运到那里。」
「喔~~原来是这样。」
「没错,他可是抱着火与水的盒子经历一场星际之旅。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故事。」
「这么说来,水的盒子也在地球!?」
「在太平洋某处,而且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某场误炸之中沉没,所以我也不知道正确地点在哪里。更何况航海图上也没有记载。」
「太平洋的某处──那就找不到了。就好像在外野草皮寻找珍藏版胸针一样。」
「嗯──那应该很容易发现吧?我就曾经掉过。」
没错,我曾经为了抢全垒打球而把身体探得太出去,现在回想起来很丢脸,因为那样只会妨碍球赛。不过童年时期的反省等我回家再说。
海啊……我不禁喃喃自语。
不管怎么样,盒子不在这艘船上。为了处置那个,的确有必要移到其它船上。「海上朋友」号载着以塞兹莫亚舰长为首的海上勇者,以及万能的达卡斯克斯,还有以乘客身分上船的我、村田、搜索队队长的冯比雷费鲁特卿沃尔夫拉姆,然后是……
「话说回来,他怎么了?」
村田没头没脑的问题,害我差点没把红茶洒出来。至于他正在努力用叉匙把煮得太软的蔬菜挖起来。
「谁……」
「就是你可爱的密探。」
我又不觉得他可爱……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小孩子在耍脾气。
「你是说约札克?」
「没错,就是古里叶。」
「还是一样,蹲在房间角落一动也不动。」
「有呼吸吗?」
「听吉赛拉说好像只能维持生命,心脏的跳动也很缓慢微弱。」
由于发生那种事,我没有让村田跟约扎克见面。虽然不晓得他们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让被害人跟加害人见面,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需要一些时间。
而且没见到他的人不只村田,我也是隔着厚重的门跟他说话。除了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动手,也不知道阿达尔贝鲁特的药,用在约扎克身上会有什么效果。这实在太危险了,绝不能让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我跟他见面──沃尔夫拉姆跟塞兹莫亚的主张的确有道理。
「可是就算跟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想也是。」
「什么意思?莫非你有什么头绪?」
友人低声念念有词,把叉匙摆在碗里:
「要说头绪,我想只能算是推测……我觉得他深信自己已经死了。」
「深信……可是他还活着啊?」
「或许吧,你有看过他的脚吗?」
「……没有。」
我无法直视倒地的他,所以摇头否认。我一直认为是我害死他的。
村田长叹一口气之后,用食指把眼镜往上推:
「有一大半都被压扁了。」
「怎么可能!?他明明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站着。」
「那是靠着耶鲁西的力量,以操纵尸体的方式让他行动。」
「可是他还活着喔?」
「涩谷,这只是我的推测,可是仔细想想满符合道理的。他的脚之所以在压扁之后还能动,是因为被当成死者操纵的关系。像那些只有骨头与腐肉的尸体,不就曾经拿剑对付你们?它们既没有肌肉也看不到。这表示只要对象是死者,就能够操控它们做任何事。只要深信自己已经死亡,精神就会对肉体造成可怕的影响。一旦强烈认定自己遭到割伤,就算没有触碰刀刃也会受伤流血。这种事情很常见,像圣痕这种东西,八成都是这个原因。」
我不知不觉抚摸自己的脸颊,确认曾经有道疤痕的位置。或许是阿达尔贝鲁特的力量帮我治愈,那里已经没有疤痕。
「只要有强烈的想法就能制造伤口……这么说来与眼睛看到的事物全部成真的道理,是不是一样的?」
我把海瑟尔.葛雷弗斯说过的话,以及地下通道的经历简单告欣村田。左手的茶杯突然变得好沉重。
「我觉得那种地方真的存在,说不定地球也有。毕竟这个世界上有科学能够解释的状况,也有无法解释的状况。换句话说,有吸入毒气与菌类孢子等对神经有所影响的物质产生幻觉的状况,也有基于极少数的因素使精神受到操控。只不过那比较偏向灵异或诅咒。」
「会是诅咒吗?」
「这个嘛──我没有走过所以不知道。不过对你和约扎克来说,眼睛所见的一切都发生了。因为你们相信,所以身体也受到影响。不过那种状况没有发生在萨拉烈基身上,以及后来把约扎克──」
村田吸了一口气,可能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带出来的耶鲁西也没有受到影响。如此一来,原因或许与圣砂国王室有关。但是就目前来说,那是无法解释的现象。」
我小心把杯子放在桌上,右手掩面对着地板破口大骂:
「可恶,萨拉有看到。不对,正确的说法是没看到。」
「没看到?」
「对。那家伙有很强的夜视能力,因此就算置身黑暗之中,也能看见远方的情况。实际上,当时根本没有老鼠与蝙蝠袭击我们,他一定什么都没看到。」
「原来如此。」
「但是约扎克不一样,他看到了。」
「他看巨石朝我们滚来,也担心会把我们压扁,于是他……
他牺牲自己保住我的命──我的嘴里充满血液的铁味。虽然不是很清晰的记忆,但是当时的我听到声音也感觉到震动,还从缝隙摸到他的血,想不到那一切都没有实际发生。
「涩谷。」
全身发热的我肩膀正在发抖,村田紧握住我摆在碗旁边的左手:
「那些都过去了,而且他还活着。」
「……是啊。」
「专家不是说过他能够维持生命?」
「对,你说得没错。」
「既然如此,只要他还没有察觉到矛盾,就没什么好担心。」
「矛盾?」
「真是够了,别老是想些灰暗的事,圣砂国已经被抛在后面,我们正在回国的路上。」
他说得没错,我们好不容易脱离那里,而且约扎克也活着。这里不再是遍地黄沙,而是四处都是水的海上。我不断重复:「我知道,没事了。」
「但是真不可思议,那里以前曾经住过人。」
「的确有那种传说。当王家的某人去世时,他们就得组成送葬队伍运送遗体。」
「是因为不能让人看见王族遗体的习惯吧。」
「或许。听说他们是一群长期在地下生活,视力很差的人。」
「我懂了,所以没有影响。」
左手玩着叉匙的村田问道:
「涩谷,那些开关装在哪一边?」
「坟墓的反方向,也就是坡道上方。所以他才会留在对面。」
「嗯。这么说来,那个不是用来防止来自地上的人,而且防止来自地下……是为了堵住从坟墓发动攻势的什么东西所制造的机关。」
「从坟墓发动攻势?那是什么?」
他一脸色不悦地皱起眉头:
「或许就是那些家伙。
「你是说尸体?」
「嗯,这可能就不是问哥哥萨拉列基,而是要问耶鲁西才能解开的谜。像是地下居民为什么被迫离开?来自坟墓的攻击又是什么?充满那里的力量是诅咒吗?还是无法转世投胎,又无处可去的王族灵魂?
「可是耶鲁西……」
我想起亲眼目睹母亲两度死亡,失去自我理智的耶鲁西。当时被压在禁忌之盒上的瞬间体验也同时苏醒。
「你没有必要感到愧疚,那是他自作自受。」
「啊,我知道。不过不是的。」
我伸手摸向额头,自己手掌的冰凉触感居然让我不禁发抖。
「话说回来,我觉得怪怪的──」
「怪怪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我没有看到,难不成你又进入将军模式了?」
「不是,跟那个时候有点不一样。该怎么说,就是我变得不像自己吧?啊──不过我每次魔力失控时都是那样。」
因为我已经不记得说过什么话,所以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充分解释。
「该怎么说比较适当?就是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别人的。但是记忆没有中断,跟被迫附身的感觉不一样,而且记不得讲过的话。」
「等一下。」
「总之我记得自己的动作很灵巧,能力强到自己都不敢相信。还曾经赤手空拳瞬间打倒约扎克,简直不像我自己。」
「等等,涩谷。」
「在地下通道也曾发生过一次,当时也像这样把沃尔夫……啊啊!我想起来了,我往他的肚子划了一刀。」
「这种情况发生过好几次吗?涩谷,问题就在那里的。」
「对我来说……现在应该是谴责那种DV的时候。」
「有利!」
村田突然抓住我的双手,力道之力让我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你听我说,这搞不好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你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正经?」
「你的灵魂可能发生和我一样的情况。」
正当我想反问之时,沃尔夫与冰冷的海风没有敲门就一起冲进房里:
「有利!啊,你果然在这里!」
「沃尔夫,话说你肚子的伤要不要紧?」
「干嘛突然问这个?早就好了。在离开圣砂国的同时我就自己医好了。」
他边看着我们边皱眉头。因为村田握住我的手,看起来好像起了什么争执,现场也没有和乐融融的气氛。
「你们在做什么?」
「没什么,倒是你怎么这么喘?」
「啊、对了。」沃尔夫用力清了一下喉咙假装恢复平静,故意摆出不高兴的模样,用下巴比向漆黑的门外:
「有你的客人。」
这次换我感到紧张。
3
没头没脑开始的航海日记,第五天,晚上,接下来的事是机密。
沃尔夫拉姆口中的访客,是五天前与我们在圣砂国分手的伟拉卿。
也可以说是舢舨的小船挨近稳航行的「海上朋友」号。
虽然他说过立刻追上,但是如何靠着那艘小船追上我们?我的疑问马上有了解答。远处的海上闪烁灯火,他应该是从那艘船偷偷搭乘救生艇过来的。
「肯拉德!」
他高举灯火,我看见他瞇起眼睛的笑容。
「有利。」
救生艇固定在「海上朋友」号旁边,船上的舷梯落在小船上。
「陛下,请待在那里就好。」
「咦?」
他踩着救生艇的边缘,两手抓住舷梯,我则是往下俯视肯拉德。
「很抱歉让您这么辛苦,但是请待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会离开。我答应那家伙不让陛下下船。」
「喔,你说沃尔夫啊?」
「要是我抓住你逃走,事情可就严重了。」
沃尔夫拉姆假装出来吹风醒酒的船员,在甲板上监视。虽说我们曾在圣砂国一同作战,伟拉卿终究是大西马隆的使者。要是被人发现他偷偷过来,会造成许多麻烦。
想必他自己也想跟哥哥见面,却把这个权利让给我,看样子似乎成熟许多。
我瞄了一眼沃尔夫拉姆的背影,随即看回下方的灯光。在方框里燃烧的火光,照亮他的全身。
「……是使服。」
「是啊,不过不是我的衣服。」
提起嘴角的肯拉德拉了一下拿着灯火的袖子,尺寸好像有些不合,但是总比西马隆的军服好上许多。接着他又一脸若无其事的笑容:
「搭船怎么样?舒服吗?」
「很舒服,跟偷渡完全不同。住的是头等舱,房间也很大。只不过墙壁到处坑坑洞洞,感有些奇怪。对了,沃尔夫拉姆竟然不睡在我的房间,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吧。」
「或许吧。你那边呢?」
「一切都很顺利。终于追上你了。」
「也才短短几天,未免太快了。你是搭什么船过来的?」
伟拉卿回头望向昏暗海面,只见另一头闪烁着灯光。
「是前往小西马隆领的商船。在厨房工作的孩子,还说这是国王的围裙。」
「喔──你是说泽塔与兹夏吧?那是我给她们的,因为我实在找不到能够当成纪念品的东西。」
「还有返回卡罗利亚的士兵──就是熟悉秘密海路的那群人。」
「你是说山脉队长吗?」
「他们不仅表示认识陛下,还说你和卡罗利亚领主明明就很速配。」
「哇啊──十六年来第一次有绯闻!」
不过我得补充一句:「可是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因为任何奇怪的传闻,传进云特的耳里都会变成大事。
「虽说与返回卡罗利亚的人同行,真亏你有办法离开圣砂国。毕竟他不是说过了?」
就是小西马隆没有征求宗主国大西马隆的意见,打算跟圣砂国连手。因此小西马隆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知道这件事的伟拉卿。
「这个嘛,的确是有过争执。」
「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告诉他我的弱点。」
「咦?」
肯拉德把手伸到后脑勺,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也不是什么弱点,只是我告诉他曾经是你的心腹。对不起,我擅自假冒身分。」
「你没有假冒身分。既然这样,你大可以干脆表明是帮我取名字的人。不过那种事有什么价值吗?」
「要是他知道效力大西马隆的诡异人物,其实与魔王有所往来,将会成为我的致命伤……小西马隆王应该是那么认为,如此一来萨拉列基和我都握有对方的弱点。虽然我不久前曾经效力真魔王这件事,在大西马隆早是不公开的事实。」
「咦,这表示你没有弱点落在对方手里?」
「没有。」
「要是萨拉发现,应该会生气吧?」
「你说呢?」
当我一讲到那个名字,脑海就会浮现那张漂亮的中性脸孔,以及一双强势的金色眼睛。虽然我很想暂时忘记。
「因为萨拉的个性很差,与他的外表完全相反,而且占有欲很强。他对你不是相当执着吗?要是派追兵过来怎么办?肯拉德,你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绕路过来,得快点逃跑才行。啊──你看,船已经离那么远了,这样还有办法顺利回到那艘船上吗?」
「你不用担心,朋友会帮我的忙。」
他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可是四周看不见其它人影。但是当灯光照向海面,发现有几只白色的手在浪里载浮载沉。不知道的人看到那个景象可能会害怕,不过他们是鱼人公主。除此之外还有鱼人将军、鱼人王、鱼人王子、鱼人伯爵……
真是值得信頼的海上朋友。
「既然这样,就请鱼人发挥实力,尽快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吧。真是的,你早点说嘛──你明明没有多余的时间过来这艘船的。」
他温柔讲出一句女生听了包准马上投降的话:
「可是我想见你。」
不过那个瞬间,我从那句话明白他又要离开我了。
没错,肯拉德还没回来。
想要打破短暂沉默的我们同时开口,声音重迭在一起。互相礼让对方的我们异口同声:「你先说。」肯拉德才带着苦笑问道:
「约扎克怎么样了?」
「还是一样。要跟他见面吗?」
「不了,我不能上你们的船……」
「说得也是。」
就算没有危险,约定就是约定。为了帮忙通螎的沃尔夫拉姆,非得遵守约定才行。
「总之他是活下来了,吉赛拉说他只能维持生命。但是不管周遭说什么,就算我跟他说话都没有用,丝毫没有反应。他会不会只听从耶鲁西的话啊?如果真是那样……」
我望着夜晚的海面,似乎有什么在漆黑的浪里跳跃,鱼人的背鳍也在闪闪发亮。
「……硬把他带回来,是不是反而不好?」
「不。」
我希望他拍拍我的肩膀。希望他帮我加油打气,用力拍打我的肩膀,告诉我这么做没有错,但是这个愿望无法实现。虽然不是因为那样,不过肯拉德还是加强着语气说道:
「古里叶的故乡是真魔国。他是魔族,不可能不想回去。」
「嗯。」
「那家伙很想回去,我也拜托你一定要带他回去。」
「我知道。」
「不过要小心一件事。一旦接近真魔国或看见故乡时,一定要有人在旁边看着他。」
我抬头看着肯拉德认真的表情。
「这件事我也拜托塞兹莫亚帮忙。你要记住,约扎克真的想回去。回到真魔国、魔族的土地,还有你的身边。」
「知道了。」
那你呢?
我一面咽下心中的问题,一面移动抓住舷梯的手掌,打算蹲在像条死鱼的救生艇上。不过我失败了。
这次我非问不可。
「肯拉德。」
「是?」
我靠到几乎能碰到他,小声说话也听得见的距离:
「你要回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你的身边。」
「是吗?」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让我开心地说不出话,同时胸口也像被狠狠揪住般疼痛。只不过我没有告诉他,而是把手伸出去,并说出跟那个时候完全不同的话:
「那就尽管去吧。」
这不是带他回来的手,而是送他离开的握手。
「去吧,去做只有你办得到的事。有大家在我身旁,我不会有事的。」
「嗯。」
伟拉卿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好听话,但是有别于他一贯的作风,用带伤的手握住我的手。
靠在船边的小船随波摇摆,浮在海上的两艘越离越远,海上的朋友也带着他离开。可能是判断再耗下去,他会回不去吧。
我们尽可能把手伸长,但是手掌、大拇指、中指一一分开,最后的指尖掠过皮肤,无名指也分开了。
等我回过神时,才发现摇晃的灯火早已逐渐远去。
我刚才握的是他的左手。
4
没头没脑开始的航海日记,第七天。天气晴,带回云特。
海上旅行仍旧顺利,以「海上朋友」号为首的真魔国船团通过西马隆大陆近海。
就各种意义来说,西马隆领是危险的海域。我方的船虽然小,不过不是商船,因此无需担心海盗袭击。只是西马隆人与魔族的关系向来不佳,就算不是海盗的巡逻船也必须注意。
如果碰巧遇上,就免不了找碴挑毛病。我们航行的路线就曾经遇过马尾集团。当时多亏云特牺牲小我,但是总不可能每次都能够顺利过关……
「啊啊!对了,还有云特!」
其实不用等我开口,达卡斯克斯早已去迎接冯克莱斯特卿云特。
只不过国王倒霉遭殃,加上对小西马隆没有什么好印象,我们即使报上萨拉列基的名字也无法进港,只得在外海停船等待达卡斯克斯回来。等是无所谓,只是过了中午都等不到美形男与光头男的身影。
后来询问终于回到舰上的达卡斯克斯怎么拖了那么久,才听他边哭边叙述办理出院时的事。正当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云特之际,才知道患者因为情绪不稳定,已经移到肌肉病房。
接下来的出院手续更是麻烦,必须接受一个又一个肌肉护理师祝贺出院的必杀技……不,是拥抱。然后带他领回之前编织的大量民俗风小袋子,最后再由病房代表的超级肌肉护理师之长献上热吻。
「那会让人作恶梦,绝对会作恶梦!」
头顶留着清晰唇印,直冒冷汗的达卡斯克斯念念有词。看来护理师的身材挺高的。
不过很少听到「肌肉病房」这几个字。里面该不会安排什么特别的复健计划,并且接受美女教练的指导,只要在指定期间进行训练,出院时就能成为肌肉棒子的完美场所。
肌肉……真是叫人羡慕,我不禁有点嫉妒云特。
说到云特,从我们重逢的当下就处于最佳状态,以冒出云汁的气势紧抱我不放:
「啊──陛下!」
「嗨──云噗!太紧了太紧了!你抱得太紧了!」
「喔──陛下!呜──陛下!耶──陛下!咿──贝叽──!」
这就是所谓的魔王陛下连呼,最后一句因为云汁的关系所以听不清楚。
「云特,你的云汁流满地了──咦,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肌肉变得比较发达?」
睽违许久的冯克莱斯特卿云特宰相发丝轻柔、肌肤也很有光泽,看起来气色不错,丝毫没有肉眼看得见的变化。我懂了,果然肌肉与减重的道理一样,也就是说剧烈肌肉化对身体不太好。
每个月最多只能减两公斤的肌肉!这是乖宝宝跟蛋白质教授的约定。
但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云特碎碎念个不停。听到他独自被人置之不理,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但是他看起来很有精神,根本就处于最佳状态。
「由于魔力太强的关系,使得我的身体被迫留在小西马隆,但是灵魂永远陪在陛下身边。这次的旅程我和沃尔夫拉姆胸前锵啷啷摇晃的『云特的守护』──又名『锵啷守护』一起奔向圣砂国的陛下……」
「嗯?好像没有这回事。」
他突然讲出这么灵异的事,怀疑的我只好回头向沃尔夫拉姆求助。
「沃尔夫,云特没有来吧?」
「啊咿?」
冯克莱斯特卿本人发出不成声的奇特回应:
「怎,怎么哈瓦那──!」
「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事吗!?我说错话了吗!?」
我觉得他说冷笑话的功夫比肯拉德更胜一筹,不过我会把这件事当成秘。先不管真魔国是否有哈瓦那,我随口讲出的这句话,似乎狠狠伤害美丽宰相的心。只见他云汁尽失,张着大口僵在原地,看起来好像下巴脱臼。
「对、对不起!对不起,云特!对了,我有个人想要介绍给你认识!你们应该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只要给他可能感兴趣的东西,一定能从惊吓状态之中恢复。这种时候只有祭出黑眼黑发,也就是云特最爱的双黑。
我连忙跑回房间,用一天三次普通饮食作为交换条件,硬是把嫌麻烦的友人拉出来,并将他推到呈现冻结状态的冯克莱斯特卿面前:
「云特,这是我的死党村田SPECIAL……不是,是村田健。村田,他是我美丽的宰相,冯克莱斯特卿云特,是个美到会留下云汁的超级美男子。」
「嗨,冯克莱斯特卿。请多多……」
村田的「指教」都还没出口,云特就已经瞬间冻结。他傻了,整个人都傻了。
「呃──我想你应该知道他在真魔国是个超级了不起的人,也就是大贤者的转世。」
「上、上人。」
「所以他肯定与我不一样,能够与你进行知性的争论。」
「上人……」
根本没在听。
看到眼前的美形男像只被下令「等一下」而拼命喘气的狗,村田不禁有点退却,就连我也转开视线,实在不想看到那样的云特。只好眺望远洋,想办法让心情冷静下来。
「嗯?」
不过等待我们的既非安慰人心的圆头鲸,也不是大白鲨,而是从水平线不断朝我们靠近的黑点。
5
没头没脑开始后悔至极的第七天下午,人生有如暴风雨。
「看见来迎接的我国船团了!」
「迎接!?」
随着状况越来越明朗,有别于沃尔夫拉姆的满脸笑容,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什么迎接,迎接谁?你吗?」
「你在说什么梦话啊?当然是我国的魔王陛下搜索队。」
「又是搜索队?不是只有沃尔夫你们吗?」
「是第二波搜索。大家担心魔王的安危,所以不断派人外出搜索,直至找到为止。」
「咦──!?总共动用了几艘船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再这样下去,我铁定会被大家说是『搜索王』了!」
而且还不是专门寻找迷途者的高手,而是被搜索的专家。
「喔!」
「唔,接下来又是什么?」
沃尔夫拉姆瞄了抱头苦恼的我一眼,随即把白晢的手放在眼睛上方确认前方船只:
「不是有利的旗舰……那个旗帜……是哥哥!」
「是古恩达!?咿──我会挨骂,铁定会被痛骂一顿!大可不必出动古恩达的船,只要出动我的船来迎接就行了!」
仍然被云特盯着看的村田满脸讶异:
「你也太悠哉了。如果来的是你的旗舰,不就等于向全世界宣真魔国的国王,如今不在国内吗?」
「是、是吗?」
「真受不了你,我看除非是棒球比赛,否则你的脑袋运转速度将会差上三倍。我看你平常戴着那个生活好了──就是杰森的面罩。」
「你以为每天都是十三号星期五啊?」
船团越来越靠近,尤其是打前锋的小船速度特别快。应该是之前曾经用过的高速艇。
船团靠到极近距离下锚。虽然希望停泊的地点尽可能在西马隆领外,不过那样就得花上半天以上的时间,因此也没办法强求。
「有利!沃尔夫!」
一艘来自前锋高速艇的舢舨上,除了依然愁眉苦脸的冯波尔特鲁卿,还载有一名开心的乘客。
「古蕾塔!」
还没等舢舨上到「海上朋友」号,她就冲向我的怀里,幸好昨天我有洗澡。古蕾塔绑在两旁的棕发正中我的心窝,露出可爱的发旋。她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古蕾塔,妳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发、发挥陷阱女的本领!」
照这个情形来看,她已经把将来的目标定为陷阱女,如此一来说不定比魔鬼上士或毒女来得和平。毕竟「陷阱」有各类型,从爱情陷阱到言语陷阱,不定都很危险。
「其实我是来调换魔鬼上士的重石!」
「虽、虽然不太了解妳在讲什么,不过妳还没放弃魔鬼上士吗?爸爸有点失望。」
「不管古蕾塔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到底。」
我当然也会支持,不过……
「哥哥!」
看到随后上船的冯波尔特鲁卿,三男发出开心的声音。纵使已经高龄八十二岁,看到哥哥现身还是让他为之安心。倒是我声音沙哑得说不出话,连说个借口都显得语无伦次。虽然是别人的哥哥,还是敌不过他的魄力。
「古恩达!不对,呃──冯波尔特鲁卿,不好意思让你大老远过来接我……」
「幸亏陛下平安无事。」
「谢、谢谢你的关心。」
冯波尔特鲁卿很明白自己的影响力,巧妙地对我展开表面恭敬,但是内心不以为然的攻击,甚至向我低头敬礼。
「原本在首都就很挂心,加上听到不安的情报,因此迫不及待尽快赶来。」
「啊──不用这么毕恭毕敬。听到你用那种方式说话,我会不舒服到背部冷汗直流。」
虽然他以由上往下的角度瞪着我,但是我在海外的失控行为似乎没有让他很生气。要是他更加深入了解圣砂国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或许就会抓狂了。
「看来以冯比雷费鲁特卿为中心的第一搜索队,已经平安到达了。」
「是啊。他表现得很好,也让我安心不少。你这个当哥哥的人好好夸奖他吧。」
「再也没有任何事比这个更令人欣慰了。」
弟弟可爱地挺起胸膛。这也难怪,毕竟他立下足以让人夸赞的功劳。
「然后是……对了,伟拉卿去执行他的工作,还有船舱里……有一名伤员。」
由于古恩达环顾甲板,以不着痕迹的模样寻找某个身影,因此我只能如此说道,尽可能避免提到名字。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克里耶.约扎克是冯波尔特鲁卿的部下,我也知道理应要告诉他那件事。只不过我这个单纯的脑袋,想不出来如何说。
给我时间,给我冷静的时间。
「啊、我来介绍一下,他是我朋友村田健。」
「嗨!初次见面,我是涩谷的死党村田健──」
「呃──听说村田在真魔国是超级了不起的人,是大贤者大人的转世。」
村田轻轻往后退,闪开几乎快要咬住他的云特,以食指比着自己的额头:
「虽然我这里留着很──久很久以前关于真魔国的记忆,但是我并非大贤者。」
态度这么轻松可以吗?
冯波尔特鲁卿稍微皱起眉头,一面行礼一面低声说道:
「上人。」
这一句话应该包含敬意、欢迎以及忠诚吧。
不过与云特不同,古恩达没有夸张的反应,当然也没有喷鼻血。加上他的性格不太单纯,或许不会全然相信村田的话。
在自己相信以前绝不盲从──古恩达就是那种男人。
「啊、对了,我还带了神族的武器与尸体士兵的标本。虽然很难称得上是什么贵重的宝物,不过艾妮西娜小姐应该很高兴。」
没有宝物,武器也是我们擅自带走。
「呃──然后是小西马隆……」
「等一下。」
古恩达制止越说越兴奋的我:
「我愿意听你说话,只不过请你先坐好。」
我、村田、沃尔夫拉姆,刚抵达的古恩达,以及陶醉中的云特聚在餐厅某个角落,召开小西马隆.圣砂国之旅的反省会。古蕾塔坐在我的膝上,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杯饮料。
尽管现在是晚餐时间,我们还是把所有乘客赶走。虽然这么做可能对他们造成困扰,但是也只能请他们忍耐。
「你打算怎么处理盒子?」
在我简单说明过于悲惨的部份之后,一直默默倾听的冯波尔特鲁卿终于开口询问最重要的问题。
「再继惹麻烦也不是办法,因此我目前把它放在船上。可是老实说,我不希望把它运送回国。」
「要不然?」
「我打算将它沉入海底。最好是船只不会通过的地方,越深越好。对吧?」
村田瞇起眼镜后面的眼睛:
「我也赞成那么做。」
古恩达低声念念有词,一脸郁闷地拨开头发:
「接下来请告诉我有关圣砂国的情势。」
「圣砂国──」
我用眼神向其它两个人求救,不过这个要求根本不合理。
因为他们是走最短的距离过来找我,根本没有机会好好调查圣砂国。至于村田只看到金字塔的内部以及部分沙模,与其问他圣砂国的情势,搞不好比较了解波士顿的甜甜圈。
「那──个──」
让历经漫长船旅,有点困的古蕾塔坐在膝上,我拼命回溯记忆。由于旅程后半的事印象太深,对于耶鲁西带领的观摩之旅几乎没什么印象。仔细想想,从那天到现在才过了十几天,记忆却像隔了一层雾般模糊,彷佛是好几年前发生的事。
「气候不适合发展农业,也没看到田地与工业区,我想该国的主要产业应该是法石出口。萨拉列基也说过采掘得到法石,而且海瑟尔的伙伴大多不在都会区,我猜沙漠某处一定有大规模的采掘场……」
「没错,奴隶阶级之中好像也是女人和孩童比较多。」
村田的推测助了我一臂之力。谢谢你、朋友。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啊?怎么做?你是说法石采掘场吗?要做什么?没理由与他国的产业竞争吧?」
「你说什么?」
他对我露出「真不敢相信你怎么这么菜」的表情。
「神族与人类可能以类似艾妮西娜小姐的魔动力那样,将法石应用在日常生活里。而且那个国家大多数人都不想发动战争,既然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我怎么可能妨碍他们的主要产业。只要不造成环境污染,我无法叫他们『不要开采』或者『不准出口』。」
「明明自己有过非常严酷的经历,结果还是一样心软。」
食指指尖轻触的眉头越皱越紧:
「除了环境污染吗?原来如此。」
古恩达以赞同的模样轻轻点头,看起来好像在记什么单字──是不是又想到什么精明的交涉方法了?
「啊,不过听说有擅长法术的神族小孩遭到人口贩卖,这就不行吧?以文明社会的伦理来说是不被允许的吧?还有难民问题,我觉得这些都必须有人介入关心才行。这个世界有没有保护人权的团体?」
「好像没听说。」
「唉呀──这么说来那个也要列入考虑,好难处理。可是那种事情要是反应过度,又会招来反感。」
「涩谷,你是不是把那个和保护鲸鱼的团体搞混了?」
「才没有搞混,无论鲸鱼或人鱼,我都没有搞错。」
说出「人鱼」这两个字,我才想到一件事。
话说人鱼……也就是推剪马尾,耐杰尔.怀兹.马奇辛还在圣砂国,而且被当成救世主阿达尔贝鲁特的附属品。
我突然有种反胃的感觉。他曾经想要萨拉列基的命,却差点用箭射穿沃尔夫拉姆。虽然不晓得时间有多长,照理说应该罚他抱着恐惧,活在暗杀对象的身边才对。
只不过继续以蓑衣虫的模样扮人鱼,应该没那么简单获救。」
「反正让他尝点教训也好。」
「有利?」
「不,没什么,没什么事……话说回来,我觉得自己在外交政策上夹带私情。我的肚量真狭窄,真难看。」
「夹带什么私情?」
古恩达的耳朵真尖。
「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我觉得把人鱼与骑马民族的事,交给阿达尔贝鲁特处理应该没问题。」
「到.底.是.什.么.事!?」
古恩达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语气变得越来越冷静:
「还有小西马隆与圣砂国恢复邦交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为了阻止小西马隆的急进外交,才从我国启程吗?」
「那个──关于那件事其实有错综复杂的原因……现在因为圣砂国的政情急速变化,我们还是再稍微看一下情况再说──」
「就算要等到圣砂国的政情稳定,接下来再考虑正式的邦交问题,还是必须有个负责联络的人材。」
沃尔夫拉姆的话有如双面刃。他知道我没有留下任何有能力的人,就从圣砂国撤退。
「啊、啊、啊!古恩达,总之那个……」
「的确是应该派遣有能力的人驻留在那里。严格来说,阿达尔贝鲁特肌肉男是骑马民族的代表;虽说是当地任命的亲善大使,不过海瑟尔女士也是奴隶阶级的代表。就算三大势力的其中两人是热爱魔族的友方,但都不算是真魔国的代表──」
「啊、啊、啊,村田!」
「古兰兹哪里热爱魔族了?」
古恩达的太阳穴头一次冒出肉眼可见的青筋。但是我的支持部队没有因此退缩,沃尔夫拉姆也随着村田起舞:
「说得也是,我也那么认为。接下来需要有个能在必要时候加以援助,逐一报告情势的人。谍报活动固然重要,还是需要有个具备正式身分,类似特派员的人才行。」
「是啊。既然这样,约扎克不是很适任吗?」
冯波尔特鲁卿不可能没有发现沉重的沉默。所谓待在船舱的伤员,并非单纯的伤兵。
「关于克里耶……」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舰上状况便有了急速转变。外头传来冲下楼梯,在走廊奔跑的脚步声。接着是粗鲁得快要扯断门键的声响,最后餐厅的门打开──来者是达卡斯克斯。
「陛下!古里叶!」
独自承受所有人的视线,没有因此退缩的达卡斯克斯放声大叫:
「古里叶不好了!」
当我们赶到时,吉赛拉已经蹲在地上诊疗伤员者的状况。不过好像是不能随便移动的关系,约札克维持倒地的模样。我们从门口只看得见吉赛拉蹲下的背影。约札克的背怎么不宽一点?手臂怎么不粗一点?
「……约札克?」
没有回应。
塞兹莫亚舰长站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越雷池一步,不过双手垂下的他小声碎碎念个不停。直到发现我们才挺直身体,用述说借口的语气说道:
「现场没有任何锐利的物体。别说是武器,也看不到折断的椅脚或桌脚……」
「不然是用什么?」
不等任何人回答,看到被人拆下的百叶窗还有散落在地的碎片,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伟拉卿交待说到了真魔国附近要好好监视他。因为担心他看到故乡之后……」
塞兹莫亚说得断断续续:
「很可能有自杀的倾向……」
「嗯,我也听说过这件事。问题是现在还不到真魔国啊!?为什么!?为什么约札克会出现这种举动!」
吉赛拉连忙阻止冲上前的我。
「陛下,您还是不要太过靠近。」
「他还活着吧!?」
歪着头的她,露出为难的表情。
「他治得好吧?吉赛拉,这能够治疗吧!?」
我看见他的肩膀有刺进身体的木片。位置在喉咙附近,并不是心脏。不可思议的是屋里一滴血也没有,也没有向的铁味。
「陛下,就如同我前几天所说,只要他本人没有活下去的自觉,治愈魔术的效果……」
「可恶!」
我用力踢地板、搥门,不过患者依然一动也不动。
「……怎么会这样……明明还没看到真魔国……」
「他不是冯波尔特鲁卿的部下吗?」
「村田?」
看到友人突然站在旁边,我吓了一跳。他自己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那不是就跟故乡一样吗?」
只有紧咬的嘴唇一片通红。
「古里叶怎么了?他怎么了!?」
「他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古蕾塔不要看,快点回房。沃尔夫,带古蕾塔回去房间。」
我拼命阻挡古蕾塔,古恩达却在此时踩着没有半点犹豫的脚步走过的身旁。
「古恩达,这是有原因的……」
「闪开。」
他完全不想听任何解释,用平常绝不可能出现的粗鲁动作推开吉赛拉,然后拔出凶器木片,面不改色地把终于流血的约札克扛在肩上。
「古恩达,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部下回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古恩达瞪着现场屏住气息的人──那是被次见面时的冷酷眼神。
「闪开。」
当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古恩达已经扛着垂死的部下走出房间,来到甲板上。
「等一下,古恩达!等一下!」
我必须告诉他,好好解释他的部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所以我决定从后面追赶古恩达,但是前方有始终站在那里的云特,以及好不容易安抚古蕾塔,让她待在房里的沃尔夫拉姆。
「这么做可能对陛下过意不去。」
「什么!?」
「希望您能允许他比国王先返国。让他移到我搭乘的高速艇,以便于送他回国。」
「那是当然的,没有什么好过意不去,请务必那么做!啊、对了,我也想一起去,我不想置身事外!」
「涩谷!」
我的要求被友人的叫声打断,村田抓住我的手臂,并且指向海面:「你看那个!」
在夕阳映照的海面上,出现极不自然的圆形。
那是漩涡。
那是与周围海浪完全不同的深蓝色圆形,漩涡中央是奇妙的明亮蓝色,光是观看就好像快被吸进去。村田喃喃说道:
「可以回去了。」
原来如此,当时的海面也出现出口,发现这点的肯拉德才会从面推我一把。
「喔~~原来是这个感觉。」
「出现的时机正好。涩谷走吧,回去了。」
「……我还不能回去。」
「涩谷?」
「是我播了这个种子、制造这个契机,我必须暂时观察圣砂国会变成怎样,还有盒子的事也要我亲自处理。还有……」
我紧握双手,虽然是没有力量的拳头,我还是加以紧握,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摇头加以否定: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你在说什么傻话,学校怎么办?棒球呢?球队呢?」
「你也知道那些地方都有各自的活动,没问题的。」
「但是再拖下去,你会被当成失踪人口喔!?」
「哥哥会帮我想办法。」
在湖底见面的胜利应该是来救我的,因为我们是兄弟。从我出生时就一直在一起,也是我唯一的兄弟,我相信他会帮我。
「村田,你自己回去吧。」
「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义!」
村田抓住我的肩膀大叫,声音听起来好像快哭了:
「我不是说过吗?叫你多担心自己一点!就算你的灵魂来自这里,不过你的身体终究是在地球生长,你已经待在这里很久了。你一定在我没看见时消耗了不少魔力和体力吧!?总之你要回去补充能量,你必须充电,否则工作过度会把你的身体搞坏!」
「我没事。」
「混帐东西,我怎么可能希望自己一个人回去!」
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光芒。
「我怎么可能留下你、不理会你自己回去!」
「村田。」
我必须安慰他,于是我把手掌贴在他的脸上。
不过手才举到一半,别说是他的脸颊,还下巴都来不及构到的我,就被类似阻杀失败而弹开的冲击力道,把我……把我们的身体抛到半空中。
突然失去地心引力影响的我们朝着漩涡中央落下,以头上脚下的姿势,用很慢的速度坠落。周围的景色有如慢速播放的影片慢慢往上移动。
在进入漩涡的那一刻,我看到沃尔夫拉姆因为激动与紧张而绷着脸大喊:
「去吧!我会帮你监视圣砂国的一举一动,有什么紧急状况也会毫不犹豫召唤你!所以先回去父母身边月,尽可能多做点准备!」
他应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把我们推下海的。
你们这对兄弟不用相似到这种地步吧。
冯波尔特鲁卿在扛着部下准备回高速艇之前,亲眼看到国王与贤者从甲板落海。附近的冯克莱斯特卿因为帮忙稳住小船,所以没有看见这一幕。可是听到有人呼喊名字而抬头的云特,突然被人塞了什么东西差点跌倒。他虽然好不容易抱住,身体却因此动弹不得。
「什、什么啊!?」
克里耶.约札克就在他手中,应该很重。
把他交给云特的那个人,用不合理的命令语气说个不停:
「我不管他是假死状态还是怎样,总之在我回来以前他都要活着!你应该办得到吧,云特!」
「如、如果是维持雪云特那种状态,应该是办得到……」
「那就好,带他去找艾妮西娜。听好了,千万不能让他死掉,绝对别让他死了!」
古恩达抬头看向甲板,并且对着弟弟大叫。他还没发现沃尔夫拉姆就是把国王与同行者推下海的罪魁祸首。
「你在做什么啊,沃尔夫拉姆!为什么不救他!?」
「哥哥,他的情况不一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里不一样!」
接着迅速脱掉沉重的上衣跳进海里,修长的身体不一会儿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快要静止的漩涡吞噬。
用手撑着脸,慵懒歪着身体的男人看向消失在蓝色漩涡里的身影。
「唉呀,还加了意想不到的力量。」
他不是担心,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会眺望小西马隆附近海域。
「三个人啊……有利会怎么做?这是第一次遇到的状况吧?」
因为加入新伙伴的关系,降落在原本预定地点的可能性又降低了。
但是对他来说,那也是一种乐趣。只是更增添不同的趣味。
「不过也要顺利降落在不错的地方。」
「不对。」置身只有一个人的空间里,他修正自己说过的话:
「是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