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会有失去之后,才发现那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例如手表,当然头发也是其中之一。
那个早已习惯戴在手上的数位指针式G-SHIOCK,到底放在哪里呢?那可是松坂大辅限定版,我可能是拿下来以后就忘记放在哪里。在家里每次洗澡我都会确实拿下来,因此不是摆在家里的书桌上,就是血盟城的寝室里。
例如指甲刀。
曾有投手说与其剪短惯用手的指甲,倒不如用锉刀磨短比较好,不过我是属于毫不顾虑剪短的一派。但是我对指甲剪的锐利度有所坚持,因此爱用剪起来感觉很舒服的指甲刀。原本把它放在客厅的电视前面,但是有一次在屋檐下边晒太阳边剪指甲就不见了,真的让我很伤脑筋。
例如日历。
我房间里有最爱的球团年历,客厅有老妈最欣赏的演员月历,厨房也挂了老妈个人嗜好的可爱卡通人物月历,然后玄关是挂老爸带回家中往来企业的月历。
村田的房间也有挂月历吧。虽然不知道是谁,应该是外国足球选手的月历。至于冯波尔特鲁卿古恩达阁下的房间……这个嘛,搞不好贴满小狗小猫的日历。
顺便一提,血盟城的国王房间……也就是我的执勤室里,贴着填满行程的真魔国历。虽说是魔王陛下的房间,但是和一般企业社长室或学校校长室没有多大差异。
然而监狱的墙壁没有什么日历。
就算没有时钟,观察太阳倾斜的角度与天空的亮度,大概可以看出是几点。若是像现在过着二十四小时受到管理的生活,也能清楚掌握吃饭时间与熄灯时间。
但是日期不一样。像是现在是何月何日、从我被关进这栋建筑物之后已经过了几天,如果自己没有记录,那么根本不会知道。
虽说这里是有如天堂的监狱,但是每天的餐点都不固定。若是像潜水艇里的生活——「星期三吃咖哩」起码还能确实区隔一个星期。
「呃——……一、二,然后,一、二……」
我发出声音数着画在牢房地板的「正」字。每天晚上就寝前,我会画一条线。一天画一条,五天就是五条线。前进三步退两步……不可以这样。只要每天都记得画上一条,五天就能完成一个正义的「正」字,这是日本人特有的记录法。在没有日历的密闭空间里,不这么做就无法知道天数。
「天啊,已经十四天了!我们在这座监狱已经待两个星期了!」
「根据我听到的情报,截至今天傍晚,我们的审判似乎排在第二〇〇三号。」
跟我同房现在正吊在上层床铺的村田如此回答。他说这是在监狱里锻炼体力的方式。不过没有引体向上的动作,只是吊在那里荡来荡去就能练出肌肉的话,那么全世界的懒惰鬼早就练出猩猩一般的肌肉了。
「你说第二〇〇三号?啊——!到底还要等多久,光听到这个数字我都快晕了——!」
「可是你不觉得审判的速度很快吗?因为是以一天十件的速度结案,照这个速度再等个二百天……」
「你说得真是悠哉,村田!?二百天可是一整年的一半以上!一个不小心,锦标赛可是会拖很长的。」
「可是涩谷——」
「……没错,是我说的。」
没错,我自己也很清楚,我们之所以陷入滞留监狱的窘境,起因都是我麻烦的固执。
在远离真魔国的港都,达鲁科的渔港遭到诬陷,我跟村田、古恩达被送进监狱。如果当时我没有坚持己见,靠着古恩达的战力逃走。就不会被关在这种地方了。
我们的确是清白的,而且这是不合理的拘禁,所以应该要抗议。不过事情还是有分时间与状况。就算想不透,与其让事态恶化,不如乖乖逃走比较妥当。
「不过我很担心这里有一堆黑发人。」
「嗯,这座监狱里的确不见得没有魔族。因为我们就在这里遇见修巴里耶先生。」
我们在市区和监狱里,都看到这个世界难得一见的黑发者。看来在达鲁科所创立的奇怪新兴宗教,教义似乎跟发色有关。
但是为什么会使用人类土地视为不祥的黑色,该不会这座「谁在呼唤地狱一丁目,啊·跑腿的三丁目监狱」里,存在喜欢黑色的人物。那名人物如果是魔族,而且跟我们一样是遭到诬陷进来,那么一定要设法救他出来。
如此心想的我们刚进监狱没几个钟头,就真的遇到魔族了。
「这就是『地狱遇佛祖(注:指遭遇困难时得到意外的救助),乐园见裸族』——」
女王陛下的仆人·修巴里耶,不晓得是否因为前半生过着瘦如弱鸡的生活造成的反弹,现在卸下魔王职务的他,变得爱脱给别人看。姑且不管那个,因为侵入领海的罪名被捕的他,仍在监狱里等待遥遥无期的审判。虽然蒙华游艇的船主是芬芬,主客是前魔王的冯休匹兹梵谷卿洁西莉亚上王陛下,但是掌舵的人是修巴里耶,所以变成他进来吃牢饭。
在公海上航海却大后悔(注:公海、航海、后悔的日文发音相同)。要是让伟拉卿听到,这点程度的冷笑话也能让他大笑吧。
除此之外修巴里耶还爆出震度六级的事实,其中一个是冯波尔特鲁卿应该解决的问题。剩下的虽然和我跟村田都有关系,但是现在没有多余时间讨论那个。
「这个嘛,也不能因为在几小时内遇到第一个魔族之后就没再见到任何魔族,就断定没有其也无辜受害的伙伴——一」
「你也这么认为吧?可是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后来就再也没见到任何魔族。」
跟刚才一样晃来晃去的村田点头说道:
「这就像摸彩第一次就中奖的感觉。」
「然后接下来不管怎么抽。都只能抽到面纸。」
我坐在地上,手指沿着刚才写在地板的「正」字又写一遍。要把涂成奶油色的墙壁当成日历陡用,似乎有点太漂亮了。
「可是今天不是要见觉得有所疑虑的人?」
「嗯,是啊,没错。」
对了,终于跟对方约好在今天晚饭以前见面。
在来到这座监狱的第一天,我们就看到匆匆跑过的黑发人。
我高度怀疑他是魔族,于是连忙紧跟在后。但是根据早我们十天进来的前辈修巴里耶的说法,这在水上港湾都市达鲁科似乎不是什么稀有的发色。
就算是黑色,也不像我们日本人是自然生成,而是刻意染的。只要看发际就能一目了然,可以看到金色或是棕色的痕迹。根据我听到的消息,那是一种宗教行为,在达鲁科持续发展的新兴宗教「直到那天到来教」的信徒群起染发,因此被称为「发黑」。
难怪我和村田走在街上,都没有人过来盘查。可能是达鲁科人已经看惯黑色了吧?但是就我们被当做小偷的经验来判断,「发黑」的风评并不太好。
他们是认为这个世界即将迎向末日,在那天到来以前委身时间的集团。说得好听一点是颓废、厌世,说得难听一点只是一群懒鬼。在每天认真工作的渔夫与家人眼中,把他们视为只会找理由,游手好闲的讨厌鬼。
可能是他们不认真工作,犯了不少偷窃罪行,因此连监狱里的「发黑」受刑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听到这个真相,连我都觉得:「不会吧——」照理来说这群人沉迷在改变外表的宗教里,不可能频繁犯罪。只是碰巧信徒里面有人心术不正,因为信仰坚定的人不可能一直往监狱跑。
但是那个理论在我追在监狱里的黑发男后面,走下建筑物楼梯之后粉碎了。
我跟着人影跑过长型建筑物,在建筑物旁边的楼梯尽头看到与平房区截然不同的景象。如果牢房区是刚盖好的幼儿园,这里就是古老的石桥下方。虽然空间大到足以举办选秀会,但是四处的石墙壁不仅油漆脱落,还长了稀疏的杂草。
没有照明的环境十分昏暗,沉淀的空气也称不上干净,但是有水的味道。那是在这个有点脏乱的场所显得格格不入,新鲜又干净的水味。
我心想这个味道是打从哪里来的,才发现有水道从大厅中央通过。看来这栋细长形的建筑物正下方有水道,而且没有咸味,应该不是海水。也就是说它不是从海流进来,而是从这里流出去,或者是更里面的地方——从港都的中央连接大海的水道。
「……是流向大海的地下水吗?」
村田果然也闻到味道,但是又没办法证实。因为没有踩下最后一阶楼梯的我们,与横贯地下大厅的水道之间,蹲了数不清的人。
要是眼睛还没熟悉昏暗的空间再往前踏一步,应该会把某个人踢飞。拱形天花板附近有点光亮,但是脚下就很暗。只不过看不清楚聚集在此的人们,理由不只如此。而是他们的外表与周围融为一体的关系。
「你们两个,先等我把蜡烛……」
走在后面的修巴里耶手举插着三根蜡烛的烛台。以携带烛台来说过度豪华,但也因此有了三倍亮度,真的帮了大忙。
下一秒钟,我们被映入眼帘的光景吓得发不出声音。
「……真的和传闻一样。」
达鲁科有许多把头发染黑的人,监狱里也是。想不到一切真的有如传闻。
聚集在大厅的人们都是黑发。
这时候大家一起回头看向我们四个新来的。就三根蜡烛的亮度所能看到的程度,他们的眼睛并非黑色。附近的几个人分别是蓝色、接近黄色的棕色,以及浅咖啡色。但是在烛光照到的范围里,看到的头发全是黑色。或许也有深棕色与暗灰色,最起码没有过去常见的金发、红发,以及淡棕色的人。
「你说过『要是这里面有魔族该怎么办』对吧?」
「是啊。」
镜片反射摇曳的火光,村田以夹杂叹息的语气说道:
「现在怎么办?」
能够怎么办,人称「发黑」的集团一起看向我们这边,但是没有半个人开口说话。他们可能真的深信世界末日就快来临,打算在那天到来以前都没有精神地过活。既不工作也不说话,只是蹲在水道边。
「等一下,话说回来这些人为什么会把头发染黑?」
「会不会是基于宗教教义?」
「就算宗教教义也有理由吧,就像是拯救世界的英雄的血是黑色的、信仰的神明眼睛是黑色的等等。只要把原因问个清楚,或许就会明白跟魔族有什么关联。对不起,那个——各位为什么要把头发染黑?是为了赶流行?还是要遮盖白发?」
我一只脚跪在石地板上,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男子询问。虽然他说的是有点听不惯的方言,基本上共通语在达鲁科还是通用。那一点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还是你们信奉的宗教伟人要你们把头发染黑?」
「……反正这个国家就要沉没了……」
「什么?」
但是男子回给我没精神的消极回答:
「……直到那天到来,我们只是动也不动地度日……」
出现了,是那个关联句「直到那天到来」。跟他们杀时间的方法比起来,我还比较想详细了解他们的教义。
「所有人都要问吗?」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古恩达在背后开口。像他这样的军人,应该很讨厌这种类型的人吧?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高兴。
「但是人数这么多,一个一个问会没完没了。」
「而且搞不好大家的回答都一样——」
「那么和代表见面好了,只是不晓得他人在哪里。」
与其跟这么多没有精神的人打交道,不如找个代表比较快搞定。冯波尔特鲁卿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而他的想法也没错。
「他在这里面吗?对不起——有点事想请问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两手凑近嘴边大喊:
「这里面有医生……不对,『直到那天到来教』的代表在吗——!?啊!」
但是在话还没说完之时,我不小心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幸亏反射神经良好的古恩达从后面抱住我。吓一跳的我往下看,发现附近的年轻信徒抱住我的双脚。他的头发当然是黑色,但是泪水快要夺眶而出的眼睛是水蓝色。
「请不要那么大声嚷嚷。」
「咦?啊、对不起。可是如果你们的代表在房间里面,太小声可能会听不见。」
「那一位不在这里,目前不在水边。」
「水边……」
看来这座大厅不是称为教会或祈祷所,而是水边。原来如此,既然把水道当成河流,那把这里称为水边也不足为奇。
「所以请不要那么大声嚷嚷,那一位通常不在水边。」
「那么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得到他?」
「我们也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找过。反正这个国家即将沉没,我们只是把整个人托付给时间,过着什么事也不做的生活,所以不会做出搜寻那一位的行为。或许已经回去什么地方了。只是那个……」
年轻男子懒洋洋地举手指向内部,也就是楼梯的右边墙壁。那里有个大约一个人高的洞。水道往那里流出,横贯大厅之后消失在对面墙壁的洞里。这么说来,这里算是河流中间。
「那一位来的时候,是穿过那边的洞现身。」
至少他不是从天而降,也不是以涌出的水流化为人形。可是这么一来表示他不是教祖或代表,而是神明本尊。我和神就无法沟通了。
「也就是说只能判断他是『谁在呼唤地狱一丁目,啊·跑腿的三丁目监狱』内部的人?」
「……唉……」
「我说信徒先生,你怎么了……」
「我好累……」
他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只不过是说了一点话,却仿佛跑三圈四百公尺操场般地喘气。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是这样进到店里偷东西时,应该没办法逃跑吧?
即便犯人毫无工作意愿因此行窃,但是监狱里的「发黑」持续增加的理由,似乎也包含无法逃走的健康状态。只不过我跟「直到那天到来教」的信徒不一样,对自己的体力可是充满自信,不可能讲个话就快累瘫了。
「那个洞到底通往什么地方?走进去看看好了。」
「咦,不会吧?请不要那么做。」
「不,我不会做出让各位疲惫的事。」
我挣脱年轻信徒的手,准备拨开人群前进。但是走没几步路,又有好几个人紧紧抱住我的大腿:
「请不要那么做。不——要——啊——」
「不——要——啊——」
「不——要——啊——」
「山——田——(注山田太郎,棒球漫画《ドカべン》的登场角色。后来加入西武狮队)」
「啊、这里有岩鬼(注:岩鬼正美,棒球漫画《ドカべン》的角色,后来加入大荣鹰队)喔,涩谷。」
「村田,现在不是提敌球选手的时候。」
站在前面半步的古恩达一脸困惑。面对如此软弱的抵抗,又不能粗鲁地甩开。只是如果一个一个礼貌地请他们退开,那么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这个情景简直像要渡过高达腰际的手臂之海。
「嗯——这个声音与手臂,不禁让我想起船幽灵。」
只有修巴里耶一副很愉快的样子。如果是地球上的船幽灵(注:传说中的日本鬼怪),拿破杓子给它就能摆平,但是在这里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啊——唯独这时候希望自己是电鳗还是什么。」
这时有个人从懦弱的人群当中站起来。我们与船幽灵瞬间停下动作。
「都是我不好!」
这时候与其说挺身站出需要勇气,倒不如说他是在这群人里最有气力与体力的男人。
「我不该把那些活蹦乱跳的人带到水边!」
而且声音很有精神,太棒了!
「那些活蹦乱跳的人不该来到水边。都怪我让他们跟在后面,我不该让他们跟踪我的。当时如果我没有在监狱的走廊上奔跑,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他们也不会发现这里。」
「这个嘛,虽然你提到跟踪和发现这里,但是这里没有任何暗门或密道喔……?」
话说回来入口就在建筑物的旁边,而且还是门户大开。但是起身的男子完全不听我的话,只是不停责备自己:
「都是我害的,我还没脱离过去开朗的生活,不知不觉在走廊上奔跑才会把活蹦乱跳的人们引进来。啊——我太幼稚了,无法抱持觉悟面对那一天的到来。」
当我们把烛台照往他的方向,发现勇敢站出来的人是一名年约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的头发当然是黑色,但是眼睛是蓝色。脸颊比其他信徒看起来更加红润健康,搞不好是刚入教的新人。也许是横条纹囚犯服的关系,体型看起来有点宽。
「既然如此,我决定要负起责任!」
红润的脸颊一下子涨红,紧握拳头靠着大腿,露出不像是「直到那天到来教」的信徒会有的热血举动:
「我想找那一位谈谈,拜托他跟那些活蹦乱跳的人见面。等下次那一位现身,我会出面提出请求,因此希望活蹦乱跳的人们能够耐心等侯!」
「如果你能帮我们预约,那就拜托你了……」
「请耐心等候!」
有如船幽灵一般挥动双手的人们也赞同他的想法:
「请耐心等候——」
「请耐心等候——」
「星一彻——(注:棒球漫画《巨人之星》主角星飞雄马的父亲》」
「啊、飞雄马的爸爸也在喔,涩谷。」
我说村田,现在不是聊中央联盟的时候。
「我这个人最擅长等待了。」
至于修巴里耶则是很有精神地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