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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红月夜的婚约者 第二章 深夜的客人

走在夜晚的街道上,究竟过了多长的时间呢?

她抵达了一间位于庶民住宅区的宽阔洋房。那是间对称的两层楼建筑,被篱笆给包围起来的庭院中,静静伫立着修剪整齐的常绿树,虽然规模不像鹿鸣馆那么大,不过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富裕人家住的宅邸。

「到啰,小姑娘。」

鸥外将手伸向在座位角落拼命瑟缩身体的芽衣,虽然他那绅士般的行为和笑容能够让人放下戒心,但芽衣告诉自己绝不可轻忽大意。

「这、这里是哪里?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所谓的做什么是指?」

「你要把我卖掉吗?」

芽衣呈现半自暴自弃的状态,一语道破。

「你无须隐瞒我也知道,你想要趁着我身份不明,透过……一些见不得人的管道把我卖掉吧?然后再把我塞到木箱子里面,坐船出港走私……」

「嗯哼,你是指人口买卖吗?这也是个好主意呢。」

鸥外窃笑着,将充满负面妄想的芽衣从人力车上带下来。

「要是把像你这种年轻的小姑娘卖给人口贩子,或许赚得到牛锅3的钱呢,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是上等牛肉。」

「……牛肉?」

「说得没错,你喜欢吃肉吗?」

这个问题虽然很不合时宜,不过芽衣还是点头了。在肉之中,她对牛肉特别无法抗拒,到头来她在鹿鸣馆也没能吃到烤牛肉,她暗自感到非常后悔。

「那么,这几天我就请你吃牛锅怎么样?我是很想说今天就去吃啦,不过已经很晚了,我请富美小姐帮你泡杯粗茶代替吧?」

富美小姐?芽衣还没问出口,鸥外就已经迅速穿过大门,走向玄关。接着门开了,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性快速探出头来,那是名年纪约三十多岁,感觉像是小型料亭老板娘的女性。

「欢迎回来,春草先生已经先回家啰。」

「这样啊,其实我带了客人来呢,你能否帮我泡杯热茶呢?」

「好的,我立刻去。」

女性微微向芽衣点头后,便退了下去,芽衣还听见对方说了一句「对啦,我们有收到羊羹礼品,要不就拿出来享用吧?」

(咦?怎么……)

难道这间宅邸不是人口贩卖集团,接下来要进行非法交易吗?至少芽衣是抱持这样的想法而有所警惕的。

那么刚才那般和平的对话又是怎么回事?芽衣对于这里丝毫没有一丁点森严的氛围感到困惑,结果一度进去宅邸中的鸥外又再次出来了。

「好啦,快上来,要是一直呆站在这里,可能会被可怕的怪物给吃掉哦。」

那句「怪物」,根本是连小孩也骗不过的威胁。

芽衣因而彻底松懈下来,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向宅邸踏出一步。反正现在自己也没其他地方可去,自暴自弃的情绪在背后驱使着她。

宅邸内部给人的印象就和外观一样,摆放了许多看来厚重且高级的装饰品。玄关大厅是个天花板挑高的设计,天花板上吊着的灯饰将楼梯照成米黄色,装饰于走廊和舞厅的图画与家具每个看起来都很高级。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些摆饰却不会让人感到浮夸,或许是因为明明是西洋宅房,里头却镶满了拼花工艺设计的格窗,壁纸则是用金色的唐草纸等,若无其事地展现出日式巧思。对于身处在像是在图书馆中那令人熟悉且安心的氛围,警戒心自然也会和缓下来。

芽衣被带领到一间墙壁上镶嵌了大片窗户的房间,看起来很像阳光室。

「欢迎回来,鸥外先生。」

一名身穿青草色外褂和灰色袴的青年坐在里头,是刚才在鹿鸣馆曾经见到,名为春草的青年。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草微微扬起了单边眉毛看着芽衣,口气虽然淡然,却好似在盯着不小心闯进来的老鼠,眼神充满着疑惑。

「是我招待她来的,来吧小松鼠,去那边的沙发上坐着。虽然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但还是请你放松休息吧。」

芽衣一面感受着春草冷淡的视线,往一人座的沙发上坐下。鸥外也坐在她前面的沙发上,吐着气把领带解开。

「——不过,今天的晚宴还真是盛况空前啊,应该有一千五、六百人吧?就连那位建筑师乔赛亚·康德,铁定也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挤进那个大厅。木板房的地板眼看就要脱落似地发出叽叽叽的声响,俄罗斯的皇太子应该也吓破胆了吧。」

「没错,我也吓了一大跳呢。」

春草叹着气附和。

「哈哈!但也并非都是坏事啦,毕竟还像这样邂逅了新朋友呢。哎呀,你的名字……是叫绫月芽衣吧?」

鸥外问着,芽衣微微点头。

「你不是受邀的客人,怎么会在鹿鸣馆?」

「那、那是因为……」

「我并没有在责怪你,只觉得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小姑娘,我个人对于你为什么会被那位藤田警部补给盯上感到很有兴趣。」

「……您竟然把这么麻烦的女士给带来了?」

春草用明显可以感受到困惑的声音低语。他的视线越来越严厉,芽衣感到如坐针毡,低下了头。

不久富美咚咚地敲了门,安静地走了进来。她将三人份的热茶和羊羹端到桌上,芳香的气味和热气一同四溢。

「来,不用客气,快喝吧!富美小姐泡的茶可是绝佳美味的呢,配上羊羹更是绝妙。」

在被如此催促之下,芽衣伸出了手,但她马上就改变主意。现在可不是以客人身份悠哉的时候,又不知道茶里面有没有被加了什么——虽说都已经漫不经心地跟来了这里,现在才想这些也来不及了。

「哎呀,你不想喝吗?小松鼠?」

「那个……我有件事情想问,小松鼠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在说你这家伙呀?」

他浮出一抹怜悯的笑容说着,然而他却突然用了「你这家伙」这个称呼。

「我刚才不知道你的名字,正想着要用什么昵称叫你时,脑中突然间浮现出伫立在树荫底下的可爱哺乳类。面对披着警察皮的狼,你那微微颤抖的身躯简直就像是小松鼠呢,实在很可爱。」

「呃?喔……」

「如此这般,从今天起,你就是小松鼠了。」

他一口气喝光了茶,断然地说。

「春草也这么叫她就可以了。」

「我不要。」

春草立即回答。

「哎呀,你不要?真是的,春草很容易害羞的嘛。」

「不好意思,小松鼠对我来说也有点……」

虽然被素昧平生的人怎么称呼其实无伤大雅,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害羞。

「不喜欢小松鼠吗?那不然叫小猫怎么样?不,小狸猫、小老鼠、小猪……」

再怎么说也不会叫小猪吧!芽衣默默生起气来,鸥外却格格地笑出声。

「哈哈!看来我是惹你生气了呢,你的脸颊都鼓起来了,看起来就像把食物塞满整张嘴的小松鼠嘛,果然我的比喻是没有错的。」

「我、我原本就是这样的!」

芽衣不自觉高声驳斥,原本一直沉默喝着茶的春草立刻以锐利的目光瞪着芽衣。

「请你不要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可以吗?你以为现在几点了?」

「……对不起。」

挂钟显示晚上九点半。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能够微微听见树木窸窸窣窣的声音。

「鸥外先生,我觉得把一名女士留到这么晚并不好。」

「嗯哼,说得也是。小松鼠,你家在哪里?稍微休息一下后,我请人力车夫送你回去吧。」

咦?芽衣抬起了头。

「我可以回家吗?」

「你问的问题还真奇怪呢,难道你真以为会被卖给人口贩子吗?」

直到刚才为止她都是这么想的,任谁被硬是带来这种不明所以的地方铁定都会有所警戒,猜想对方是否有不好的企图。

(不过……)

她的紧张终于缓和下来,身体也深深地陷进沙发当中。

今天接连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脑中盘旋着满满的疑问,到最后还被本应是救命稻草的魔术师给逃走,差一点就要被带着军刀的警察给逮捕,好不容易逃离灾难,才抵达了这里。

(对了,我被这个人帮助了呀。)

冷静下来想是这样没错。在鹿鸣馆大厅那些远观骚动的人们之中,唯一伸出援手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如果没有他,芽衣现在铁定被送到拘留所了。

芽衣缓慢地抬起头看着鸥外。

「话说回来,你的双亲知道你去了鹿鸣馆吗?这种时间还在外面走动,铁定会被责骂吧。」

「不,我……不是很记得我自己的双亲还有家里的事。」

「嗯?不记得?」

鸥外和春草互相对视。

「是的……」

芽衣稍微迟疑了下,决定向这两人坦白目前为止的始末,包括等她醒来后人就在日比谷公园的长椅上,在不记得自己事情的状况下被谜样魔术师带进鹿鸣馆,接着到了这里。

就连芽衣自己也觉得这些话非常荒唐。

既唐突又毫无脉络可言,听起来就像是在讲梦话。然而那两人却出乎意料地认真听着她那荒诞的事情始末,他们没有挖苦她,也没有嗤之以鼻。

「——嗯哼,是记忆障碍吗?这些话听来还真是不着边际啊。」

芽衣一口气说完之后,鸥外懊恼地交叉双臂,春草则是发问。

「有这样的病吗?」

「真不巧,我可不是脑神经的专家呢。虽然我没有临床的经验,但我听过有这样的症状,大多似乎是因为精神创伤造成的短暂性症状,无需特别治疗,过了一晚就会变回原来的模样……」

「咦?这么说,只要睡觉就会治好吗?」

芽衣不自觉向前倾,鸥外耸耸肩,说了一句「谁知道呢」。

「关于大脑的神经回路,就算是结合东西方的医学观点来看,至今依然有许多尚未解开的谜呢。有经过一晚就治好的案例,也有记忆没能恢复就这样度过一生的案例,极端一点来说,这是因人而异的,毕竟也还没有确立相关的治疗方法。」

「一生……」

芽衣的眼前一片黑暗。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记忆有可能会一生都无法恢复。

芽衣打算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呼出一口长气。她将手伸向放在桌上的热茶,轻轻包覆住那份温暖。

(得冷静下来才行,又不是说一定治不好了。)

她对自己这么说。她又不是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了,她能够像这样说话,也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应该是一名极为普通的高中生,虽然记忆还很暧昧,但她总感觉自己有应该要回去的地方。

(没事的,我一定能够回家的。)

芽衣用祈祷似的心情紧握茶杯,突然间有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她抬头一看,鸥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旁,用悠然的笑容俯视着芽衣。

「总之今天已经很晚了,我现在就带你到房间,你就住在我们家吧!」

「咦!不、这样太……」

芽衣因为这出乎意料的提议而站了起来。

「反正你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吧?幸好我的宅邸里还有多余的房间,可以充当宿场4。你不必感到客气哦,呐,春草?」

被点名的春草顿了一下,并「哦」了一声应允。

「我没有异议,毕竟我也是在这里寄宿的。」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

鸥外也用了不容芽衣拒绝的笑容点头。

「啊啊,如果在都是男人的地方住宿会感到不安,今天晚上我就让富美小姐也住这里好了,这样你就会放心了吧?嗯哼,放心,这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那、那个……」

鸥外半强迫地抓住芽衣的手腕,往门口走去。他就这样出了阳光室,爬上楼梯,用毫无迟疑的步伐闯进了阴暗的二楼走廊。

「请不用管我,我没事的!我会在卡拉OK包厢或是漫画咖啡厅待到早上消磨时间的!」

「你在说什么,这种时间可没有咖啡厅在营业啰,还真是个不知世面的小姑娘呢。」

不可能的,这里可是东京,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要多少有多少。芽衣很想要这么说,就算附近没有漫画咖啡厅总会有家庭餐厅或速食店的。

然而她之所以没能说出口,是因为她回想起从鹿鸣馆到这栋宅邸的路程。在稍微偏离了主要街道后,路上毫无生气的程度甚至无法让人联想到这里是东京,田间小路还能听见蛙鸣,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那阴暗且寂静的道路,要说是前往犯罪组织根据地也很有说服力。

「那么今天晚上就用这个房间吧!这是我表姐妹曾经使用过的房间。」

芽衣抱持着混乱的违和感,被领进了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

那是一间有着六面墙壁搭配三个格子窗的洋房,备有大型桌子套组和暖炉,再加上金黄色的窗帘和淡红色的坐垫等,房间内随处可见女性使用过的痕迹。

「这间宅邸原本是我伯父的,不过伯父很久以前就搬到了津和野,所以现在就租给我用。这房间日照很好又很通风,要是你喜欢就好了。」

「好棒……好像饭店一样!」

天花板很高,被月光照亮的格子窗阴影就这样投射在木片拼花的地板上。柜子和衣橱散发出米黄色的光泽,乳白色的古董风灯饰也相当美丽,最重要的是房间里有暖炉,这在一般住宅中是难以目睹的光景。

「哦?你说的饭店是指帝国饭店吗?比较的对象竟然是日本首屈一指的高级旅馆,小松鼠看来不是一般的行家呢。」

「呃、不,没有这回事啦。」

鸥外一脸佩服似地盯着芽衣的脸,那是个好似在观察稀有小动物般闪烁着好奇心的眼神。面对这样极近的距离,芽衣不自觉别开了视线。

「话说回来,我有个朋友现在正住在帝国饭店呢,你应该没有听过拉夫卡迪奥·赫恩这名字吧?」

「拉夫卡迪奥·赫恩……?」

这名字好像有在哪里听过。

「他是个很爱日本的人,出版了很多关于日本的著作,他会用小泉八云这个名字写怪谈小说,是个有点奇怪的男人呢。」

「小泉八云……?啊!我知道!确实是写《无耳芳一》的人!」

芽衣猛地击掌。

小泉八云是撰写《怪谈》的知名人物,他从国外来到日本,因为太过喜欢日本而归化为日本国籍,这点粗浅的知识芽衣还是有的。

(……为什么我会记得这种事呢?)

她再度感到不可思议。就好比东京的地名、历史上的事件等,她明明有最低限度的常识,却偏偏几乎不记得与自己有关的记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小姑娘果然知道小泉啊?就各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知名人物呢……不过竟然连他的著作也知道,还真是个博学多闻的小姑娘。从你这么有教养来看,或许你曾念过某间女子学院呢,譬如山手的菲利斯神学校或是东京的女高师……」

鸥外思考了一会儿后,吐了一口气说「算了」,往走廊走去。

「那个大衣橱里应该有我表姐妹留下来的换穿衣物,如果其他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再跟富美小姐说。」

「好、好的。那个……」

「你今天累了吧?好好休息。」

鸥外说着,伸出了手,轻轻抚摸芽衣的头。

「祝你有个好梦,小松鼠。」

说着,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走掉了……)

周遭突然间安静了下来,芽衣悠然地观望房间。

这是一间仿佛会出现在电影当中的洋馆房间。她不自觉就被牵着鼻子走,决定住在这么高级的房间里,不过对现在的自己而言,这只能说是相当幸运吧。如果没有他的好意,她就只能忍受露宿野外了。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修剪整齐的美丽庭院和连绵的屋顶,以及红色明月。

芽衣呆呆望着那明月,横躺在床上。

(我会变成怎么样呢?)

就算思考也得不出答案。她回想起了那位魔术师的话。

——这里可不是现代的平成年代,而是明治时代哦。也就是说,因为我伟大的魔术,让你穿越到百年以前的古早时代啦。

她为了理解这句话而反复嗫嚅,不久后便感到眼皮重了起来。

芽衣被无法抗拒的强烈睡意给侵蚀,静静地失去了意识。

(对了,我明明是想要道谢的。我得向鸥外先生说,谢谢你帮助了我……)

明天起床后,要好好对他说。

如果这并不是梦,那就要道谢,接着,接着……

(必须得……见到查理先生才行……)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当中,芽衣感受到远处传来了祭典奏乐的声音。朝气蓬勃的笛子声、不规则的太鼓旋律,以及铃铛那叮叮当当的声响。

高挂在群青色夜空中的红色满月,再度浮现。

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她被那祭典的奏乐声给吸引,在那仿佛是神明大人匆匆忙忙创造出来如同祸害一般的月亮底下。

(……啊啊,对了……我在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芽衣和同年级的朋友们一面聊着无谓的话题,一面走着。

譬如下午的数学课实在太让人想睡、购买的咖喱面包太辣了、车站前刚开的店家等等。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许多便宜又可爱的衣服,虽然身为学生的自己可以靠零用钱想办法追上流行,「但总觉得还是有点不同呢」——其中一名朋友说。

「如果在墙壁纯白、灯光明亮的店里逛,就会觉得每件衣服都很可爱吧?可是回到家里一穿之后,才发现并没有那么一回事,衣服没有想象得那么可爱。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情绪简直像魔法被解除一般冷却下来,明明在店里选衣服时是最快乐的呀。在这般抱怨的朋友身旁,芽衣呆呆地仰望着天空。

(……总觉得不太吉利呢。)

芽衣心里有些躁动,总觉得静不下心来,或许是因为这个月亮的缘故。在红色的满月底下,水泥道路、摇晃的行道树、便利商店的招牌轮廓都隐隐约约渲染开来,变得模糊不清,看起来好像纸糊的戏剧用小道具,毫无真实感。

就在此时芽衣感受到了一阵风,同时听见了祭典的奏乐。

(祭典?)

沉醉于闲聊中的朋友们并没有留意到逐渐贴近的祭典气息,只有她——芽衣竖起耳朵听着祭典的音乐,和朋友们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不久,她看见了公园。往此方向奔跑而来的孩童们,相继没入这个被高楼包围的空间里。

「来来,看过来看过来!」

不知不觉间,芽衣已经身处于人群之中。

烤玉米、苹果糖、棉花糖、钓水球。在摊贩整齐林立的广场正中央,一名绑着头巾、身穿袴的男子一面舞着日本刀,用唱戏的腔调煽动群众。

「我现在放在眼前的伤用药膏就是这个——蛤蟆油。虽说是蛤蟆,但是和随处可见的蛤蟆可不同!这个油可以治疗龟裂和冻疮,更能有效遏止大男人也会痛到翻滚的牙痛……」

身旁放置的招牌上,画着青蛙的图画和写着「蛤蟆油」的文字。

根据摊贩的解说,这看起来是在当场演出从江户时代流传下来的软膏销售情形5。转眼间,黑压压的人群就被那油腔滑调的开场白和夸张的举动给吸引过去。

「来来,经过此地的各位,这位样貌奇特且古怪的小姑娘,竟然是因为双亲的因果报应在子女身上才出生的蛇女!没有亲眼一见会吃亏,太过性急也会吃亏,费用稍后再给就可以了,来来来~!」

一名站在诡异小屋前的男性,以不输给卖蛤蟆油的声音吆喝。

大型看板上,画了一名长满绿色鳞片,看起来极为毛骨悚然的女子画像,看来这里就是所谓的马戏团。

即便知道内容都是骗小孩的把戏,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想要被骗一番。倒不如说,芽衣完全被祭典这股如果不被骗,反而会吃亏的高昂氛围给迷住了。

「各位看官,看过来看过来,西洋魔术博士要献上世纪大魔术秀啦~!」

在形形色色的街头艺人炒热祭典气氛之下,一名男子吸引的人群格外众多。

他身穿深红色燕尾服,看起来就像是一名魔术师,在脱下大礼帽之后有礼貌地对观众敬了个礼。戴着单片眼镜的那只眼眸,一下子弯了起来。

「各位眼前的这个箱子,其实是个能够让放入箱子的所有东西都从世界上消失的不可思议箱子,不管是大象、飞机还是坦克,都能够消失给各位看!那么,有哪位看官拥有个人喷射机呢?今天是骑大象从印度过来的客人请举起你的手!」

对于魔术师不知所谓的言词,群众们哄堂大笑。

「哎呀,没有骑大象来的客人吗……?咦?徒步走来的?看来,今晚的客人非常贫穷……不,是非常庶民呢……咳咳!那么今晚我们就改变宗旨,让在现场的一位客人消失给各位看吧!」

成排的灯笼随风飘扬,增添了祭典奏乐的激昂。不久,他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用手指着观众。

「那么,那边那位可爱的小姑娘!」

周遭人们的视线,同时集中在芽衣身上。

芽衣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会看自己,显得相当狼狈。而她也没能拒绝,就像是被人群给推挤上去一样,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被迫站在现场的舞台上了。

「来来,这边这位可怜的小姑娘,只要进到箱子里面后!太神奇啦!我数到三,就会华丽、俐落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观众立刻猛力欢呼与拍手。

「小姑娘,你有心理准备了吗?准备好的话,就请进到箱子里面!」

偏偏指名自己的这名魔术师实在太可恨了,芽衣本来就不擅长引人注目,却也只能在违背本意之下,不情愿地钻进黑压压的箱子里。

(……这项魔术结束后就赶紧回家吧。)

果然不应该绕路的,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芽衣现在只得尽快撑过现状,等到魔术结束,就可以回家了。

「这位勇敢的小姑娘命运究竟会如何呢!如果完美成功了,请给我些喝采!」

盖子一面发出叽——的沉闷声关上了,视线完全暗了下来,被阻隔在外部的祭典喧闹声逐渐远去,鸦雀无声的寂静降临在箱子当中。

「那么,就开始吧!大家一起倒数!」

芽衣环抱膝盖,闭上眼睛。

回到家之后要吃晚餐,洗完澡就来写作业,接着、接着……

「三!」

接着发讯息给朋友,如果还有时间就阅读小说的后续。

「二!」

接下来只要深深沉睡就好。在那之前,别忘了调闹钟。

「一!」

别忘了,深沉地、深沉地——

3. 以牛肉、葱、味噌等调味的锅料理,类似于现代的寿喜烧。

4. 驿站,意指让旅人休息的地方。

5. 蛤蟆油是江户时代的一种疗伤软膏,但当时很多江湖郎中都用夸张的言词和作假的表演彰显蛤蟆油的功效,现在这卖油段子已经演变成一种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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