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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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阿米

每次看书的时候,我总会冒出这种想法。

「轻小说里面插图的重要性占了十成」。

不管是多烂的作家写的狗屁不通的文章还是塞了一大堆无意义符号还是老套的卖萌对话还是主角威能的设定资料集还是乱七八糟的人物角色大集合还是国中生不对是小学生也写得出来的别脚文章,只要一张插图就能瞬间让那本书变得人见人爱。而且幸亏有插图,原本读起来很痛苦的书也不至于读不下去。

娱乐快乐享乐的判断标准是外观,换句话说,幸福的根源就在外观。

人九成看外表,这句话是错的,其实是十成。十成看外表,完完全全,100%中的100%。

这么想的人肯定不只我一个,世上想必有许多人同意我的想法。

我选修的通识课「安徒生童话世界」,里面提到的「丑小鸭」正是这样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只要外表好看就能拥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在高级中式餐厅也用不著被剥皮。懂了没啊,你这个廉价鹅肝!」的故事。

透过这个故事,安徒生大师如此宣示:丑陋是种罪恶。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讲过这种话,只是我确实从安徒生那里接受到这样的讯息。故事里伤痛的心情我也擅自接收了下来,并且深有同感。我甚至认为自己是安徒生再世,我真的超安徒生,要我实际举起枪剑喊阿门也没问题。

「丑小鸭」是带给丑陋的人希望的故事──说不定有人这么以为,不过事实并非如此,会有这种肤浅理解的只有一时兴起的格林童话厨(笑)。

那个故事里面不存在希望,单纯只是以美丽为名的暴力否定丑陋的存在,于是遭到否定的一方又以加倍的美丽展开报复这样的故事罢了。故事里没有友情还是努力介入的余地,完全以血统制霸,最近的少年漫画里面也罕能见到这种类型的主角。

假设把童话视为人类心理的根源,安徒生描写的等于是丑陋无法获得肯定,令人惊恐又残酷的事实。

课堂结束后,我写下了这样的感想报告。

不消说,现在我后悔得要命。为什么我当初没有敷衍交差?为什么我不像其他学生那样阿谀奉承,随便写些讨老师欢心的内容就好?异类、异端和异形容易遭到排挤,这种事情用不著安徒生提醒我也知道。

「欸,晴磨……」

午休时间,消毒水气味刺鼻的保健室里,保健老师久佐丘雨音唤著我的名字,默默叹了口气。

她要我坐在病床上,自己则是特地将椅子挪到我面前。她以俐落的动作交叉著一双修长美腿,白袍和紧身裙发出摩擦声响。她平静地抱住膝盖,身体前倾凝视著我,上衣胸口若隐若现。接著她又叹了口气,像是深感苦恼。

轻薄的布帘围绕病床四周,形成一个小隔间,我和雨音的距离异常接近,每次她把我叫出来总是这个状态。

午后的保健室,与身穿白袍的美女老师孤男寡女在床边独处,对方甚至苦恼地叹著气。对青春期的男孩子来说,这想必是一幅令人心跳加速的景象。

可惜事与愿违。

这个空间并非是让青春期男孩子又羞又喜的制服店桃色空间,这只是一间忏悔室,或者也可以说是训诫室。

雨音撩起秀发,香水的香味立刻轻柔地扑鼻而来。这家伙又换香水啦,比起上次的,我比较喜欢这个香味。在我心里想著这些无聊事情的时候,雨音一脸不悦地瞪著我。

「晴磨,你有站在我的立场想过吗?」

「立场……保健室的保健老师?」

「没错,而且是年轻又漂亮的保健老师。」

雨音加上多余的形容,又重复一次我说的话,而且边说边连连点头。接著,脖子的上下运动瞬间停止,她动作犀利地往我指了过来。

「而且还是你的姊姊。」

「嗯,是啊,这我知道。」

相信用不著我多解释,久佐丘雨音和久佐丘晴磨是血缘相连的亲姊弟,而且在因缘际会之下成了同一所学校的保健老师和学生。她让这里不再是个引人遐想的空间,也激不起任何情欲,充其量只是个听白痴姊姊乱发牢骚,让人很不耐烦的地方。

由于姊姊的关系,我尽量不靠近保健室,然而或多或少还是会发生例外的情形。一旦姊姊需要跑腿小弟,或是压力累积到了极限的时候,她就会像这样把我叫出来,今天大概是和压力有关吧。

雨音取出插在白袍胸前口袋的电子菸,叼在嘴里。

「知道就别在学校里面惹是生非,笨蛋。每次只要你一出什么状况,在教职员办公室里遭到其他老师数落的可是我啊。」

「那得怪你自己讨人厌吧,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情。」

「还敢说没有!今天你是不是交了一份报告出去,在上面乱写什么奇怪的感想?」

在凶狠目光的瞪视下,我搜寻起记忆,符合搜寻条件的结果只有一个。

「难不成是……丑人没人权?」

「没错,虽然我不清楚,不过应该就是这个!就是这种内容!你瞧不起人吗!再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自己还不是长得一张老鼠脸!」

「我无所谓,反正男人可以用钱买到人权。」

听我这么一说,雨音似乎深感认同。

「……有道理,资产和年收才是关键。」

哎呀,她居然接受这个说法了。实际上,男人可以靠高收入弥补长相的不足。过去在泡沫经济的奢华年代,有三高这个说法,也就是学历高、身材高、收入高的人特别受欢迎。三高之中并不包含长相,可见男人没有长相歧视的困扰。话说回来,当时的女性到底是多厉害,每个人都有要求这种条件的价值吗?等价交换是炼金术的基本,要是试图打造出超完美男友,小心手脚不保。

不过说起来姊姊也差不多。我这个姊姊的外表漂亮身材又好,只可惜个性非常差劲。

一碰上我冰冷的目光,她像是尴尬地咳了几声。

「就算你说的再正确,教育上可不允许这种观点。你回答的内容好像让人不是很满意,结果害我也跟著遭殃。担任课堂老师的那个老女人因为长得不好看,对这种事情格外在意,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

「你这些话简直就是长相歧视,而且劝你别再加上年龄歧视了……」

「没关系,我不会表现出来。」

雨音得意地挺起胸膛。嗯,这世界今天也因为某人秉持「沉默的温柔」原则得以维持和平。我的个性也很温柔,正执行著不和班上同学对话的「沉默的温柔」。如今,这样的温柔俨然成为每个人的标准配备,然而不知为何,这世上还是到处爆发冲突,真是奇也怪哉。

「没有表现出来还会惹来闲话,其实是你的个性有问题吧。」

雨音听我指出这一点后板起脸孔,连忙在胸前挥手,连珠炮似地为自己辩解。

「不是那个原因,和我的个性没有关系。听好了,年轻貌美的保健老师在教职员办公室里的立场弱得不像话!不只要遭到同事的性骚扰还有职权骚扰这些大大小小的骚扰,保健室里每天都有臭小子跑过来,还有爱嫉妒的臭小妞仇视我!真想赶快结婚,辞掉这份工作!」

讲到最后,她几乎是带著哭腔。

老师真辛苦啊──我正带著这种事不关己的想法时,阻隔病床的布帘轻盈摇晃了起来。

「打扰了,老师?」

一只小小的手战战兢兢地掀开隔帘,从布帘隙缝间往里面窥看的是一双不安的大眼睛。也许是发烧了,出声呼唤的少女双颊染上朱红,水汪汪的眼珠子望著雨音和我。

一对上我的视线,少女便像个小动物一样悄悄躲到布帘后面,接著又提心吊胆地看向这里,稚气的动作看起来非常可爱。从制服看来应该是国中部的女学生。

听见呼唤声,雨音终于回过神。她让椅子转了一圈,重新面向声音的主人。

「对、对不起喔,美沙,我弟弟有点问题。」

「我、我才要说对不起!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请问退烧药放在哪里……您现在方便吗?」

名叫美沙的女孩子摸著自己的马尾,一副伤脑筋的样子,轮流看向我和雨音。打断我们之间的对话似乎让她觉得过意不去,雨音察觉之后站起来,轻轻拍了下美沙的肩膀。

「别在意、别在意,有问题就要马上问。古时候不是有句话说吗,敢问耻一时,弟弟耻一族(编注:改自日本谚语「敢问耻一时,不问耻一生」)。」

「才没有这种说法,我是多受到家族的讨厌啊。」

难道雨音讨厌我吗?我还满喜欢姊姊的啊。虽然不知道爸妈和姊姊怎么想,但爷爷可是很喜欢我。他会给我伟特牛奶糖,奶奶则大多是给LUMONDE或ELISE饼乾。ELISE后来我吃腻了,每次一看到她拿出来就忍不住忧郁,简直是ELISE的忧郁(编注:出自うすた京介的漫画《セクシーコマンドー外伝 すごいよ!!マサルさん》的虚构格斗技)……

在我抱怨的时候,雨音只是开朗笑著。在旁边看著我们交谈的美沙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听见拿陌生人来当话题的这种对话,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很正常,这种时候也只能笑了。

「好啦,我先走了。」

我不忍再看见这位可爱的少女像教室里的我一样陪笑,于是向雨音稍微举起手道别,从美沙身旁走过去。

走过美沙身边时,她朝我鞠躬敬了个礼,绑在淡黑色发丝上的毛球发圈轻盈地跳了起来。娇小的身材、纤细的肩膀、扁平的胸脯、火红的脸颊以及水汪汪的眼睛,细小的手指抵住小小的朱唇,轻轻咳著嗽,那副模样除了可爱也莫名增添了一份性感。

那是个很适合用天使来形容的女孩子,另一方面,这个形容也包含了天使在这污秽的大地很难存活下去的意思。

「啊,对了,晴磨……」

我正握住保健室的门把,背后忽然有声音叫住我。

「什么事?」

「屋顶门口的楼梯间最近好像很脏,教职员办公室里老在抱怨这件事情。你就趁放学后过去清扫一下吧,我会告诉大家弟弟已经在反省了。」

雨音说著向我眨了下眼睛,我猜那原本应该是雨音的工作,恐怕是她偶尔在屋顶上抽菸这件事曝光,结果造成问题。

正所谓弟弟是姊姊的奴隶,或者也可以说姊姊这种生物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在弟弟心中埋下对女人的阴影。

说到姊姊这人种的危害有多严重,那可真是罄竹难书。偶尔表现得很可爱,偶尔又心烦气躁,蛮横地行使暴力,偶尔也会露出一张脆弱的哭脸。诸如此类的情形为我培养出对女人的耐性,而且对女性的生理周期也异常清楚。

「……好,我会去扫。」

这么回答之后,我把手放在门上准备要离开保健室,结果门抢先一步向外打开,我顿时停下脚步。

一位少女出现在我眼前。

阳光从走廊窗户洒落耀眼光芒,夏日的微风送来安娜苏香水轻甜的香气。

整齐的漆黑长发,光亮的白皙肌肤,修长而且苗条的纤瘦身材──由于惊讶,她张大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和水润的双唇。

那是一位很适合用女神来形容的少女,另一方面,这个形容也包含了女神般的美貌可以让她随心所欲地毁掉整个世界的意思。

我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当然只是我单方面知道她的名字而已。我没有特地调查过,而是自然而然得知,如同一般常识,她的名字是这所高中的学生大多具备的基本知识。

千种夜羽──小我一届的美少女,这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她。

我和千种险些撞在一起,两人互相退了一步。

对方一脸惊讶,我肯定也因为惊讶摆出了一副蠢样吧。不过,愣在原地的人只有我,她马上浮现出腼腆的笑容,静静地向我鞠躬致歉,然后从我身边快步走了过去。我不由自主用视线追起她的步伐。,「啊,姊姊!对不起,在你这么忙的时候……」

看见千种来了之后,美沙这么向她搭话。

「没有事情比美沙更重要了,你没事吧?」

千种轻柔地把手放在美沙的额头上,那景象有如一幅图画。原来美沙是千种夜羽的妹妹啊,难怪那么可爱。

我瞥著天使与女神这对姊妹,反手关上门。

然后将后脑勺抵在门上。

如果我的长相多像雨音一点,说不定也能长得玉树临风。为什么我偏偏是一副老鼠脸?反过来想想,要是我变帅一点……不对,是两点?三点差不多?不对,要四点……反正就是如果变帅这么多,想必能过上和现在截然不同,非常充裕的人生。

这是个不公平的世界,充满了歧视与偏见。

这样的状况并不特殊或是特别,而且是谁都能瞭解并且区分,天经地义的区别。

尽管明白这一点,我还是忍不住心想,千种夜羽的长相……真美,美得惊人!

离开保健室后,四周响起喧嚣声。午休快结束了,走廊和敎室里全是匆忙来去的学生。

我讨厌多得和蟑螂一样的人群。不管人类还是蟑螂我都讨厌,两者加在一起更是没有喜欢的理由。相较之下,风邪这个词因为集合了风和邪,一看就很强悍,是我喜欢的辞汇。

其实我也不是没努力过让自己喜欢上人类和人群这种事情。

小时候,我挑战过很多事情。少棒、游泳、珠算、书法再加上钢琴。这些大多是跟著雨音顺便去学的,因为是配合雨音挑选的场所,我从来没融入过那些环境。因此我得到的收获和付出的金钱不成比例到夸张的地步,投资报酬率实在低得吓人。

我唯一得到的收获只有──「只要把台下那些人当成南瓜就不会紧张了!」

钢琴发表会上,钢琴老师试图教我怎么舒缓紧张情绪。虽然这是陈腔滥调的说法,但对方是个老婆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们得尊敬老人家。

不过,婆婆说的话也不无一番道理。从含水量来看,人类和蔬菜差不多,两者都是装了水的袋子,这个共通点显示人类和蔬菜是近似的存在。婆婆果然厉害,俗话说不听老人言什么的,实在让我获益良多,多谢婆婆。

在那之后,我从此将人类视为蔬菜。虽然婆婆那番话没有舒缓我的紧张,发表会上表现得惨不忍睹,最后放弃了钢琴。抱歉啦,婆婆。

不经意间,我从走廊窗户仰望天际,看见一朵形状很稀奇的云朵,看来就像深夜里的吊钟。如果把那朵云拍下来传到网路上,想必会引起一阵惊慌,把那当成了地震云。

真是愚蠢的行为,这世上果真到处是南瓜头和南瓜脑。一般被视为地震前兆的地震云大多是实际上常见的情景,大家只是随便把两者联想在一起,利用众人的无知制造恐慌罢了。

穿凿附会也要有个限度,要是连这种话也深信不疑,「人类与蔬菜的含水量接近,所以人类与蔬菜一样」这类的歪理也能成立。说出这种话的家伙真是白痴。

假设要举出另一个人类与蔬菜的共通点,那就是我也讨厌蔬菜,不过草莓和哈密瓜例外。

体育课结束后,女生更衣室吵闹得像是雷阵雨过后的水田。

大家用毛巾擦汗,饮料罐在空中拋来飞去,香水和蜜粉的香味扩散了开来。一群人聊得兴高采烈,片刻也不得间。这边呱呱叫,那边呱呱叫,有如青蛙在大合唱。

话说回来,青蛙实际上是怎么叫的,我们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居住在都市里的高中生恐怕根本没人见过真正的青蛙。

所以这只是我任意猜想。我藏身在置物柜打开的门后,享受这安闲的乐趣。

一层又一层脱下外皮的青蛙。

喷上制汗剂的青蛙。

与朋友聊著恋爱话题的青蛙。

把每个同学看成是一只青蛙,呱呱呱呱,更衣室的景象变得愈来愈滑稽,我一个人暗自窃笑。

水田的世界里,即使有一只青蛙离群索居,想必也不会有其他青蛙放在心上。青蛙很迟钝,青蛙很坚强,青蛙很自由,所有人类都该变成青蛙。

假设地球是个住了上百只青蛙的村子,也就不会生出妄想吃天鹅肉的青蛙了。青蛙不会注意到自己丑陋又难看的身影,一辈子都能过著和平的日子。

我握住掌心里一朵无名的小白花。在我摘下之前,这朵花势必没思考过自己除了花朵以外的可能性,那肯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唉……」

我不禁叹了口气。

往窗外望去,眼前出现有如地震前兆的螺旋状云朵。我吓了一跳,刚叹出的气又倒抽了回去。

有人将这种事情视为穿鏊附会,认为预兆没有意义,只不过是人类的臆测,相信的人是和蔬菜一样的南瓜脑袋之类的。

事实也许真是如此,不过,那是性格刚毅坚强的人的理论,美味的南瓜并没有错。

这世上不乏懦弱的人,必须有人从背后推一把,否则很难鼓起向前跨出脚步的勇气。

比方说,我就是这种人。

预兆和占卜说不定是为了替鼓不起勇气来的人制造契机,预言书和启示录也是因为可以帮上苦恼的人,才能连绵不断地流传到现在。

依赖看不见的命运,真的是坏事吗?

「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要……」

我扯下花瓣,一边喃喃数著。

当然,我是躲在置物柜后面做这种事。高中生还玩花朵占卜,我有自觉这么做实在太摇滚了。

万一被同学发现这个弱点,不难想像今后势必会遭受到比现在更残忍的对待。

「要……」

我把剩下的那一枚花办在掌心里揉皱了,看上去有点像美沙的笑容,我那个和天使一样的妹妹。一想到她,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花瓣鼓励著我,我按下智慧型手机,打开发送讯息的程式。

「万梨阿同学,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接下来,我得去见一个很恐怖的人。

为了多少取回一些被人以不正当手段夺走的重要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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