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我和久佐丘学长持续向几位重要的朋友打听消息。
今天傍晚,安奈的话终于获得证实,似乎确实有其他高利贷业者放款给我客户名单上的人,诗爱肯定也是遭到了对方的毒手。
在稍微远离大马路的闲静学区里,座落著我们就读的高中。
那里应该就是为我们这个冒险故事画下句点的舞台。抵达时天色已黑,守望著我们的只有在空中往返的飞机。
孤男寡女出现在这种时间,势必会让PTA(家长教师联谊会)大发雷霆,造成严重问题。我稍微让身体靠向身旁的男生。
「我好担心喔,晴磨学长。」
「担心什么?」
「我们不能做出对不起神明的事情喔。」
「所以说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久佐丘学长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过可以和超级美少女处于肢体接触的距离,相信没有男生讨厌这种事情。那张凡人脸流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
这几天来,他似乎慢慢卸下了心防。该说是散发出约会的气氛吗,还是该怎么说呢……总之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喜悦,今天我也做了一件好事呢。
好啦。
重要的那位负责管理钥匙的老师还在学校里面吗?
校门关上了,宛如一扇钢铁帘幕。
校门后方,可以看见熟悉的校舍孤寂地蹲踞在黑夜里。那副模样犹如伤痕累累的老树,白天遭受学生肆无忌惮地蹂躏,如今趁著夜晚疗伤。至少这个时候必须安静休养生息。
沿著围墙往前走一小段距离后,路灯之间生出一片狭小的黑暗。
学校旁边是民宅,一栋红色屋顶的双层建筑物。那一定是辛苦赚钱买下的房子吧,可以听见平和的笑声从窗帘另一边传了出来。
我捡起脚边的石头。
不瞒各位,小学时我在棒球社可是人称王牌旋风投手,看来内角偏高划过喉咙的触身球发挥威力的时候又到了。我瞄准隔壁民宅阳台,使劲地挥动手臂。
「──别乱来。」
我的手臂被人从一旁抓住,原来是久佐丘学长抓住了我。我都已经摆出投球姿势了,这种行为是投手犯规!要罚三分球!
身为王牌旋风投手,老实说我从来没搞懂过棒球规则。只要用球棒把球打得远远的就赢了!实在是非常原始的运动,无法当成文明人的兴趣。
「放开我,我必须再度化身成为王牌。」
「少胡说八道了。你这是打算做什么,打破玻璃窗吗?你打算骑著偷来的机车一路砸破别人家窗户吗?」
「那是『十五夜』还是『卒业』吗?晴磨学长太落伍啰,时下的年轻学生已经不听那种歌了。」
「我还满喜欢的说……不然大家平常都听什么歌?」
「『考生忧情』之类的。」
「比尾崎丰还旧的歌嘛。」
久佐丘学长的手划过空中,一瞬间差点往我头顶劈了下来。姑且不论他非人的暴行,太厉害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听懂我说的歌名。Johannes点数又加分了!今晚的晚餐就多点一道甜点吧!
「晴磨学长真是的,这可是特别服务喔。」
我嫣然笑著。久佐丘学长常在一些小地方增加分数,实在非常值得期待。
「不懂你在乱笑什么……」
「眼前最重要的是校门关上之后,学生不得私自闯入校园。」
「可以告诉我这条校规和打破民宅窗户有什么关系吗?」
「窗户被打破可是很严重的事情,说不定会惊动警察。如果有老师留在学校里面,很有可能察觉外面的骚动,从校内出来瞭解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可以趁那个时候击倒对方。」
「撃倒对方就不用了,不过确实有这个可能性,虽然有可能……」
久佐丘学长吐出叹息声,然后他搔了搔头。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你做这种事情都不会心痛吗?」
「这是日行一善呢。」
我微笑说。
「搞不懂你在胡说什么。」
久佐丘学长这么向我抗议,或许这对他来说确实有点难懂。
「所谓的日行一善是四个字的俗语,由来是佛教教义。」
「我不是那个意思……」
久佐丘学长望天兴叹,逞强的模样让人怜惜。
日行一善。
小学在公民课上听见这个解释后,我始终铭记在心。每天要做一件好事,看起来是非常寻常的一句话,里面却带有很深的含意。
为什么是日行一善?
为什么不是日行十善或是日行百善?
无论是谁心里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当然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
答案就是,行善必须节制,无节制的施舍只会成为诱使他人贪得无厌的毒素。在芥川龙之介的名著〈蜘蛛丝〉中,得寸进尺的犍陀多就遭佛祖挥下了正义的铁锤。
没错,有良知的人一天只能做一件善事,而我已经自愿充当与久佐丘学长约会的志工,施与莫大的善行。换句话说,今天的善行工作结束,我必须狠下心来,砸破那扇玻璃窗。
「喝。」
「啊!」
我趁久佐丘学长掉以轻心的时候掷出石头,但是石头偏离预定轨道飞了出去,王牌旋风投手也有失手的时候。
再试一次。我找起石头,结果被人从背后勒住双手。哎呀呀?久佐丘学长的手掌是不是碰到我的胸部了?
犯规!黄牌,举黄牌!我看还是应该举黑卡!碰我的代价可是很昂贵的喔!除非是没有额度限制的黑卡,否则是付不起的喔!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足球规则。
「好啦、好啦,等我一下。」
我挣扎了一会儿,久佐丘学长叹了口气,又走回校门前。他「嘿咻」一声,把手攀在校门上方,然后各位猜发生了什么事?铁幕般的校门居然让他像柏林围墙一样轻易翻了过去。
「来,把手给我。」
久佐丘学长维持攀爬校门的姿势,向我伸出手。
我茫然地抓住了他的手,结果他以超乎想像的强劲力道把我拉了上去。男人的掌心包覆著一层安全感,实在有点狡猾呢。手腕逐渐传来温暖,我的脸颊稍微烫了起来。
我不知为何整理起凌乱的上衣胸口。这么一整理,胸前顿时成了完全不见高低起伏的飞机场,于是我顺手让胸前显得丰满一点,我只是姑且随便调整一下而已喔。
「……我是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真的去打破无辜百姓家里的窗户呢。」
我借著他的手从校门爬下来,一边轻声向他解释。
「不过要不是我阻止,你已经把石头砸出去了吧?」
「那是因为我相信晴磨学长,这可是我们之间互相信赖的证明呢。」
「……啊啊,是啊。」
久佐丘学长点头,接著果断放开我的手,若无其事地把手插进口袋里。
……嗯。
看来他在短时间内训练出了共生的能力,我真是厉害,不枉我狠下心来带著他四处奔走,之后不能忘记向他收取一笔指导费。
*
有人将对话形容成像传接球一样。
传接球是棒球的基础,投球和接球的动作自不用说,练习的时候还得注意投球时如何让对方可以轻易接到球,或是仔细观察对方的动作。就这一点看来,千种夜羽可说是最差劲的投手。
她的投球姿势有模有样,虽然是女生可是不是只用手臂投球,也确实动到肩膀和腰部。球速以女孩子的标准看来算是不错,毫不迟疑的投掷动作也很俐落。
只是她的控球技巧实在令人绝望。
「喝。」
伴随著无力的叫喊声,石头往奇怪的方向飞出去,我和千种的对话也连带著往奇怪的方向飞走了。
她不管我们针对打破窗户的行为进行过一番争论,居然果断地把石头往别人家砸了过去。
「……啊!」
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我一时间目瞪口呆。「失败失败,嘿嘿☆」千种作势拍了下自己的头,又开始找起合适的石头。
不能让她再这么胡闹下去了。我连忙抓住千种的肩膀,牢牢固定住她的身体。尽管内心有发不完的牢骚,但由于事发突然,我也只能气喘吁吁地呼呼叫。
居然真的把石头砸出去,这家伙是哪里来的兵卒吗?在古代,石头是垂手可得的武器,即使到了现代日本,这类武器的威力依然不减。
我在心里咒骂了一轮,好不容易吐出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一深呼吸,空气中清甜的香水味与洗发精的香气随即轻柔地扑鼻而来。
不经意地往手中一瞧,千种正咿咿唔唔低吟著奋力挣扎。我从后面抱住她,右手搂在她纤细的腰间,左手伸向稍微隆起的制服胸口。认识到这事实后,终于有感觉传到掌心。
……原本以为是柔软的触感,没想到制服的质地摸起来这么硬,实在是奇妙的发现!
话说回来,现在可不是充当奇异冒险王,押筹码猜答案(编注:出自日本的探险&问答节目《日立 世界‧ふしぎ発见!》)的时候。
「啊,抱歉……」
千种马上逃出我的手臂,喉咙里发出的嗓音比我以为的还要嘶哑,似乎没传进千种的耳里。也许是因为掌中还残留著些许弹力的触感,让我不敢直视千种的脸庞。
这家伙太瘦了吧……为什么她能这么纤细又这么柔软……女孩子都是这样纤细又柔软的吗?请告诉我,辣妹子(编注:典出铃木健也的漫画《百无禁忌!女高中生私房话》)!
不过柔软其实是整体给人的感觉,不是指特定的地方。实际上,指尖透过制服感受到的只有衣服质地和微弱的弹力。或许尺寸也有问题,不过名叫千种,胸部却不怎么雄伟,这样岂不是败给了名字吗!如果她是个巨乳妹,班上男生肯定会起哄玩起惩罚游戏,把她叫成「乳房小姐」。
这么一想,说不定胸部小反而有小的好处!这是优势啊!优势!YOHANE大王道祭!YES!Johannes!
满脑子塞满这些白痴念头,一边努力试图保持平静的超害羞纯情男正是我。像我这种等级的纯情纯真青少年,要是碰到女生的身体不会产生各种反应才奇怪!
另一方面,千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说是单纯,只是她是单纯的邪恶!
忽然间,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掠过我的脑海,那一位画师为了达成至高无上的目的不择手段,最后导致无可挽救的下场。另一方面,〈蜘蛛丝〉中佛祖以救赎为名,耍弄著犍陀多打发闲暇时间,然而像千种夜羽那种毅然决然地让这世界化为地狱的行为,恐怕就算是诡计多端的佛祖也无意出手救赎。
「晴磨学长。」
她用短促的呼唤声责备著我,嗓音平静得有如黑夜里降下的冰霜,微笑温暖得有如洒落在树上的阳光,只是她的模样看起来非常不满,像在嫌我为什么碍她的事。
「好啦、好啦,等我一下。」
我用手制止千种,让她留在原地,接著瞥向校舍。
教职员办公室里亮著灯,可见还有人留在里面。也就是说,保全系统还没启动,就算校门稍微晃动,应该也不会通知保全……
「嘿咻……」
我把手攀在校门上,以尾崎丰专辑封面的姿势翻了过去。一般高中男生都能轻而易举翻过这样的高度,问题出在女生不知道做不做得到。
「……来,把手给我。」
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我这么唤道,没想到千种居然真的乖乖把手伸了出来。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整齐的指甲在路灯的照耀下闪烁著浅桃红色,我用力握紧了那只娇小的手。
帮她翻过校门后,为了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把手插进口袋里面。只是手里还残留著余温,心情迟迟无法平复。
我含糊地回答著千种的声音,快步往校舍走了过去。
这时,校舍正门玄关的灯光猛然亮起,可以看见门后面有人小跑步往这里跑了过来。难道是翻过校门的时候让人发现了吗,还是我们太吵?算了,不管是哪种情形,在这时间看见可疑人影,自然会出来查看。
「欸,好像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做好随时能够起跑逃亡的准备,回头看向千种。千种绕到我背后,聊起了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晴磨学长,你知道钓野伏战术吗?」
「什么?啊,就像诱敌战术对吧,我记得好像是岛津常用的战术。」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大致上应该就是这样。Johannes怎么忽然在这时候提出战国时代的问题来考我……而且她为什么一直把我往前推……
「你很清楚呢,确实就是这种战术。中央部队撤退的时候,负责殿后的部队必须战到最后一兵一卒,阻止敌军前进,是非常高难度的作战行动。你不觉得现在正是适合使出这个战术的时候吗?」
「嗯……不觉得,而且这是舍奸的解释吧。」
舍奸和钓野伏一样,都是九州萨摩的战国大名岛津氏使用的战术。由于两者很容易搞混,需要特别留意,虽然考试绝对不会出这种题目。
「……你真的很清楚呢。」
她的语气佩服,神情却明显流露出遗憾。等一下?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我心里有数不清的疑问,可惜没有时间说出口,从校舍那里过来的访客已经走到我们身边。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讶异地上前搭话的居然是我班上的导师栗宇老师。
「啊……老师好。」
「……奇、奇怪……久佐丘、同学?」
老师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困惑。嗯,老师在叫我名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应该不是忘记我的名字吧?不是吧?
「你怎么在这时间……」
栗宇老师说到一半,察觉躲在我背后的千种。然后,她把手扠在腰间,板起脸孔。
「晚上怎么可以在外面闲晃,而且还带著女孩子……班会上不是提醒过,最近陆续有人失踪或是下落不明,常有年轻人在这一带失去下落吗?」
平常在教室里总是温和恭俭让的栗宇老师难得发起脾气,不过这件事的主嫌是现在拿我来当避雷针的千种,我完全没做错事,反倒可以说是受害者。
所以这时候我应该摆出强势的态度,大胆地诱导老师转移话题焦点。哇哈哈!只要坚信自己是受害者而且站在正义的一方,就能获得权利,摆出以比平常还要高傲的态度,抨击与自己对立的一方,要是对方反过来追问就随便敷衍过去!
「事情有到失踪这么严重吗……啊,难不成那个都市传说的可信度很高吗?」
「你是说随机十字路口吧,确实是有那样的谣言……不知道是谁在散播谣言,真伤脑筋。」
栗宇老师轻叹了口气,用手扶著脸颊,一副困扰的模样。接下来只要继续更自然地转移焦点,问题就解决了!
「结果还不是离家出走或是在外面玩到太晚,也不知道有没有仔细调查过。」
年轻人常会这样,一心想到东京发展,等累积到一定的地位就去买牛。话说回来,买牛真是有意思的说法……啊,不过这里也是东京啊,那么东京的年轻人该到哪里寻求发展……
我想著这些事情的时候,栗宇老师的眼神显得忧心忡忡。
「说不定真是这样……警察好像也是这么认为,搜查迟迟没有进展。虽然能定期收到警察那边的最新进度,可惜一直没好消息……」
「好像很严重呢。」
我像个新进员工随声附和,正打算说声「那么我先告辞了!」像这样离开的时候,栗宇老师赫然记起正事,以谴责的语气向我逼问。
「……所以呢,你们为什么在这时间到学校来?」
「呃,这个……」
果然敷衍不了……正当我烦恼著不知道该找什么藉口的时候,千种从我后面探出头来。
「请等一下,长相平庸的晴磨学长确实可能是在这种时间带著小女孩到处乱跑的坏人,可是也不能贸然断定他有罪。我们先到温暖的地方听他怎么解释,现在就去吧!」
没错!既然迟早会遭到制裁,我希望能到温暖的法庭!而且我要事先声明自己愿意接受条件交换!不,现在可不是配合千种说这种话的时候。
「……千种,你先别插嘴,不要让事情愈变愈复杂。」
「为什么?这可是能自然地进入校内,而且无人伤亡的完美作战计画呢。」
「OK,从现在的发言中我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人权不获得承认。反正交给我处理就是了,好吗?拜托你安静别说话。」
我们窃窃私语咬著耳朵,虽然千种有些不服气地噘起嘴,嘴里念念有词,但最后她还是选择屈服:「就听你的吧。」
太好了,我可不想再有人来扯后腿。
栗宇老师用怀疑的眼神看著我们之间的互动,不过我这里可是有应付老师的王牌。
「雨音她,啊,呃,其实是姊姊有事叫我来的……」
「久佐丘老师吗……这样啊。」
栗宇老师稍微思考了一下,接著她轻轻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伸手指向校舍。
「总之你们先进去吧。」
「啊,是,不好意思。」
我和千种跟在老师背后,一起走向校舍。
千种像只家犬一样小碎步地跑了过来,凑在我耳边说起悄悄话,笑得非常亲昵。
「我的作战计画顺利成功了呢!接下来也照我们事先讨论的进行吧,这么一来分数愈来愈高,倍率也加倍再加倍!累积的点数很快就能成为连圆天市场也吓一跳(编注:以发行虚拟货币「圆天」诱人投入资金的诈欺事件)的大富翁啰,晴磨学长!」
「根本没有什么作战计画还是讨论,那些话听起来又很像诈欺……」
这家伙在胡说什么……
无论如何,我在她心中似乎累积了永久有效的Johannes点数。话说回来,累积点数的标准未免太松散了吧,再说点数的用途也没向我解释过,虽然我害怕得不敢主动询问。
这么看来,我是不是也该开放累积点数服务,不过千种的每一个行动都只会扣分,恐怕累积不了什么点数……
到头来,累积的恐怕只有疲劳与压力。
*
在乖孩子该睡觉的时间,教职员办公室一角仍灯火通明。
栗宇老师领著我们到角落的沙发坐下。
她端了红茶过来,自己也坐在我们对面的位子,正好背对通往隔壁辅导室的那扇门。
我没上过这位老师的课,不过从两人的对话听来,她应该是久佐丘学长的导师。这种人也有导师啊,学校真是个厉害的地方。
「这样啊,校门没关……那就不能怪你们了。难道是之前离开的老师忘记关门吗?」
她的语气很沉稳,伴随著淡淡的轻柔香味刺激著鼓膜。
一两丝秀发垂放在耳前,犹如诱使年轻野兽玩火欲望的捕蚊灯。柔媚的粉红衬衫在胸口处大大敞开,强调出不符合圣职者形象的丰满身材曲线。她全身上下充满吸引异性的魅力,毫无防备的肢体动作在双峰间落下阴影。
「久佐丘老师要你来办什么事……」
成熟女性特有的娇媚气息从桌上蔓延过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她属于那种类型啊。
我看穿她了。
栗宇老师她──绝对不是坏人!
常有同性认为这种人心机重、只会讨好男人,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辱骂这种女人,可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女人的嫉妒更没生产力了。
在猪圈里吃得肥滋滋的,一天到晚噗噗叫著抱怨之前,最好先磨练自己的内在,而不是无意义地批评他人。尽管性格软弱,但有生以来我一次都没说过别人的坏话,就算退让个一百步,顶多也只骂过猪而已。
「其实是姊姊的手机不见了。」
猪……不对,久佐丘学长按照我们事前的讨论,向老师这么解释。
*
我谨记著态度要尽量自然,缓缓开了口。
没有事前讨论,一上场就是正式比赛。
千种悠哉品尝著红茶,显然打算把事情交由我全权处理。话说我也没见过千种和别人正常对话,这种时候还是由我负责沟通比较能让事情顺利进行。千种说起话来态度就像威胁,而且容易曲解别人话里的意思,沉默的时候则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实在不适合与人沟通或是对话。别误会了,我同样不擅长与人沟通喔?
平常我不太有与人交谈的机会,话语日积月累地堆积在心里。虽然大多是可有可无的话题,没什么用处,久而久之还是不断囤积了起来。
所以只要我下定决心,话便会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问题是我说话不怎么溜,不过只要慢条斯理地慢慢说,应该可以掩饰这个缺点。
为了早点回家,必须获得能够让千种满意的成果。当务之急是确认钥匙的所在地与管理者,以及辅导室主要的使用者。
我瞥向栗宇老师背后。
「姊姊说可能是忘在那间辅导室了,现在能进去那里面吗?门上锁了吗?」
「刚好学生会长在里面,门没锁……要进去看一下吗?」
栗宇老师放下杯子,稍微站了起来,我连忙制止她。
「啊,如果有人在里面就不用了。」
要是真的进去,势必得面临在辅导室里面一边假装找手机,一边与人交谈的窘境,就连我也觉得那个样子实在很搞笑。况且没办法进去辅导室里面反而是大好机会,赶快把要紧的事情全问一问吧。
「原来钥匙是老师负责保管的啊,我还以为是训导主任之类的。」
「其实是训导主任没错,只有在放学后才交给我负责。」
栗宇老师说得神秘兮兮,也朝千种露出了微笑,看来像在说有事欢迎随时来找我商量。
我不是很中意这种体贴的态度,也许是受到姊姊影响,女性粗鲁随便又强势的形象早已在我心里根深蒂固,言行举止温柔又善良反而容易勾起我的疑心。或许这种疑心正是我无法对美丽的栗宇老师抱持好感的理由。
多亏这样的疑心,「放学后」这个字眼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可是放学后还要保管钥匙很辛苦吧,为什么会交给老师负责?」
听见我这个问题,栗宇老师用手支著脸颊,沉著地思考了之后说:
「可能是因为我很常像今天这样留到最后才走吧,要和学生沟通的事情也很多……」
「……所以晚上就是栗宇老师的私人空间啰…………啊,真是方便。」
说是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哪里方便。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时候要接什么话。
讲不下去的时候就随口附和的情形很常见,「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只要记得这些话绝对不会吃亏。如果精通运用的时机,不管别人怎么说谎、放大话、恶言相向,都能够应付自如!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
*
久佐丘学长乾脆俐落地探听消息,没错,要是不利用这个机会赚取点数,Johannes分数句是会随时间递减的喔。
倒是我又找到一个可以证明栗宇老师不是坏人的证据,那就是她说话时的眼神和手部动作。
她完全没有向异性卖弄风骚的意思。
一般来说,善于故作天真的女孩子会佯装没有那个意思,把视线转向在场唯一的异性久佐丘学长。
「也就是说,辅导室大多是老师在使用啰。这么一来其他老师要使用的时候怎么办?啊,大家一起进行指导吗?」
「因为学生也有不想让别人听见的事情,我会尽量安排两人独处的机会。」
「……喔,单独讨论不想让别人听见的事情啊。」
「当然如果我更值得信赖的话,就不需要用到这个房间了……」
她诚实而且慎重地集中精神回答问题,面对每个问题都很认真思考,缓慢眨著的双眼笔直凝视著我。她面对我,让声音只传进我的耳中,彷佛这世界只有我的存在。
如此一来,久佐丘学长有可能不被列入人类这个类别,而且可能性非常高。怎么办,这下事情麻烦了,栗宇老师好人说的前提恐怕要瓦解了。
我温柔望向没用又不是人的久佐丘学长时,辅导室的门忽然打开。
「栗宇老师,我们这里的工作结束了。」
爽朗的嗓音回响在室内,迎面走来一位夺去众人目光的美男子。
两道凛然的剑眉加上和蔼又和善的双眼,高挺的鼻梁搭配有如工艺品、和女性一样的薄唇。健壮的手脚修长,人体各部位穠纤合度恰到好处,简直难以想像久佐什么的男生和他一样是由蛋白质组成,原来蛋白质的世界里也有阶级的存在。
「哎呀──抱歉打扰你们谈话了。」
就连稍微点头致意的动作都显得优雅大方,他瞥了我们一眼。
「妹妹受你照顾了,谢谢,千种同学。美沙同学的身体后来还好吗?」
我们一次也没有直接交谈过,他却确实掌握了我的长相和姓名,实在是无懈可撃。
不愧是现任学生会长──朱雀零玺。备受众人期待,一年级时进入学生会,二年级时当上学生会长,三年级时由于没人出来和他竞争,没有经过投票就直接当选。据说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遍及他校大学中学小学和外县,多到必须准备一辆小货车才载得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很瞭解这种人。
朱雀会长──绝对是坏人!
只要精神层次有可能比我高上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每一个都必须视为坏人,都该背上足癣或是绿帽专户这类低贱的社会包袱!
「零玺,那个女生是谁?」
从他背后,冒出一个慵懒的女生声音。一位脸上妆容走涉谷中央街风格的女孩子站在朱雀会长旁边,目不转睛地打量著我。难不成这是朱雀会长的包袱吗?看起来就是个累赘。
「她是我妹妹朋友的姊姊。我来办手续,你可以先到楼下鞋柜等我吗?」
「……好。」
那个女生朝我投来恐吓的视线,像水牛一样喘著气、跨著大步,走出了教职员办公室。
「对不起,她本性不坏,只是戒心强了一点。」
朱雀会长苦笑。
这么说来,依据Johannes情报,学生会的庶务和秘书职位有不少女孩子争先恐后应徵,恐怕是他身上有什么特质让她们想更接近他一点吧。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我得赶紧散布黑函出去。
*
和朱雀零玺在一起的女生到了走廊上后也不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只是恶狠狠地瞪著千种,像是恨不得射杀她。而且那个女生不时发出「零玺零玺」这种分不出是鹤还是念经的呼唤声。喔,原来她的叫声是这样啊,不过看来她是在催朱雀快点离开学校。她又是瞪著千种,又是发出鸣叫声,让我联想到了精灵宝可梦(编注:台湾译名原为神奇宝贝,现依任天堂官方公告修改为精灵宝可梦)。
不过,原来还有释放回家压力这一招。
我也学这女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姑且称呼她辣美子好了。我也学辣美子,为了向千种施加回家压力踱步到走廊。我又是咳嗽又是跺脚,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尽了各种努力。
遗憾的是,千种根本没有察觉。难道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嗓音低声唤著Johannes、Johannes吗……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旁边传来叫声。
「欸。」
往旁边一瞧,辣美子学姊正在埋头滑手机。她刚才叫了我一声吗?不过,如果她是因为「没讯号!没电!电快没了!」自言自语叫了一声「欸」,回应反而丢自己的脸……我正观望情形的时候,辣美子学姊从手机萤幕上抬起头,往我瞪了过来。
「什么?居然敢无视我?真气人。」
「是,对不起。」
什么嘛,果然是在向我搭话啊。原本以为她是几三辣妹,不过要真是这样就太夸张了,因为一般的高中女生根本不知道几三是谁。顺带一提,辣美子学姊好像也不知道和人讲话要面向对方这种常识。
辣美子学姊努了努下巴,指向千种。
「我问你,你们很熟吗?」
「不,没那么熟。」
「哼,这样啊。」
我诚挚诚恳、认真负责地回答问题,结果辣美子学姊好像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用鼻子哼笑了一声。然后,辣美子学姊脸上浮现出讨人厌的笑容。
「不过啊,我劝你别和那种人纠缠不清。」
我有些纳闷地偏著头,用视线询问她这么说的理由。辣美子学姊见状露出不可一世的模样,洋洋得意地数落了起来。
「我常听说关于她的坏话,像是她的性格超级恶劣。」
的确。
「凭著自己长相可爱,超级自以为是。」
确实如此。
「超级爱钱。」
这也没错。
「还有,她想用美色勾引我的零玺。」
没这回事。
这几天和千种夜羽一同行动下来,我也很清楚她的个性的确是蛮不讲理。辣美子学姊刚才提到的那些坏话有八成是事实,只是说到一半已经不再是从他人口中听来的谣言,而是她个人的感想……
最后说到勾引对方,这部分的意见我无法苟同。千种夜羽不会谄媚任何人,因为她认为自己至高无上,是最尊贵的存在。
所以说,会说她色诱朱雀学长,单纯只是其他路人女心生嫉妒和怨恨而出现的流言蜚语。至于其他传言我完全无法反驳。
「朱雀学长真受欢迎。」
我对朱雀零玺这个人本身没兴趣,只是觉得受欢迎到能让周围的女生产生攻击性的排外情绪,这一点还满厉害的。
「这还用说吗?」
辣美子学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高高挺起了分量十足的丰满胸脯。搞不懂辣美子学姊为什么这么神气,难道零玺是她的男人吗?
「你们在交往吗?」
「……没有。不管我再怎么积极……也不晓得零玺是不是太迟钝了,不过现在每个女生和他都是这种感觉。」
辣美子学姊的态度丕变,失落地垂下肩膀,把头甩到了另一边去。
喔,我懂了,像这样等对方一起回家也是追求行动的一环吧。从她的话里听来,似乎也有其他女生打著和朱雀零玺交往的主意。遗憾的是辣美子学姊恐怕会希望落空……虽然她的胸前实在非常雄伟……
话说回来,朱雀零玺会受欢迎也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实际上,他长相俊秀,身材高挺,体格健壮,外貌出众但不轻佻,嗓音和说话方式也很沉稳。
「喔……真了不起。」
人十成看外表,像我这种等级的人,只要外表好看,就算对方是男人也会给予相当高的评价。不甘心!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这么评价!
在我看著朱雀零玺的时候,辣美子学姊「噗」地笑了出来。
「怎么?难不成你在嫉妒零玺吗?笑死人了!恶心的家伙,朱雀可是绝品等级的男人,你连和他比的资格都没有。」
辣美子学姊轮流指向我和朱雀学长,爆出一阵大笑。
听说最近辣妹间盛行善待宅男和窝囊废的风潮,事实上根本是子虚乌有。因为看了漫画和轻小说而真以为有这种风潮的人,最好是把书丢下,实际走到外面的世界。
之所以会形成这种风潮,是因为男性同胞发现现实世界中那些清纯型和天真型的少女本性都很下贱,结果只能为幻想找寻新的寄托,把目光放在生态较不熟悉的辣妹。
不过在现实世界里,不论是清纯型,天真型还是宅男女神,当然辣妹也是一样,都是对窝囊废不屑一顾的贱女人。
「难道你就不怀疑栗宇老师会勾引他吗?」
「栗宇?啊啊,你说她啊……她不是会对零玺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辣美子学姊说著,语气流露出一丝厌恶。
「她对和我们有关的事情很热血,超烦的。」
「热血?」
猛然听见和栗宇老师的形象完全相反的形容,我不由自主蹙起眉头。像是成熟稳重、从容不迫或是傲人巨乳,我以为人们用来形容栗宇老师的大多是这类的辞汇。
可是热血……?告诉我吧!我朝辣美子学姊投去这样的视线,只见她像是想不出该怎么解释,不停用手指卷绕著那一头卷发。
「该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很烦,很缠人。」
辞汇太贫乏了吧!
不过我大概瞭解她的意思,大概就像热心或是过度保护、过度干涉这一类的吧?我大致明白了,谢啦,辣美子。
之后,我和辣美子学姊的对话就在这里结束。
辣美子学姊不满地叹著气,接著又开始滑起手机,看来是和我聊腻了。没能陪你打发时间,真对不起喔。
如此一来我也无事可做,于是我事不关己地望向千种,致力于「扮演欣赏橱窗里乐器的少年」。
*
「……朱雀会长。」
邪恶学生会长让栗宇老师审核完文件,正准备回去时,我背后叫住了他。
「嗯,什么事?」
「你常使用那间辅导室吗?」
「老师不用的时候是满常使用的,而且我也常向老师借钥匙,有很多关于文化祭的杂务要处理。」
「大家一起吗?」
「有时候是一个人,也有大家一起的时候。」
「来的都是固定成员吗?」
「这个……偶尔也会有不是学生会的人来帮忙,不过我尽可能挑选可以信任的人。」
朱雀会长看起来有些困惑,蹙起了工整的眉毛。
「话说回来,你们是为了什么事情留在学校?」
然后,他露骨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这种话正是良心不安的人常说的台词!
「我们只是为了处理一点杂事。话说回来,你和刚才那个女孩子在谈什么?最近随机什么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年轻男女晚上在外面逗留,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没想到连你也说这种话。」
朱雀会长的眼神顿时变得凶悖,哇,好讨人厌的视线。
「这种流言蜚语刻意煽动不安的情绪,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有良知的人都不应该跟著起舞。听说最近校务会议上也讨论到这件事情,对吧,栗宇老师?」
「咦?是、是啊……散布这种谣言确实不太好……」
忽然被卷入话题里的栗宇老师应道,双眸稍微垂了下去。
「……事情就是这样,千种同学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还有人在等我,我得走了。再见,栗宇老师。」
朱雀会长说完后往走廊走了过去。哎呀?这不是让他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我想叫住他,结果让他先发制人,转过头朝我投来锐利的目光。
「最近偶尔有关于千种同学的谣言传到我这里,虽然我不相信,但劝你最好谨慎行事。」
「喔。」
我还没来得及感到纳闷,办公室的门已经牢牢关上。
身为突破人类领域的终极美少女,想必有各种林林总总关于我的谣言。我哪有什么闲工夫去留意这些谣言,就像天鹅不会在乎青蛙呱呱叫一样。
「……呼……」
矮桌前,始终屏住气息的栗宇老师深深吁了口气。
「对不起,栗宇老师,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我低头致歉。
「啊,不……我知道自己身为老师不应该这样,只是面对朱雀同学让我有点紧张。」
栗宇老师显得不太好意思,垂下了视线。
难不成栗宇老师不擅长应付男学生吗?又或者老师更讨厌应付和爽朗会长完全不同生命体的久佐丘学长?实在是很难判断。
「欸,晴磨学长……晴磨学长?晴磨学长不见了!」
原本坐在隔壁的久佐丘学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踪影,使出就是我最喜欢的大卫魔术师也会吓一跳的人体瞬间消失魔术。连一点气息也感觉不到,说不定已经超越魔术的境界,在此为他伟大的牺牲默哀。
「老师,抱歉打扰到这么晚的时间,先告辞了。」
「哎呀,你们不是来找东西的吗……」
眼前最重要的是追逐邪恶化身的朱雀学生会长,于是我向栗宇老师道别后立即离开办公室,结果在走廊上遇见历经瞬间消失魔术后平安生还的久佐丘学长。
「什么嘛,太好了,原来你还活著啊!」
「你的脑袋里面以为我出什么事了?」
重逢的喜悦同样让久佐丘学长难以自制,眼神犹如少年透过橱窗望著自己梦寐以求的物品。我不在身边让他感觉这么寂寞吗?为了奖励这位诚实的少年,我决定提供这张黄金相片做为奖赏,现在的话只需要三十五年贷款,非常划算!
「别管这个了,我们得趁学生会长离开学校前赶快追上他。」
「什么?为什么?」
「那个人好像隐瞒著什么事情。」
「根据是……?」
「少女的直觉。」
久佐丘学长发出又像嗯又像哼的声音,耸了耸肩。我走了出去,但是他没有跟上,难道他比较喜欢贷款二十年的白银相片吗?
「用不著乱绕圈子吧,接下来要做的不应该是追查疑似高利贷的真凶吗?」
「这意思是……?」
他随手指向教职员办公室的门。
「等一下,难不成你怀疑栗宇老师吗?」
「她也是嫌犯之一啰。」
「老师不是高利贷业者。」
我坚决否定。
「为什么?」
「放高利贷的人格都很卑劣。」
为了收取高额利息把钱借给熟人,这种人的价值标准全建立在钱上面。人生中最重要的是钱,就算有一、两个顾客下落不明,他们也只会生气或轻蔑,绝对不会担心。世上所有人类之中,他们是最差劲顽劣的一群。
不过,栗宇老师不是这种人。学生相继失踪,我能感觉到她是由衷觉得心痛。
「那种态度不是演出来的。」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确实很有说服力。」
「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久佐丘学长装著傻,耸耸肩。
「不然我问你,为什么你会怀疑老师?」
「没什么理由,只是觉得光凭印象排除一个人的嫌疑这种做法很有问题,没有根据就不能相信,这在人际关系当中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吧?」
「我的主观认为可以信任她,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那可不是我的主观。」
久佐丘学长坚持己见,不肯认同我的意见,平常他总是乐意为我效劳,为什么今天态度这么叛逆?难道是生理期来了吗?啊,来的人是我。
脑中浮现如今流行在大街小巷、能让人捧腹大笑的诙谐对话,暂时中止了我的思考回路,我缓慢地深呼吸。争执也无济于事,我可是秉持以沟通解决问题,天生的和平主义者。
「晴磨学长,我们和好吧,好吗?就像以前一样。我们不是一路这样走过来了吗?」
「我一直都是这样啊。我就趁这机会把事情讲清楚吧。」
久佐丘学长叹口气,接著凝视我的双眼。
「我想回家,我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爆肝员工都更想回家。从遇见你的时候开始到现在这个瞬间,我一直是同样的心情。你很闲,我可没那么闲,而且是一点也不闲。」
「你之前不是很高兴地陪著我吗?你不是一直在帮我吗?为什么忽然说起这种话……」
「等一下、等一下,我要修正一点。我一次也没有高兴过,再说你指的『帮忙』,单纯只是要别人顺从你的意思行动吧。」
「这么说是没错。」
「居然不否认啊……」
久佐丘学长垂头丧气,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这么说来确实有道理,或许久佐丘学长真的几乎没有改变,在屋顶上也好,在摩尔汉堡的时候也是一样,他在调查过程中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这么一来,变的人是谁呢?
当然身为永久不灭超级美少女的我不可能改变,所以说变的是现场看不见的第三个人。讨厌啦,久佐丘学长怎么说这么恐怖的事。
……那么现在我心中的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只要思考起久佐丘学长讲的那些话,我的心里就莫名发慌,没来由的焦躁连自己也控制不住。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感让我困惑,愈来愈著急。
「……晴磨学长,你知道德国军人塞克特提倡的组织论吗?」
「塞克特?你说的是让有能力又懒散的人去当司令官,有能力又勤奋的人去当参谋,无能又懒散的人去当下级士兵,无能又勤奋的人上死刑台去对吧?」
「没错,有能力又懒散的人就是我,所以我是司令官。」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有能力又勤奋的人也是我,也就是说我是拟定作战计画的人。」
「是、是。」
「那么晴磨学长就是剩下那两种人的其中一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完全不懂。」
我们之间的争论逐渐白热化,或者说其实是我自己在唱独角戏。
人际关系当中最重要的三件事:奉承、威胁和追逐。过去我对久佐丘学长已经极尽讨好之能事。明明能获得我这位司令官兼参谋直接下令指挥的荣誉,为什么他就不肯照我说的行动呢?
我实在气得不得了,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别啰哩啰嗦了──你这个废材!」
利诱的下一步是威胁,我直接当著他的面怒骂。脑中的某个角落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话一出口覆水难收。没错,久佐丘学长是不配和我相提并论的废材,下层阶级的人本来就该服从上层的指令。
「喽啰需要的只有手脚,不需要脑子!晴磨学长是废材,只要闭上嘴听我的话就对了!」
*
就说起话来总是拐弯抹角的千种来说,这是非常单纯的一句话。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让我觉得听起来很空虚,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
废材之所以成为废材是因为自尊心强,让人说是废材也绝不承认。
自认为废材还不要紧,甚至可能因为让别人认定是废材而洋洋得意。我是废材没错,不过是九头龙闪那种等级的帅气型废材,不然就是孤独星辰等级的浪漫型废材。
「我完全无法理解你说的话。」
不论是排除栗宇老师的嫌疑、坚持把朱雀零玺视为犯人、做著放高利贷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把人当成没有人权的喽啰还是平时缺乏常识的言行举止,千种夜羽这个人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唯一能够瞭解的只有表面上看得见的部分,也就是长相可爱这一点而已。
听见我说出这种话,千种看起来很惊讶。她眨了眨眼,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叹息,接著无力地放松了全身力气。
「我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还不明白吗?好吧……你是要我定义什么是废材吗?用实际的例子证明你确实是个废材?」
千种话中带刺,情绪比平常还要激动。
「嗯?嗯,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我没意见。」
姊姊雨音偶尔也会像这样情绪不稳定,应付这种情形最好的方法是姑且听一下对方说的话以及随口附和,用不著真的理解也无所谓。
只要装装样子就行了,反正人心看不透,只要有三寸不烂之舌加上三寸深的内心世界这六寸便万事足矣。说起来,三寸常用来形容短小或是轻薄的东西,就这层意义上来说,千种正是三寸胸!
我想著这些事情的时候,千种清了清喉咙说声「好」。
「比方说,没有可以谈心的朋友。」
「啊,是啊。」
「心里却认为这是个愚蠢的世界,瞧不起这个世界!」
「我懂、我懂。」
「再说你根本不瞭解别人的心情,只凭自己的主观衡量事物!」
「那就是对方的错了。」
「看似回应对方,基本上只顾著表示自己的意见,没有和别人交流的意思!」
之后,千种滔滔不绝地阃述她那一套废材论,有如连绵不绝的轻小说定义论。如此一来,最终只会得到「你觉得是废材的人就是废材」这样的结论。
过没多久,我专门用来应付女性发牢骚的同感辞库枯竭,千种用来证明的例子好像也不够用了,她看上去有些喘不过气。
「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老师真诚的内心明显和人渣处理场一样的高利贷业者不同,居然连这也看不出来,晴磨学长,你真是脑子有问题!这种人就叫废材!」
「原来如此,你说的确实没错。」
呵哈哈哈哈,我和善笑著,口是心非地说著肤浅的话。让人这么肆无忌惮地怒骂,就算是废材也有忍耐的极限。不如说正因为是废材,忍耐度也更低。不过我还是尽可能忍气吞声,静待暴风雨过去。也许是因为强迫自己在脸上挂起笑容,脸部肌肉忍不住抽搐。
幸而忍耐不是毫无价值,把心里想的话全部讲出来后,千种的情绪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她轻轻吁口气,露出了笑容。
「晴磨学长好像终于明白了呢,期待今后我们也可以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废材的优点在就算损耗,损失也很轻微,晴磨学长的废材特质可是很重要的呢,嗯嗯。」
说完,她拍拍我的肩膀,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微笑里充满了满足与成就感。
──所以说,现在正是反击的最佳机会。
「我看废材是你才对。」
我粗鲁而且坚定地打掉她放在肩膀上的那只手,她那僵硬的脸上依然残留著笑意。
不要再闹了,这个高利贷神经病人渣女。我的忍耐限度与千种的满足度之间的平衡瓦解,以一棒无视规则的再见满贯全垒打逆转结束这场比赛。
「……」
千种愣愣地张大嘴,轮流看向我和自己被打掉的手。
这样也好,和没有自觉的人不管说什么大道理都没用。对于拒绝沟通的家伙,不论责骂、批评还是建言都没有意义。
当面骂人的精髓不在单纯的恶言相向,而是趁对方掉以轻心的时候给予致命的一击,这才是最有效果的攻击。
获得信任后再一击击垮对方,这正是废材的本质,废材的最高境界。
听好了,千种,这样才是真正的废材。
*
「我看废材是你才对。」
……刹那间──
掌心窜过一阵有如碰到火炉的灼热感,犹如从皮肤底层破裂的疼痛往上浮现,慢慢红肿发疼。
手被人用力打掉,过了一会儿我才发觉到这回事。
自从出生因为没有发出哭声让医生打屁股之后,再也没有男人对我行使过暴力。那次因为对方也有自己的苦衷,事情最后和平落幕,可是这一次是对方刻意看准我走上前去的瞬间做出的顽劣恶行。这种手段实在太恶毒了,应该要一状告上法院。
眼角自然涌出泪水,我委身于自己也阻止不了的悲惨状况,但还是努力地让自己望向久佐丘学长,结果迎上了他甚至可以用神清气爽来形容的笑容。我哑然说不出话,轮流看向疼痛的掌心与他犯下伤害罪的嘴脸。
行使暴力却没有道歉的意思,这种人实在恶劣到了极点。
「……够了。」
我费力挤出声音,决定处以我能想到的最严重的刑罚。
「够了,Johannes点数全部没收,你滚吧。」
「喔,真的可以吗?」
「快滚回去!」
「真的吗……要是早知道可以这么做……」
久佐丘学长没有辩驳,拖著沉重的脚步离开了。他的背影充满无可言喻的哀愁,我懂那种感觉。
夺走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虽然是严厉的处置,但为了让他反省,我不得不这么做。胆小又软弱的千种夜羽决定狠下心来。
人际关系最重要的三件事中,奉承和威胁我都做了,剩下的只有追逐。没错,接下来只需要等久佐丘学长主动追来请求我的饶恕。
一度分离的两人怀著深深的悔恨与宽大的心胸言归于好,上演全美都会哭成泪人儿的感人重逢。
就算是严重缺乏沟通能力的久佐丘学长,让人这么置之不理,独自忍受寂寞与哀伤,必定也会为了自己犯下的重大过错感到愧疚。离他冲回来这里不哓得还剩几秒?
我该怎么应对呢?面露微笑,温柔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吗?还是用手扶住额头呢?或是像卡诺萨的屈辱(编注:十一世纪时,被废除教籍的德皇亨利四世向教皇请罪的事件)那样,让他在风雪中苦等的做法也不错。这次的事件就定名为千种的镇压,写入官方历史教科书,向臣民广为宣扬我国的正义。
总觉得兴奋了起来呢。
据说人只要一兴奋,就会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事实果真如此。我打开手机里的码表功能,很快地过了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奇怪?
不管我等多久,久佐丘学长始终没有回来,竖起耳朵也只听得见断断续续响起的直升机声,以及鸟儿在夜深人静时响起的鸣叫声。教职员办公室里映照出朦胧的灯光,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有我傻傻地站在这里。
我不经意地把视线望向窗外,结果大吃一惊。
漆黑校门浮现在黑夜之中,一旁的侧门站著一道人影。
从轮廓看来,那道人影正是久佐丘学长。也不知道是不是晓得我正看著他,只见他朝这里挥了挥手,然后踏著轻快的脚步消失在夜晚的住宅区里。我不由自主打了通电话给他,他没接电话。开什么玩笑,你应该待的地方是这里,你应该要待在我的身边。
嘴巴里面传出咬牙切齿的声音,双脚用力跺地。居然敢这样耍我,看我化身成愤怒的战士超级夜羽人,进行一场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斗争到底开天辟地的──
「……唉。」
我叹了口气,让手从窗边离开,慢吞吞地转过身。
「蠢毙了……」
每一件事情都是那么愚蠢,既然他希望这样,我就成全他。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把贵重的资源浪费在那种人身上。
为了不让他误会我打算把他追回来,我又多待了一会儿才离开校舍。离开校舍时,晚风拍打在我身上,为我挡风的人早已经不在了。当然,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要这种人。
残留在掌心的余温隐隐作痛,分不清是刚才挨了一掌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这件事愈想愈让人厌烦,于是我决定不再回想过去的事情。我紧紧握住掌心,以为这样能消除疼痛,平息内心的烦躁。
过分的家伙。
真是个可恶的混帐。
今天,千种夜羽有生以来第一次说了别人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