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包围了。
教团的人们,以我们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前后左右都筑起了人墙,对于个子矮的我们来说,
别说是路上的景色了、甚至连阳光也被遮得严严实实。
“那么,对‘吾等’来说,始终是希望你们能自发地顺从教团的。”
这么说道的时任,又露出了那张我在小屋里也见过好几次的、毫无动摇又面无表情的脸。
“虽然矢岛朱理应该已经知道了,你们对‘吾等’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你们拥有着年纪轻
轻就杀了人这一出众的经验。这是普通人做不到的。也就是说你们很有才能。”
是受不了这一状况了吗,朱理像叫喊一样说道。
“我不要。虽然一直跟我说才能才能的,不过反正又会虐待我的是吧。让我杀掉什么东西去
接受检查、还有写报告什么的。”
“啊啊,还有抛弃福原江美什么的呢。”(注:江美,音同艾米。)
朱理顿时说不出话来。
艾米、肯定就是昨天听说的,那个朱理的朋友吧。时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有嘴巴像机器
人一样继续动着。
“六年前的一月十六日。当时,还在设施里的你因为淘气,在晚餐之后、硬拉着不愿意的朋
友跑到外面去、结果被关进了仓库里。”
“不、不是被关进去的……我觉得、她也、没有不愿意……”
“都一样。是在禁止进入的仓库里,一直玩捉迷藏玩到熄灯时间以后吗。说这是不幸的事故,
也太任性了些不是吗。三天后,把你们救出来的职员提供了这样的证言。他说,矢岛朱理把
罐头抱在了怀里。就好像为了不让朋友发现,而拼死地把食物藏起来了一样。”
朱理沮丧地低下了头。她用手捂住脸的下半部,肩膀颤抖着,轻声说道。
不要、不要……
我说。
“那不也是你们设计好的吗?”
“挺精神的嘛,旭。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要是跟着时任的节奏走,脑子会变得奇怪的。
“为什么锁会被锁上了啊?你们没有确认过里面有没有人吗?是事故的话,那就更是教团
和设施的责任了啊。”
我不禁发起火来。那时朱理才七岁吧。这些混蛋家伙……
“气得好像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样,是因为你也想把小仓的死归罪于他人吗?”
我睁大了眼睛。气焰消减了下去。她用起了擅长的偷换概念,让我闭上了嘴。
“即使矢岛朱理被关在了仓库里、而且真的偶然只有一份食物,那又怎样呢。因为碰巧派去
的是一个旁若无人的老师,所以杀了他也可以吗?”
“吵死了。我是说你们也有错——”
“‘吾等’之中的‘我’,是在跟矢岛朱理说话。”
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意志消沉的朱理。我这边一变得情绪化,就转移了矛头。果然,就算跟
时任进行语言上的交锋,也驳不倒她。
总之现在先拖延时间吧。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来,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呐,矢岛。似乎跟旭不同,你还是有所反省的。所以我在此有一个提案。”
时任的提案,充斥着满满的恶意。
“在这里把旭交出来的话,我倒是可以放你一个人走。”
朱理抬起了脸。
64
“……你在、说什么?”
“你好像是要去见父母吧?”
是从被抓到的金城那里听来的吗。时任凝视着朱理。
“我可是很讨厌暴力的,也不想让你在这里看到蛮力殴打的场景。而且,实际上,追捕矢岛
朱理并不是我的任务。虽然是两个人一起逃跑的,但我的目标只有旭一个。”
“别被骗了,朱理。”
我打断她的话说道,但时任却没有停下来。
“父母的话,说不定能原谅你的罪过呢,是吧?”
“怎么可能、做那种……”
“做得到的。你可是连挚友都背叛了啊。只是在短时间内、一起逃亡了一下的朋友而已,有
什么必要在意呢。”
朱理沉默了下来。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露出了茫然自失的表情。
“还是说,你们要一起回来呢?”
时任的目的,果然还是这个。被夺走了抵抗的意志,朱理看起来简直要瘫倒在地上。
这时,围着我们的人墙的另一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时任朝着声音的方向回过头,教团的人们也一起转过了身。
“我们是警察。”
期待已久的声音。
“刚从这间旅馆接到了报警。”
“……是你干的好事吗,旭!”
是察觉到我的企图了吧,时任向我投来了锐利的目光。瞬间,我大叫起来。
“就是这些人!这些人是强盗!”
我不知道就那样藏在室内的衣柜里能不能把时任他们瞒过去。所以就在门被攻破之前,给
110 打了个电话。一边叫,我一边拍了拍朱理的腰间。
“要逃了。”
朱理的反应有些迟钝。
“她说爸爸会原谅我的。”
再一次,这次我往朱理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确认到朱理的眼睛里恢复了生气,我们就朝着
警察声音的反方向迈出了步子。虽然好几个男人挡在了前方,但我还是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我扯着喉咙大喊,声音朝后方飞去。
“救命啊,要被诱拐了!”
我撞开因为困惑于现状而呆立在原地的男人、从包围中冲了出来。全场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朱理也是、用头和身子用力挤着、总算是从人群里跑了出来。背后,时任和警察尖锐的声音
交织在一起。现在先别追。给我安静下来。回过头,我带着怒气大喊一声。
“时任,你的话太长了!”
一心不乱地不停跑着,我们来到了小镇的公务所前。
因为时任他们正被警察给拦着,似乎没有人跟在我们后面。接下来,尽量选择公共场所逃跑
就好了吧。
在架空的广阔的前厅一角,有一部公共电话。给工藤先生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结果他刚好开
车进入了镇子。就在那里等着吧——被他这么一说,汇合地点就决定是公务所了。
朱理在饮水机前咕咚咕咚地喝着水。朝她搭了句话,她终于像缓过气来一样,轻轻地笑了。
“为什么,要从警察那里逃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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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欲言又止。
“虽然辛苦他们赶过来有点抱歉,不过、怎么说呢,仔细考虑了一下、我们又没有父母不是?”
“确实很可疑呢……”
“我想着说不定反而会被带回设施里去。因为、姑且、那些家伙也算是我们的监护人来着……”
接着,我支支吾吾地又加了一句。
“还不得不解释跟教团那些人的关系、还有……”
“啊啊、嗯。我知道的。”
不可能不提到杀了小仓的事情。可是,据时任所说,没找到尸体的事件就算不上事件。不过
即使如此,我的罪过也不能被原谅。
“不管怎样,又要谢谢你了。”
“那家伙可是时任啊。跟她说话,感觉就像要被吸进去一样吧?”
朱理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个、我啊、其实稍微考虑了一下呢。在她说把你给交出去的时候。”
“我知道啦。”
我装作开玩笑地说着,朱理却好像真的接受了。粉色的嘴唇紧紧地拧在一起。
“那啥、嘛、你啊、真是诚实……明明不说也好啊,这种事情。”
接着便目不转睛地看向我。
“我不会再这样了,能原谅我吗?”
“什么啦,就算你稍微犹豫了一下,也没关系啊。”
“下次我一定会好好去救你的。”
“没事啦。这就是你的性格不是?”
移开视线,朱理好像终于心满意足了。
“你啊,真温柔呢。果然很伟大。”
她开朗地说着,不知为何脱下了一只手套。
“借给你。”
“干嘛?”
“只是觉得,只有你空着手、有点可怜啊。”
事到如今吗、虽然这么想了一下,但这似乎也是朱理好意的证明。于是我坦率地接受了。朱
理那通红的脸很满足似的鼓了起来。总觉得有点害羞。
“真是女孩子气的手套啊。”
“你啊,对小阳咲也是这么说话的吗?我觉得这样下去绝对不行的哦。想要的话倒是可以给
你提供咨询?”
在前厅里等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的叔叔走过来搭话。是工藤先生。他穿着灰色的西服和薄薄
的大衣。胸前,可以看到一条別着领带夹的红色领带。有棱有角的脸、只有眼睛有些小。发
型也是大背头,感觉完完全全就是我所向往的夜晚的酒吧的人。
我们连招呼都没怎么打,就钻进了工藤先生的车里。
我把女孩子气的带着红色花纹的手套、悄悄地塞进了上衣的口袋。
2
由于报警的当事人旭他们逃离了现场,警察的调查就变得含糊了起来。
时任说明了旭他们是从儿童养护设施逃走了的事情,还抬出了教团的名字。由于走廊上没有
监视摄像头之类的东西,闯进房间的事情就装作不知道了。还说自己等人正是要把被强盗袭
击而感到错乱的旭他们给保护起来。
回到面包车上,邋遢胡子好像变多了的金城立刻搭起了话。
“好像挺不容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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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是混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外联的人对付。”
金城似乎因为旭他们从追兵手下逃掉的事情而心情不错。
“接下来要怎么办、就让我拜见一下你的本事吧。不会是又要封锁道路什么的吧?”
时任命令驾驶员开车。
“从你开的车的导航里,我发现了你们的目的地是川幌市的娱乐街。在那里,应该有帮忙把
旭他们带给家长的、你的同伴吧?”
“嘛啊,就算这样,那又是娱乐街的哪里呢?家庭餐厅、俱乐部、居酒屋。可不止有一百家
哦。而且说不定是约在公园或者警察岗亭前面见面呢。碰运气去找的话,也太显眼了点,而
且人手也不够吧?”
“正是如此。到了那里,就不能像在夕别镇一样行动。慢慢找的话,会被他们逃掉的吧。”
时任露出失望的表情,叹了口气。
“怎么了啊,美夜子。想哭了吗?”
说着,金城不管身边男子的阻止,向着坐在前面的时任探出身子。
“就让我特别告诉你吧。教团已经要完了。你也略微感觉到了吧?”
“那你知道,为什么要完吗?”
金城在此停了一会。对时任来说,那是被掌握了对话的主导权的,令人讨厌的停顿。
“你想吸烟吧?”
“真是多谢了。”
金城的随身物品已经没收,放在一个塑料袋里。把打火机和烟盒一起递给了他。时任刚打开
窗户,金城就好像很美味似的吸起了烟。
“现在,在搞垮于背后支持的政治家的问题上,大人物们变得慎重了些。虽然这会花上不少
时间,但除此以外,已经可以认为教团基本面临最终局面了。”
“原来如此,这点还是先相信你吧。混进了你这样的老鼠,在食物都被吃光之前、教团是不
会发现的吧。”
“我想让你明白,追捕旭他们是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
“可是,在教团崩溃之前,我和你的命都没了的话,就更没意义了。”
时任在心中再次坚定了离开教团的决心。同时,也担心起来自教团侧的各种报复来。直到现
在,身体还把当上干部之前受到的数不清的暴行记得清清楚楚。即使教团形式上崩坏了,邪
恶的人们也不会被全部打包送上死刑台。
“倒也不能说马上就倒台。可是,引发了这么多骚动、却还抓不住两个小孩的话,又会怎么
样呢?”
时任紧锁心房。
一时的停顿。是又吸完一支烟了吗,金城又拿出一根新的点上。
“真是个老烟鬼啊。看起来完全忍不住呢。”
“最近、倒确实有点丢人。”
他开玩笑似的缩了缩肩膀。
等的就是这麻痹大意的时候。
“……说起来,真是个不错的打火机呢。”
金城动摇的迹象,时任没有放过。
“一次性打火机这种东西,有些不好处理吧?”
金城没有移开视线。香烟的烟雾从窗户被风卷走,消失不见。本来打算一个个斟酌手上的线
索,但似乎第一个就中奖了。
“你的包里,有三个同样的打火机。‘BAR·∙KBA’吗。是你常去的店吧?”
时任像面对旭他们的时候一样,冷酷地只动着嘴。
67
“因为搞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地而很困扰,所以就想着先去这里找找了。这也没关系吧?”
***
在车里好好地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在午后到达了川幌市。
从车里跨出一步,立刻感觉到了大都市的气息。十层以上的大楼像要遮蔽天空一样高高耸立。
路边只种着些行道树,所以几乎看不到什么绿色。不管是地面还是建筑物,几乎全是混凝土
制的。四面八方都响着车子的声音。在人行道上走着的人们都比村子里的人走得快,一副很
着急的样子。穿的衣服也时髦讲究、五颜六色,明明是寒冬,穿着薄衣的人却很多。
“这边,旭君。”
跟着工藤先生,我们走进了一条公寓和杂居楼挤挤密密排在一起的小巷。明明路那么窄,就
在走着路的我们的身旁,车子却提起速来擦了过去。一边看着画着显眼涂鸦的墙壁、看起来
快要倒了的电线杆,我们走到了一栋茶色的四方形大楼面前。
上了台阶到达二楼,就是工藤先生的店。
我使劲地推开有着圆圆的金色门把的、厚重的门扉。先进去的工藤先生一打开灯,光辉华丽
的店内情景便一下子映入眼帘。我不禁兴奋得倒吸了一口气。
首先,脚边那软乎乎的红色绒毯就赞得不行。虽然整体上好像比昨天住的宾馆要小,但天花
板却非常高。好帅。墙壁上铺着能让人感觉到树龄的木板,这也很帅。原木板——这是叫原
木板吧——的吧台差不多可以坐下十个人,吧台深处,酒瓶静静地、而又像强调着自己的存
在似的,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用英语还是什么语写着的标签虽然看不懂,但搞不懂也有
搞不懂的帅。
“你啊,刚刚是不是嘟嘟哝哝地、说了好几句好帅来着?”
朱理没规没据地,坐在了吧台中间。
我也坐在了旁边。虽然脚够不到地感觉有点逊。
工藤先生从吧台边门帘的另一边走了回来。他给在路上就连喊着肚子饿了的朱理,递出了用
小碟装好的坚果和牛肉干。
“爸爸在哪里?”
朱理没有碰食物,问道。
“刚刚才联络了他。昨天见过一面,真是位忙碌的人呢。今天早上好像也一大早就跑到东京
去了。但是,放心吧。他可是很担心小朱理你的。他说已经把预定事项给全部取消掉、立刻
跑去坐飞机了,晚上就会回到这里的。”
“真的吗?”
朱理的声音又明快了一些。
“他走之前还给小朱理留了封信呢。我帮你收着的。”
他又消失在了门帘里,接着拿着一封信走了回来。刚一拿到手里,朱理就忘我地拆了开来。
看来朱理只能待在这里慢慢等父母到来了吧。
因为对于工藤先生来说我是意外的来客,所以我已经在车里说明了大致的经过。
“旭君的话,是想要去树君在的医院吧?”
“是的。”
“但是那里啊,是教团所属的医院呢。虽然不是说所有医生和患者都是教团的人,但就这样
鲁莽地闯进去的话、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树君交给你……”
“是呢。我的目的地,那些家伙应该也知道了,所以说不定还有埋伏。”
工藤先生微笑道。
“真聪明啊。不过你妈妈的住址,就只有金城知道了。”
是发现了我脸上失望的神色吗,工藤先生像劝解一样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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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们也是在铤而走险,所以各自都只知道最低限度的情报。金城跟你的妈妈有所交
易的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请问,你到底是?”
“简单说来,就是一个以击垮教团为目的的组织。同伴们基本上都是被教团带走了家人的人、
或者是像你们这样从教团逃走的人。”
“金城先生也是?”
“金城的话又有些特殊了。虽然他是个经常对我们组织伸出援手的人,但原本是个警察官。
虽然本人说已经辞职了,但他却是个正义感很强的男人。说不定现在也跟警察有所联系。啊
啊,这可是秘密哦。”
虽然好像被叮嘱了些什么,但我只是觉得纳闷。
“其实那个教团在很久以前就被警察给盯上了。金城可能也是潜入教团、一个人在进行着调
查吧。花了差不多五年时间成为干部、最近还跟我说已经基本上掌握了证据。我想,不过多
久,警察们就会把他们一网打尽了吧。”
我在心底松了口气。村子外面的世界真是太广阔了。直到昨天还束缚着我们的教团,一下子
就变得不值一提了。是啊,这是当然的——我感觉到热血沸腾。怎么可能把教团那些异常的
家伙,放任在这世上不管呢。感觉跟阳咲和树的距离一下子变短了。
因为没怎么睡觉,我们又在酒吧里休息了两个小时左右。工藤先生还做了意面给我们吃。虽
然因为是间没有窗户的店铺,而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但应该已经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了吧。
酒吧似乎是晚上九点开店的。
朱理一次又一次地读着家人留给她的信。
“呐,看看这个嘛。我特许你看哦。”
她带着明快的表情,在我的面前展开信纸。
既然已经这么自满地摆在我的眼前,我也不得不看了。
——给小朱理。
虽然已经跟你写信交流了许多次,但没能见到你真的很遗憾。
但是,爸爸会一直等着小朱理的。
虽然说了好多次可能已经让你厌烦了,但至今为止真的非常抱歉。
请你原谅在你三岁的时候、把你寄养给教团的爸爸吧。
当时的爸爸是教团的信徒,是个让妈妈都弃我而去的一无是处的人。
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妈妈,也回来了。
要是能原谅我的话,我希望小朱理能在今后、一直注视着这样的爸爸和妈妈。
请让我,好好补偿你吧。
我绝不会原谅让小朱理受苦的教团。
也请代我向担当中介的金城先生问好。
最后,我还把小朱理喜欢的巧克力,寄放在了工藤先生那里。
毕竟,已经快到情人节了啊——
读完以后,朱理带着满脸笑容看着我。
“我的爸爸,人很好吧?”
“是呢。”
“爸爸他啊,好像也想得到原谅呢。所以,我也一定能被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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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哦、地回了一声时,工藤先生把一个盒子放在了桌子上。魔术般用熟悉的手法递出来
的那个盒子系着缎带,似乎就是信里写着的巧克力了。就在我被工藤先生对时机的掌握给帅
到的时候,朱理欢叫了起来。是巧克力。好像很贵。一定很好吃……!
与兴高采烈地打开巧克力盒子的朱理相对照,我感觉到了一丝寂寞。
“真好呢,朱理。”
“诶嘿嘿,也给你几个好了。”
打开包装,朱理舔起了大小能一口吃掉的巧克力来。
“谢谢,不过我们要就此告别了呢。”
诶、地,朱理瞪圆了眼睛。刚见面的时候是饼干吗。一如既往,她的嘴边又不小心沾上了巧
克力。我隔着吧台对工藤先生说道。
“我想要去医院一趟。”
“别去了。”
虽然被严词否决,但我的意志反倒更坚定了。
“树可能直到现在还在医院里受苦,或者是已经被迫出院、又被送回设施里去了。既然连树
还在不在医院里都搞不清楚,仅仅是为了确认这个,就应该早点去医院才行。”
“再多等一等,教团就会消失了。”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工藤先生。结果还是他先放弃了。
“真拿你没办法。我也一起去。不过要等到把小朱理交给爸爸之后。这么点时间你就忍忍吧。”
“就是啊,不用急嘛。”
朱理也从旁插话道。
“等我见了爸爸再去吧。我会把他介绍给你的。一起吃个饭吧?”
正是朱理眉开眼笑,感觉有些讨好地朝我歪过头的时候。
入口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用力踏着地板、某个人猛地推开了酒吧的大门。
“工藤,是我。抱歉。”
是金城。他慌乱地喘着气,一边用手压着右肩一边痛苦地说道。嘴唇裂开,额头上隐约可以
看见流下来的血。他瞥了一眼我和朱理,大喊道。
“快跑。那些家伙在下面……!”
紧跟在金城身后,踏响楼梯的声音猛烈地响了起来。
3
刚到达目的地的酒吧所在的大楼,金城突然暴动起来。
感觉到包含杀气的声音而回过头,从时任的方向看来在左侧的男人已经翻起了白眼、嘴里吐
出了白沫。
右边的男人用两只手像要捏碎金城的喉咙一样掐着他的脖子。他就那样从座位上起身,像要
敲碎一个瓶子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把金城的头和肩膀朝着车壁上撞去。
金城抓住男人的两臂,拼命地想把他拉开。漏出掺杂着咬牙声的呻吟,金城额头上开裂的皮
肤渗出了血。
看着眼前风暴一般的暴力,时任感觉几乎要吐出来。虽然还在摇晃的车厢中,但是、旭他们
在酒吧里的事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也朝其他车辆发去了紧急事态的联络。
金城有些神志不清地晃着脑袋,从扼住自己喉咙的手臂上放下了手。是没有抵抗的力气了吗,
金城看起来精疲力尽。紧张的空气一瞬间缓和了下来。紧接着,从下往上猛地抡过来的拳头
击中了男人的下颚。把男人给打倒了的金城向时任投来了野兽一般的目光。突然,驾驶座上
伸来一只手,抱住了时任的肩膀。也许是因为怕她被劫为人质,负责开车的男人像是要保护
时任一样,把她朝驾驶座拉了过去。
70
“真是可惜啊,时任。要是有什么事再来拜托我吧。”
用嘶哑的声音说着,金城打开了车门。他跨过倒在车里的男人们,朝着外面冲了出去。
时任踏入店里的时候,里面已是一片黑暗了。
***
就差那么一点,教团的男人就要把身子挤进金城正在关的门的缝隙里了。
用后背顶着门的金城的身影,一下子融入黑暗。似乎是退到酒吧内部的工藤先生,把店里的
灯给关掉了。
听着总闸的开关被拉下的声音,明明是这种时候、我却感觉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事情。停电?
我最终想到了这个词。我呆呆地,看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朱理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旭君!”
我急忙跟在了朱理身后。越过吧台,向着工藤先生所在的门帘里头进发。我的脚不小心弄碎
了玻璃瓶。大门附近,金城的呻吟声、好几道慌乱的呼吸声、还有人们你推我搡的声音混在
一起响了起来。
突然,道路的前方变亮了。门帘里似乎是个不足两平米的、简易的厨房。工藤先生一边打开
尽头的门一边喊道。
“金城,这些孩子交给你了。”
离开屈身前进的朱理和我身边,工藤先生回到了店里。玻璃瓶激烈的破碎声响起,金城从我
们的背后跑了过来。两个人擦肩而过之时,简短地交换了话语。抱歉了、工藤。毕竟这是我
的店啊。
“快走!”
工藤先生的声音在背后推动着我们。
门的对面,是防火楼梯。可以看到黄昏的天空。我追在领先我一段飞跑下去的朱理身后。
从外面的楼梯下来,前面便是大楼后面的停车场。在那里。快追。从大楼的正面,响彻小巷
的复数的声音压迫而来。
在从最后一级楼梯冲下来时,右脚的脚踝突然传来了不妙的痛楚。我强行迈出步子,结果两
只脚绊在一起、我向前猛地载在了雪地里。大脑晕乎乎的,眼前黑白交错。前一瞬间伸出的
手和胳膊传来了刺痛。我到底,在地上倒了多久呢。听到了一个女声。
——不……的话……不知道要……
是因为痛苦而恍惚了吗,我没能理解从头顶传来的朱理的叫声的意思。
金城从背后支起我的两腋,让我站了起来。
“跑得动吗?”
还行吧、我本想这么说的。然而伴随着残留的耳鸣,我却不知道自己想说的话有没有好好地
传达出去。
看向前方,一瞬间,我没能理解眼前的状况。
直到刚才,我跟朱理的距离还是一台车那么远的。然而此时却不见了像野兔一样跑在我前面
的朱理的背影。是她已经拐过了五十米开外那连接着停车场的民家的拐角了吗。
“走了,旭。”
金城从我的正上方说道。
“比起我、比起朱理,时任的目标和任务首先就是你。”
金城强硬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感觉就好像硬拽着我一样。虽然对那紧迫之时却带着点说服味
道的声音感觉到了违和,总之我还是跑了出去。
拐过那户民家,就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路上。
朱理不在。
明明她不在,金城却平静地向路边招了招手。是台黄色的出租车。它朝着人行道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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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面前停下。车门打开,金城又用力地拉了拉我的手腕。
我们钻进了后座。一边断断续续地喘着气,金城向着前面说道。
“让我们离开这里。一路直行。”
我呆呆地看着金城从自己的鞋子里拿出一张万元大钞。感觉车子无情地开了出去。我终于忍
受不住心中的不安,问道。
“朱理呢?”
“什么?”
“朱理啊。”
是因为进行了搏斗吗,金城用眼角带着伤的眼睛望着远方。
“你没看到吗……她被从停车场的车子背后冲出来的人给抓住了……”
“别骗我了。那样的话,往前跑的时候就会看到的吧?”
我尖锐地指出,金城咂了咂舌,接着回以一个短小的叹息。
“抱歉。她说着要往那边逃、朝着我们的反方向跑过去了。”
“反方向……”
金城加重了语气说道。
“我看见她被抓住了。”
“也就是说她是自己送上门去的吗。所以、你才会因为顾虑我而说了谎。”
“冷静一点。听好了,这不是你的错。毕竟你是个聪明得跟年龄不符的小鬼,这种事情还是
能理解的吧?”
朦胧的记忆苏醒。刚才朱理是这么喊的吧。
——不跟你在一起的话、我不知道要怎么逃啊。
鼻子旁边的肌肉,由于对自己的愤怒而一抽一抽地痉挛起来。那个笨蛋。为什么没逃走啊。
这性格不是崩坏到天边去了吗。明明说着想要被原谅、而那么执拗地想见爸爸的……
“旭,我来告诉你接下来的事。”
我还有件不得不告诉朱理的事情。
“首先,把你送到你母亲那里。”
朱理曾经禁止我冥思苦想。所以,现在不是因为她挺身相救而沉浸于后悔中的时候。
停电、罐头……那胸部下方的伤痕……
绝对没错。不管别人这么说,那都是作为杀人犯的我才能传达的事情。
“朱理的事就别担心了。教团已经完蛋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跟妈妈和阳咲一起悠闲
度日吧。”
我上衣的口袋里,放着朱理借给我的、还没有机会戴上的手套。怎么可能连把它还回去都做
不到、就这样默不作声呢。
“教团完蛋,还要等多久?”
金城皱了皱眉头。
“先给你道个歉好了。之前我们是打了 110 才逃走的,而即使如此,等到警察到达已经过了
十五分钟以上。不止是村子、连在夕别镇和川幌市都扎下了根的教团,明天之前能够被摧毁
吗?”
在此期间,朱理又要度过地狱般的每一天了。
“你不是要去见阳咲吗?”
“本来就已经把她卷入我的杀人中了,所以不能再做让我更加没脸见她的事情。”
对树也是。树的话,一定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如果此时我一个人逃走了,一定会从那家伙
写的小说里的主人公降格的吧。
出租车继续往前跑着。车窗外向后退去的都市的街景,现在却完全不能勾起我的兴趣。金城
72
凸出下唇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先听听你怎么讲吧。你想怎样?”
我说。
“可以的话,我想由我们来联系时任。让她把朱理还回来。”
那些家伙是来追我的。回头想想,朱理只不过是被卷进来的罢了。
***
把不停呻吟着的矢岛朱理拘束起来,押上了面包车。
夜晚降临。时任在充满着霓虹灯和广告招牌的娱乐街里,倚靠在停在路边的面包车上。
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到教团。对着被殴打后失掉了表情的朱理,时任再次合上了心灵的开关。
以朱理为人质,把旭他们给引诱出来。刚这么决定,手机便响了起来。
“朱理在哪里?”
本来还以为是本部的转接电话,结果对方却更加令人意外。是金城帮了忙吗,没想到会是旭
打电话过来……
“时任,你是来抓我的吧。那样的话,就不能这样回去对不对?”
“你是想把自己作为交换吗?”
笑着说道的旭的声音,比起以前在“惩罚小屋”追问时,听起来更像大人了。
“我要去哪里?”
能感受到某种觉悟。时任带着警戒心,说道。
“你还是快点的好。是呢,警察是事件发生以后才会行动的人。‘吾等’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
社会上都被赋予了养育矢岛朱理的义务和权利。要是被误认成诱拐而闹出事来的话就赶不
上了呢。正好,我们现在就在考虑把矢岛朱理护送回设施的事情。当然,等着她的是不同寻
常的处置吧。”
“我是在问,我要去哪里。”
时任收起了笑容。
市区的边缘有教团的支部。在那座被夹在垃圾处理厂和焚烧设施之间的大楼里的话,就能避
开他人的耳目处理事情了吧。应该跟他在一起的金城理应是知道地址的。
正准备指定地点,突然的发现让时任赶紧用手压住了手机的话筒。不知何时,有一个光头的
男人站在了近旁等待。他似乎有话要说。
“本部的命令。请在一小时以内赶到神堂纪念综合医院。”
那是以教团的基金设立的综合医院。当初被认为是旭的目的地、树也在那里住院。时任一时
之间没能理解命令的意图。
“‘吾等’之中的‘我’,现在可是正在追踪逃跑的少年啊?”
可是,男人却十分顽固。前天晚上唆使时任前来的教祖身边的大干部,似乎是在做病情的定
期检查时,想要顺便听取时任的报告。甚至还说如果到那时为止没有拿出成果,就要进行人
事调动。似乎在时任把警察卷进来、夸张地四处奔走之后,最上层的人们终于开始计算这对
自己的损失了。一边忍住怒火,时任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
“请转告他,我马上赶过去。还有,会在报告之前把旭他们给抓住。只是,如果在医院里引
发了什么骚动,还请他自己负责。”
男人马上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一丝疑惑涌了上来。男人没有回到其他的车辆上,而是
混进了人群里。他确实是干部的亲信。可是,也有像金城那样背叛的例子在。被叫过去的时
间也令人在意。
时任重新拿好手机,告诉了旭作为汇合地点的医院的名字。
之后,便联系了本部。教祖身边的大干部,似乎确实正在医院接受检查。可是,还是没法抛
弃男人是受金城指使的可能性。干部的预定行动向外部透露到了什么程度,时任无法判断。
73
***
我是从一家大型家电商场入口处的公共电话打给时任的。
“竟然是医院?”
“还说是地下停车场。”
刚说出约定的地点,金城就像苦想起来似的抱起了胳膊。
“为什么……怎么会,是在那种大庭广众的地方?”
是想着要是发生了什么事,连树也用来当人质吗。然而要是能同时救下两个人,反而是正合
我意。我准备从挂在电话台上的电话本里,找出医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金城拦住了我翻开电话本的手。
“等等,果然还是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以前当警察时的关系人。”
“可是她说,如果一个小时内没有到,就把朱理给带回村子里。”
“这是陷阱。”
金城弯下腰,把两只手搭在我的肩上,直视着我的双眼。周围人来人往,家电商场里的音乐、
每当大门打开就会像调大了音量一样传进耳里。我至今为止,都是用怎样的表情面对金城的
呢。此时我只想着,没有时间了。
“我啊,被朱理救了。我想让她去见爸爸。”
我的样子映在了金城那带着血丝的眼睛里。金城没有听我的话,而是好像在揣度我心底的想
法一样一动不动。不久,他依然保持着那强硬的视线,只是动起了裂开的嘴唇。
“真是个狡猾的小鬼。上次也是被追着然后没时间了,接着就那样让你的大美人妈妈困扰了
吧?”
他直起膝盖,以气沉丹田的声音说道。
“好吧。让你一个人去肯定搞不定,所以就帮你一把吧。”
“谢谢。”
我们离开家电商场,走进了一条给人杂乱感觉的路上。
据金城所说,医院从车站走三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路灯等间隔地排列着的明亮的大路上,我
们并排走着。
“我有一件事要问问重视朋友的旭君。你不会想就这样无谋地闯进去吧?”
我一边把目光避开在车道上驶过的车子的前灯,一边思考着。
“首先,我觉得他们好像也是怕警察的,所以应该不想再引发更加引人注目的骚动了,对
吗?”
“说得好。我也很在意这一点。对于时任来说,应该有其他更适合的地点才对。虽然那家医
院有教团干部们御用的医生、而且也有几个专用的单人病房,但医疗行为和运营都是很正经
的。”
“地下的停车场很大吗?”
“毕竟是有八层楼的大医院啊。停着的车子应该会很多,而且这个时间普通的患者和他们的
家属应该都在出出入入的吧。”
“要是发生了骚动的话,医院的医生们会赶过来吗?”
“警备员应该会赶来吧。可是,要是做过头了的话他们也可能会带着朱理立刻逃跑。那样的
话又得从头开始了。下次说不定就会像刑警片里一样被叫到没有人烟的废旧大楼或者港口
的仓库里呢。”
一边走着,金城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就好像学校的老师看着自己教的学生一样的感觉。好
像觉得跟我的对话很愉快似的。
“不过,对方在抓住我之前应该也不想逃走吧?”
“确实呢。对双方来说,那都是事关重要的底线。”
74
就算要趁着骚动逃跑,要是不先把朱理救出来的话一切就没法开始了。
“要是成功地把朱理救了出来,那之后、我们跑去警察那里的话,会怎么样?”
“那倒是没事。有我在啊。川幌警察局里还有原同事呢。”
“那能不能趁机把时任抓住呢?那些机器人一样的随从,是会绝对服从时任的命令的吧?”
“我也尝试过说服她了,可是即使抓住了时任,也不见得那些人会乖乖地把朱理交给我们。”
“可是,我觉得只要没有命令他们的行动就会变得迟钝。从夕别镇的宾馆里逃走的时候也是
这样。”
“那就,在控制住时任的时候趁机把朱理救出来?”
具体要怎么行动得视情况而定。时任到底带去了多少人手呢?就算成功地把她救了出来,朱
理又是否处于跑得动的状态?只要是现在能知道的事情,我都想从金城那里问出来。
“金城你是被抓到了吧,那时坐的是怎样的车?”
“是台白色的面包车。跟时任一起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旅程呢……啊啊,你知道面包车吗?”
我让他告诉了我大概的形状和还记得的车牌号。似乎是教团已经用过很久了,车身和发动机
罩上有不少划伤和凹陷。
沿路有一家占地面积很大的便利店,更深处还有一个广阔的停车场,以及从日用品到家具、
家电都品种齐全的、超市和药店并设的显眼的商业设施。
“听说你原本是个警察,那有没有拿着枪什么的?”
“别逗我了。”
“那个,是叫建材超市吧?”
我指向了在地上高高耸立的招牌。
“想要抓住时任的话,我需要点武器。”
“剑和炸弹可是没得卖的哦。”
“还有时间吧?”
我把自己的想法大体说了一下。金城似乎也有自己的方案。我们互相确认了一下顺序,最后
金城停下脚步说道。
“旭,我已经不再把你看作是小鬼了。所以,就算我出了什么事,为了救朱理也不要犹豫哦?”
“这……”
“刚刚留在店里的我的挚友工藤就没有犹豫,而且我也抛下那家伙走了。这就是我们所理解
的男人的友情。这不是抛弃,而是因为彼此都有着‘是他的话一定会有办法闯过难关’的信赖。
你和你那叫做树的哥哥,一定也是这样的吧?”
金城微笑着。我的心揪紧了。
“你很喜欢这种的吧?”
“唔、嗯。”
“哈哈,终于看到你孩子气的一面了呢。”
我察觉到自己低下的脸已经变得通红。
“好咧,在进店之前,就简单地教教你人质的处置方法吧。”
转过身把手伸出来——金城说道。
4
看了看面包车里的钟,时间已经到了五点五十分。到了六点半,就不得不去向上头的干部进
行无聊的报告了。
从旭从“惩罚小屋”逃走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四十个小时。虽然时间不长,倒是演了一出
意想不到的逃亡剧啊。
是因为没有睡过觉吗,时任感觉到那一直封印在心底深处的感情,途中有好几次都在胸中沸
腾了起来。似乎让金城在面包车上同行,从结果上来说是个失策的决定。或者说,自己是真
75
的想要被带到教团外面的世界里去呢?就像旭和朱理他们一样。
喝了口水,把这样的心情吞进肚里。时任在近来约二十天里,都进行着绝食。这世上的一切
都像水一样乏味。不管是金城还是旭,都只是男人罢了。虽然跟着自己的教团的部下们也有
着各自的个性,但也只是男女而已。男的打人,女的被打。时任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座位
上沉默的女孩。什么也没感觉到。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说了些什么。
金城好像来了。
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十分拥挤。各种各样的车子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墙边几乎都被摆满了。
时任他们在中间隔着路缘石的、两台车相对停在一起的车位里,分别散开停好了车。
从面包车上下来,时任等人走过了停在面包车背后的普通车辆旁边。
从停车场的入口处,开进来一辆大型的四驱车。就在它的旁边,可以看到金城正朝这边走过
来。
时任一走上前,其他的部下也一起从各自的车上下来了。虽然在夕别镇境内可以交替使用将
近一百个人,但现在在这里的人手却控制在了十个左右。即使如此,对于来往的普通人来说
这仍然是一副带着荒唐气息的、异样的光景。
隔着道路与金城对峙。看不到旭的身影。
“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金城点了点头。
“总不能带着小鬼来吧。”
“明明打了个那么挑衅的电话过来,这可真是过分啊。”
“要是带着血气方刚的少年过来,又打了 110 的话,你也会困扰的吧?”
“那就不得不立刻离开了啊。矢岛朱理也真是可怜。”
金城收起下巴,眼神一变。
“顺便一提,我是个警察官。而且是现役的。你们很快就会被包围了。”
时任挤出一个笑容。
“简直就是小孩子帮你想出来的台词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我所说。我是公安的人。虽然辞去了警察的职务,但阶级和部署都还在。取缔你们这些
恐怖集团就是我的工作。”
“虽然听说公安是隐秘性很高的组织,但我可真是搞不懂这四十个小时都隐藏起实力的理
由啊?”
“这个嘛,是因为我动了私情,想着至少也要把你给救下来啊。”
虚张声势。也就是说这位独断专行的潜入搜查官,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吗。时任
能够看出,至少他肯定不是现役的警察。
时任用余光扫过周围。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带着孩子的父母,都匆匆忙忙地钻进了车里。转
过头,她看向了背后的面包车。
真想不动用暴力,用尽量稳便的方式解决这件事。立场上也是,就个人来说也是。
***
我藏了起来。
蹲在赤裸裸的混凝土上,一点点地接近。
此时真是应该感谢我是个小个子。每当通道上有车子来往,我就混在它们的声音里,移动到
车体的后面、或是停车场的柱子背后。
金城尽力地随口胡说着。
时任果然也看不出一丝动摇。是在找我吗,我一瞬间看到她长长的黑发摇晃着,视线向左右
移动。她穿着在设施里也见过的白色制服,只披了一件外套。感觉是副仿佛光是触碰就会折
76
断的,娇嫩的身体。
在好几次钻过车底、或是躲在车尾箱后面之后,我大致摸清了敌人的人数和位置关系。
想要绕远路包围金城的四人。和他隔着能通过两台车的道路僵持的时任,以及他周围的四五
个人。时任的背后是一辆红色的跑车的车头,在它的正后方就是作为目标的白色面包车。
突然,咔哧咔哧的脚步声逼近过来。
呆着没动,两条腿立在了我的前方。不巧,他正好停在了我潜入车底的车子的门前。车体略
微摇晃了一下,接着便响起了引擎发动的声音。
***
金城开始了晓之以情似的对话。
虽然时任对其左耳进右耳出,但还是在他的长篇大论中感觉到了拖延时间的可能性。然而万
一警察真的集结而来,那也已经不是时任能处理的事情了。
她寻找起其他的可能性。
果然是旭。旭应该已经来了,而且在暗地里伺机而动。虽然不知道旭和朱理结下了多么深的
缘分,但毕竟也有着矢岛朱理自投罗网的事实。
虽然被抓到的朱理一开始都是一副不相信自己做了什么的后悔表情,但不久她就哭了起来、
连连地呼喊着自己的亲人。爸爸、爸爸地哭叫着的朱理的脸,不知为何在脑中挥之不去。
时任认识到,自己的判断已经变得迟钝了。
金城的长谈实在是太烦人了些。时任过去犯下的杀人事件,金城知道的非常清楚。她简直想
大喊出来,说自己不是个可怜的少女。
从时任看来的左后方,与面包车隔着三台车的灰色旅行车开了出来,在那高压的引擎声之下,
时任又一次走了神。
***
正是差点要被轮胎轧到头的时候。
我赶紧移动到前面的车子下面。但会不会有人看到了慌慌张张地爬出来的我呢。
金城的声音变近了。头上冒出来的汗水,顺着额头一直流到了耳后。因为一直贴着地面前进,
下巴和脸都火辣辣地疼。
继续匍匐前进,我到达了面包车旁边的车底下。
金城大声地笑了起来。时任好像也生气地反问了些什么。趁此机会,我钻进了面包车的底下。
我把手放进上衣的口袋里。直到金城给我创造出机会之时,继续待机。
***
“适可而止吧,金城。”
“我这边可是除了扣问你的良心以外没有别的方法了啊。”
金城朝前迈了一步。
这时,在路上直行的车子打起了灯。但金城却似乎完全没有让开路的意思。从被阻挡了去路
的车子上传来了急躁的喇叭声。直到一个中年男子从驾驶座上探出头来、对他破口大骂为止,
金城都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啊啊,抱歉抱歉。我们正在争执中呢。”
他装傻地笑着,终于让车开了过去。
时任没有管他,而是大声说道。
“要是你下次再做出可疑的举动,就立刻把矢岛朱理送回教团。”
“我会注意的。”
***
要是可能的话,我想更靠近时任一些。
然而,停在时任背后的那台跑车实在是太矮了。连溜进去的间隙都找不到。
77
已经,只能出手了。
我屏住呼吸,把藏在裤子口袋里的硬币捏在了指尖。
这是为了告诉金城,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且已经来到了附近。
***
时任的脚边发出了什么声音。
那是金属制的什么东西在混凝土地面上弹跳的声音。是一枚十日元的硬币。正是她投向视线、
被其夺去意识的那个瞬间。
响起了强烈的脚步声。
金城冲了过来。
他猛然伸出手,朝着时任跑来。
然而没能够到。已经筑起了人墙。反应过来的是时任旁边的两个男人。他们挡在时任前面,
接住了金城的冲击。第三个人、第四个人也扑了过来。
一瞬之间,金城已经被好几双手脚给制服了。
“时任,重新想想吧……这样下去你只会被当成玩具的。”
他双膝触地喊道。
“别阻碍通车。太显眼了。带到那边去。”
暴力的气味让时任感到心头一紧。用因焦躁而发晕的大脑,再次思考起金城一个人前来的理
由。真是个愚蠢的男人。难道真的是来说服自己的……?
从背后感到了热度。
左手的胳膊肘和手腕传来了仿佛关节扭曲般的痛楚,时任立刻回过了头。
“让他们停下。”
是旭。他那烧灼般的目光被憎恨所浸染。
***
用手臂勒住被扭着手、脚拖在地上的时任的脖子。
时任的抵抗很微弱。
一边把她的身体拉向背后的面包车,旭在她耳边又一次说道。
“让他们停下,把金城放开。”
时任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将目光投向背后。
“在小屋的时候、有点把你逼过头了吗……那么讨厌我吗?”
“闭嘴,朱理没事吧?”
“哭个不停,现在应该在颤抖着吧。”
金城的背被抵在停在一旁的车上,被单方面地殴打着肚子和脸。
就在他的旁边,一台车子打着喇叭开了过来。悲鸣传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我要叫警察了。
是对骚乱感到恐惧了吗,穿着白衣的女性向着内侧的墙边逃了过去。
“快点让开路!”
时任说道。手下们听从了时任的判断。车子顺利开走了。骚动变得严重,对我这边来说可是
大欢迎的。时任他们会变得难以行动,只要把朱理夺回来的话、就能冲进医院里把一切给说
出来了。正如和金城确认的步骤一样。
“旭,你懂的吧!”
金城的声音响彻了通风管道复杂交错的停车场。我懂的。是金城的话,一定会有办法脱离困
境。要是我因为犹豫而停下,他一定会比起刚才发出的怒喊、变得更加愤怒的吧。
“旭,你和我一样都是杀人犯啊。”
“现在不是听你说教的时候。”
我毫不在意地继续拖动着时任。我一边瞪视着她的手下们,一边从跑车和旁边的车子间狭窄
78
的通道后退。略微勒了一下时任的脖子,她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好好想想吧,你是不可能变得幸福的。”
时任的声音里,第一次混进了恳求的味道。她呼吸困难地说着,额头上渗出了汗水。虽然最
开始看起来像雪女一样,但时任终究是个人类。
来到了面包车的旁边。我放开勒着她脖子的手,伸向了门把。稍微一拉,门就机械性地向一
边滑了开去。时任的左臂,还是被向上扭着。
“想想吧,旭。”
时任已经是个柔弱的女孩子了。我再次弯过右手的胳膊肘,扼住了屁股着地的时任的咽喉。
在意识到自己正在使用暴力而感到不好意思之前。
“朱理。”
我向着车里喊道。
然而,却没有回应。是睡着了吗?那么,只要以时任为人质让他们把朱理给放了就好。我以
时任为盾牌,牵制着一步步逼近的教团的男人们。
车内传来了声响。
朝那边瞥了一眼,只见黑暗中露出了运动鞋和肉色的紧身裤。
——运动鞋……?
苗条的长腿。可是那家伙穿的是长靴啊。
我倒吸了口气,再一次凝视车里。
晚了。那一定是时任的部下。不是朱理的年轻女性冲了下来。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
从左肩一直到背后受到了激烈的冲击。我被摔到了旁边的车上。努力睁开因疼痛而闭上的眼
睛,凶暴的女人的脸近在眼前。接着肚子便挨了一拳。膝盖失去了力气。我咬着牙,用手撑
着地。侧腹又被猛踢了一脚。
“所以叫你想想了。”
时任俯视着以面包车的前轮为枕、横躺在地上的我。
“就算把你叫到了停车场,但公主大人就一定会在车里吗?”
5
我被涌来的男人们给抱了起来。
体重轻的我简简单单地就双脚离地,被放在了面包车后面的座椅上。
张开喉咙,胃液从被殴打的腹部一下子涌了上来。
“……朱理呢?”
“现在是不是在病房里跟树一起哭呢?不用担心,你们会在村子里再会的。”
树的病房吗。我靠在座椅上,努力地调整着呼吸。
金城继续吼叫着。由于在地下停车场发生的暴力事件,可以听到人们渐渐聚集起来的脚步声
和呼喊声。隔着窗户可以看见医院的后门。大概是警备员吧,好几个穿着制服的大人向着这
边冲了过来。
一定要赶上啊、我忍不住祈祷。金城和我受到暴力对待、接着我被扔进车里的样子,应该有
谁看见了才对。金城还告诉我,停车场里设置有监视摄像头。教团的人们想要收拾事态的话,
就只有逃回村子里去了。
短暂的痛苦呻吟声过后,金城的声音突然中断。
“把他塞到车尾箱里。赶紧的。”
时任迅速地做出了指示。
打了我的女人从一旁冲了进来。
紧接着,时任也急忙坐上了副驾驶座。
前后两扇门被猛地关上,把警备员们的叫声隔绝在外。
79
***
“出去。快点。”
让金城安静下来,花了比预想中更长的时间。
催着车子发动,时任望向逼迫而来的警备员们。
好险。她在心里诅咒起把自己叫到医院里的大干部来。好像正是下午和晚上外来诊疗时间交
替的时候,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涌了进来。
在后排座位上的旭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从后视镜里看去,他用手压着被猛踢了的侧腹,低
着头。只要先把旭和朱理送回村子里就好了。向大干部报告的事情就等到应付完这些警备员
以后再说吧。
引擎发动,面包车像战栗似的摇晃了一下。正是时任想着喝口水,从手套箱里取出水瓶的时
候。
是因为从前天开始就连续长时间地坐在这车上了吗。时任对越过挡风玻璃看到的停车场的
样子感到了些许违和。停在前面的车子以及停车场的柱子,看起来好像倾斜了一样。
车高……?
刚想到,便说了出来。车身变低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车里也有些向前倾斜。
当车子缓缓地开始右转时,违和感化作了现实。前轮处传来了钝重的金属音,座椅振动起来。
驾驶员也发出了困惑的声音,松开了踩着油门的脚。背后一阵恶寒。时任立刻打开门,到外
面去确认原因。
轮胎明显地瘪了下去。里面插进了钉子。不是在和地面的接触面、而是在轮胎的侧面闪着光
的钉子,明显就是以爆胎为目的扎进去的。从另一边下车的驾驶员,虽然没有在轮胎上发现
钉子,却看到了被扎破的痕迹。也就是说,两边的轮胎都破了。部下们乘坐的其他车辆,已
经带着金城从这里逃了出去。
眼前一暗。警备员已经冲到面前了。明明不得不采取行动,但此时不理清原因的话总感觉咽
不下这口气。就算是矮小的孩子钻到了车子底下,也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声响就用钉子扎破了
两边轮胎啊。
推理立刻就结束了。时任马上意识到自己等人就像木偶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是那时
候。就是金城满口胡诌、让经过的车辆猛按喇叭的时候……
警备员们严厉的声音很快就来到了耳边,时任却因为屈辱而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后排座椅
的窗户。
旭俯视着弯下腰的时任。
“你这家伙——!”
***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吧。时任的脸难看地扭曲的样子。
然而,我本来的计划是跟朱理一起受到警备人员的保护。我向着大开的车门的另一边喊道。
“救救我!”
“闭嘴、旭。朱理和树变得怎样都无所谓了吗?”
虽然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但时任果然难对付。明明已经被警备人员抓住了肩膀,却还准备了
这更加难缠的手段。
“快下来。不许做多余的事情。”
来这一手吗、我振奋精神跳下了车。虽然旁边的女人似乎想要抓住我,但被时任厉声阻止了。
“引起了骚动真的非常抱歉。‘吾等’是这家医院的相关人员。”
时任在被责问之前先低下了头。她紧接着举出理事长、院长等人的名字,还说明了跟我所在
的儿童养护设施的关系。
当初为了制止暴行而前来的警备人员们,也一下子变得客气起来,面对条理清晰地说着话的
80
时任,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
“其实,这位少年的兄妹在五楼的特别病房 1 里住院。可能是因为过度担心,少年不管我们
的解释硬是说着兄妹被诱拐了。他以前就素行不良,这回也从设施里逃了出来。刚才引起骚
动的男人,就是骗了他的暴力集团的人。虽然‘吾等’也感到很害怕,但既然对方先出手了的
话……”
大喊出她在胡说,确实不难。但是,就跟在设施时一样,比起“说了什么”,大人们判断的焦
点更集中在 “是谁说的”上。金城不在的现在,他们会听一副脏样儿的我的话,还是会听作
为医院关系者的时任的话呢?
时任他们想要逃跑的事。教团的真实姿态。要是把工藤先生、朱理和树的证言加在一起,让
警察也参与进来花点时间仔细调查的话,应该是能理解我们的处境的。
然而,知道时间对我来说是个弱点的时任,决定在此一决胜负。
“少年是这样说的。要是不快点赶去的话,两个人就会被邪恶的教团洗脑的……”
时任一定是想尽早把我从这里排除出去吧。因为要是我说了些多余的话,事态就会变得更加
难以收拾了。
一方面,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会被当作陷入被害妄想的不良少年。
“还说,是在五楼的特别病房 1。不快点的话,会被带走……”
我动起脚来。从惊叫出声的警备员们身边穿过,朝着医院的后门跑了过去。
对于时任来说的紧急事态,恐怕是还没能传达给部下们吧。虽然暂时不用担心树和朱理立刻
遭遇危险,但还是有她提前做出了什么指示的可能性。即使那可能性只有分毫,我也只得赶
紧冲过去。
因为我是为了救朱理、为了见树,才来到这里的。
***
果然还是跑掉了吗。
虽然稍微回了几次头,但果然是个受到阻拦便不惜杀人的耿直少年。只要一听到伙伴的危机,
就会立刻行动起来。
时任一边装作为问题儿的再次逃亡而感到慌乱,一方面又向着警备员们低下了头。
“真的非常抱歉。详细的事情就进去再说吧。因为不得不联系一下儿童养护设施,所以请恕
我稍微离开一下。”
时任一边向着面包车的后方移动,一边操作起手机。向在病房里监视朱理的男人下达命令。
同时,让分散在医院里的其他人也集结起来。
病房里只有捆着手腕、意志消沉的朱理,和那个病弱而胆小的男孩而已。
要是能在医院里抓到旭,就还可以挽回。倒不如说,时任已经几乎放弃考虑教团的颜面和内
部的事情了。旭在设施犯下杀人罪行的时候,本来只觉得他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芋虫。然而
到了现在,某种像寻求恋人一般的执着却涌了上来。
***
穿过医院错综复杂的走廊,来到了晚风穿堂而过、带来解放感的前厅。前方有着三层楼高的
窗玻璃,左手边的墙壁上挂着大型的电视机、前面整整齐齐地排着椅子。医院的相关人员和
患者、加上他们的家人差不多有五十个人吧。因为有个气喘吁吁的少年跑了进来,不少人都
回过头看向了这里。
一边看着路标,一边冲向了电梯间。
三台电梯之中,最右边的一台正好降了下来。目送完单手拿着输液架、推着坐有老爷爷的轮
椅的护士,我跑进了电梯里。没有人同乘。
楼层显示为 5 时,门开了。铺着亚麻油毡的走廊十分安静。和一楼的大厅截然不同,完全没
有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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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电梯,正对着的墙上就贴着写有病房号码的导览板。我以“特别病房 1”为目标在长长的
走廊上跑了起来。
经过按编号排列着的房间门前,我终于到了。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可恶!”
把房间门向一旁推开,我咬了咬牙。那里只有一张干净的白色病床。被单和被子一丝不乱,
完全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可恶的时任。明明是在走错一步就有可能被逮捕的状况下,还亏她能想出这么机智的办法。
回头想想,时任只要避开他人的耳目把我给抓住就好了。五楼说不定也是骗我的。鸦雀无声
的五楼,对于教团来说可能正是最适合的场所。
我返回寂静的走廊,一个个打开旁边房间的门。
二号和三号病房都不对。追兵也确实在接近中。正是我一边因焦躁而难受得差点要吐酸水,
一边把手伸向下一扇门的时候。
突然传来了哪里打开门的声音,我朝着走廊的尽头望去。一个刚从耳边把带有吊坠的手机放
下来的白衣男子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
我举起手朝他跑去。
头上几乎都是白发。是个戴着黑色花纹眼镜的壮年医生。
“这间医院里应该有个叫树的男孩子在住院吧?”
似乎医生一开始也因为我慌慌张张的样子而吓了一跳。我说了一下树的体型特征,他就像突
然想起来了一样点了点头。
“啊啊,树君呢……嗯,我知道。”
“您是他的主治医师吗?”
“是啊。”
“他是个爱说话的人,比如女孩子呀自行车呀什么的。还喜欢弹电吉他是吧?”
男人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露出了冷淡的笑容。
“啊啊,是个愉快孩子呢。”
试着诱导了一下,结果这个人果然很可疑。树是个安静的男孩。明明是主治医师却完全不认
识树吗。
“他在哪呢?”
“在 1 号个人病房哦。我来给你带路。”
那不就是刚刚白跑一趟的房间吗。
我在向前踏出步子的瞬间回过身,朝着男人怀里撞了过去。保持着突进的势头,把他猛地撞
到了与病房的门方向相反的墙壁上。因伤到腰而挣扎着的男人的脖子上,可以看到教团的吊
坠。跨坐在倒地的男人的肚子上,我问道。
“朱理和树在哪?”
就在压住他肩膀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开门声。
赶紧转过头去,这次眼前出现的是个年轻男人。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木下。木下怒喊着冲了过
来。面前被压倒在地的男人也跟呼应似的挥起了手。
变成了前后夹击挤在一起的形势。我被从后方倒剪着双臂。就在要被拉倒的时候,我朝着他
的手腕猛地咬了一口。一瞬间,骨头被倾轧一般的痛楚爆发,害得我感觉眼睛都要飞出来。
是在停车场被那女人踢到的地方。总算是把眼睛给撑开时,只见男人的拳头正从旁边袭向我
的侧腹。刚被打得不由自主地翘起下巴,我又被从后方给勒住了脖颈。
被夺去呼吸、意识朦胧之时,我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浮了起来。是被前后两个人一起抬起
来了。前面的男人站在我的两腿之间,夹住我的膝盖。后面的人,则是把两只手绕在了我的
82
腋下。
虽然我喊着放开我、放开我地努力挣扎着,但光是让手和脚动起来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走廊的天花板摇摇晃晃。我被朝着病房的方向搬去。眼里因不甘心而渗出了泪水。还差一点、
明明就差那么一步了。不管怎样挣扎、无论如何绞尽脑汁,结果一切还是暴力说了算。就像
小仓对我们做的一样。就像我杀了小仓一样。多么简单的事情啊。粗暴地说着杀了你、小鬼、
的男人们,怎么可能了解我的梦与希望呢。虽然小仓也应该有他自己的无聊人生,但我却把
他给杀了。我简简单单地就夺去了他人的人生。身上的热度快速地散去。许愿想要被原谅的
朱理的心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也一定是为了被原谅,才来到这里见他的。冰冷的设施房
间的场景浮现在眼前。那家伙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经常从上铺往下看我的脸。连他的声音
都好像听到了。
旭……!
我感觉到头落了下来。回过神来,明明我应该被前后两个人抱着,后背却落在了地上。头顶
上方,声音碰撞在一起。仰头看去,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像要冲刷掉刚刚渗出的悔恨的泪水
一样,眼窝深处溢出了某种爆炸一般的感情。
“把、把我的弟弟放开……!”
是树。是我那穿着睡衣的哥哥。
他带着露出獠牙一般、我在设施里从未见过的可怕表情向前踏出一步。两手抱着铁管椅,向
着正面的男人高高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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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控制的树的暴力就像暴风雨一样。
两人之中,壮年的男子被打碎了眼镜,正一边痉挛着一边蜷缩在走廊的尽头。另一边则丢脸
地惨叫着,迈起不灵活的双脚逃走了。我就像等待暴雨停歇一般,在墙边缩起了身子。
跟树对上了目光。像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了我一般,他的瞳孔终于找到了焦点。
“树……”
树是连呼吸也忘记了吗,突然间像噎到了一样咳了起来。是从病房里拿出来的东西吧,他终
于放开了那把危险的铁管椅。
“喂、喂,没事吧?”
我靠过去轻抚他弓起的背部。然而,却被他用手制止了。树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
“很、很可怕吧,我……”
他卸下耸起的肩膀,抬眼看向我。
“抱歉、让你看到这副样子。刚刚逃掉的、那个叫木下的、是个很过分的人……我一直想着,
要这么打他一顿。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了。”
我一边吸着因为流泪而感觉酸酸的鼻子,一边笑了。
“就好像饿狼一样呢。”
“……是、是吗?”
他有些害羞地笑了。这种野性的表现,我并不讨厌。树回到身边的现实感越来越强烈。
我们牵起了手。虽然想说的话像山一样多,但似乎树也感觉到了现在的事态有多紧迫。
“有个叫朱理的孩子,突然被带到我的病房里来了。”
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单人病房的门。
“而且被绳子绑着。快点吧,她在哭呢。”
***
在医院防灾中心一角的小屋里,时任向两位警备员说明了在停车场发生的事件。伪造了身份
和年龄、装作被害者含含糊糊地应对着追问。
教祖身边的大干部似乎在最上层的院长室里等待着时任。虽然早就已经过了指定的时间,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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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挂念的还是树他们的事。已经让部下分别从医院的三个楼梯跑去病房所在的五楼了。一
楼所有的电梯前也站了人。虽然好像已经有人报警了,但应该还有时间。警备人员们也渐渐
地开始接受时任的说辞了。就算引发了一些骚动,但只要强硬地把他们带回村子里就好。
***
朱理倒在病房的窗边。
“呜咕、细(旭)君……”
把绑在手腕上的绳子解开以后,朱理还是抽抽搭搭地哭着。
“要逃了、朱理。肚子饿了吧?”
拉着手让她站起来,朱理就动起了扭成八字的嘴唇。
“……对不起、我啊、还想着为什么做了那种事……觉得要是没救你就好了呢。”
我不禁笑了出来。
“你啊,也太诚实了吧?”
她哇啊地叫着抱了过来。侧腹好痛。
“但是呢、那个……我想着在见爸爸之前,要做点好事呢。结果后来才发现、这样就见不到
他了……这下糟了——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好痛啊笨蛋。”
我推着她的肩膀把她拉开。在床边换好衣服、收好行李的树上前说道。
“关系真好呢。不过现在要怎么办?”
“向医院的警备人员……”
刚出口,我就改变了想法。
“怎么办才好呢……我们需要能够信任的大人的力量。”
我是从警备人员面前逃也似的跑掉的。医院的人说不定已经被时任给蒙骗了。
立刻离开医院去警察局?还是说在医院里藏起来,挨过时任的追捕呢?还能不能跟工藤先
生取得联系呢。朱理的父亲说不定也已经到酒吧里了。在已经确保了树和朱理的现在,越拖
时间、我们的状况应该会越有利。
病房紧闭的门扉的另一边,传来了女性的悲鸣。大概,是看到了刚才被树打倒的男人吧。
“要走了,树。能跑吗?”
“那些家伙要来了是吧。跟我走。”
把包挎在肩上,树立刻从病房走了出去。是有什么打算吗。我拉起眼睛都哭肿了的朱理的手,
跟在他身后。
我们斜视着发出尖叫的女护士跑过走廊。背后不断地传来脚步声。还夹杂着叫我们停下的声
音、以及弄碎了餐具还是什么的声音。在错综复杂的走廊上拐了好几个弯。跑在前面的树,
动作没有一丝犹豫。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小路,接着穿过写着员工用电梯的铁门。
刚一跑进去,树就立刻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我以前就计划,如果要逃跑的话就从这里走。”
把身子靠在墙上、舒展着肩膀调整呼吸,树开心地笑着。明明脸已经变得苍白,他一定竭尽
全力在勉强自己了吧。
“真厉害啊。”
“从这里下去、往右边一拐,稍微跑一段就是正面的出口哦。”
然而,那可是时任啊。说不定这下面也派了人把守。
“已经、可以见到爸爸了吗?”
就在朱理带着不安的眼神看向我的时候,电梯突然静静地停了下来。才到二楼。门一打开,
便看到了站在备餐台后面的纤瘦的女护士。似乎是因为看见里面有三个小孩,而有些惊讶。
“远山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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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像是询问一般地说道,但树的声音里好像带着些亲近的感觉。
可能是认识的人。被叫做远山的女性表情缓和了下来。
“这不是树君吗。不行的哦,这台电梯啊……”
“对不起。但是我们有急事……啊,对了。”
树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从电梯走了出去。
“远山小姐,请帮帮我们吧。设施里那些虐待我们的人,正在追赶我们。现在,五楼已经引
发了骚动。”
“喂、树。”
“没事的,这个人可以信赖。”
树对着远山,深深地行了个礼。
“还有,真的非常感谢。对我那么好。”
我决定相信树。
“抱歉,请问有没有地方能够让我们藏身呢?”
***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时任终于从警备员的盘问下解放出来。她立刻联系了部下,接着得知了少年们进入了员工用
电梯的事情。
为了欢迎他们一行,时任向着医院的综合大厅走去。
突然,视野的一角闯进了一个令人在意的人物。是把时任叫到医院的光头男。他绕过拄着拐
杖的老人、以及挨在一起走路的夫妇身边,弓着背走着。
又来叫我了吗、时任皱起了眉头。
在熙熙攘攘的大厅之中,男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时任的样子。他低着头坐在了接待处前面
的空椅子上,把挎在肩上的一个茶色旅行包放在地上。接着,他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混进人群里,向着门诊处的出口走了过去。
时任不由得停步片刻,凝视起椅子下方那个被放置不理的旅行包来。
***
似乎树的诚意已经传达到了。
“总之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似乎远山也认为医院对树的处置有些可疑。一边走过二楼的走廊,她一边告诉了我们被调离
看护树的岗位的事、还有树的住院期间长得过头的事。
穿过叫作护士站的护士值班室,我们走进了一个门口挂着“事务室”牌子的小房间。
这是个虽然很明亮,但给人感觉很狭窄的单间。房间里沿着墙壁的两侧,一直到尽头的小窗
户,都摆着宽阔的桌子和玻璃柜。窗子的另一边是深蓝的夜色。
远山似乎愿意给我们帮忙。
“虽然我听说刚刚地下停车场发生了乱斗事件……”
我告诉了她教团的阴谋和至今为止的经历。
“能帮我们叫警察来吗?那个叫金城的人现在处境很糟糕。还有,我想跟‘BAR·∙KBA’这家店的
店主工藤先生……”
远山认真地听完了我的话。她看着我脸上的伤、以及朱理的手腕被捆绑的痕迹,意识到这件
事并不简单。她变了脸色说道。
“我知道了。在这里等一会儿。我现在就去报警,还有把医院里能够信用的人召集起来。”
关上门,我们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感觉终于松了口气。因为被殴打而裂开了的嘴唇很痛。脸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侧腹的疼
痛像突然想起来一样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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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理在窗户的下面抱膝而坐。好像很害怕似的,观察着我和树的神色。不过,因为她还“肚
子饿了……”地发着牢骚,看起来应该是没事了。
树忽然站了起来。他刷拉刷拉地翻了翻肩上的包,取出了一本笔记本。
“我要去跟着远山小姐。我把教团的事情,都写在这本笔记本上了。”
“别啊,很危险所以还是别去了。”
像平常一样这么说道的我,是不是错了呢。
我再次惊异于树的变化。他原本就是个内心充满热血的男人。现在的树,露出了代替我向小
仓发出怒喊时的表情。
“你一直压着肚子呢,是不是骨折了?”
“不会吧……”
“我也会去叫医生来的。让他看看吧?”
“吃的也拜托了。”
对着啪地抬起脸的朱理,树露出一个微笑。
“没事的。我可是被那些家伙小瞧着呢。”
我老实地目送树从房间离开。确实好像越意识到侧腹的痛楚、它就变得越严重起来。回想起
让我从“惩罚小屋”逃出来时的日记里的鼓励,他真是个在关键时刻值得依靠的哥哥啊。
我把背倚靠在门上,坐下休息。
“旭君,没事吧?”
朱理差不多是爬过来靠在了我的旁边。感觉就像迷路的小狗。
“别担心啦。”
“可是、不跟你在一起的话、我不知道要怎么逃嘛。”
我冷淡地哼了一声。光是说话疼痛就会扩散。
“那、拜托了。跟我一起去见爸爸吧。”
“为什么啊?”
“果然一个人还是会怕。得跟爸爸说好多好多事情才行吧?我会很紧张的。要是被认为是坏
孩子就麻烦了。感觉我会对爸爸说谎。”
她以哀求的目光恳求着我。
正是个好机会。我想起了来见朱理的最大目的。
“你不用说谎——”
刚一开口,侧腹的痛楚就一下子变得强烈。
从地板到腰间沉甸甸地响了起来。
我感觉到这是非常不详的前兆。
桌子和柜子、天花板的日光灯,室内的一切都像沸腾的水壶一样震动起来。
击打着后背的门的振动,一开始是比较缓和的。然而转眼之间,像被猛摔了一样的冲击传了
过来。
连发出悲鸣的时间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理解到自己的身体弹起来了的事实。跃了起
来的不止我和朱理。难以置信,连周围的玻璃柜都像跳舞一样弹了起来。
柜子猛地倾斜、跟冒出裂痕的玻璃一起,朝着朱理的头顶倒了下来。
***
时任不顾周围的目光,大声喊道“快逃”。
她一边喊一边全力跑了出去。虽然已经尽量远离了旅游包,但爆炸卷起的风却毫不留情地追
了上来。
所幸没有当场死亡。
在擦伤、磕撞和骨折等带来的种种疼痛中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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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叫声接连不断。苦闷的呻吟声形成了合奏。还感到了更甚于身体的痛苦的热度。明明天花
板上的日光灯已经裂掉了,周围却异常地明亮。朝着赤红的光芒回过头,只见背后大厅的入
口处,已经冒起了火苗。被卷入大火中的人们步履蹒跚地恳求着救助。
翻倒在走廊的长椅下,年老的男人护着孩子倒在那里。翻了车的轮椅旁边,女人还未瞑目便
已死去。流出的血、跟地上那是药品还是什么的液体混在一起流淌开来。不管是人还是物,
保持着原有形态的东西、一个也找不到。就算时任试着紧闭心灵,地狱般的情景却一次又一
次地动摇着她的感情。
呻吟着、带着玻璃碎片和自己的血,时任还是站了起来。
不是教团干的。
他们计划的恐袭,到头来只是空想。
时任思考了一下现在的处境。罪犯。这个词一下子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有什么人,把自己骗进了圈套。
要是现在失去意识的话,就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