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为过于恐惧,我一瞬间切断了通话。
窗子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黑暗。
我完全没法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但因为跟室井的通话已经结束,我暂且放下心来。被时任催
促着,我坐在了地上。
坐在墙边的时任,一如既往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
“就算一下子跟我们说是姐姐、弟弟什么的,也只会令人困扰吧?”
时任也是,没法那么快接受事实吧。我终于明白了那天再会,我说自己是室井的儿子的时候,
时任一度陷入深思的理由。
我抱膝而坐时,时任突然间挽起了长袖外套的袖子。
“说起来旭也有胎记吧。我也有。”
转头看去,时任左手肘部附近,有一块青黑色的胎记。
“室井似乎也有着胎记。”
“也就是说是遗传的吗?”
时任把袖子拉回去,笑了。
“只是迷信的人们擅自决定我们俩是姐弟,以此来玩乐罢了。虽然会遗传的胎记确实有,但
那基本是长在脸上、或是鼓起来像肿瘤一样的东西。”
“但是,阳咲的右手上,确实也……”
“所以那又如何呢?还是说,事到如今还想要我把你当弟弟对待吗。我倒是没问题哦?”
时任的嘴角看似愉快地翘了起来。
我赶紧猛地摇了摇头。问题多得像山一样,现在可不是把时任叫姐姐的时候。
“室井是叫你来杀我吗?”
“别瞪我。要是我有这个意思的话,之前旭你来的时候早就下手了。”
我不经意间安心地呼了口气。
“我也是,没那个意思。”
“我就是想听你这句话。太好了。毕竟已经一年多没见你了啊。还想着要是青春期的中学生
变得不把杀人当回事了,要怎么办才好呢。”
时任像开玩笑似的耸了耸肩,但此时就放松警惕还太早了。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跑来见我?”
“不是你跟着我过来的嘛?”
“你说过自己藏在东京吧。为什么要跑来川幌市?”
“跟刚刚说的一样,是因为想知道旭没有杀意的事。也是因为想确认你是不是从室井那里得
到了相同的指令。你想象一下试试。如果立场相反的话,你难道不想知道被下令杀掉的对象
现在的境遇吗?”
时任流畅不停地说着。虽然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吧,那是以质问回击质问、完全不让
对方看到自己底牌的说话方式。是吗、我姑且接受了她的说法。
“于是要怎么办呢,旭。不杀我的话,似乎就没法救阳咲了哦?”
“时任也是,不杀掉我的话就没法接近室井了吧?”
“但是,我们双方都已经再也不想杀人了啊。”
“双方?”
虽然一下子勾起了我的注意,但时任并不回答,而是站起身指了指房间的大门。
“已经九点了。能帮我去买点东西吗?”
“哈?”
“就豆腐、和青菜吧。”
“你自己买去。”
“我可是被警察追捕的人啊。不太想被拍进便利店和超市的监控录像里。”
说着,她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钱包,朝我走了过来。
“喂、为什么我要……而且,今后要怎么办也还没……”
树和妈妈的脸庞浮现在了脑海里。
“我正在考虑解决方法。不想听吗?”
一万日元的钞票被塞了过来。似乎不打算让我还回去。
“知道了啦。”
我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穿鞋的时候却又被叫住了。
“对了,还有报纸。最好是全的。还有 500 毫升的瓶装水。然后,抹布。加上清洗浴室用的
清洁剂。记住了吗?”
“耍谁呢你。”
“你就当被我骗了,去夜路散个步吧。在那之后,我们再来谈谈。”
被当做跑腿的我,刚从公寓出来立刻就理解了时任话里的意思。
公寓前,停着一辆全窗贴着深色太阳膜的黑色轿车。它跟在我的后面,慢慢地拐进了小巷里。
室井的手下吗……?
脑子里立刻冒出来的,是他们在监视我和时任的想象。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把电话递给我以
后立刻离开的男人也是这样。室井肯定有着大批手下。
我走进附近的便利店后,黑色轿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身上是黑色的西装和红色的领带。面
相并不坏。一眼看去,只会让人觉得是个刚从公司回来的职员。他毫不客气地站在了正在杂
志区里的我的旁边。
直到买完东西,我都一直能感受到男人的视线。
他们没有追到公寓里面。把因为塞满了时任拜托的东西而变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放在地上,
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些家伙,是想知道我们两个怎样互相残杀吧?”
“因为是游戏啊。肯定想观赏过程吧。”
时任确认着塑料袋里的东西,说道。
“喂,谁让你买 2 升的水了?”
“啊啊,你说的是 500 毫升来着。”
“真是的……”
嘟囔着,时任不知为何正坐了起来。她严肃地直起背,把一次性筷子拿在手里,像啜饮一般
吃起了装在小碟子里的豆腐。
我一下子单纯地想到,原来这家伙也会肚子饿啊。
时任每吃一口就会眯上眼睛。似乎是在好好品尝。拿筷子和餐具的方式看起来工整得像是连
肘部的角度都计算好了似的,让我有些看得出神了。简直就像修行僧或者茶道学习中的人一
样。结果,直到时任吃完东西,我都没能开口说话。
“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有监视。”
礼貌地把筷子放在小碟子上,时任终于才把正坐的腿放松了。
她站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时任俯视到的地方,一定还停着那辆黑色的车子,车里的男人也
仰望着我们这边的窗户吧。
“应该是从帮我这样的逃犯找到这个房间的人那里得到线索的吧。那么,我们反过来就行
了。”
“反过来?”
虽然问出了口,但我自己想到了答案。是指室井的所在地吧。
“这么想着,大热天里,我在川幌的城区里到处奔走、寻找门路,调查了许多东西。”
“等等啊。你刚才,不是说因为在被警察追捕所以不想从家里出去吗……”
“啊啊,抱歉。被警察追的事是真的。虽然如此,但像采买这种不自己干也没问题的事情还
是会想要让别人去做。可能是教团时代使唤人使唤惯了吧。教团真是罪恶深重啊。”
“明明是干部还真好意思说啊。”
“还有我基本上是讨厌走路的。跑步就更讨厌了。”
明明还带着一大堆信徒跑来追我和朱理。我吃惊地说道。
“于是做了那么讨厌的事情之后,知道什么了吗?”
时任深深地点了点头。她拉上窗帘,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竟然朝着坐在墙边的我逼近过来。
她在嘴边竖起食指,一副神秘的样子。是叫我别说话吗?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后,时任的嘴唇
凑近了我的耳边。
“墙里有窃听器。而且天花板上还有摄像头。”
时任小声说道。她头发的香味钻进了我的鼻子里。我差点就要盯着背后和天花板看了。
“配合我。”
以不容反抗的口气说完,时任离开我的身边,像重整架势一样把前发拨到了后面。
“哎呀,真是白走了。室井的组织实在过于庞大,而且底层的人基本都是用完就扔,什么都
没搞清楚。”
我装作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是要把刚才的对话继续演下去。
“那么,到底要怎么办啊。你有解决办法的吧?”
我一边怀疑着自己的演技一边问道,时任则把我刚刚买的报纸拿出来,在地上铺开。
“对了,拜托你清理一下浴室和马桶吧。”
“哈啊?”
时任指向报纸。
她像击打一样,把指尖摆在纸面上。我凭直觉察觉到了。时任在对我说快看文字。像是笔谈
一样,她想要向我传达某种信息。似乎这就是正解,时任依次移动起手指来。
最开始是“要”。接着是“逃”。为了告诉她意思传达到了,我每次都点头回复。再接着是
“跑”。
“就是为此才让你去买清洁剂的啊。”
“所以说,别耍我了。”
——要逃跑了。
时任时而会翻动起报纸,寻找目标的文字。我也想着绝对不能看漏,慎重地用目光跟上。
——他们的表演,我没有奉陪的意思。
“虽然我有洁癖,但很讨厌打扫。”
“你这人真是麻烦透了。”
——在浴室装作被我从背后刺死的样子。
——要大叫出来。
——这样他们就会为了确认你的尸体而大摇大摆地坐电梯上来。
——这时,我们趁机从安全梯逃出去。
时任的手指在这里停了下来。应该是没有除此之外的指示了吧。
逃出去以后要怎么办呢。虽然想问的话多得像要溢出来,但时任正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
“没办法,那就干吧。打扫以后,你就肯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了吧?”
“那是当然。好好干吧。”
我拿着抹布和清洁剂推开了玄关侧边的门。是个贴着瓷砖的地板和墙壁上随处可见黑色霉
斑的,狭窄的浴室。只有淋浴,连浴缸也没有。
就在我什么也没干、就那么等着时,时任站到了我的背后。我吓了一跳。在时任的右手边微
微闪着光的,是烹调用的菜刀。
“……时任?”
手持凶器的时任面无表情。她带着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脸,踏进了浴室。
“抱歉,旭。”
我感觉到时任紧紧地握住了菜刀的刀柄。
“我曾经在设施里杀过人。”
“你在,说什么啊……?”
时任的样子明显有些不对。根据计划,应该只要我凭演技大喊出来就好了才对啊……?
“不是像你那样制定好计划以后杀掉的。我实际上是个光是见到血就会晕倒的、柔弱的女孩
子。然而,那时我在漆黑的房间里被数名干部持续殴打,而附近正好躺着一把刀,所以也无
可奈何了。”
我屏住呼吸,向后退去。后背立刻就靠在了墙上。杀气逼近我的面前。在时任那几乎不动的
细长眉毛衬托之下,刺来的刀刃尖端看起来显得更加尖锐。
“别太相信我了。”
时任手握菜刀朝我挥来。
2
“吓死我了。”
我们从公寓的楼梯下来,在夜路上奔走。在前面带路的时任似乎事先就想好了逃跑的路线。
我们穿过大楼的空隙,转过了好几条路灯也没有的细细的小巷。离开娱乐街来到河边的堤上,
追兵的气息完全消失了。
“因为你的、演技……哈啊、看起来很烂啊……”
时任气喘吁吁的,讨厌跑步看起来是真的了。她像瘫倒在堤坝的楼梯上一样坐了下来,擦着
额头上的汗。毕竟在这大夏天还穿着外套,会热得难受也是当然的。
“而且,你的身后有只蟑螂。那东西我也最讨厌了。想着要在离开房间之前收拾掉啊。”
“别骗人了。北海道哪里有蟑螂。”
“那是神话吧。大雪覆盖的小山村姑且不谈,川幌可是有小只的蟑螂的。昨晚也在地上到处
乱爬呢。真是的,会让人想杀掉吧?”
“时任不是最讨厌暴力了吗?”
“杀人似乎处在暴力的延长线上,但实际上却完全是别的东西。这个道理,我想旭应该能理
解吧?”
虽然我似懂非懂,但浑身是汗的时任看起来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给我买点水来。”
“够了吧你。”
“刚才你买来了两升装的水。而我想要的是 500 毫升的。没可能带着两升装的瓶子跑啊。是
你自己搞错了。”
我那时,哪里知道是要逃跑啊。
因为看起来在买来水之前她一动也不肯动,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跑向了路上的自动贩卖机。
“你看,稍微能理解一点我和朱理的心情了吧?”
我递出瓶装水,时任喝了一口后说道。
“应该说比起那时候,状况更加严峻。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现在的我们并没有能够依靠的
金城和工藤。”
“啊啊……教团的军队,和警察也是。”
“你不是很清楚吗。首先,把室井交给你的手机给关机吧。肯定会装上什么奇怪的软件。”
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我们的位置会因为 GPS 而暴露的。
“这事,你给我在要水之前说啊!”
“是因为你搞错了吧。我可是按照顺序行动的。要是你乖乖地把 500 毫升的水买过来了,我
就会先跟你说手机的事了。”
……真是个执拗的家伙。然而,就算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也没有任何意义。
“按照顺序是指?”
时任把水一口喝干,总算是行动了起来。
“总之先移动吧。我准备了要住的宾馆。”
“稍微等下啊。话说回来,那些家伙只是在监视我们吧,真的有必要四处逃窜吗?”
“没有逃窜的意思。住处我准备了五个。为了不让他们找到踪迹,要按顺序一个个去住。”
“这不就是四处逃窜吗?”
“但是,可以避开室井的耳目。难道你想要我们一直用笔谈对话,去追室井吗?”
确实,我无言以对地点了点头。虽然室井他们想要看我们互相残杀的样子,但我们没有那个
打算。就算是为了救阳咲,让我再去杀人什么的,不管对方是谁,光是想想都让我一阵晕眩。
那么,就只能找出室井了。由我自己前去,把阳咲给夺回来。
“虽然是可以称之为无谋的举动,但也只能这样做了。”
说着,时任马上爬上了堤坝。
我一边追在她身后,一边用自己的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啊啊,是树啊。抱歉,今天可能要在那个时川家借住一晚。你能帮我跟妈妈说一声吗?”
电话对面的树,说着诶、等等,似乎很困扰。
“明天就是暑假了,就那么一回没事啦。”
“过得开心吗?”
“是吧。”
“真没办法啊。下次要介绍给我哦。”
听到树开始屈服,我半强硬地切断了通话。
就算被叫做不良儿子也没办法了。虽然一方面因为欺骗了家人而感到难受,但事到如今已经
不想回家了也是我的本心。
本以为我们是两手空空从公寓逃出来的,没想到时任带的钱倒是不少。
我们沿着堤坝走了一段,到了大路上立刻乘上出租车,接着就向着市政中心一角的商务酒店
一路直奔了。
“要是要个双人床就好了呢。”
办完入住手续走进房间里,时任说道。
稍微有点意义不明。铺着黑色绒毯的房间里摆着两张床,我跟时任两个人睡下应该没问题啊。
“你跟矢岛朱理,不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的吗?”
“开玩笑吗。我那时是睡地上的。”
“没必要生气吧。我只是在关心,弟弟是不是已经有过初体验了啊。”
时任脱掉鞋子坐在了床上。我也坐在了床边桌子前的椅子上。一瞬间,我那厌烦的表情映在
了桌上的镜子里。比起夜里在洗手台前看到的那张脸,感觉要好得多。
“肚子饿了的话,就叫点什么吧。”
“在那之前,我想听听今后该怎么办。”
“很简单。我动脑,你行动。”
虽然我很想说你也给我行动啊,但时任确实还被警察追捕着。
“要怎么行动?”
“别急啊。真热。”
时任操作起房间里配备的遥控器,让空调开始运转。从天花板吹来的冷风强得过分,甚至发
出了呼啦呼啦的声音。
“去追踪这个男人。”
时任拿出了手机。画面正中,有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年龄大概是三十多吧。前发呈 V
字型颓秃,脸也很瘦,给人一种急剧消瘦的感觉。深陷的眼窝深处,看起来很阴暗的眼睛闪
着灰暗的光。
“这就是,室井?”
“怎么会呢。室井肯定长得像你一样,更加仪表堂堂才对。”
“那这是谁啊?”
“恐怖事件真正的犯人。”
是因为憎恨吗,时任的声音低沉。
“名字是山城隆一。原本是教团的人,职位是教祖身边的大干部的秘书。我被这家伙给摆了
一道,陷入了不得不到眼目众多的医院去追击你们的窘境。嘛,这事就算了……”
“真的是,这个人吗?”
“我看见了。那时候,就是这个男人拿着的包引发了爆炸。不只是我,医院大厅里众多的人
们应该都目击到了才对。”
“要是这是真的,为什么会是你被怀疑啊?”
“因为这手法跟教团之前计划的一模一样。之前应该也说过了,教团也计划了自己的爆炸恐
怖袭击。应该是山城向室井透露了情报吧。‘吾等’只是正好被利用了而已。”
于是在现场的时任就被认定为犯人了吗。
“这个叫山城的家伙也没被抓起来吧?”
“啊啊。”
时任滑动了一下手机的画面,一张新的照片被调了出来。叫山城的男人正伫立在夜里的街道
上。
“本以为室井已经把他给抹消了,结果还好好地活着呢。”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照片。印象中见过的店铺的招牌排在一起。
“是川幌有市场的地方吧?”
“根据我的调查,山城转入室井的组织以后获得了一定的地位。真是个能干的男人。回头想
想,他对教团失去信心的时间比我还早呢。”
她自嘲般笑着继续说道。
“室井的本职工作之一,就是手枪的密运。把从俄罗斯和中国运来的武器在这个地区兜售。
虽然现在的对象主要是暴力集团,但似乎以前也有卖给警察过。之前的恐怖事件的犯人之所
以被认为是外国势力或是过激派、警察的搜查结果之所以反复无常,似乎就是因为室井抓住
了以前努力讨好他的警察干部们的弱点。”
手枪。暴力集团。与警察的幕后交易。真像是树会写在小说里的内容。而且,我还曾经天真
无邪地向往着那样的世界。
“然后山城就是主管这个区块手枪交易的人。”
“你是说,山城知道室井的住处吗?”
“这条线索有些微妙。我查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不过,室井这个男人似乎虽然能忘记自己
的孩子和妻子,但唯独部下和顾客的名字和长相却能全部记得清清楚楚。”
“那只是逸闻吧。”
“但也只能去摸索了。你看看在山城对面的男人。”
有个穿着普通西装的男人的后脑勺。
背靠着电线杆的山城似乎跟这个男人视线相交。从他收起下巴、略微弯下腰的样子来看,山
城像是在跟他点头颔首。
“这个男人被称作新见。虽然传言说属于室井的一族,但比起室井谜团更多。也就是说,他
在组织里应该处于相当高的地位。”
“从山城到新见,接着联系到室井身上吗?”
我姑且像要把山城的长相和特征烙印在眼底一般仔仔细细地看着照片。然而并不觉得他会
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老大的所在地。时任看着我的脸,说道。
“不错的表情。简直无所畏惧。这次的对手可不是奇怪的宗教团体哦。”
“被你们给锻炼出来的吧。”
“你没有把我和金城出卖给警察。明明应该有这个机会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也就是
说你已经包庇了重大事件的逃犯。这可是犯罪哦?”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只是努力不去想它。跟时任纠缠在一起会怎样呢。虽然给树和妈妈添麻
烦这点令人难过,但每天晚上都被噩梦缠身、之后又要笑着瞒过去的日子也很难受。
“如果我说我退出呢?”
我又逞强地问道。
“我会变得难以行动吧。警察也是一个问题,更严重的是,山城是认得我的。”
“什么啊……你不说我的罪啦、救阳咲啦之类的,你擅长的攻击对方弱点的话了?”
“啊啊,因为我很为难,想请你帮忙。”
我努力忍住笑。那一直欺凌着我们的教团干部,竟然用手支着床,微微低下了头。我或许希
望她永远是那令人憎恨的敌人吧。我总是沉浸于愤怒。只要愤怒,我就能把那阴暗的想法搪
塞过去。我只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小鬼。
“啊、怎么说呢,唔……从金城那里听说了一点,时任你也是被教团给利用了吧?”
“真是温柔呢。”
抬起脸的时任凝视着我。虽然面无表情,但给人感觉声音比起平时要放松一些。
“男人就是要温柔……虽然有这么个名句,但对于旭来说,也许是如果没那么温柔的话就不
会有这种遭遇了……吧。”
她轻轻笑到。像是把人当傻瓜一样的笑声。
“原谅我吧。虽然之所以跟你联手,也是抓住了你人太好这点呢。没想到还真接受了。”
“你这家伙!”
“呼呼,又露出不错的表情了。”
“干就干啦,可恶。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让时任给我叫来了客房服务的肉酱意面。填饱了肚子以后,迷茫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在浴
室洗了个脸回来,时任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明天开始就要让你四处走走咯。”
时任摆在我面前的,是川幌市繁华街一带的地图。
3
第二天,我来到了街上。
首先是要去接触山城。虽然想要推溯到室井,这条线索未免也过于微小了,但是对时任来说
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在百货商场买了 T 恤衫和牛仔裤,当场换装后结账。昨天是放学后直接去时任那里的,穿
着制服行动还是太轻率了。她给我的钱有五万日元左右。而那位时任小姐,则正在宾馆休息
着呢。
我把学生书包和放进袋子里的制服塞进了地铁站的投币存物柜里。也不知道拿回它们的日
子会不会来到。
从地铁站出来,顺着一条单向二车道的大路向南直走,就到了一个数不清的餐厅紧紧挤在一
起的区域。地址离工藤先生的酒吧很近,但这一块到了夜里总是站满了任意拉客的人。
干燥得像要把地面烤干的午后,我驻足在一座高耸的茶色大楼前,仰望着五楼的窗户。大楼
的旁边是个烤肉店,门前的小路对面是一家意面屋。既没有招牌,也没有停着可疑的车辆。
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暴力集团的事务所。
据时任所说,山城每天都会造访交易对象的事务所。
我决定从意面屋的二楼,监视大楼的入口。山城出现了的话就立刻联络时任,并且尽可能跟
踪他。监视和跟踪。我一边嚼着前菜的沙拉,一边兴奋了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是朱理。
“旭君,一起玩——吧!”
我的兴奋因这懒散的声音散去。眼睛紧盯着窗子另一侧的大楼,我说道。
“我现在很忙。”
“诶——又来?最近一直这样诶。明明难得到暑假了哦——”
我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
“呐,你现在在哪?哪家店里吗?我听到音乐了哦。”
“说实话,我正在跟女孩子一起玩呢。”
“啊?”
朱理听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说、嘛,就是这么回事。”
“等、等等啊。诶,真的吗?”
这时,似乎刚点的菜正好上来了,店员站到了我的身后。“这是我们午餐推荐的 Raviorone。”
放下容器后,她便离开了。
“抱歉朱理。在店里不方便说话。”
朱理似乎又抱怨了几声,但我强行切断了通话。
虽然我之前没怎么注意,但店里的地板、桌子和窗帘都是白色的,营造出一种沉静的氛围。
怎么说呢,感觉像是约会用的,实在不是适合中学男生一个人来的地方。虽然我随意地点了
推荐里的 Raviorone 这种意面,但一眼看去却圆圆的、就像大福饼一样。这是种在意面口感
的东西中间,包裹着菠菜、鸡蛋和起司的,黏糊糊的食物。咬起来没什么嚼劲,对我来说可
能是高级过头了吧,而且我又想到,监视者应该是豆沙面包配牛奶才对。虽然被我冷落的朱
理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但我还是把这份心情跟形状奇怪的意面一起吞进了肚里。
店里坐着一位在读书的女性客人,看起来就算待很久也不会被抱怨。
我从窗子往外俯视了三个小时。在叫到第五杯咖啡的时候,终于有了动静。大楼里走出来一
个男人。服装是普通的西装,但发型和体格看起来很不一般。仿佛剃了光头的外国角斗士一
般的男人,像是睥睨着大楼前面的小路一样转了转头,接着就那样叉开腿坐了下来。
大汉吸着烟,时而侧过头,视线转向大楼前的道路。我推测他是在等人。应该是被叫出来迎
接来宾的下级人员吧。
然而,我却扑了个空。
一辆黑色的奔驰开了过来,从后座出来的男人从远看就知道不是山城。是个穿着和服的老人。
从那以后直到太阳落山,只有毫无变化的时间静静流淌,我却意外地不讨厌。有事可干,对
于现在的我来说是很幸福的事。
然而,因为一直坐在椅子上,我感到屁股开始痛了。因为妈妈和树也打了电话过来,我便暂
时离席,去了一趟厕所。
“旭,今天你会回来的吧?”
明明我打的是旭的手机,接的却是妈妈。电话的另一头,感觉到应该是树的人靠了过来。
“抱歉,妈妈。我可能要跟朋友一起去旅行。”
“不可以。”
妈妈会生气也是当然的。说教开始了。初见时的冷静沉着已经感受不到分毫,她激烈地说着
话。那是这世上普通的温柔母亲都会说的话。我能够从话里感受到,她有多么爱惜我这个儿
子。在教团的村子里,代替我带走阳咲的时候,她的心里一定在哭泣吧。
“待会,我会让朋友给你打个电话的。那就这样。”
我再次背叛了妈妈的期待。明明是自己挂掉电话的,我却在厕所里把手机放在耳边等了好一
会儿,才放心下来。
回到座位上,已经到了该点晚餐的时间。店前的路上,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许多看起来品
行不佳的大哥。我去结了账。天色暗下来的话,从店里往外看也许会看错山城的脸。
我在路边坐下,像走累了的离家出走少年一样。
没过多久,一辆高级车低速接近过来,静静地停在了大楼前面。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从副驾
驶席出来的男人的背影给吸引了。我装作在按手机偷偷地看过去,确实是山城。
山城带着从同一辆车里下来的两个男的,一起走进了大楼。我用手机的相机拍下了他们的样
子。
暂且记下了车子的车牌号,我给时任打了个电话。然而她却没有接。难道是慢吞吞地在洗澡
吗。山城他们很快就从大楼走了出来,我决定追上去。
山城坐的车子以比走路还慢的速度,在夜幕降临后就充满了活力的、亮满霓虹灯的街上前进。
就算车道中间有年轻人聚在一起,也不会按喇叭。从车子的前进路线来看,应该是打算离开
娱乐街。我跑着绕到前面,来到了车子川流不息的干道上。
我刚坐上出租车,山城的车子正好从小路里冒出头来,插到了我们的前面。
“请跟住前面的车。”
这台词,我早就想说一次看看了。然而,跟妄想不同,司机并没有听我的话立刻踩下油门。
“对不起啊,小兄弟。我们公司,是不干这种活的。”
我“诶?”地伸出下巴,脸色发红的司机爷爷对着前面说道。
“而且你看,那台环保车,是最近的暴力团的吧。而且还是全车贴膜呢。”
已经不是因为被践踏了男子心而受到打击的时候了。
“那,总之就一直往前开吧。”
“嘛,但是,应该是有什么理由的吧?”
突然,老爷爷的声音里夹杂了愉快的音色。从后视镜里看到的他的脸,似乎带着些笑容。看
起来他意外地不讨厌这事。
“嘛,是的。”
“那就,直走咯。”
出租车紧紧地跟在山城的车子后面。
山城他们似乎很注意安全驾驶。红绿灯变成黄色的时候,就会不紧不慢地停下来。置身于顺
畅的车流,周围的景色渐渐少了些人工的灯光。
从出租车上下来,我的面前是个坐落在一座小丘上的幽静的住宅区。应该是川幌市的有钱人
们住的地方吧。周围无论哪栋楼都建得十分气派。一块有公园大小的广阔的用地,被砖瓦和
木头制成的围墙给围了起来。围墙的对面,松树和杉树的枝叶伸展开来。
山城的车子进入了一座三层左右的低矮公寓的地下。这座混凝土制的灰色建筑,即使是在这
豪宅林立的住宅区也大放异彩。
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被百叶门给坚固地保护着。大门也是一样,想着已经通过了一道自动门,
结果在那前面还有另一扇门,除非用对讲机跟住户通话、或者用房间的钥匙开门,否则锁就
不会打开的样子。信箱上也只写着房间编号,没有挂上正式的名牌。
今天先找到了山城的住处,姑且也算可以了吧。
想着,我再次联络了时任,结果还是没有回应。
从略有些向下倾斜的住宅区走出来,到了大路上,我叫了出租车回到宾馆。
然而,却进不去房间。时任给我的备用房卡已经无效了。
向前台的人打听了一下,原来时任——虽然似乎用了假名——刚过中午就急匆匆地退房了。
时任身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从宾馆出来,慎重起见再一次给她打了电话。
“你看新闻了吗。”
刚接电话,时任一开口就像责难我一样说道。
“待会再看就好。现在,我来到了纪念公园的瞭望广场。情侣真多啊。打的过来。你觉得没
问题的话,我们就来约个会吧。”
我今天第三次坐上出租车,前往那因夜景而著名的观光地点。在车里用手机上网看了下新闻,
立刻就搞懂了时任从宾馆逃出来的理由。
恐怖事件的犯人是教团的原干部少女 A。
警察的正式发表出来了。找了找关联的新闻,还发现了公布时任真名的网页。似乎是有名的
周刊杂志曝光出来的,时任那眼睛上加了黑线的正面照片也已经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了。
“是室井干的好事吧。”
再次取得联络、终于汇合后,时任说道。
“应该是向哪里的报道部门故意流出了我的情报。警察为了让媒体们的报道公平,不得不明
确公布通缉信息了。而且教团里十几岁的干部只有我一个人,哪个充满正义感的有志之士去
调查一下立刻就能知道是谁了。”
“因为我们逃走了吗?”
“真聪明啊。这分明就是叫我赶紧杀了旭的信息。我能逃去的地方,已经只有室井的组织了。”
时任以严肃的目光看着前方。山脚下,川幌市那以橙色为基调的灿烂夺目的夜景在眼底铺展
开去。
“竟然敢逃到有这么多人的地方,真不愧是时任你啊。”
不知为何,我竟吐出了这完全称不上安慰的话。因为时任似乎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也没有放弃
的意思。
“那么,要怎么办呢?”
我说道。想要抛弃时任很简单。
“山城的住处,我刚刚已经找到了哦?”
“你应该不会乖乖被我杀掉吧。”
“凭现在的时任,我无论何时都可以轻易逃掉啊。”
时任回过头,凝视着我。目光很平稳。长长的前发在山下吹来的风中轻轻摇晃。是因为夜景
的气氛吗,她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年幼、还要像个脆弱的女孩子。
“帮我跟妈妈联络下,打个招呼吧。我现在,可是跟一个女性朋友在旅行中啊。”
“真是见异思迁呢。”
说出与事实不一的玩笑话,时任像是陷入沉思一般低下了头。
从公园出来,我们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走到了娱乐街。
路上,时任给我的妈妈打了电话。
“我是时川。强硬地把旭君拉来跟我们一起旅行,我感到十分抱歉。”
把音调往上提了八度说话的时任,扮演着一个老实认真的少女。即使树就在旁边听着,隔着
电话应该也不会看破她的身份吧。
时任从旅行的目的地讲到自己的家族构成、甚至连跟我认识的契机也流畅地编了出来。
“其实我以前也是教团里的人。因此很谈得来,而且在设施里也给旭君添过麻烦。真的很抱
歉。”
我还以为她要开始坦白些什么了,结果时任却像我的妈妈就在眼前一样低下了头。
由于吃惊,连我也停下了脚步。我感到时任是认真地在为在教团发生的事道歉。
“是旭君帮助了我。……是的,那么,过两三天以后我们就会回来的。”
会话似乎结束了。因为正好走进了微暗的小路,我没能看清抬起头来的时任的表情。
跟一年以前,和朱理一起在夕别镇乱转的时候已经不同了。被国家权力所追捕的时任周到地
考虑着今晚的住处。我们走上了一间位于娱乐街的深处的爱情旅馆的楼梯。似乎那里使用的
是不让接待的人看到脸就能在房间里清算住宿费的系统。
“没能进入山城的公寓吗?”
这是个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的西式房间。我们隔着玻璃桌,面对面坐在木质的椅子上。
“他住在哪间房里,我还不知道。但是,车牌号我记住了哦。我在小说里读过,似乎是去叫
陆运局的地方问一下,就能告诉我们住处来着?”
“真是个敏锐的孩子啊。之前也被你给耍得团团转呢。但是,现在提出这种请求是需要详细
的说明的。而且不仅车牌号,车体编号也需要。”
“是吗。嘛,而且那辆车也不一定就是山城的。”
“交给我吧。”
时任似乎已经有了找出山城房间的方案。
“还有,我姑且也照下了山城他们的照片。山城以外的男人们你认识吗?”
把调出照片的手机递给时任,她摇了摇头。
“不认识。不过,山城手里提着的包……”
说着,时任拿出自己的手机跟之前的照片对比了一下。那是昨晚看过的,跟新见见面时的照
片。
“是同一个包。黑色的商务包。”
“那又怎么了?”
“仔细看看啊。明明跟去见新见的时候穿的衣服不一样,但只有包是同一个。”
虽然看起来都是黑色的西装,但时任却判断说牌子不一样。
“明明西装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高级品牌,但包却是用旧了的便宜货。而且也没有让周围的男
人们去拿。”
“因为里面放着很重要的东西?”
“应该是枪吧。”
开玩笑一般说道,时任站了起来。
“明天白天,旭你继续去暴力集团的事务所前监视。山城的家不一定只有一个。”
“我知道了。你就在这看着电视躲起来吗?”
“是吧,我印象中可是自懂事起就没有过休假的日子啊。”
时任应该也只有十八岁。虽然我觉得不可能没休息过,但回头想想那凄惨的教团设施又觉得
不无可能。
“刚才你打电话给我妈妈的时候我听到了,时任你也是在设施里被养大的吧?”
然而,时任却面无表情地开始了刷牙。看起来是准备睡觉了。因为这是间以不正经的事为目
的的宾馆,房间里只有一张特大号的床。
“我要睡了。你应该很喜欢地板吧?”
她看起来没有诉说过去的兴致。
时任脱掉上衣,仔细地展平褶皱,挂在了衣架上。肘部附近的胎记让我有些在意。时任从挂
在衣架上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外面是透明的包装纸。时任用手指轻轻一晃,包装
中间白色的粉末摇动起来。
“安眠药吗?”
时任点了点头,把药溶进杯里的水中,一口气喝了下去。
“不吃的话就睡不着吗?”
“需要的话也给你一包吧。虽然苦得要死,但比起在市场上贩卖的东西起效更快。你这样的
小孩子喝下去的话,会死也说不定呢。”
我郑重地拒绝了。
然而即使如此,时任似乎也没能睡个好觉。
早上十一点,我们被从宾馆赶了出来。
“山城出现了的话,就联络我。”
明明说过要休息的时任,却似乎也有要做的事,来到路上立刻跟我分别了。
七月已经到了下旬,阳光变得更加猛烈了。我在蓝天之下,前往昨天那家意面屋。来到店里,
我坐在了跟昨天一样的窗边的位置上。
从窗户看下去,街上人流如织。是因为学校也放暑假了吗,其中有不少初高中生。还有漫无
目的在路上闲晃的年轻人。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低着头以急促的步伐向前走着。在她前面
走着的男人像是牵着她的手,时而往身后瞄一眼。四人一组的女子像要塞住路一样并肩走着。
时而像爆炸一样发出娇声,互相开着玩笑。店里走进一对十几岁的情侣。虽然不怎么说话,
但越过菜单交叉的视线让人感觉到了他们俩的害羞。我突然害怕起来。要怎样才能变得那样
普通呢。要是那样轻松愉快地生活,肯定会有小仓或是室井这样的人来找我的吧。这世间如
此冰冷,残酷的大人也数不胜数,幸福越是简单,就越是容易被夺走。
跟从电视剧和小说里得到的印象一样,黑社会的人们在白天似乎不怎么工作。把午饭扫光,
喝着咖啡黏在座位上,接着连晚饭也吃完,店员实在是忍不住向我投来讶异的目光了。而就
在这时,山城出现了。确认到他走进事务所所在的大楼,我也从店里走了出去。
今天似乎也很快就办完事了。带着跟昨天一样男人们,山城的车子在夜幕降临、霓虹灯亮起
的娱乐街里前进。
“从方向来看,应该是去昨天的公寓。”
“了解了。就在当地汇合吧。”
联络过时任,我又坐上了出租车。时任似乎也在街区内。
到了高级住宅区,确认到山城的车子从公寓的百叶门里开了进去,我稍微坐过了一点才从出
租车上下来。
时任打来了电话。
“附近有个公园吧。我有东西要给你,到那里去。”
山城的公寓所在的路拐过一个角,就可以看到一个被绿色所包围的公园。走进去以后发现没
有任何游乐设施,只有一大片土地扩展开去,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要是没有长椅和公共厕
所的话,说不定会被误认为空地吧。
时任坐着出租车过来了。她没有对司机低着头,而是堂堂正正地付完了钱,两手合抱着重重
的纸袋下了车。
“时任你啊,要不戴个太阳镜吧?”
“走在街上,你总共会跟多少个戴着太阳镜的人擦肩而过呢?警察在路上调查的,反而就是
这些一眼就看出在变装的人。周刊杂志和网络上刊载的我的照片眼睛上加了黑线,只要不做
过于引人注目的举动应该是不会暴露的。”
“但是、你啊、怎么说呢……你看,不是个美人吗。很容易引人注目的吧。”
“那就请你别让美人一直拿着这种东西。”
时任把两个纸袋的其中一个推了过来。放到地面上看了看里面,发现有一顶贴着标签的帽子
和一件条纹图案的衬衫。衣服的旁边有一个厚约十厘米的长方形的白色盒子。
“在那边的厕所里换上衣服回来。旭从现在开始就是快递员了。”
我听从时任的命令,在公寓的玄关处按起了对讲机。
“您好。我是来送货的,但是上面没有写房间编号……请问是山城先生的家吗?”
我从一楼到三楼,一间一间问过去。所幸这是座每层楼只有五户的豪宅。而且,随着楼层变
高,户数减到了四户、三户,让我确认工作的次数也变少了。
毕竟我是跟在他后面过来的,应该不会不在家才对。问到三楼的最后一户,终于有反应了。
“我家不是山城啊?”
令人恐怖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了过来。怎么听怎么像山城的手下会发出的吓人声音。
房间名义上的户主不一定是山城。现在正在公园待机的时任这么说过。
我把帽子压得低低的,尽量不让脸暴露在摄像头之下,随意说出了个有名快递公司的名字。
“是早乙女先生寄来的。”
早乙女好像是山城担当秘书的教团的大干部的名字。他是个统领北海道的教团支部的老人,
现在在逃亡中。
对讲机的另一侧,我听到了有人在对话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
“这个我就……”
从时任那里拿到的东西,除了变装用的衣物之外,还有个像中元节一样附上了礼签的盒子。
上面写着“贺礼”。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就放在那吧。”
“诶,但是、签名……”
“够了,快走。”
我诶诶诶地发出惊吓的声音,立刻离开了。可能听起来有些刻意吧。不过,快递单子也是乱
写的,没被看到脸也正合我意。
时任藏在公园的厕所里。
“来到公园里以后,我就感觉被谁盯着……你被谁跟踪了吗,旭?”
时任压低声音说道。我赶紧看了看周围。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全是独栋房屋的人口密度很低的
一带,理所当然的,公园里铺修过的道路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嘛,算了。所以,情况如何?”
“是三楼的 303 号房。你给他送了个窃听器什么的吗?”
“不,只是共进晚餐的邀请函罢了。山城现在就会为了问出早乙女留下的教团的幕后资金所
在而过来了。虽然等着的是我就是了。”
我换回了原本的 T 恤和牛仔裤,接着便两人一起前往繁华街。白天,时任似乎悠闲地买了变
装的衣服和防晒霜之类的东西。然而,明明只拿着这些小东西,时任手里拿着的纸袋却会一
边走一边打在小腿上,这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还买了给旭替换用的内裤和衬衣哦。”
“这就只能期待时任的审美了啊。”
我们两人都单手拿着纸袋,靠在一起走着。在他人眼里,我们说不定会被看作是买完东西回
家的情侣吧。
跟山城约好的见面地点,是娱乐街入口附近的一家泰国餐馆。
“说起来,山城今天也拿着同样的黑色包吗?”
时任问道。我一边走一边点了点头。
“啊啊,你说了我才发现那确实是个便宜货。明明那些家伙应该提着些更加严肃的公文包
呢。”
“应该是怕被偷吧。虽然,接下来就要被我们给夺走了呢。”
“要是包里有室井的住址就好了啊。”
“就算没能找到线索,也能在今后跟山城的交涉中占据优势。”
“那还不错。我还想着要是你叫我把他揍一顿、让他说出室井的住址该怎么办呢。”
每当跟时任在一起,我都会感到情绪高扬。对话能很流畅地继续下去。中学的同学们说的总
是游戏和恋爱的事情。而朱理又只会说食物的话题……
“虽然不会打架,但确实是要让你做些粗野的事情。”
穿过娱乐街装饰着彩灯的拱门时,时任说道。一边拐进旁边细细的小巷里,她一边继续说着。
“现在我们要去的店里当然会有厕所。是男女共用的,我之前去过一次,进去以后左手边是
男用、而右手边有女用的单间。”
“是叫我在山城小便的时候,偷了他的包逃走?”
“男用的便器的正后方,就是女用的单间。而且,走进单间以后正对着的地方就有窗户。从
厕所的窗户逃走,你应该是很擅长的吧?”
“谁知道呢。毕竟我的身高跟金城在汽车餐厅请客的那时候相比,已经成长了不少啊。”
“然而比起矢岛朱理还要矮这点真是令人悲伤呢。”
“你会让他喝酒喝到想要冲去厕所吗?”
“我会负责制造机会的。你只要在他上厕所的时候趁机偷走包、然后把单间的门给锁上就好。
这样就没那么容易被追上。”
比起从店铺的入口逃走,这个方法要好得多。毕竟山城肯定会带手下过来,餐馆的正面说不
定也会有人把守。
“那我就比山城先去厕所,藏在女用的单间里就好了吧?”
“你看准时机再去厕所。之后,我会诱导山城跟在你之后进去。但是别太勉强了。”
时任停下了脚步。我看到一块全红的招牌,入口的门角上垂挂着泰国的国旗。
“听好了,绝对不要勉强。”
她像是叮嘱一般直直地看着我。
“虽然我会告诉你逃跑路线,但要是觉得要被抓住了就立刻丢下包逃走。”
“最多,也就两三个人吧?我可是从你们教团一百多号人的手里逃掉了哦?”
时任严肃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下来。
“那次只是平手。”
“是啊,所以我现在才要去找途中跑进来搅局的人们算账呢。”
真是奇妙的缘分。虽然曾经对时任感到愤怒与恐怖,但打从心底里我并不讨厌她。时任又是
怎样呢。
我们分别走进店里吧,时任简短地说道。
4
这是个单侧只有六张台的狭长的店铺。过道也只有一条。店里散发着独特的香味,侧壁的架
子上装饰着木雕的佛像。里侧的厨房里,看起来是本地人的厨师们正把大号的平底锅放在火
上翻炒。
我装作是在时任之后一个人来的,坐在了从里往外数第二张桌子边。红绿条纹令人印象深刻
的长长的桌布一直垂到了地上。椅子是没有靠背的圆椅子。桌子也很小,如果对面也坐了人
的话,大概膝盖都要挨在一起了吧。背后的桌边坐着时任,我们俩正好背靠背。没有其他客
人的身影。
我随便看了看菜单,点了个看起来肉很多的东西。虽然朱理好几次啰啰嗦嗦地跟我说冬阴功
什么的,但我已经忘了。
我跑到走廊侧面的厕所踩了一次点。小便器的上方并没有能够放包的空间。要用的话就只能
把包放在脚边了吧。而且正如时任所说,女子用的单间里有扇窗户。我踮起脚打开了它。虽
然看起来有点小,但应该是肩膀能通过的宽度。
像肉春卷一样的料理被送过来时,入口的玻璃门前出现了数道人影。
山城他们走进了店里。带来的手下有两人。跟去事务所的时候带着的应该是同样的人。三个
人以山城为首排成一列向里面走来。我低下头,装作大口咬着肉春卷。不,说实话确实很好
吃。
山城发现了时任的身影。他正好站在我的侧边,说道。
“真是太惊人了。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恐怖分子时任小姐啊。”
真正的炸弹魔,好好地把包给带来了。我偷看到,他在叫出时任名字的时候,像是要护住包
一样把它往腹部的方向拉了一下。
时任在背后说道。
“先坐下来怎么样?虽然不巧只有我一个人。”
“虽然如此,但那也是被评价为颇有才干的美少女干部大人啊。”
“你难道会怕一个被通缉中的少女吗?”
不愧是时任。是把对方叫到狭窄的店里,提前把手下给赶到店外的计划。加上从厕所的窗户
逃出去的话,就更能争取时间了吧。不出意料,山城让两个手下退到了外面。
背后,我感觉到山城坐在了与时任相对的座位上。
“我应该是被早乙女老爷子叫出来的啊?”
“只是借用了他的名义而已。然而,不必急着回去。要说为什么的话,我确实管理着教团的
幕后资金。嘛,先来干个杯吧。”
山城叫了杯啤酒,说道。
“话先说在前头,我已经跟当教团的跑腿的时候不一样了。”
“啊啊,那时候大家都把你当小弟呢。多亏炸了医院,你的头发也长长了呢,真是可喜可贺
啊。”
“明明是个小鬼,这桀骜不驯的态度还是没变啊。你忘了我把你叫到医院的事了?”
“把我叫去的是在你背后的人物吧。‘吾等’终究只是身份低微的中间管理层啊。”
时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淡。这令我不禁回想起了杀掉小仓之后,被她给诘问的时候。她会
用那锐利的眼光,一一观察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吧。时任问道。
“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没被逮捕?”
“为什么呢?大概是托时任小姐所说的背后的人的福吧。”
“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也能介绍给我啊。”
“果然还是想说这个吗。逃犯可真辛苦啊。”
从对话里看,山城和室井的关系应该相当疏远。如果山城是我和时任的杀戮游戏的观客,他
应该就会当场把我们抓起来、向室井报告,或是有别的反应了吧。是注意到这点了吗,时任
又往前进了一步。
“是,新见吗?”
我能感觉到山城停顿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
“要是我说我偷过你的手机呢?”
“哼,虚张声势吗。”
紧接着,山城像放下心一样说道。虽然光听声音不能确定,但时任应该是根据他的脸色引出
了新的情报。也就是山城的手机里,并没有新见的地址。如果凭山城的地位并不能联络新见
的话,就算诘问他也没有用。
“啊啊,说出新见的名字只是我个人的胡乱猜测。”
“还是要看钱吧。”
“就是说只要把教团的幕后资金献纳给你,你就肯帮我了吗?”
“把新见先生介绍给你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先给我倒点啤酒什么的吧。”
“拜托了。”
接着,时任开始谈起了钱的话题。早乙女把本应用作教团运营资金的钱占为己有,并且通过
川幌的一家空壳公司来掩人耳目……之类的。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的真假,但山城却好像一下
子被她的话给吸引了。
交涉持续了大约三十分钟。时任自信地朗朗而谈,但该听对方的话的时候又会适时退让。到
了最后,原本充满怀疑的山城的语调也变了。
“那好吧。要是敢背叛的话就杀了你。”
“什么时候能把新见介绍给我?”
“先给钱。”
“要是我被逮捕了就晚了哦。而且,手枪商人的生意,这年代好像也不好做吧?”
山城咂了咂嘴,笑道。
“……下周吧。”
“不能快点吗?”
“那人很忙啊。”
“明白了。那么,先向你道谢吧。”
差不多了吧,我想到。我想着要先结账而站了起来,朝着里侧的厨房附近的收银台走去。
“不过,时任。你在设施里似乎杀过人吧?”
在收银台付了款。正好在我背后的山城,不知是因为醉意涌了上来,还是因为交涉成立而安
下了心,说话变得比之前更大胆了。
“那是为了成为干部。你不是也为了巴结新见而运去了炸弹吗?”
“没错,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啊。虽然曾经因为数百人的死伤者而感到心痛,但渐渐就觉得
那只是个数字了。毕竟,医院里的老人和孩子们的人生,跟我的人生没有任何关系啊。”
拿回找的钱之后,我不知为何动不了了。
医院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为受伤和生病而痛苦的人。想要帮助他们的医生和护士。来看护
和探望的、与病人一起努力的家人。就连是个杀人犯的我都感到有什么不对,身子跟着颤抖
了起来。
“不过我也有想过要赎罪的。虽然应该会被判死刑,不过我的法定减轻情节说不定会受到承
认。我是被组织半威胁才干了这种事的。在邪恶的教团被养大,连父母也没有。而且要是除
去一些小事,那次恐怖事件还是初犯。”
进监狱,就是赎罪吗。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我不禁想回过头,近距离看看山城的脸。而
最终,我也没能忍住这么做。
“嘛,运气真差啊。不管是医院里的人,还是我。”
冷笑着的山城看起来一点也不痛苦。他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大口大口地吃着好像很美味的
炸物。就算同是杀人犯,这世上也是什么人都有啊。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跟盘踞在自己心底的
残酷魔物正面相对过,而是把被害者和社会上的憎恨划作跟自己无关的东西来活下去。
“干什么啊,小鬼……?”
山城坐在原地抬头看向我。尖锐的目光紧盯着我。他就是通过让他人感到不快,来把自己的
目光从自身移开,而轻松地活下去吧。
“喂,找事吗?”
不知何时山城已经站了起来,把脸凑到了我的鼻尖前。那是张十分肤浅的,能够一眼看透的
脸。
像雾霾突然散去一般,我感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我绝对不会放下杀掉小仓这件事带来的重
担,而是会用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去背负它。我要以对山城这种人的憎恶和轻蔑为粮食活下去。
要是能够把这种人从这世上驱逐出去,一定很痛快吧。虽然看起来像是把自己的事暂时搁置,
但我想要在把阳咲夺回之后,成为这样的大人。
我无视山城,打开了厕所的门。
进入单间以后,把门关上。为了随时都能冲出来,而没有上锁。
从门的另一侧,我听到了像是杯子打碎的声音。紧接在山城惊讶的叫声之后,还听到时任说
“对不起”。是时任故意弄倒了喝的东西吧。
一边大骂着,山城一边走进了洗手间。洗手台的水开始流动,我听到了擦拭衣服的声音。
我蹲下身,从门和地板的空隙观察着时机。
山城的脚移到了小便器的前面,接着把包放在了脚边。听到解开皮带的声音,我立刻做好了
准备。屏住呼吸,集中听力。小便落在便器里的声音响了起来——就是现在。
我拉开门,朝着包伸出手。抓住到把它拉进单间只用了数秒。头上传来了山城的悲鸣,但他
也只来得及拖着内裤回过头看向我了。
我锁上单间的门,先把包从窗户丢了出去。接着立刻踮起脚尖,把手放在了窗边。背后传来
了不成话语的怒骂,门也被狠狠地踹了。然而,隔着门他什么也干不了。我已经从窗框把身
子探了出去。
我没能像过去的朱理一样华丽地落地。大概是肩膀先接触地面吧,掉落的地方有些枝叶茂密
的低矮灌木实在是帮大忙了。我似乎正好来到了店铺的背后。夹在建筑物之间的狭窄道路在
我的眼前延伸。我紧紧抓住提包的把手,逃进了小路里。
我从一条酒吧林立的下流而杂乱的道路出来,钻过酩酊大醉的中年人和穿着裙子的姐姐们
之间的缝隙、拼命地跑着。
不知拐过了多少个转角,我进入了一条杂乱地摆着违法停车的自行车的小巷。我调整着呼吸
转过头去,没有感觉到有人追来的气息。就在我调整好姿势走出小巷,来到一条明亮的大路
上的时候。
时任给我打来了电话。时任的计划十分完美,只要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就不会被抓到了。
正是我想要接电话而把手伸进口袋里的那一瞬间。
“把包拿来。”
我的手臂被人从背后抓住。想着怎么可能、我想要回过头去,手臂却直接被扭到了背部的脖
子附近。我害怕到几乎是以蹲下的姿势,被拉进了刚刚才走出来的小巷里。
男人放开我的手,把我逼到了墙边。大概三十岁吧。是个穿着夏威夷衬衫,一眼看去像个游
人的男子。然而,向着我的腹部袭来的直拳却快得离谱。
由于严重的冲击,我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散去,回过神来时手里的包已
经掉在地上了。
“山城先生的交际可是很广的。只要打个电话,这附近的小混混都会行动起来。”
是我太天真了吗。我愕然失色地左手撑地,伸出右手向包够去。然而,肋骨却被猛踹了一脚,
让我滚到了一边。呼吸恢复以后,我因混凝土的味道而猛呛了一口。意识因为疼痛而变得模
糊,我仰视着那个男人。他正把手机放到耳边。
“叫我揍一顿以后再带过去呢。”
我的肩膀、屁股、还有后背,全身能看到的地方都被他踢了个够。我蜷起身子,仅仅护住腹
部。装作无法抵抗,等待着逃跑的机会。包还在手能够到的范围内。一直持续用脚踢人,小
混混似乎也慢慢变累了。我一声不吭地闭上眼睛。下一击到来的时候,就把他的脚给抱住吧,
我下定决心、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咕、地,男人的悲鸣传了过来,暴力的浪潮终于退去。
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很高大的男人的背影。他朝着流出鼻血的小混混的脸上打
出一记锐利的勾拳。
小混混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用手撑住了背后建筑物的墙壁。
背影很眼熟的男人把视线向我抛了过来。邋遢的胡子之上,像青蛙一样长长的嘴唇像笑了一
样吊了起来。
“你这臭小鬼。要去感谢朱理啊。”
是金城。
“话之后再说。坏人们聚集过来了。”
他回过头,把手绕到我的腋下。在帮助下站起来的我立刻叫了出来。
“包!”
小混混抱着包从小巷跑了出去。从他前方的路上,跑来了许多面相不善的男人。先是两个、
三个。从三个、又变成了四个。个个都胡乱披着很没品的外套,一步步向我们逼近过来。
“要把包抢回来啊!”
“吵死了。自己考虑下情况啊。”
他强硬地拉住了我的手。虽然心底气得冒烟,但山城的手下们已经追过来了。是我搞砸了。
我一边追在金城后面,一边对时任感到无比抱歉。
5
“上来。”
我一屁股坐进停在路边的车里,金城立刻一边按着喇叭、一边踩下了油门。把星星散散地走
着的人们赶到一边,车子从娱乐街穿了过去。
“伤势怎么样?”
开到两车道的大路上,金城像松了口气一般问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那个,为什么你?”
以严肃的目光确认了一下左右两边的倒后镜,金城把速度降了下来。
“我可是原警察啊。昨天,从一个叫朱理的女孩子那里接到了通报。‘叫旭君的朋友瞒着我
跑去吃叫 Raviorone 的意面,而且还跟我不认识的女孩子在一起’呢。”
“啊啊……”
能理解了。昨天我是在意面屋里接到朱理打来的电话的。大概朱理也听到了把我点的料理端
过来的店员的声音了吧。
“会把那种奇怪的意面加入午餐的店,川幌市里就只有一家。贪吃鬼朱理的名推理真是正中
红心啊。急匆匆跑去现场以后,就看到我认识的小鬼正粘在暴力团伙的事务所门前呢。”
也就是说,我一直都被他跟着吗。那么,时任在公园感觉到的视线就是金城的了吧。
“所以,你被逮捕了。现在就要到我家去被好好教训一顿,给我做好觉悟吧。”
“呐,金城。我可是要跟女孩子去旅行的啊。”
“通过偷别人的包吗?”
“那个、是那个女孩子的包啦。”
“时任的吗?”
我只得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时,时任又打了电话过来。虽然想告诉她把包给弄丢了,但现在不好说这个。
“接电话吧。我现在只是个无职人员。不会马上把她交给警察的。”
跟踪我的金城应该也已经确认到时任的身影了吧。从他没有立刻找我说话这点来看,应该是
想要搞清楚我们在干什么。想着他说不定会成为同伴,我又给时任回了个电话。
意外地,时任跟我说要和金城汇合。
我们在河边一家家庭餐馆的停车场等了一会儿,时任便坐着出租车过来了。她手里提着百货
商场的纸袋,坐进了车子的后座。
“看起来就像刚买完东西回来呢,时任。”
坐在驾驶座上的金城回过头说道。
“见到你很高兴,金城。报警的时机应该有过不少吧。也就是说,这次你肯来帮助可怜的教
团少女了吗?”
“你们是在追踪山城吧。那家伙好像是干部早乙女的辅佐呢。现在,则成了娱乐街的手枪配
送人就是了。”
“那家伙才是恐怖事件真正的犯人。我们想抓住证据啊。”
“虽然想说那种事情交给警察来做就好,但你自己也正被警察追捕呢。这件事,就姑且相信
了吧。于是,证据找到了吗?”
我插了句嘴。
“抱歉、时任。包……”
“没事,别在意。我本来也以为山城的手下最多也就两、三个人。”
金城打开车窗,把烟叼在了嘴边。
“嘛,今天就先住在我那吧。引发了那种骚动,应该没法回去爱情旅馆那边了吧。”
金城独自一人住在木质的公寓里。该说是不出所料吗,屋里完全没有收拾过。桌子上倒着没
喝完的罐装啤酒。沙发上堆着杂乱的书,让人根本没法落座。木地板上,脱下来的裤子和衬
衫随处乱丢。
金城一边整理着床上的东西,一边说道。
“警察那边,姑且也有认为那次恐怖事件不是教团所为的动作。”
“有确定是真凶的目标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金城,你知道室井这个人吗?”
我对他说明了起来。室井是我的父亲,也是计划了恐怖事件的男人,更是拐走了阳咲的罪魁
祸首。还有他把我和时任拉进自相残杀的游戏中的事情。虽然金城老实地听了我说的话,但
最后还是以困扰的表情说道。
“我只听说过室井的名字。是个很久以前就有的调停者。还有,很久以前开始就没被抓到过。”
时任也像赞同一样说道。
“即使抓到了恐怖事件的真凶,也还有被夸大妄想所迷住的教团干部的自供在。明明没有干,
却想要让别人认为是自己干的。世间的舆论都憎恨着教团,事件不可能这么简单地被推翻。”
“不过啊,时任。你们两个又能干些什么呢?”
把铺盖在地上放好,时任立刻躺了下去说道。
“是呢,追踪山城也变得困难了。”
那是夹杂着叹息的精疲力尽的声音。
“我做警察时候的原同期在管这件事。明天我去跟他说一声吧。不会对你不利的。”
“那就帮大忙了。旭也是,把你牵扯进来真不好意思。”
那是一反常态的,依赖他人的声音。我什么也说不出口。连那个时任都无计可施的话,我又
能做到些什么呢。
我也会回家,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去吗。明明,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今后希望的预兆。那是把
山城这样的人从世间驱逐出去的、像中学生的戏言一样的梦想。
到了第二天早晨,金城因为打工而要出门。似乎是在游乐园穿着玩偶装给小朋友分发气球的
工作。
“嘛,你们两个人,今天就吃点好吃的吧。我晚上会回来的,之后就去警察局吧。”
说着,他把一张一万日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走出了房间。
“真是个天真的男人。”
看着从浴室出来的时任,我不经有些惊讶。她改变发型了。把长长的黑发高高束起,给人一
种随意的印象。
“虽然房间很脏乱,但金城是有女友的。因为那里摆着两把牙刷。所以我就借用了一下应该
属于女友的橡皮筋。”
我没能搞懂时任行动的意义。难道是想在去警察局之前做点像女孩子一样的事情吗。
“我们接下来要通过车站的闸口。车站里警察很多,无论如何都要用点心了。”
“怎么回事?”
“新见在北海道东面的根俱路市。”
面无表情地,她直接说了出来。
“我可是最讨厌露宿了。只是因为没法在娱乐街乱转了,才在金城这里借宿了一宿而已。”
“所以说、不是说这个……为什么你会知道?”
“山城的包里,放着交易对象的列表和一本手账。毕竟是原秘书,而且性格也比较天真吧。
虽然他好像是按照非常紧张的日程在工作,但仔细看看手账的话,会发现下周三的预定有些
特别。前往的地点是根俱路市,对象是 N 氏,之类的。大概是要去做近期的销售报告吧。然
而,明明上周和上上周 N 氏是亲自来到川幌的,但只有这回,他会在根俱路市待着不动。也
就是说宴会是在根俱路市召——”
“等、等等啊,时任。”
我赶紧打断她的话。
“山城的包,不是因为我的大意……”
像是因为我的表情变化而感到愉快一般,时任笑了。一边笑,一边把手伸向了纸袋。那是她
从到公园时开始就一直拿着走的东西。然而从纸袋里拿出来的,并不是化妆品和我的内裤之
类的杂物。
“我可是手不老实的人啊。”
我哑然无语。那看起来,确实像是被我一度偷走、接着又被小混混夺走的黑色商务包。
“你怎么办到的……?”
“一开始我就掉包了啊。替换的机会,可是旭为我创造的。”
啊、我忽然想了起来。我在心里描绘出那家泰国餐馆的店内景象。确实我当时发起怒来,跟
山城互瞪了一阵。我不由自主地,漏出了干笑。
“所以,你才把他邀请到那种狭窄的店里去的吗?”
“一直延伸到脚边的桌布正合我意呢。”
“时任你白天在百货商场买了替换的皮包。是个很相似的便宜货。而且事先把它藏在了桌子
底下吧。”
“所以我才跟你说,不要勉强啊。”
也就是说我拼死拿着逃跑的,只是个假的包而已。
“你这家伙,把我当诱饵了吧。事先跟我说好啊。”
时任还是笑着。
“我也很难决定要不要掉包啊。首先,就不知道山城会不会把包放在桌子底下。要是放在膝
盖上的话就完了啊。还有,替换以后也有可能被发现。因为包的重量以及使用度带来的损伤、
还有拿在手上的触感,跟新包肯定不一样。”
“所以结果还是因为我演了一出闹剧,山城才因为慌乱没能注意到吗?”
“啊啊,多亏你当真的逃跑了,我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安全地从店里离开了。”
我自然地没法生气了。时任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旭没事真是太好了。总算能让你帮我拿行李了。”
要去的吧?时任邀请着我。
我迅速地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已经没法回头了。我们,还有不得不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