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白芋虫之章 三

1

坐在窗边的时任,一直眺望着窗外的景色。随着电车的速度慢慢提高,车窗外,川幌的街景

渐渐被甩在了后面。

“呐,时任,虽然现在说可能有点晚了。”

那是我之前因为不想知道而一直搁置的问题。

“室井说叫我们杀掉两个人吧?”

“说起来,你跟室井的电话在中途就挂断了呢。”

“另一个人是谁?”

我还担心会不会是阳咲,然而回答却令我十分意外。

“是室井自己。”

时任把视线从窗外转向了我。

“似乎那才是宴会的主菜。好像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实行从父母到孩子的权力交接的。完全

不想奉陪吧?”

“啊啊,自不必说。”

就算去思考为什么要让我们干这种事,也只是浪费脑细胞而已。只要去见室井,把阳咲带回

来就好了。我一心只想着这件事。然而,突然在意起来问道。

“可是,时任你怎么办?”

“你是在担心通缉犯吗?”

“嘛、嗯……”

时任眯起眼睛,露出微笑。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像个孩子啊,感觉她几乎要这么说出口了。

“我要抓住室井计划了恐怖袭击的证据。虽然没有决定要不要把那个证据交给国家权力呢。

或者让室井和他的手下们认为,这个女子将会找出证据来就行。让他们认为把我拉作同伴会

更好。”

“……是吗。”

虽然经过数日间的共同行动,我已经感觉到跟她有些亲近了,但时任果然还是教团的原干部,

是处于遥远世界的人类。

“说来,可以让我握住你的手吗?”

因为她突然说出了像眼前世界的人会说的话,我吓了一跳。

“为、为什么我要跟你……”

“我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对暴力的恐惧。自己自不必说,看到他人实施暴力的时候也一样。

根据我的调查,似乎有通过自己去接触他人,而克服这种心理阴影的案例。”

“弱点什么的……真的吗?”

“愚者总是喜欢隐藏弱点,而我则会认真地与其相对。如果今后要在黑社会生存下去,我认

为这会成为致命的弱点。要是今后,能有除你之外让我觉得可以触碰的人就好了呢。”

“我以外是……”

“在你杀掉小仓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啊,想着要去触碰旭试试看。作为可怜的芋虫。你还记

得,我把手放在你肩上、想要摸摸你的头的事情吗?”

一方面我怀疑她又有什么企图,另一方面又觉得没在路上走、却和女孩子牵着手什么的很逊。

这是恩恩爱爱的情侣才会做的事。……什么恩恩爱爱啦。可恶。但是,时任却像窥视着我的

眼瞳深处一样凝视着我。我们一眼看上去就像在暑假期间一起旅行的年轻情侣吧。被当作芋

虫看待的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来。

“脸红个什么啊,十四岁。”

“真烦人啊你。我知道了啦。”

“帮大忙了。”

我把头扭向一边,伸出了左手。接着,过了好一段时间,我才感觉到手心被时任的指尖给抚

摸了。因为感觉痒痒的、我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接着时任便发出了短短的悲鸣。

“别吓我啊。”

看着睁大眼睛、表情僵硬的时任,我心中难为情的感觉消失了。

我沉默着再次展开了掌心。时任的状态看上去很明显地不好。挂满汗珠的额头和浅浅的呼吸。

她慢慢地,像是雪花飘落一般地,将手与我的重叠。接着,直到手指交缠在一起,车子甚至

驶过了一个车站。

“感觉不坏呢……”

感受着他人肌肤的感触,时任说道。脸色依然不是很好。

“要喝点水吗?”

“不用,先这样继续一会儿吧。”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把后背靠在了椅子上。与时任握着手,我不知为何也有些想睡了。

换乘了一次,在电车上摇晃了大概七个小时。一大早就从金城家出发果然是正确的,我们到

达根俱路市时已经是傍晚了。明明同是北海道,却感到有些冷。从简陋的车站走出来,虽然

营业中的停车场旁边有些个体商户,但像川幌那样高大的建筑物却一幢也看不到。直线延伸

的道路很宽,路上行驶的以轻便灵活的小型车为多。是因为我们所在的地方略高吗,环顾四

周连一座山也看不到。虽然一瞬间感觉来到了乡下,但比起教团的儿童养护设施所在的村子

来说简直更像城市一百倍。

“能不吃药就睡着,真是久违了。”

旅途中几乎都在打盹的时任,向着西沉的太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看起来心情不错啊。说来,时任也会做这种像人类的举动啊。”

“是为了让你看到意外的一面,而把目的从夺回阳咲变为帮助我呢。”

“救出阳咲以后,我跟你就永别了。”

顺着平坦的道路笔直前进,就到了海边。这还是今年的正月以后我第一次看到海。那时,妈

妈带着我们去看了川幌北面的海景。明明不符合我的性格,我还是为了照相而拿出了手机。

然而,手机屏幕上却显示着树的来电记录,感觉一下子把我拉回了现实。

没办法,我只好给树打了个电话。

“旭,你现在在根俱路市吗?”

树讶异地说道。是因为金城发现我们不在,去联络他们了吗。即使如此,为什么他连我在哪

都知道……?

“啊啊、嗯……为什么你会知道?”

“手机的功能。之前旭告诉过我你的 ID 和密码吧?”

我理解了。树利用 GPS 功能查找了我手机的位置情报。

“虽然听说要去两三天,但你什么时候回来?”

树果然开始怀疑了。有钱吗?那个女孩子也不用回家吗?没干什么危险的事情吧?我的哥

哥因为声调很高而听起来感觉有些可爱,不过他是真心在为我担心。

“那个、树……其实我啊……”

刚想说出口,我还是忍住了。虽然有魔鬼在对我耳语,告诉我跟树说清楚也没关系,但那会

变得很麻烦。要是会把树给卷进危险中的话,我最初就不该去时任那里了。

“我啊……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而且最近真的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抱歉、希望你能相信我。”

树沉默了下来。

“想让我对妈妈保密吗?”

“拜托了,哥哥。”

“你会回来的吧?”

“一定。”

片刻,我们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但最后还是树先屈服了。

“别让我后悔啊。”

跟他约定好,我挂断了电话。我相信我很快就能见到阳咲了。

下午六点之前,我们到达了一处民宿。明明我连爱情旅馆都住过了,却完全不知道民宿是什

么东西。两层楼的小巧玲珑的房子,不知道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不知是因为海风还是什

么,原本应该洁白的外墙已经发黑了。根俱路市正好面对着太平洋,所以大门上面的招牌写

着“日本离朝日最近的家”。我终于有了来到了遥远地方的实感。

我的随身物品,只有离开川幌前买的腰包。里面放着钱包,以及室井给我的、还是关机状态

的手机。自己的手机则放在裤子的口袋里。时任这次则真的买了替换的衣服、手机充电器和

洗面奶之类的东西,让我帮她拿着。山城的包已经丢在了金城家附近的垃圾站里。

见到连旅行包都没拿的少年少女,民宿的主人不仅没有惊讶,甚至还开玩笑似的问我们“离

家出走吗?”。

“这是我的弟弟旭。比起离家出走,不如说我们是在社会学习。我家很富有,直到下周还请

多多关照。”

明明有可能很快就被报警,时任却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她让主人看了看钱包里十万日元以

上的现金,接着啪啦啪啦地从我们的出身一直讲到了旅行的经过。时任好像是利用暑假,带

领顽皮的弟弟出来旅行。

脸色发红的主人似乎把时任误会成了哪个大富豪家的大小姐,甚至说起要借给我们船让我

们去钓鱼。虽然大概是谎言,但时任似乎不仅是汽车驾驶证、连船舶驾驶证都有。

我们被分配到的房间,是大门旁边大约六块榻榻米大小的和室。日光灯大概已经很旧了吧,

偶尔会忽亮忽灭、还发出吱喇吱喇的声音。

“你怎么想?”

以鱼类和贝类为主的晚饭摆在食案上端了上来,在下筷子之前时任说道。时任以正座的姿势

坐着,明明被推荐了浴衣、却还是穿着那件外套。

“什么怎么想?”

“这座小镇啊。看起来像是要召开可疑的宴会吗?”

我歪过头,回想起走过的街道。

“说起来,我原本还以为这里全是小型车,没想到却发现了两台不合时宜的高级车呢。”

“不错。我也注意到了这点。虽然也许只是偶然,但说不定为了参加宴会,室井的一族正朝

着这里聚集过来。”

“虽然跟在后面就好了,但这里不会像川幌一样偶然有出租车通过吧。”

“明天,就在市内散散步吧。也只能去走走看了。”

时任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明明是刚捕上来的鱼,感觉真是可惜。于是我把它们全吃了。鱼

身是红色的鱼很有弹性,十分好吃。章鱼虽然有点难嚼,但很有肉感,我也喜欢。还有,墨

鱼也是滑滑的——突然,时任漏出了笑声。

“吃得还真多啊。”

我想着要回个嘴而张开了口,没想到时任却抢先严词道来。

“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

“你才是,别把食物剩下。”

时任像认同了一般点了点头。她把装着水的杯子靠近嘴边,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杯子空了

以后,她便露出了满足的表情向我看了过来。似乎是这样就打算当成把送来的食物都吃完了。

“不过真是不可思议啊。没想到能这样跟旭一起吃饭呢。”

她以装模作样的口吻说道。本来还想回一句你根本就没吃吧,但又觉得很麻烦。

“该说小孩子吵起来快,和好也快吗。”

虽然我没有跟她和好的意思,嘛、不过旁人看来也许就是这样吧。嘴里吃着东西,我不禁觉

得讨厌啦喜欢啦什么的都无所谓了。是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吗?

第二天开始,我们以民宿为据点在市内四处走着。车站周围的市区,对于恶人的根据地来说

太显眼了些。走下缓坡,我们走到了延伸到东边的国道上。就在周围的景色里建筑物渐渐消

失的时候,时任开了口。

“不行。回去了。”

“讨厌走路了?”

“当然了。而且基本没有走路的人,太显眼了。”

是因为累了吗,话语简短的时任总让我感觉有点稀奇。要说我的话,感觉这里的蓝天比起川

幌市还要高远。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瓢虫与蟋蟀,也是久违了。然而,附近是既没有树木也没

有建筑的一马平川的荒原,要是被警察或是室井的手下给发现了的话,根本无处可逃。

来到根俱路市的第二天晚上,时任在榻榻米上铺开了在镇上买的地图。

“高级车果然都在前往东边的海角。”

“又看到了三台左右呢。全都是相同的车种,而且方向也一样。”

“明天就坐观光巴士去海边吧。途中,要是看到了可疑的建筑物就告诉我。”

然而,结果却演变成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在日本最东边的海角眺望大海的情形。我因为感觉到

世界的宽广而感动起来,时任则似乎对景色完全没有兴趣。

傍晚回到民宿里,我们两人一起盯着摆在地上的地图看。

“既然如此,就只能等到明天星期三,从山城和新见的密会地点开始追踪了吧。”

“山城的手账上写了密会地点吗?”

“不。我们去车站监视。山城来了的话就跟在后面……不,不行。”

“说不定山城会从川幌坐车过来。而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那个车站又小,又没有

能藏身的地方,在那里监视一天确实不太行。”

“到底怎么回事……高级车到底是在前往哪里啊。”

“说起来,太平洋那边的路,也有本来以为向东开的车子又向西开回来呢。”

“你想说,果然他们只是游客吗?”

我一下子,用自己的额头撞了撞沉思中的时任的额头。时任因为这小小的暴力而一瞬用带有

敌意的目光怒瞪着我。接着,像恍然大悟一样倒吸了一口气。

“是船!”

看来我成功地刺激了时任的思考。是想通了吗,她一口气说了下去。

“他们从根俱路市换乘了船。需要换乘的要人坐车到哪里下去,然后上船。所以才会看到回

来的车子。只要想作那是在接送的话就能够说通了。”

“原来如此……因为我们只盯着建筑看啊。那我们下次就去海岸边找船吗?”

“肯定是一眼就能发现的豪华快艇吧。要是那么显眼的船停留在这里,找当地人打听还更

快。”

宴会难道是在船上举行的吗。还是说乘船移动到别的地方呢。无论如何,我们都确实前进了

一步。

就在我们打算立刻去询问主人、而干劲十足地走出房间的时候,猛然发现一辆白天经常看到

的高级车,停在了民宿门前的路上。

2

隔着民宿玄关的玻璃门,我们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穿着西装的男人们。

明明我们才刚跑到走廊上,却立刻回到了房间里。

“要逃跑了。”

我打开房间的窗户观察外面的情况,时任却直截了当地说道。

“虽然我喜欢追赶,却讨厌逃跑呢。”

“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抓住我们,而是让要人们看到

我们相互残杀的样子。然而却跑过来接触我们,也就是说应该有什么目的。”

“我们可是曾经从他们手里逃跑的啊。说不定已经改变方针了。要是被抓住了,很有可能会

被监禁的啊?”

“看起来我们的意见产生分歧了呢,但我是不会走的。”

时任一动不动地坐在了坐垫上。

就在我们一来一往的过程中,隔壁的玄关传来了声音。似乎是主人在应对来人。明明对方十

分粗暴地踏了进来,但不知为何,主人的声音听起来却十分亲昵。“您好呀新见先生”,说

话方式也像是认识他一样。我本以为主人也是他们的同伙,但感觉还是有点不对。

我也下定决心,盘腿坐在了时任的旁边。

门被打开,五个男人走进了房间。应该是刚到不久吧,最后进来的山城吃了一惊。不过,也

没有要扑过来的意思。在川幌见过的阴险的脸,因为紧张而紧绷着。五人之中谁是新见,一

下子就看出来了。

虽然只在照片里看过背影,但他比那时给我的印象更加有压迫感。个子比金城还要高,肩膀

可能比两个时任站在一起还要宽吧。强有力地勾起的眉毛,坚实的下巴,精悍而又给人凶恶

的印象。虽然短发里夹杂着些白发,但从那隔着上衣都能看出来的鼓起的胸脯和手臂来看,

年龄应该不大。

“是美夜子和旭吧。”

厚厚的嘴唇动了起来。新见悠然地坐了下来。其他的四人也跟着立刻坐了下去。

“你不会让我们说不是的吧。”

“你们两个,想死吗!”

时任扑哧一笑,被看了一眼的山城立刻嚷了起来。新见以目光制止了他。“别吵”,仅仅说

了这么两个字,已经半起立的山城就立刻缩起肩膀低下了头。

“你们,给我回家去。”

听到新见这出乎意料的话语,我不禁愣了一愣。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跟部下说话。时任

开了口。

“在回去之前,为什么你们会找到这里?”

“我对这边可是很熟的。要是小镇里住进了两个小孩子,必定会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们不是被迫参加互相残杀的游戏了吗?”

“那只是一族的一时兴起。知道室井要死了,突然决定下来的。作为葬礼的余兴。毒与刀,

电椅与来复枪。他们会给你们一人一种道具,让你们相互争斗。不用理睬。你们不想干的话,

他们很快就会腻烦,然后去找其他的游戏吧。”

“你不会是为了给我们带来如此令人感激的消息,而特意跑过来的吧?”

新见“啊啊”地说着点了点头。是因为脖子太粗了吗,看起来就像纹风不动的大树的树干在

风中摇摆一样。

“就算你们不互相残杀,室井死了以后也会由一族的谁来继承他的衣钵。跑到这里来的事情

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但要是你们继续追过来,只会带来无意义的流血。”

他深深地皱着眉。我被他那灰暗的目光给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但时任却用一如既往轻松的

语调说道。

“室井、室井地叫得那么亲近,你的地位难道比室井还高吗?”

“我也是一族的人。视室井为兄弟。”

与拼命地想要试探对方的时任相对照,新见显得威严庄重。粗重的声音,安静地继续着。

“我们都是在设施被养大的。接着像你们一样为了继承组织,而被下令杀死父亲。那时也是

作为余兴,但规则却会当场说变就变。室井代替我杀掉了父亲。接着就变了。在十六岁的时

候。”

并没有沉浸在凄惨的过去情景中,新见面无表情地用淡淡的语气述说着。看起来他对时任来

说是个难办的对手。我用余光瞥向时任的脸,她像是说不出话来一样紧闭着嘴巴。

“新见……我就直接问了,你是觉得你们的做法有不对的地方吗?”

我不由得像孩子一般期待着恶人会变成自己的伙伴,然而却想错了。

“我会跟室井讲清楚的。”

新见那冷淡的面无表情的脸没有一丝动摇。

“但是,回去什么的……阳咲会怎么样呢?”

“那女孩会被杀掉吧。明天,或者后天。就在室井死的时候。”

我立刻把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

“为什么啊……”

“没有理由。有人说是为了保守秘密、成为活祭品、或是遵守礼节,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孩的

死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

气得冒烟的大脑之中,突然闪过了什么。明天、或者后天。也就是说,新见他们最早今晚就

会向宴会的会场移动。似乎只要室井死了阳咲也会跟着死去。现在注意态度又有什么用。

“别开玩笑了……!”

我大叫着,向着端坐的新见冲了过去。撞到他的怀里,顺势把他压在了地板上。

推搡在一瞬间就结束了。我感到脸上有强大的压力。接着,身子便被推到了一边。我迟了一

步才理解到是新见一巴掌把我甩了出去。部下们怒喊着冲了过来。我被扭着手臂、脸朝下压

在了地上。

“住手。只是小孩子干的事。”

整理着西装衣领的新见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着,部下们便放开了我。

“别做垂死挣扎了,回去吧。”

新见他们离开民宿之后,我们两人一时间沉浸在无言之中。

主人送来晚饭的时候问起了事情的经过,但时任含含糊糊地蒙混了过去。主人似乎很仰慕新

见。问起应该停在附近的客船,他便给出了似是而非的答复。应该是新见让他配合着说话了

吧。

我压制住急躁的心情,等待着行动的时机。一言不发地把食物送进口里。蝉鸣声渐渐变小,

窗外已经变得一片漆黑了。

吃完饭,我为了缓和房间里紧张的空气而叹了口气。

坐着的时任喝了口水之后说道。

“真是个棘手的男人。他是认真地不让我们再插手这件事。仅仅是为了传达这一点,而来找

我们的。”

恶人之中也有那样的大人啊,我不禁感到有些惊讶。人类果然不是简单的生物。虽然在夺回

阳咲以后,我想要击垮山城那样的恶人们,但似乎也有例外。

“说起来旭已经安全了吧,打算怎么办?”

“还用说吗。阳咲被杀之前,似乎时间已经不多了。”

“联络金城,让他来接你怎么样?”

“我已经没有手机了啊。”

时任瞪圆了双眼。一瞬过后,她像是理解了一样,佩服地松了口气。

“喔……我还以为你突然激动起来是因为青春期到了呢。”

“本来就是青春期。”

“你的手机,现在正在新见的上衣里吗。”

“所以,时任你得把手机借给我。要登录一下,来查找我的手机。但是,这么做可能会有信

息通知对方,被发现就不好了,所以得等等。”

“我想,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根俱路市附近的岛屿吧……”

“所以,确认位置的事,得等到估计他们到了岛上的时候才行。”

时任目不转睛地看着比手画脚地说着的我。那视线让人感觉可以看穿内心。

“真是顽强啊。‘惩罚小屋’的时候也是这样呢。”

“我知道啦。说不定新见已经早早注意到手机,在路上就把它丢掉了。也不清楚那些家伙是

不是真的要坐船。虽然说也是一族的人,但也有可能只有新见留在根俱路市。”

“就算幸运地得知了他们的目的地,但只要对方收到了我们在搜索位置情报的通知,就会知

道我们正在向那里赶去了。”

我坐在原地,在膝上紧紧地握住拳头。

“即使如此,也一定会去见阳咲吗……”

时任像累了一样说道。

“我可办不到啊。无法理解。这世上幸福与不幸的平衡,绝对没法维持吧。”

我问她怎么了,但时任却别过了脸,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了棉被。看来是准备铺床了。

“喂、时任……”

“夜里是没法借船的。追踪那些人、以及查找手机的位置,都等到明天比较好。”

时任似乎是在告诉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然而,我感到在意的是时任的态度。

“新见暂且不说,室井的一族看起来不是能好好说话的。这样的话,杀掉室井成为他的继承

者还比较快吗……”

她的脸因为烦恼而扭曲。看起来是认真地考虑着杀掉室井的事,并且对那样的自己感到嫌恶

了吧。

我只要带着阳咲逃跑就行。虽然没法从自身黑暗的过去逃离,但室井是死是活跟我没什么关

系。而对于正被通缉的时任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教团和时任可是被他们给摆过一道的。

“时任杀了谁呢?”

然而,我却向躺在棉被里的时任问出了这样的话。毕竟一路同行到了这里、而且说不定是姐

姐,各种各样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中。最后,我还是跟从了胸中那不想要就这样什么也不知

道地分别的感觉。

“果然,是设施的职员吗?”

“听了又能怎么样?”

时任依然背对着我。

“你还不也是,已经彻底觉得我们俩是同伴了吧。我觉得我有知道的权利。”

时任回过了身。那是额头冲前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的表情。还带着像是俯视一切的视线。

“那我就告诉你吧。赚取你的同情,让你今后也不得不帮我的忙。”

而且夜晚也很漫长啊、她加上这句话,轻轻地笑了。看起来就像在笑自己一样。

3

*** 时任 ***

美夜子自从懂事时起,就在上教团的干部养成课程。

她是个善于提问的聪明伶俐的少女。设施的大人们,也恳切认真地向她问起苹果的数量和虫

子的名称之类的问题,让她回答。何故?为什么?大人们重复着这些问题,让美夜子学会了

思考。

像折纸、粘土之类需要活动手指的事情,她也十分积极地完成。做得真好,每当被这么表扬,

美夜子就会想着去做得更加完善。画画的时候,也能比其他孩子用上更多的颜色,而且在把

书里的故事或是单词完全理解之前都不会想睡觉。

“美夜子头脑真好啊。”

教团中负责时任的教育的男人,摸着热爱学习的美夜子的头。美夜子问起男人的姓氏的时候,

他也说是时任。想着他就是父亲,作为弃儿的时任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开朗又率直的美夜子六岁了。从干部养成宿舍出去后,便是一片广阔的原野。她很喜欢在蓝

天之下做操,或是到处跑。回到宿舍里后,就会有温热又松软的饭食在等着。跟父亲面对面

正坐着吃饭。旁边的座位上则并排坐着同是干部候补的朋友们。但是,在这乐园一般的每一

天里,敏锐的美夜子突然察觉到了。

“呐,爸爸。为什么只有我的食物种类很多呢?”

青菜、肉、米饭与味噌汤。与美夜子那营养平衡的优良饮食相比,朋友们的面前只摆着穷酸

的咸菜和只有美夜子一半分量的白饭。

“这是因为美夜子是能干的孩子啊。幸福可不是平等的呢。”

虽然知道幸福这个词的意思,但把它跟平等放在一起,就感觉有些困难了。朋友们都又瘦又

小。一边羡慕地望着美夜子盘里的肉,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这世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平等啊。不讲理的事情也多的是。趁现在好好学学吧。”

又不能理解了。但因为是重要的爸爸说的话,回到房间里以后一定要在字典上好好查查。但

是,朋友们的视线却如要射穿自己的胸膛一样。感觉自己像是做了坏事,美夜子感到有些惊

慌。这时,食堂里头传来了声音。是叫爸爸的声音。就在爸爸对那声音进行反应的瞬间,美

夜子动起了筷子。把肉弄开,放在了朋友的饭碗里。朋友那灰暗的表情顿时亮了起来。美夜

子也高兴了起来。幼小的心灵里,被做了正义之事的满足感给填满了。

“你干了什么!”

伴随着冰冷的声音,感觉到了风。美夜子的手中,筷子落了下来。比起疼痛,更多的是惊讶。

因为那被认为是父亲的男人,一巴掌甩了过来。那便是美夜子第一次感受到的暴力。

美夜子的成绩非常优秀。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她都能像干涸的沙地一样吸收进去。教团干部

的教导也能灵活地理解,教典的内容也全都能暗颂出来了。看着同年的孩子们一个个因为掉

队而不见了踪影,美夜子拼死地学习着。

美夜子眼中的教团,是以恐怖与憎恶为根基建造出来的。

对没法理解教诲的孩子,就毫不留情地实行体罚。被教官揍了的孩子们会在教室里被大家围

住,被投以轻蔑的视线。被包围的可怜的学生,必须向着同伴们大喊“杀了你们”。直到他

的憎恨被教官承认为真心,课程才会继续。美夜子一直,都处于投出轻蔑视线的一侧。在扼

杀感情的同时,表情也渐渐凝固了。另一方面,要是不让犯错的学生认真起来,只会慢慢等

着时间无意义地流逝。“去死吧”,美夜子这么说了以后,大家都仿效了起来。教官称赞了

美夜子的主意,从那以后这便成了私刑的惯例。

持续把肮脏的话语吐出口,内心便渐渐封闭了起来。曾经被教过,把无能的人当做傻瓜用脚

去踢的快感,是动物的本能。并不是坏事。这是自然的事情,谁都这么说。美夜子虽然表面

上装作认同、骗过教官,但终于,自己还是站到了被揍的那一侧。

九岁的美夜子唯一的爱好,就是赏花。宿舍背后大概三百米开外,有一块绿化用地。那是到

了夏天就会长出满满的百合的,神秘的地点。从小学回来、直到接受教团课程的合计三十分

钟的间隙里,美夜子每天都会跑去与百合相会。

低着头绽放的白百合看起来是那么的惹人怜爱,让她不由得绽开笑容。

——真美呀,真想一直待在这里啊。

只有当看到在夏日盛放的百合花时,平时都像大人一样凛然的美夜子才会恢复少女的表情。

这是从每日的重压中解放出来的短暂时间。

——朋友。我的夏之友。

在强烈的阳光之下,美夜子即使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也会想要蹲在地上去触碰百合。

就在那时,教团的教室里开始了把不需要的东西舍弃的课程。虽然美夜子看破了那只是教团

从信徒手中搜刮金钱的借口,但到了实践的时候却变得脸色煞白。

“把花折下来,时任美夜子。”

被放在美夜子的桌子上的,是盆栽的白百合。把花摘下来扔掉,教官命令道。

“为何、为什么……?”

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周围的孩子们都各自把玩具卡片拧歪、或是把换装人偶用刀弄得七零八

落。美夜子即使被吓得面如土色,却还是为了守住百合的生命而拼命地思考。但是,太晚了。

教官的手打在了美夜子的脸上。

“做不到的话,就把你最喜欢的花圃里的花全部铲掉。看你是杀一人,还是百人。”

美夜子没法做出选择。沉默之中,手臂突然被猛拉了一下。她被从椅子上拉起来,趴在了地

上。同学们的鞋底和轻蔑的话语向她袭来。教官也像挥鞭子一样挥舞着教鞭,打着美夜子的

后背和手腕。

一瞬间,思考停滞了。

因为在这伴随着异常的体罚的课程中,时任一直都用明晰的头脑回避着暴力。就算紧咬着嘴

唇,眼泪还是溢了出来。肩膀被踢的时候,感觉耳朵深处的骨头都叫了起来。被打的手腕皮

肤开裂,血流出来时她终于受不了了。忘掉不讲理与屈辱,美夜子大声哭了出来。

第二天,拖着沉重的双腿前往百合园的时候,美夜子又一次落泪了。

“对不起,对不起……”

在那一整片从根部被割掉的百合前,美夜子放声大哭。

被表扬为颇有天分的大脑几乎没法运转。暴力如此恐怖。所以必须更加努力动脑才行。在接

受暴力之前,与受到暴力之后。或者是正被暴力对待的,那个时候……

到了十三岁,干部养成的课程就正式开始了。作为实用技术,还有在村子里骑单车和开车。

虽然还学了简单的护身术,但美夜子的成绩并不好。特别是用刀和警棍进行训练的时候总是

跟不上指导的人,经常被打。

孩子们那一般社会中作为法则的价值观已经崩坏,这次又开始扭曲他们的伦理观了。对于教

团来说,教导生命重要性的课程,就是杀掉活物。从苍蝇和蝴蝶开始,接着是青蛙和老鼠。

美夜子实行的是不用直接动手就能成功的方法。把内心放空、设下陷阱,把动物杀掉。对于

她的这种手法,教官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到了这时候,代替父亲的那个男人已经不知去了哪

里。

一个隆冬之日,他们被宣告下次的对象是人类。留下的干部候补生们都动摇了,但只有美夜

子很冷漠。教团里的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不能因为杀掉恶鬼而犹豫,让自己受到不讲理的

殴打。

美夜子惧怕着暴力。她讨厌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没法动脑。暴力能够比起动用智慧更加简单地,

毁灭一切。不想输。

要杀掉的人,正好是个渣滓一样的男人。在教团的地方支部犯下了两次杀人罪、两次对妇女

实施暴行,还在一般的儿童养护设施里重复着以孩子为对象的淫行。虽然孕育这种男人的是

教团,但咬牙度过惨烈的幼年时期活下来的美夜子却坚信,人类并不是环境塑造出来的。

美夜子前往了指定的地点。那是教团的宝物殿旁边的,没有窗户的粗俗的建筑。

到了地下、走进一间小屋,里面有大量的大人正在等着。也就是要在大干部和设施的园长的

注目之下,进行公开的处刑。

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就被拖着两腋进入了室内。体格十分寒酸,而且门牙像老鼠一样突出。

被拉到美夜子面前时,“不要”、“救救我……!”,他哭喊了起来。一边漏出小便,他一

边在地上抱着头,像芋虫一样蜷缩起来。那矮小的身子,令时任感到轻蔑而又毫无怜悯的必

要。

“这就是饵食,时任君。”

大干部的其中一人,递给了美夜子一把长度超过二十厘米的刀。

***

“然而,我还是没能下杀手。”

时任像喃喃自语一般说道。我一直静静地接受着叙说自己过去的时任那灰暗的目光。

“想着要动手而向前踏了一步,但果然还是不行。”

我懂,我差点就这么说出口了。虽然小仓是个人渣,但他也是人类。

“男人想要求救而狂暴起来,而我也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而且人类似乎会自己招来恐怖。我

被周围的干部们怒骂不成器,先是被揍了腹部。虽然努力思考了解决办法,但那也只是到被

打了脸、蹲在地上为止了。回过神来,我已经和要被处刑的男人一样,哭着求饶了。”

“但是,他们不会同意吧……?”

“我想,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杀掉。不杀掉那个男人就会被杀。虽然实际上是怎样我不知道,

但我却明确地感到了恐惧。没过多久,我就握住了掉在地上的刀,摇摇晃晃地向着男人走了

过去。我又输给了自己。”

给人妄自尊大又冷酷的印象的时任,实际上却一直以她的方式,在逞强吗。为了以一己的头

脑对抗暴力的浪潮。

时任像终于记起口渴了一般,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喝完后,又冷冷地笑了。

“嘛,刚刚说的全是现编的。忘了吧。”

刚说完,时任就喝下药睡了过去。

然而,夜里却传来了她的声音。从慌乱的呼吸与咬牙声中漏出的呻吟声,听起来充满了痛苦。

那一定是时任诉说过去带来的痛苦。

我一直到深夜,都在时任的枕边思考着。时任似乎并不想获得我的同情。她是想自己一个人,

去解决自己心中的弱点。我想要跟她说些什么。要是阳咲的话,会对她说什么呢。因为想不

到,我只好一大早一个人跑到外面,沿着国道跑了起来。

“这个,给你。”

我对着刚刚起身的时任,递出了一朵在原野中摘下的白色的花。

呆愣住的时任的眼瞳,逐渐聚焦在那一朵花上。

“你这个人啊……”

她一瞬低下了头,接着忍不住,说了出来。

“所以,才会让女人都跑了吧。”

“哈?”

时任一直笑着。捧腹而笑。就好像打心底里觉得可笑一样。

“这又不是百合。而是野玫瑰。是多在海岸的沙地中绽放的玫瑰的同伴。你是觉得只要是白

色就什么都好吗?”

“嗯、嘛……摘花,又不适合男生。”

我害羞起来,把头扭向一边。无论我给阳咲什么,她都会很开心。不管是花、甲虫,还是其

他的什么……

“不过,白色的野玫瑰可是很少见的。”

忽然,时任的手向着我的头伸了过来。

“你为我去找了吧。”

时任的手心从我的头顶,像梳理头发一样摸了下来,接着抚过脸颊,落到了我握在手里的白

色花朵上。虽然指尖最初因紧张而有些僵硬,但触碰到花茎的时候却温柔地捏住了它。

“抱歉啊……”

时任痛苦地低下了头。把收到的花儿靠近胸前,轻声说道。

“我也、再稍微、奔走一下吧……”

4

吃过早餐,我带着祈祷的心情操作起时任的手机来。我的手机现在正在距离根俱路市海岸五

公里开外的太平洋小岛上。周围十公里似乎都是无人岛。时任立刻在网上找出照片和地图,

确认了小岛的地形。虽然说不定是陷阱,但也只能去了。

我买了水和食物,又在时任的指示下买了塑料袋。从民宿出来,我们在海岸边的游艇俱乐部

借了艘小艇。是艘头顶有篷的四人用小艇。时任的船舶驾驶证是从教团时代开始就持有的伪

造品。虽然上面的照片确实是时任,但地址是编造的,名字和年龄也不对。

天空万里无云,蓝色的海面十分平静。

站在码头上的时任用熟悉的手法解开了绕在桩子上的绳子。她还叫我好好看着解开的方法。

就在我穿好借来的救生衣坐进小艇的助手席时,时任说道。

“来驾驶试试吧?”

“怎么可能办到。”

“说不定得你和阳咲两个人回来哦?”

时任依次说了起来。

“无视规则的话就没那么难了。只要握住方向盘,把那边的手杆往前和往后倒就行了。嘛,

靠岸会有些难,所以靠近岸边的时候就把手杆直立起来,叫人来帮你吧。发动引擎的钥匙我

会给你留好的。”

“时任呢……?”

“我恐怕,会把室井给杀了吧。”

也就是说留在岛上,成为室井的继承者。虽然想说一起回来吧,但时任是通缉犯。从携带的

现金数量和伪造的驾驶证之类的来看,应该也染指了一些不正当的事情。我们居住的世界太

不同了。

“我知道了。我会在旁边看你开船的。”

“是吗。”

小艇离开了岸边,划开水面快速前进。

作为目的地的小岛立刻就现出了身姿。

靠近小岛的海湾时,便能看见数艘快艇停在码头里。全都跟我们的大小差不多。我还以为,

那些恶人坐的会是像泰坦尼克号一样的豪华游艇呢。

“手机好像还有信号。也是呢。毕竟在黑社会忙活的大人物都聚集在这里。”

“手机怎么了?”

我为了不输给海风,而大声问道。

“你的手机现在应该在那边的码头附近,不过室井给你的手机还拿着吧?”

我点了点头。它还好好地放在我的腰包里呢。

“打个电话给我。”

说着,时任让小艇回旋,开始从码头离开。我照她所说的,给时任打了个电话。我不知为何,

已经理解了时任的作战。

“现在我要绕到岛的背面去。在航拍上看到的是,那边有一块沙滩。旭,你多少能游点泳吧?”

“你是要在那个沙滩边把我推进海里吧?”

时任的声音来了劲。

“我装作解决了你,从正面进入宴会会场。看到阳咲以后,就会联系你的。”

“没问题吧?”

“我应该会作为室井的继承者受到欢迎。万一我没有联络你的话,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们对岛上的状况一无所知。明明说是无人岛,癌症末期的室井却在上面,也就是说这里应

该会有数座房屋。黑社会的重要人物们都来了的话,警备一定也很严密吧。

绕着岛行驶的小艇逐渐接近了一处白色的沙滩。时任似乎会尽力把我送到小艇就快要搁浅

的地方。

我只穿着短裤,把随身物品和衣服塞进了买来的塑料袋。把塑料袋口紧紧地扎好,背在肩上。

“真是副紧实的好身体。将来能当杀手哦。”

我笑了。小艇停止了前进。那是离陆地只有十米左右的地方。在跳进海里之前,我伸出了手。

“谢谢你,时任。”

“要谢我还太早了。”

“但是,说不定已经再也见不到你了吧?”

时任的视线,移到了我左手腕的胎记上。

“你真是够天真啊。”

说着,时任怯怯地伸出了手。我们双手相握。是因为船在摇晃吗,时任的手中并没有传来以

前的那种紧张。说不定我真的是时任的弟弟,而她也不讨厌自己的血亲吧。

……这温暖的心情一直在心底持续,直到我上岸后穿好衣服的那一刻。

我立刻跑起来,藏在了岩石背后。

沙滩前方的松林里,可以看到一个人影。

我靠在岩石上再一次向林中窥去。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有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肩

上还挂着一把粗重的枪。被夹在腋下、枪口向前突出的那个,一定是叫自动步枪的东西吧。

他皮肤黝黑,从体格上来看也不是日本人。

黑人巨汉是注意到我这边了吗,以缓慢的步伐来到了沙滩上。

虽然要逃跑是肯定的,但也不能被他发现。时任已经把我给杀掉了。要是在这里被抓住、杀

掉的话,时任也会很危险。

所幸,他没有出声叫我,也没有跑过来。看起来,我上岸的瞬间并没有被看见。

我锁定男人视线的死角,弯着腰在岩地上前进。

当距离足够充分时,我离开了沙滩,跑进了一片显眼的树丛中。

虽然能够从草木的缝隙看到之前所在的海岸线,但我却确认不到男人的身影。

多亏海浪声和夏蝉的大合唱,即使稍微发出点声音,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我进入了在身旁

延伸开去的、草木丛生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森林之中。

为了避开危险而移动起来的我,别说拿着枪的男人了,连自己的位置也搞不清楚。头顶被从

树干伸出来的茂密的枝叶给覆盖了。我躲在杂树丛与野草疯长的地方,暂时静下心来等待。

大意地行动是不行的。

身体因为海水而变得黏糊糊的,手臂上还粘着水蛭。

想着要等待时任的联络,我从腰包里把装着水的塑料瓶拿了出来。

奇妙的声音在深深的森立里回响。

似乎是刚才的外国人,正发出“HEY”、“BOY”之类的声音。

是我。他正用手分开草木,来找我。难道被发现了吗……?

我所知道的,只有以枪为武装的男人完全小看了我的事。要是不想让我逃掉的话,一开始就

该发出声音接近过来的。甚至还听到了愉快的口哨声。是以为只要吓一吓,我就会像野兔一

样蹦出来吧。别开玩笑了。就算我还是小鬼,可是杀过一个人的。

我判断逃跑并非上策。要是动起来就会发出声音,把自己的位置告诉对方。逃到的地方还说

不定会有新的敌人。我立刻趴在了地上。

以脖颈为中心,连手腕和脚踝都盖上了土和叶子,我实行了尽可能的拟态。

就算面前有虫子爬过来,就算树枝上有鸟儿飞起来,我也一动不动。

男人用英语说起了什么。不是想要把我赶出来的拉长的声音,而是低声说着什么。

那家伙应该只有一个人才对。也就是说,他正在用无线电或者什么跟同伴取得联络吧。

NOT IN……我听到了这样的单词。之前在电影里听过,应该是“不在这里”的意思吧?

接着,男人的声音与分开草木走路的脚步声,渐渐朝着森林深处远去了。

以防万一,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擦掉粘在脸上的汗水和泥土。

然而,却出大事了。正在我担心时任安危的时候,她本人打了电话过来。

“看起来你还活着呢。”

时任低声说道。

“你才是,没事吗?我好像被发现了。”

“是因为旭现在在用的手机啊。”

我理解了。里面似乎装有监视位置的软件。

“唔,我这边是森林里,应该不会知道详细的地点吧。但是,他们竟然能这么早就找到我的

位置啊。在打开电源的瞬间,就给监视我的人发去了通知吗。”

“我也有点担心这个。不过,我可是期待着你能反过来利用它的哦?”

时任的脑袋转得真快。也就是说,叫我好好利用现在拿在手中的这个手机吧。

“我的话还没事。虽然说是宴会,却像野外的聚会一样呢。现在我的面前,摆着不少你最喜

欢的肉类料理哦。”

“还没事……是指?”

“不久之前,那些人似乎已经放弃这个游戏了。作为替代的余兴,是把狗放进山里然后射杀。

然而,正如新见所说,游戏是会说变就变的。知道你来了以后,老爷子老婆子们像没长大的

小孩子一样吵了起来。说要把你带过来,继续跟我互相残杀呢。”

“那就绝对不能被抓住了啊。”

多么为所欲为的人们啊。我们就像狗一样。

“室井我也见到了。正处在昏睡状态呢。看起来确实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天。”

“阳咲呢?”

“正好在室井躺着的房间里见到她了。”

我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虽然有些憔悴,但那眼神还没有绝望。她见到我以后这么说了哦。‘旭君呢?’”

因为喜悦,我的眼前几乎变得一片空白。阳咲还活着的实感终于变得强烈了起来。

“听好了,旭。我现在,正在室井所在的宅邸的院子里,但阳咲已经被带到远离宅邸的小屋

里去了。”

“她被监禁在那个小屋里吗?”

“不仅仅是个小屋。跟你怀念的‘惩罚小屋’简直是太像了。”

“你说什么?”

“似乎是室井为了追忆往昔而建造的。”

我因能与阳咲见面而放松下来的脸颊,一下子就因为室井的恶意而紧绷了起来。他难道把阳

咲监禁在了那个会唤醒杀人记忆的小屋里吗。

“快点。”

时任的语调突然严肃了起来。

“阳咲好像会在室井死前被杀掉。已经没时间了。”

“你知道那个小屋在哪吗?”

时任“呼”地笑了。

“我应该说过,我会在找到阳咲的所在地之后联络你的吧?”

5

时任发了条邮件到我的手机里。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的信息一起发来的,还有一张相片。

“可恶……”

虽然附近不是雪景,但那正是我曾经仔细观察、锤炼杀人计划的,屋顶平坦的灰色建筑物。

岛上有船舶停留的码头,映在了小屋的背景里。也就是说,它坐落在乘船点附近。应该是时

任开船到达的时候用手机拍下的吧。

为了不迷路,我决定沿着海岸前进。看着海绕着岛走的话,总会走到码头附近的。

我强行在没有路的森林里前进。分开细竹丛生的竹林,踏着掉落的枝叶,向着能看见海岸的

开阔地点前进。

***阳咲***

阳咲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

视野恐怖地渐渐变暗。

岛上一反常态地慌乱。可怕的大人们大批地聚集了起来。拉紧窗帘的窗户的另一侧,能够听

到人们的脚步声和吵嚷声。

今天,就会被杀了。

就在刚才,得到了这样的宣告。

自己将会在室井身边,像殉教者一般喝下毒药。

每当外面传来脚步声,阳咲的膝盖都会咯吱咯吱地颤抖。开着空调的室内很凉爽,然而喉咙

却十分干渴,粘粘糊糊的汗贴在额上。

没有双亲,在一个个设施间辗转。在教团的设施里犯下了杀人之罪。本来以为被救了出来,

却又被可怕的人们软禁了一年以上。自己这短暂的人生究竟——

“好想,见见旭君啊……”

不自觉间,自言自语道。

“救救……”

实际上,是想要“救救我”地叫出来的。然而,阳咲却忍住了泪水,在膝上紧紧地握住了双

拳。因为在设施已经学到了,越是感叹自身的不幸,就会连叹息的份一起变得更加不幸。

“想要、救救他……”

把内心放空,只想着旭。想着那为了自己和兄弟的幸福,而杀了人的少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知道那是朝着自己而来的,阳咲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破裂了。

“得去、救救旭君、才行。”

再一次,像祈祷一般,阳咲说道。

“我是、姐姐啊。”

她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

我看着左手边的海,在杂树林中尽可能地快速前进。

拨开杂草,甩头挥开飞来的豹脚蚊,在坑坑洼洼的泥土之上尽全力向前迈着步子。

途中我突然冒出点子,对着手机大叫一声。

“我在这里!”

把自己的声音录了下来。接着设定成能像音乐一样重复播放。

虽然从手机那小小的喇叭放出来的低音质的声音肯定会暴露,但至少还是能帮我吸引一下

敌人的注意吧。不管是什么小伎俩、怎样的挣扎,我都做给你们看。

视野开阔的沙滩边的岩地附近,立着一棵高大的树。它像在遮挡海风一般,摇晃着枝叶。

我觉得这能成为不错的记号,在附近寻找起能够藏身的地点来。正好找到了一处能够遮风挡

雨的岩石。沙地与岩石形成像洞穴一样的空间,看起来宽度能够让我和阳咲两个人藏身。

不一定能带着阳咲,直接从岛上逃走。

码头是岛的出入口,肯定有拿着枪的人在把守。装作已经离开岛上,而在这里藏一阵子会更

加安全。

我用手撑着树干,整理了一下慌乱的呼吸。想着要喝水而打开了塑料瓶的瓶盖,却只喝了一

口。毕竟不知道是不是要在这无人岛上躲藏好几天。

想要留着给阳咲喝啊。

***阳咲***

门开了,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个装着水的杯子。是毒被送过来了吧,阳咲睁

大了眼睛,张开了嘴。

和对旭的思念无关,喉咙深处涌上了一阵像胃被扭曲了一般的呕意。

“不会让你难受的。”

空手而来的男人说道。他是个身高异样地高、像格斗家一样的男人,曾经见过他跟室井说话

的样子。好像,是叫新见吧。虽然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但仍记得跟他说话时的室井曾经一

瞬间露出了少年般的笑容。

“两小时后,喝下这个。”

阳咲从杯子上移开了目光。紧紧地闭上眼睛,忍耐着从下腹部涌上来的恐惧。

“这只是杯水。”

新见说道。

***

太阳西斜,树木的阴影变得浓厚了起来。

大概,那些人正在享受着狩猎人的游戏吧。

森林的深处传来了吵嚷的声音。虽然也听到了浮躁的枪声而焦虑了起来,但那对他们来说仅

仅只是个游戏罢了。

感到自己被紧紧包围,我把手机扔在了草木之中。

而且让录音的声音开始播放了。游戏的话,说不定能稍微陪他们玩一会吧。

虽说会被查找位置,但电话却可以用来向外部求助,然而也没办法了。要是早点跟金城或者

树联络就好了,我突然后悔起来。然而,我还没能背下他们两人的电话号码。

不过,树是知道我来了根俱路市的。

明明是擅自离家出走的,我却开始期待着,他们能在我救出阳咲以后绝妙的时间点,出现在

我的身边。

***阳咲***

“……你肯,救我吗?”

阳咲怯怯地开了口。新见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不过,室井命令我,直到他死去为止都把你放在身边。也就是说要

你去死还太早了。”

“什、什么意思……?”

“趁室井睡着,一族想要让你喝下毒药来作乐。他们的颜面也必须得保住。你就装作已经死

了吧。”

没能好好理解事态,阳咲只是呆呆地望着新见的脸。

就在暂且因为不用喝毒药而放下心的那个瞬间,门的另一侧传来了声音。

“新见先生,你在的吧?”

被那带着冷笑的声音叫到,新见和端着托盘的男人一起,走到了外面。

阳咲侧耳细听起隔着门的对话。

“……毕竟是新见先生……我们想肯定是这样啊。”

无论年龄、性别,数道声音开始指责起室井来。

“想你会不会要救那个女孩呢……那样就,没意思了对吧……”

新见好像否认了。

不停被诘问的新见似乎强硬地说了些什么。吵吵嚷嚷的外面一瞬间恢复了寂静。然而,群起

而来的大人们似乎没那么容易放弃。有谁先发了声,接着便一起吵了起来。有什么不好的嘛。

我们也很无聊啊……

这时,一道低沉的女声让事态猛地一转。

“那么,这里就交给我吧。”

女人说完,哦哦、地,他们发出了欢呼声。杀掉、杀掉,甚至出现了这样大喊的人。

门被打开,女人走了进来。

阳咲所知道的,只有曾一度被给予的希望,此时已经变成了绝望。

***

我用手擦了擦沾满汗水和泥土的脸。手臂已经被尖锐的叶子划得伤痕累累。

到底走了多远呢。太阳已经开始沉入海平线了。从刚才开始脑袋就晕晕的。我尽可能地伸出

舌头,动起肩膀来帮助呼吸。就算想要藏在草木之中前进,我的体力也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心想着即使如此也不能停下,我一次次地把腿抬起。也许是多亏丢掉了手机吧,追兵的气息

已经消失了。我下定决心穿过了草地。已经受不了再一边拨开枝叶和蜘蛛网一边前进了。

说起手机……走在没有障碍物的岩地上,我突然想到。

把“惩罚小屋”的照片发过来的时任,为什么会知道我刚刚丢掉的手机的邮箱地址呢。虽然

她叫我打个电话给她、后来又打了个电话回来,所以电话号码应该是知道的……

嘛随便啦,我想到。毕竟是时任,肯定是用什么方法,调查到我的邮箱地址了吧。

又走了二、三十分钟,我已经顾不得去想这些小事了。

因为,我看到了停泊着无数船舶的码头。

从码头往陆地方向延伸一段的树林里,我的目的地“惩罚小屋”隐隐约约地露出了身姿。

***阳咲***

骚动过后,过了一个小时。

和涌到房间里的大人们一起,可怕的女人离开了。

阳咲坐在椅子上,眼睛无法从放在脚边地板上的杯子上移开。女人把新见拿来的水给倒掉,

接着准备了一杯新的。这次的水,明显地带着白浊的色彩。

本以为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的新见,也被赶出了屋子。

“还有,三十分钟。”

突然,门被打开,像是看守的外国男人说道。手里拿着枪的男人在转告完这件事后,就走出

了房间。

三十分钟后,就会被杀了。

阳咲从咯吱咯吱地颤抖着的牙齿的缝隙之间,挤出了旭的名字。

***

我在树丛的阴影里移动,绕过去观察“惩罚小屋”的外观。

入口的木门前,有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像是军人的男人。他直立不动,像卖弄一样拿着把巨大

的枪。看起来不是能打赢的对手。

然而,那个男人跟我上岛的时候见到的黑人一样,大概是外国人。关于“惩罚小屋”的秘密,

他应该什么也不知道吧。

我绕到小屋的背面,在草丛里意料之中地发现了一口井。作为试验扔了颗石头下去,却没有

水的回音。是口枯井。室井肯定是在再现当年的逃狱。

为了确认能不能下去而探头看了看井里。井底即使是西斜的阳光也足够照到了。最深,也不

过两米吧。

说不定是陷阱。

设施里“惩罚小屋”的井比起这个深多了。那时是因为积了雪而没有掉到井底、直接爬了出

去。然而,这口井应该不是为了取水而挖的吧。可是,我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我用手抓住井边的石头,反过来侵入了一年前曾经逃出的洞穴。

我站到了井底。脚下是坚硬的岩石。说不定并不是陷阱,而是因为这块石头而无法往下挖了

吧,我稍微安心下来。

井边的土墙里,果然挖好了那令我怀念的洞口。是个跟水井的纵洞相垂直的横洞。穿过漆黑

的隧道,前方一定会延伸到“惩罚小屋”的床下。

我弯下腰,把头先钻进了洞里。

虽然肩膀能进去,但洞里非常狭窄。身子被挤得紧紧的。是因为比起那时候我长个儿了吗。

即使匍匐在地,只要把手肘往旁边伸就会撞到墙壁。我只好把手伸向正前方,用指尖抓着土,

同时用脚尖顶着地前进。

我因为怀疑阳咲能不能从这里爬出来而感到了不安。

不过,当我把阳咲的身体在头脑中描绘出来后,却涌上了愉快的心情。

那张圆圆的脸。滴溜溜的眼睛。她总是匆匆忙忙地缠上来想要拉住我的手,在我的身边转来

转去。

一想到就要见到她了,疲惫和呼吸困难都好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见到以后要怎么办呢。先道个歉吧。然后,两个人一起面对过去。虽然感觉有点丢人,但只

要那家伙愿意的话,交往什么的……我甚至考虑到了那之后的事情。

沉浸在幸福的妄想里在泥土中前进,我不知不觉间就撞到了墙上。

还以为是条死路而吃了一惊,我发现头顶有光洒了下来。橙色的细长的光芒,恐怕是由“惩

罚小屋”的电灯泡发出、又通过地板的缝隙漏下来的。仔细地听了听,就能感觉到有人在动

的迹象。

我现在就来——我拼命地忍住了想要这么叫出来的冲动。

我顺着土墙往上爬,把手放在了地板上。

压抑住急躁的心情,悄悄地把它推了上去。

***阳咲***

根据刚才的宣告,距离被控制住、灌下毒药,还有十分钟。

“希望旭君能够幸福……旭君能够幸福……”

重复着自言自语,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墙上的挂钟。明明好像刚刚才听说还有十分

钟,却已经又过去五分钟了。

膝盖的颤抖怎么忍也忍不住。随着秒针咔擦咔擦的声音心脏也猛地跳动,让阳咲的呼吸变得

混乱。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浮现出的,全是在设施里跟旭和树一起玩的回忆。

就在这时,随着慌乱的呻吟声传来的声响让阳咲差点跳了起来。

嘎当、的,像恶作剧一样让阳咲吃了一惊的声音,来自床的脚下。

***

地板比想象中更简单地就推开了。

从洞里出来以后,本该设置在那的床却不在。

抬头看去,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电灯泡正摇摇晃晃地打着转。

阳咲……小声地叫了出来,却没有得到回应。

感觉有点奇怪。然而,这里却有人的气息。吱呀吱呀地踏着地板。突然,好像有人呼了口气。

像是忍不住喷出来一样,像是不小心笑出来了一样……

想要确认小屋里的情况,也已经晚了。

女人的双腿伸到了眼前。移动视线,看向那张脸,我的身体不禁僵硬了。就好像,我回到了

那极寒的儿童养护设施里一样。

“芋虫终于登场了。”

时任以残酷而冷漠的笑容,迎接着从洞穴里冒出头来的我。

***阳咲***

阳咲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是镇静剂的药效过了吧,无法忍受癌症带来的痛苦的室井,在床上猛烈地翻着身子乱动了起

来。

——旭君现在在哪呢……希望他好好的啊。

宅邸内室井的病房没有等到树的来访,只有喝下毒药的时间无情地来到。

“真想见见你啊……”

明明想要见了面之后对着他微笑,现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