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续凶杀案的犯人是法夫纳兵?」」
横滨要塞的会客室。从突然来探访的珞瑟口中听到意外情报,八寻还有雅格丽娜两人同时发出了糊涂的声音。
「法夫纳兵……莱马特国际企业的强化士兵吗?我听说那群人是靠注射特殊药剂,进而暂时性提升肌力与敏捷度。」
雅格丽娜带着严肃的表情嘀咕。她的左手腕依然跟八寻的右手腕用手铐铐在一起。
「如果是那些家伙,确实撑得过十几二十发枪弹吧,可是莱马特企业应该已经垮台了啊,F剂的工厂也跟那些魍兽一起毁掉了──」
「不,F剂的制程本身已经外流,似乎是统合体刻意泄露的。毕竟F剂对使用者的负面影响及副作用太大,正常军队并不会采用那种货色。」
珞瑟回答了八寻的疑问。
使人类化为蜥蜴人的F剂会让使用者具攻击性,剥夺其冷静的判断力,同时又有对肉体负荷过重的缺陷。F剂将导致士兵短命。
「统合体是判断与其用笨拙的方式掩盖,公开资讯比较不会造成危害吗?」
原来如此──雅格丽娜夸张地表示佩服并点了头。
「对。不过,这表示如果有组织认为将战斗员的命当消耗品无所谓,利用起F剂就没有理由手软。」
「为了嫁祸给我,对方不惜用那种危险的药剂杀害无关的人吗?」
八寻的声音流露出嫌恶感。
珞瑟面无表情地吐气。
「应该是安德烈亚•比利士这名男子指使的,目的在于绊住彩叶。毕竟只要连合会将你拘拿,我们就无法离开横滨。」
「安德烈亚……『比利士』?」
「比利士艺廊大洋洲分部的执行干部。那个男人相当于我跟茱丽的哥哥。即使称作哥哥,彼此的血缘关系也只限于DNA的一鳞半爪而已。」
珞瑟的表白出乎意料,让八寻短短倒抽了一口气。
「珞瑟,为什么比利士艺廊的人会做这种事扯你们后腿?」
「因为我们身在同一个组织。在比利士家族要获得认同,只能靠实力。只要拿得出成果,即使像我们姊妹这样的年轻人也会被授予要职,但──」
「意思是拿不出成果的话,就连兄长也会被开除喽。」
珞瑟对八寻的嘀咕点了头。
「安德烈亚就怕会那样,才意图跟艺廊日本分部抢功吧。」
「抢功?」
「一般就算抢夺自家人的资产,也不会带来多大利益,但现在日本分部有龙之巫女。」
「彩叶吗……」
八寻板起脸说道。透过之前跟山龙的那一战,龙之巫女的有用性已经人尽皆知。安德烈亚•比利士身处被逼急的立场,为了得到彩叶不惜与日本分部为敌,说来并非多荒谬的事。
「难道山道大叔提到的雇主,就是你们那个哥哥?」
「至少安德烈亚有收受山濑道慈提供的情报,这一点应该是无庸置疑。倘若两者有联系,F剂的供给源之谜也能跟着解开。」
「对喔……跟山道在一起的那个叫舞坂的女性也是龙之巫女……」
要制造F剂,必须有龙之巫女的血。
莱马特企业制造的F剂用了鸣泽珠依的血,而安德烈亚•比利士应该得到了舞坂雅供应的血液,或者他是直接向山濑他们购买F剂的完成品。
「──我方的申诉到此完毕。能请你答应释放八寻吗,雅格丽娜•杰洛瓦?这些事可是也跟勒斯基宁解释过的喔。」
珞瑟做完说明,就转向雅格丽娜确认。
八寻会被连合会拘拿,是因为杀人犯被怀疑为不死者,理由就只有如此。现在出现了法夫纳兵这样的新嫌犯,还拿到了F剂的容器当物证,即使是连合会,也没有理由继续拘拿八寻才对。
「是、是啊。既然状况是这样,我也不会吝于放人,但──」
雅格丽娜看向自己的左手腕,困窘至极似的游移目光。
「还有什么问题吗?」
珞瑟冷冷地凝望雅格丽娜。基本上,你怎么会跟八寻紧贴着坐在一起──珞瑟的表情像在对她如此质疑。
雅格丽娜被那样的视线压倒,就认命地想坦承备用钥匙搞丢了。然而她还没开口,会客室的门就随着慌忙地敲门声被人打开。
「──失礼了,杰洛瓦室长。听说比利士艺廊的负责人有来这里。」
穿连合会制服的职员用带有一丝迟疑的语气向雅格丽娜问道。
「要找珞瑟塔•比利士的话,她是在这里没错,有什么事?」
雅格丽娜藏着依然跟八寻铐在一起的左手,用具有威严的语气反问。
职员迅速敬礼后,便朝自己背后唤了一声「进来」。
「是这位男子说有急事要报告──」
「魏洋哥!」
八寻看见搀着另一名职员的肩膀进来的男子,忍不住叫出声。
因为魏洋理应已经回艺廊总部,却满身是血地出现在这里。
「你的伤势……!发生了什么事!」
「抱歉,八寻。绚穗被掳走了。」
魏洋似乎是肋骨附近受了伤,痛苦似的一边呼吸一边答话。
「绚穗被……?」
八寻茫然嘀咕。彩叶被拐走还能理解,但绚穗何止不是龙之巫女,身为一般人的她连战斗员都不算,敌人没理由特地跟担任护卫的魏洋交战而把她带走。
「你们是被法夫纳兵袭击了吧?」
「……没错,珞瑟。与我交战的是跟RMS佣兵同种类的蜥蜴人。」
魏洋对珞瑟点出的事实表示认同。接着他从制服胸口拿出了一封信──俨然令人联想到决斗状,将纸卷起来的古风书信。
「不过,杀死法夫纳兵然后将绚穗带走的是另一派势力。在我失去意识的期间,对方留下了这个才走。」
「信……?用日文写的?」
八寻看了魏洋拿到的信,因而发出惊呼。他没有想到在名为日本的国家灭亡之后,自己仍会有收到这种东西的一天。
「写信者──是相乐善啊。令人意外。」
珞瑟看见信末的署名,便微微地挑了眉。八寻讶异地反问:
「你知道这名字吗,珞瑟?对方是什么人?」
「他是受水龙(Acedia)巫女清泷澄华庇护的不死者。」
「不死者……我懂了……」
八寻在大受动摇的同时,内心也感到有些理解。
幸存的日本人,而且对方具有足以杀死法夫纳兵的能力。假如除了不死者还有这样的特殊分子存在,反而才令人惊讶。
「那封信里是怎么写的?」
雅格丽娜探头看了以毛笔用心书写的纸卷,并且问道。
「绚穗在他们手上,想把她要回来的话,我就得过去接她──上面是这样写的。」
八寻将信的内容草草做了总结。
并没有特别订期限,也没有设条件叫他独自到场,指定的地点是旧三泽公园的田径场。从横滨要塞出发的话,距离约为两公里。
「所以并不是为了谋利才绑架的?犯人的要求是什么?」
雅格丽娜疑惑地开口确认。
「信里面没有叫我带钱到场,单纯只是想找我过去吧。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对我有什么怨恨──」
八寻是初次得知相乐善这名不死者的存在,就算自己遭他怨恨,八寻也不会晓得其中的理由。
「水龙巫女也跟那个叫安德烈亚的家伙有勾结吗?」
八寻突然想到似的问珞瑟。好比先前设局让八寻蒙受连续凶杀案的嫌疑,这次对方绑架绚穗会不会也是以绊住他为目的?八寻如此思索。
然而,珞瑟静静地摇了头。
「不。清泷澄华的后盾是海运企业,诺亚运输科技。我不认为立场中立的他们会来介入民营军事企业的斗争。」
「单纯是相乐他们擅自出手吗?怎么会挑这个时间点?」
「这对他们来说反而是时机吧。既然彩叶人在横滨,就表示跟她订下契约的你也会在附近。」
「换句话说,这些家伙也是看了山道的影片才来的喽……」
八寻厌烦地仰头望向天花板。
安德烈亚•比利士会找艺廊日本分部滋事,还有水龙巫女他们会掳走绚穗,所有事的源头都来自山濑揭露彩叶真面目的那部影片。彷佛一切都是山濑设的局,不免令人反感。
然而无论原因如何,绚穗依旧是单纯被连累的受害者。就算不知道相乐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八寻都没有对她弃之不顾的选择。
「魏洋哥,能不能向你借一把刀?」
八寻用认真的语气问魏洋。
魏洋点头,然后默默递出自己的刀。那是艺廊的配给品,漆成黑色的带鞘短刀。八寻收下并从鞘里拔出,还调适呼吸为了迎接之后的疼痛。
「你打算做什么,鸣泽八寻?」
雅格丽娜表情僵硬。八寻不予理会,高举左手便说:
「抱歉,雅格丽娜小姐,也许会弄脏你的衣服。」
「等、等等──!」
当着瞪大眼睛的雅格丽娜面前,八寻拿刀劈向自己的右手腕。他直接用蛮力砍断右手腕,解放被手铐拘束的右手。
「唉,可恶……真够痛的……!」
八寻咬紧牙关忍受痛楚,并把砍断的右手抵在沾满血的手腕上。切断面散发出深红雾霭般的蒸气逐渐愈合,没经过几秒,八寻的手腕就接回原位了。雅格丽娜则屏息看着那太过可怕的景象。
「这就是……不死者吗……」
雅格丽娜低头看着留在自己左手腕上的手铐,茫然吐气。
就算知道立刻会痊愈,砍断自己手腕这种事凭正常观念是做不出来的。然而八寻为了去救绚穗,毫无迷惘地断然做出决定。
八寻在过去大概已经做过好几次跟这类似的选择吧──雅格丽娜直觉领会到这一点。
要在众多魍兽游荡的这个疯狂世界存活,就算身为不死者,也只有主动削肉淌血一途。
「你打算一个人去?」
珞瑟用平淡的语气问道。
「对方要找的只有我,总不能将彩叶牵连进来吧。」
八寻随手拿起信晃了晃。
「我倒不觉得你有理由冒着危险去救佐生绚穗耶。」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珞瑟?假如彩叶知道我弃绚穗于不顾,你总不可能无法想像她会有什么反应吧?」
八寻一脸傻眼地回望冷冷质疑的珞瑟。当然,珞瑟并不是真的想抛下绚穗不管,这点道理八寻也明白。
「这样的话,你更应该带彩叶去,不是吗?」
魏洋仍然倚着墙壁,虚弱地告诉他。
然而,珞瑟对他的建议予以否定。
「很遗憾,我可不能准许。」
「我想也是。如果对方只有相乐倒还好,毕竟山濑大叔跟珞瑟的大哥都在觊觎彩叶嘛。因此相乐他们也是有跟那些家伙联手的可能性。」
八寻并没有失望,而是冷静地表示同意。
基本上,既然对方同为不死者,就算带彩叶去也不保证绝对能赢。这样的话,不如由八寻独自出面谈判,在最糟的情况下还能以较少的牺牲了事。
「更何况,光看这封信的内容,也不晓得那个叫相乐的家伙有没有意思跟我交手。对方只想交个朋友的可能性又不是零。」
八寻打趣似的说道。他有一半以上是在逞强。绚穗既已被抓去当人质,善就不可能怀有好意,应该有相当高的机率会演变成厮杀。
「状况我明白了。这场人质谈判,我也与你一道同行。」
雅格丽娜紧握左手的手铐,郑重说道。
八寻将纳闷的视线转向她。
「与我同行……呃,雅格丽娜小姐要跟我去?为什么?」
「横滨的治安维护归连合会管辖。纵使绑架犯是不死者,也总不能放任对方撒野啊。这、这绝对不是夹杂私情喔。」
「我可什么都没说──」
讲话莫名快的雅格丽娜急着辩解,珞瑟便冷冷地回望她。
「所以你跟八寻发生了什么,雅格丽娜•杰洛瓦?」
「我强调过这并非私情吧!」
「……没办法,艺廊这里也会安排后援的部队到场。最糟的情况下,抢回人质就跑也是个办法──」
当珞瑟语带叹息地说到一半时,她的胸前响起了震动声。密码通讯器接到来讯。
珞瑟瞥向酷似手机的无线电,然后微微瞠目。对鲜少显露情绪的她而言,那是最高层级的惊讶表现。
「珞瑟……?」
出了什么事──八寻问道。珞瑟带着流露出焦躁的神情摇头。
「看来,安德烈亚采取行动了,为了偷袭艺廊的日本分部。」
「「偷袭……?」」
八寻与雅格丽娜再次齐声反问。
即使双方敌对,仍身处同宗的企业,况且珞瑟与安德烈亚还是兄妹。照理说,任谁都无法想像他会选择在连合会的跟前动武。
「对方似乎聘了邻近的民营军事企业聚集战力,投入的装甲战斗车辆超过一百辆,战斗员起码有一千人。与其称作偷袭──」
这已经算是战争了呢──珞瑟说道,毫未表现出绝望,语气云淡风轻。
而在她的手里,无线电正为了通知紧急事态而不停震动。
2
「你喝得下咖啡吗?不要紧吧?」
澄华拿着金属制马克杯,用悠哉的语气问绚穗。
「可以的,不要紧。呃,谢谢你。」
「别客气别客气。来,这里有砂糖与奶精,随你用。」
澄华先把马克杯搁到绚穗面前,然后手法熟练地拿了露营用的萃取壶替她倒咖啡。现冲的咖啡香在房间里飘散。
过去腹地广阔的运动公园旧址,面朝田径场的休憩所内。
横滨有连合会管辖,属于相对安全的土地,但是来到这附近便会有魍兽频繁出没。这使得佣兵们也很少靠近这一带。
公园里有如此杳无人烟的废墟,澄华与善似乎就把这当成了巢穴利用。
「好好吃……」
将切好分来的蛋糕送进口中后,绚穗发出了惊叹声。
那是块寻常无奇的磅蛋糕,口感却滑顺绵密得令人讶异,跟绚穗自己待在二十三区时所做的蛋糕截然不同。
「幸好你喜欢。从善的那张脸可看不出来,他拿手的只有烹饪呢。」
澄华愉悦地笑逐颜开。
「厨艺跟长相并没有关联吧。」
收拾厨具的善瞪着澄华抱怨。
语气固然不悦,却没有恐怖的感觉。跟瞬间解决法夫纳兵时判若两人,澄华与善都性情温和,对绚穗也很亲切。
「对不起喔,让你经历可怕的事情。那是叫比利士艺廊,对吧?等事情办完,我们就会送你回去。」
澄华关心似的对沉默下来的绚穗说道。
绚穗默默点了头。她被强行带来是事实,因此向对方道谢感觉也满奇怪。
「请、请问……你们把八寻哥哥叫来,是打算做什么?」
相对地,她豁出去发问。
绚穗知道善留了信要叫八寻过来,因为她有实际目睹动笔的场面。
「你所认识的鸣泽八寻,是什么样的人物?」
大概是为了避免造成绚穗的恐惧,善依然站在远处,反过来问她。
「温柔的人。他有好几次都赌命救了我们这群兄弟姊妹……」
尽管疑惑,绚穗还是回答对方。
与不死者这种威风的头衔形成对比,绚穗认识的八寻是个挺普通的少年。虽然说,他本人大概怀有避免跟人往来的心态,可是到最后都会搭理爱管事的彩叶,对于绚穗的弟妹们也多有关照。八寻基本上是个温柔的人,只要在他身边看着立刻就会懂。
然而,善听绚穗这样回答,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冷漠。
「这样啊。那倒是令人意外。」
「意外……会吗?」
「对我们来说,鸣泽八寻只给人恶魔般的印象。」
「恶魔?」
绚穗诧异地回望对方。强烈的字眼跟自己所知的八寻形象完全不符,不禁让她怀疑那是不是在开玩笑。
然而,善却垂下了视线,气得声音发抖。
「用怪物形容都还算厚道的。那家伙不能留在这个世界。鸣泽八寻若有不死之身,我就要将他冰封埋到永久冻土底下,像被软禁在悲叹河的魔王路西法那样。」
「怎么会……你为什么……」
绚穗无意识地嘀咕。她不懂为什么善会如此憎恨八寻。
可是,如果要断言那是毫无根据的误解,他的憎恨又太过鲜明。
善肯定知道些什么。他知道绚穗并未见识过的真相。
「绚穗,记得你是十四岁,对不对?」
彷佛在体恤心思混乱的绚穗,澄华开朗地出声发话。
「所以你在大杀戮发生时才十岁吧。你跟彩叶从那时候就一直在一起吗?」
「……是的。我都是在二十三区生活,一直到前阵子,因为大人都不在了,后来就只有我们这群兄弟姊妹。」
「二十三区……隔离地带啊。」
善的眼里浮现了一丝惊讶之色。
受到留在都心的「冥界门(Ploutonion)」影响,过去被称作东京的城市已经变成有大量魍兽栖息的危险地带。事实是世界各国的军队都放弃了那样的废墟,过去绚穗他们会住在当中应该颇令人意外。
「因为有彩叶和鵺丸──魍兽们一直保护着我们。」
「魍兽……保护了你们?」
「是、是的。」
善露出严肃的表情,跟澄华面面相觑。
他们难掩动摇的模样,让绚穗产生了一股模糊的不安。即使双方同样是龙之巫女,对澄华来说,彩叶可与魍兽沟通的能力似乎仍令她感到奇异。
「澄华姊姊,请问你们之前是怎么生活的?」
绚穗随即改换话题。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不该对他们多透露彩叶的事。
所幸澄华并没有勉强继续谈彩叶的事,还爽快地回答绚穗的问题。
「这个嘛,我觉醒成龙之巫女算比较晚的。」
「比较晚?」
「对啊。」
澄华悄悄在绚穗面前伸出自己的手。
她的手掌上笼罩了一层白雾,不久便有晶莹的透明颗粒盈现。那是看似花瓣的大颗雪花结晶。
「我察觉自己有这种力量,是在大杀戮结束后差不多过了两年吧。刚好我跟善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在那之前你都是一个人吗?」
「不是,没那种事喔。因为我待在娼馆。」
「娼……馆……?」
「没错。我做的是抚慰那些疲于击退魍兽的大叔,然后收取金钱的工作。」
澄华使坏似的露出微笑。
依然望着她的绚穗说不出话。
澄华的年纪是十八岁,表示她在大杀戮刚结束时跟现在的绚穗一样是十四岁。
然而,有别于受彩叶保护的绚穗,她是只身一人被抛弃在这个世界。于是澄华出卖自己的身体活了下来。光是想像那样的恐惧与绝望,绚穗的全身便失去血色。
「啊,抱歉。你别露出那种脸嘛。收留我的老板是个还不错的人,我的遭遇并没有多糟喔。要说的话,善的遭遇才叫凄惨呢。」
「……就此打住吧,澄华。她不用知道那些。」
善打断了澄华说话。他的语气倒是温和平顺,感觉反而表达出他过去的经历有多凄惨。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懂……」
绚穗低下头,软弱地向两人赔罪。即使她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哭,却还是止不住眼泪。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
善略显为难地视线乱飘。
澄华看到善那样的态度,就贼贼地笑了起来。
「……你们两位……都恨八寻哥哥吗?」
不停抽咽的绚穗问道。善缓缓地摇头。
「我并没有恨他。只是,我不能容许那家伙存在。就这样而已。」
「请等一下,你们搞错了。」
绚穗粗鲁地用手背擦去眼泪,并且大大地摇头。善纳闷地回望她说:
「搞错?哪里搞错?」
「引发大杀戮的人是八寻哥哥的妹妹,所以八寻哥哥为了赎罪,一直在寻找他妹妹的下落──」
「呵……」
善听了绚穗说的话,似乎忍俊不禁,低着头抖起了肩膀。
那阵颤抖扩散到善的全身,最后他便笑出声音。
「善……先生?」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哈……原来,鸣泽八寻是当真相信有那种事吗?听了怎么能不笑!」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呃,不用多谈了……感谢你,佐生绚穗。」
善一边拼命憋笑,一边温柔地摇头。
他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杀气,静静地继续说:
「你所说的很有意思。假如鸣泽八寻真被那种利于自己的妄想迷了心窍,就让他在美梦中了结吧。」
3
装甲车载着八寻等人挺进日落后的公园旧址。
驾驶者是雅格丽娜,没有其他人共乘。为防范安德烈亚•比利士偷袭,珞瑟与魏洋已经回到艺廊总部。
相乐善的落脚处立刻就分辨出来了。
在无人废墟中,只有一栋建筑物冒出灯光。防备之薄弱简直令人傻眼,设陷阱的可能性却偏低。对方是拥有不死之身的不死者,奇袭或狙击都不管用,才无需警戒。
然而,八寻也有相同的条件。
装甲车在建筑物前停下,八寻大方地现出自己的身影。
几乎同一时间,有几道人影从建筑物里出现了。
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年与少女,还有身穿水手服的绚穗。
「绚穗!你还好吗!」
八寻压抑内心的焦虑,并且喊道。
远远看去,绚穗并没有醒目的外伤,身体似乎也没有受到束缚。
「八寻哥哥……那个……!」
绚穗带着怀有迷惘的表情,想向八寻表达些什么。
穿制服的少年上前打断了她。
「鸣泽八寻?」
「我照着吩咐过来了。这玩意儿是你们写的吧?」
八寻摊开摺起的书信,一边问道。
少年──善静静地点了头。
「做出抓人质这种卑鄙的行为,我要向你谢罪。我们会释放佐生绚穗。」
「啥?」
善的言词直率得与现场气氛并不搭调,让八寻有些错愕。原以为谈判会更加麻烦的他早有准备,因而落得像是白忙一场的心境。
「你会释放绚穗……呃,这样真的好吗?」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承诺的。」
善对疑惑的八寻做出答覆。彷佛在替他的话背书,待在他身后的少女──清泷澄华轻轻地推了绚穗的背。
「掰掰,绚穗。保重喔。」
绚穗不断回头看笑吟吟地挥手的澄华,并朝八寻他们迈出步伐。
从绚穗的态度看不出她对善与澄华怀有恐惧。光是如此,就可以明白他们有善待绚穗。
「雅格丽娜小姐,不好意思,麻烦你照顾绚穗。」
将回来的绚穗托付给雅格丽娜以后,八寻重新面对善与澄华。
虽说人质获释,但这应该不代表善与澄华愿意罢休。
八寻反而认为这是宣战。善已在言外表明接下来不会有谈话,事情只能靠不死者之间的厮杀做出了断。
「等一下,八寻哥哥。他们并不是坏人──」
备战的八寻杀气高涨,绚穗便打算制止。
于是,绚穗的脚边突然泛白结冻了。
善举起西洋剑前端一指,好似要阻绝绚穗的去路。
冰之神蚀能──「要是阻碍我跟八寻交手,寒气便不会留情」。威力并非止于威吓的攻击蕴藏着这种决心。
「我可以等你们离开这里。如果不想被波及,你最好尽快带她走。」
善对雅格丽娜警告。
「难道你想与连合会为敌,不死者?」
雅格丽娜呆愣地看着结冻的地面,但还是毅然回嘴。
善对她说的话嗤之以鼻。
「我不在乎你们,想留下来的话就随便你。不过,到时候我不保证你们能活命。」
「你走吧,雅格丽娜小姐。」
八寻用紧绷的嗓音催促雅格丽娜。
雅格丽娜纠结地抿唇,不久就认命地点了头。她硬是把抗拒的绚穗推进装甲车,然后急催油门从现场离去。
八寻确认装甲车已经离得够远,便走近善。
不必提高音量也能对话的距离。换句话说,那是只要踏出一小步,锋刃即可触及彼此的距离。
「先感谢你肯放绚穗走。另外,也感谢你们从法夫纳兵手中救了她。」
「那并不是为了你。」
善对八寻的谢词冷冷地给了回应。不近人情的家伙──苦笑的八寻心想。
不过,既然对方怀有敌意,像这样明快才好。
「所以说,我可以理解成你们有意杀我吧?」
「你懂得很快,鸣泽八寻。」
善似乎微微笑了。
「姑且告诉我理由好吗?」
清泷澄华之前对绚穗是那么友善,却连她都冷冷地看着八寻。掩饰不尽的愤怒与憎恨传达而来,着实让八寻吃不消。
「我才想问你。鸣泽八寻,你还想不起自己所犯的罪吗──」
「我犯的……罪?」
善的质疑让八寻忍不住苦笑。他认为那早就数也数不尽了。
偷窃与转卖古艺品;虽说是正当防卫,八寻在二十三区杀的法夫纳兵就算用上双手指头也不够数;还有山龙巫女──三崎知流花以结果而言也是被八寻他们逼死的。
然而,对方讲的应该并不是这些。
「我说啊,四年前发生的事,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
澄华看见八寻的表情,似乎就产生误解而扯开嗓门。
「你是指珠依召唤的龙吗?」
「……鸣泽珠依召唤的龙,是吗?听你的口气简直像事不关己。」
善瞪向冷静地反问的八寻。
「我没能阻止珠依是事实,也不想为此辩解。想恨我的话,大可随你们高兴。」
八寻自嘲似的耸耸肩,然后当面朝善瞪了回去。
「──可是,我没有打算死在你们手上。我得阻止珠依,她到现在仍恨这个世界。放着不管的话,同样的事还会重演好几次。」
「明知道如此,你为什么还跟尽奈彩叶订了契约?你想重蹈覆辙吗?」
善口气火爆地诘问八寻。
他说的话让八寻产生了疑惑。
「彩叶?跟她无关吧?彩叶可没有毁灭世界的念头耶。」
「也对,毕竟想毁灭世界的是你本身。」
「什么意思?」
八寻大感困惑地反问。有些不对劲,双方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
将龙召唤出来,引发大杀戮的是珠依。八寻不可能搞错。毕竟八寻亲眼目睹了她将龙唤出的模样。
「够了,善。这家伙真的什么都不懂。」
澄华豁出去似的撂话。
「没错,再跟他多说也没用。」
善用祈祷般的架势举起西洋剑。带寒气的剑身泛白凝霜,冰之结晶开始在他身边起舞。
八寻反射性拔出了腰际的刀。
之前被连合会拘拿,使得九曜真钢不在他手边。就算有九曜真钢,对目前无法动用神蚀能的八寻来说也是白搭。
靠普通的刀,不晓得能应付善的攻势到什么地步。尽管只能充数,总还聊胜于无,至少应该能发挥让善提防的效果。毕竟要对付并非不死者的澄华,即使是用这把刀也会有足够杀伤力──
「你似乎认为引发大杀戮的是鸣泽珠依,不过那就错了。四年前出现的龙,就是你本身,鸣泽八寻!」
善持剑刺出。
那并非单手剑能以剑锋触及的间距。可是,受凛冽寒意侵袭的八寻纵身后退了。随后,八寻原本站的位置霍地结冻。
空气中的水分完全结晶化,尖锐的霜柱彻底覆盖了地面。假如八寻硬生生接下那波攻击,肉体应该已经被完全冰封了。
然而,八寻并不是因为善的攻击极具威力才心生动摇。
善在出手前说的话,其内容让八寻受了震撼。
「你们……在胡扯什么……」
善的神蚀能效果范围并不广,有效距离顶多六七公尺。况且在生效前还有时间上的延迟,要回避不算困难。
八寻闪躲的身手却显得迟钝。
彷佛要让头盖骨裂开的剧痛正持续朝八寻来袭。四年前从记忆中脱落的景象,变成了片段的影像闪现于脑海。
──太好了……哥哥,你还活着……
废墟城市被深红如血的雨打湿。
以倒下的成群大楼为背景,白发少女开口相告。
她嘴边露出欢喜的笑容。眼里映着渐毁的世界,少女幸福地笑了。
──还是说,你死不了呢?
然后她向八寻问道。
过去八寻唤作妹妹的少女,背后带领着一条龙。
呈螺旋状游于云海,睥睨着大地的虹色「怪物」──
既恐怖又梦幻的那一幕唤醒了差点遗忘的疑问。
白发少女并不是龙。
她只是召唤了龙而已,跟自身肉体化为山龙的三崎知流花不同。
所以,珠依并未失去人类的外貌。因为她并没有变身为龙。
「啊……啊啊……!」
八寻的喉咙冒出了痛苦的闷哼。
原本盖上的记忆被打开。不该想起的罪恶记忆──
鸣泽珠依并不是龙。既然如此,她召唤的龙究竟附到了谁的身上?
不死者。
淋了龙血,获得不死肉体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不死者蒙受龙之巫女的庇护,就可以使用与龙相同的权能?
为什么受了丧失大半肉体的伤势,也能再生复原?
还有,八寻称作「血缠(Gore Clad)」的血铠源自何处?
那副模样,简直像长出了龙鳞──
──再见,哥哥。能遇到你实在太好了……
珠依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于耳朵深处复苏。
由珠依召唤出来,八寻目睹的虹色巨龙,是消失到哪里了──
不,它并没有消失。
那条龙附到了人类身上。附在八寻体内。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八寻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发出狂嚎。
无法控制的强烈龙气从他全身散发而出。
他回想起来。那一天,珠依将八寻本身变成了龙。
然后,八寻依她的期望发动了龙之权能。
他在东京都心开启冥界门,把众多魍兽唤到了这片大地。
而且八寻的身影透过媒体散播出去,让收视者遭受污染而癫狂,驱使人展开杀戮。大杀戮的导火线,就是八寻本身。
「──善!」
「我明白!」
澄华瞪着出现失控征兆的八寻叫道,善也在握剑的手上使劲。
善的肉体被淡蓝色的鳞片状铠甲包覆,笼罩剑身的寒气更添猛烈。
「至少我可以一剑了结你,省得你继续苦恼──【冰瀑(Icefall)】!」
善朝八寻冲了过去,势头惊人地持剑刺出。
从剑尖释出的寒气令周围空气泛白冻结,并且袭向八寻。
不只是大气当中的水蒸气,连氮与氧都能凝固的凶猛神蚀能。极低温的冰枪将八寻吞没,在转瞬间冻结其全身──理应会如此才对。
善的攻击却没能触及八寻。
横扫过境的冲击波刮走善的攻击,救八寻逃过一劫。
「为什么……!」
澄华茫然睁大眼睛惊呼。
冲击波席卷而过的余威掀起了风暴,像护墙一样呼啸着阻挡善的追击。
在那道狂风护墙的另一端,有人影如摇曳的蜃景出现。对方利用空气折射的效应掩饰踪迹,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到八寻身边。
不久后,完全现出身影的是一名气质近似猎犬的年轻男子,还有拄着银色手杖的女子。在旋风吹拂下,她的黑色长发随之飘扬。
「山濑道慈吗……」
善重新举剑备战,并且不悦地直呼男子的姓名。
山濑嘲弄似的从喉咙发出格格声响,当场摆出挖苦人的笑容。
「抱歉,相乐。我们还有事要找这家伙,放他一马,别让他变冰雕。」
「你觉得我听了就会乖乖退让?」
缩成一团的八寻被山濑挺身保护,善毫不松懈地瞪向他。
山濑是蒙受风龙庇护的不死者,其神蚀能操控的是大气本身,善则是以大气中的水分子为媒介来发动权能,相较下处于劣势。可以的话,善希望避免跟对方正面发生冲突。
(插图013)
可是,山濑却将握着刀的双手举到头顶,彷佛表示自己无意一战。
「你们的心情倒不是无法体会,但我也有生意要做。哎,感谢你们把这家伙从火龙巫女身边引开,多亏如此,省了不少工夫。」
「什么……?」
山濑岔题的说话方式让善一瞬间转移了注意力。
那使得善没能及时察觉「她」的存在。
有个穿黑色礼服的娇小少女就站在八寻身旁。她的头发被月光照耀,纯净洁白得有如飘落积起的雪。
「欢迎回来,哥哥……来吧,请你回想,想起你真正的模样──」
她那呢喃般的嗓音在八寻耳边编织成句。
黑暗中,她的双眸像宝石一样红红地发亮。
「鸣泽珠依……!」
善吼出少女的名字,同时也解放了神蚀能。
冻结的大气化为致命洪流,直朝鸣泽珠依涌来。
霎时间,八寻抬起了脸。
然后大地随着巨响产生震荡,善与其他人的视野被黑暗笼罩了。
4
听见茱丽负伤归来的消息,彩叶急忙赶到了医务室。
茱丽在艺廊日本分部的战斗员之间极受欢迎,因此医务室周围聚集了许多看起来心神不宁的男队员。
彩叶拨开那些人闯进医务室后,就看见茱丽盘腿坐在床上,将绷带像缠胸布一样绑住胸部的模样。
「茱丽!」
目睹她全身都是贴布的惨状,彩叶的声音变了调。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出了什么事!」
「啊~~这个吗?我被机关枪稍微扫射了一下。」
「机……机关枪射中你了吗!」
「嗯,不要紧。这点伤,立刻就会痊愈。」
茱丽说着就把红肿发黑的上臂举起来给彩叶看。全身有多处严重挫伤,说不定骨头也裂开了。
然而茱丽的动作并不迟缓,脸上有着余裕。
「因为我们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虽然没办法像八寻一样瞬间康复就是了。」
「那还用说!反正你静养就对了!要缠绷带,我来帮你缠!会痛的时候就要说痛,不要逞强!」
彩叶硬是从茱丽手里抢走绷带,既笨拙又用心地开始帮她处理伤势。
茱丽露出以她来说算稀奇的略显疑惑的表情,彷佛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才会有的反应。于是她嘻嘻笑了出来。
「你真的好像妈妈耶,彩叶。」
「话说到这里不是应该用白衣天使形容才对吗……?」
「哎,能静养的话,我也希望静养就是了,但状况好像不容我们说这些。」
「咦?」
在茱丽抬起脸的同时,有新的人影走进医务室。有着褐色肌肤的高挑女战斗员──小队长帕欧菈•雷森德。
「茱丽……桥断了。东与西的两座桥都是。」
帕欧菈不假辞色地报告。
「桥……是会断的吗?」
惊愕过头的彩叶喃喃嘀咕。
艺廊的队员宿舍及总部位于面朝横滨港的海埔新生地。这一区以往设有保税仓库,四面被海与运河环绕,不过桥就无法到任何地方。
如今失去桥梁,表示艺廊已经完全从四周孤立。
「只剩南边的桥啊?事情麻烦了呢。对方打算斩断退路困住我们吗?」
茱丽用欠缺紧张的嗓音说道。彩叶脸色紧绷地看了茱丽。
「你说困住我们……是我害的吗?」
「对方觊觎的肯定是你,不过要说是你害的好像就不太对了。毕竟招惹到安德烈亚怨恨的人是我跟小珞。」
「……安德烈亚?」
茱丽提到的陌生名字让彩叶蹙了眉。
「没错。安德烈亚•比利士,比利士艺廊大洋洲分部的负责人。虽然彼此几乎没有血缘关系,他姑且算是我们的哥哥。」
「你哥哥把艺廊包围了?为什么?」
「说来就是常见的继承人之争。谁教那个人的分部经营不善呢。说不定他是想将龙之巫女抢到手,趁势赌一个逆转的机会。」
「为了那种理由……」
彩叶还没有感到愤慨,就先冒出强烈的乏力感。
对方打算将龙之巫女纳入手中的理由,还有为此对妹妹们心怀怨恨的念头,到底都不是彩叶能够理解的。
「问题在于扯到了安德烈亚,这场战斗就被当成比利士艺廊的自家纠纷了。换句话说,我们没办法期待连合会来调停。」
茱丽一边将制服衬衫穿在绷带上面,一边忧心地摇摇头。
「还有,如果把其他觊觎你的民营军事企业都视为安德烈亚雇用的人手,就表示他可以大摇大摆地朝我们家打来。」
「照这样下去,时间过得越久……在战力上越会落于不利。」
帕欧菈语气冷静地补充。就是啊──茱丽彷佛事不关己地接话。
「彩叶的那些小孩呢?」
「我让他们去防空洞避难了,跟非战斗人员一起。」
「是喔。那就暂且可以安心喽。」
「等一下!绚穗她……去了横滨要塞的绚穗没有回来,魏先生也是。」
彩叶连忙插嘴。
绚穗还有担任她护卫的魏洋在彩叶生气回来之后,仍为了跟八寻对话而留在横滨要塞。然而,后来经过了五个小时以上,如今他们俩还是没有回到队员宿舍。何止如此,毫无联络的状况甚至一直持续至今。
「绚穗的部分不用担心。」
「咦,珞瑟?」
忽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让彩叶讶异地回头。
悄悄出现在医务室的是交代过要解决连续凶杀案,理应早就独自动身的珞瑟。即使目睹姊姊满身绷带的模样,她也没有改变脸色。
「你晓得绚穗在哪里吗?」
「她只是被水龙『艾希帝亚』的巫女和不死者绑走了。」
「你说被绑走……意思是被人绑架了吗!水、水龙巫女又是谁……?」
接连听到耸动的字眼,彩叶慌得眼睛都花了。
「绑架绚穗的犯人要求八寻独自过去见他们──所以,他现在去接绚穗了。」
「你让八寻一个人去了吗!可、可是我不在的话,八寻就──」
「无法使用神蚀能呢。」
「明明知道这一点,你怎么还……」
彩叶边出声抗议边逼近珞瑟。
然而,珞瑟好像不懂她怎么会问那种理所当然的事,因而歪过头说:
「总不能让你在这种情况下走出基地。」
「毕竟我们被包围啦,桥也断了。」
茱丽也顺便吐槽。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假如事情跟我想的一样,八寻没问题的。大概。」
换好制服的茱丽轻灵地下了床站直。
「为什么你能说得那么笃定……?」
彩叶用怀疑的目光对着茱丽。
茱丽有些愉悦似的一直保持微笑。
「刚才跟道慈他们谈过以后,我就有把握了。那两个人是听统合体的指示在行动,安德烈亚哥哥只是随着统合体的规划起舞,水龙巫女他们大概也一样。」
「统合体……?不过,你说的道慈就是那个拍爆料影片的人吧?统合体不是想掩盖龙之巫女的存在吗……」
「或许现在已经没必要那样了喔。」
茱丽回答了彩叶的疑问。
向全世界揭露龙之巫女情报的山濑跟统合体在利害关系上对立,任谁都不会认为两者在私底下是串通好的。
所以安德烈亚•比利士毫不怀疑地相信了从山濑那里收到的情报。
然而山濑要是照统合体的指示在行动,安德烈亚就等于被统合体利用了。倘若如此,同一时间会发生绚穗被绑架的状况,大有可能也是照统合体的规划在走。
「那就是我判断八寻能平安的理由。既然有统合体在背后操作,她肯定也会参与──」
「她……?」
「我的意思是,提供庇护给八寻的龙之巫女并不是只有你。」
「难道说,你指的是珠依……?」
彩叶瞪大了眼睛。
地龙巫女──鸣泽珠依。她身为引发四年前大杀戮的祸首,据说目前受统合体保护。
既然幕后有强烈执着于哥哥的鸣泽珠依,就能明白八寻被独自叫去的理由。就算水龙巫女他们想伤害八寻,珠依应该也会保护他。
「不行……那样的话……」
彩叶感觉到内心隐隐作痛,因而无意识地嘀咕。
八寻跪到珠依脚边,亲吻她手掌的模样浮现于脑海。光是如此,彩叶就涌出了以往从未体验过的不快情绪。
茱丽等人默默仰望彩叶迷惑的表情。
就在随后,远方传来了沉沉的爆炸声响。炮击声。
「开始了呢。」
茱丽用冷冷的嗓音抛下这么一句。
随后好似有沉重之物落下来,大地震颤,彩叶等人所在的队员宿舍受到了撼动。
来自众多装甲战斗车辆的同时炮击。安德烈亚•比利士率领由民营军事企业结成的联合部队,开始进攻艺廊日本分部了。
5
「你还好吧,澄华!」
善一边敲碎占满视野的冰块一边大喊。
「我没事……可是,这怎么搞的嘛,受不了……!」
在善的背后被他保护的澄华焦躁地甩去缠绕全身的寒霜。
善的左臂在完全冻结后碎散,正开始蒸腾出热气再生。
袭向他们俩的是在极低温下液化的氧与氮洪流,水龙具备的权能。
善朝着鸣泽珠依施展的攻击就像被无形屏障弹开一样,往他们自己逆流回来。
地龙的神蚀能【千引岩】──
据说连通往冥界的黄泉比良坂都能堵住,制造斥力屏障的权能。
「你这是什么意思,山濑道慈!为什么鸣泽珠依会在这里!」
肉体再生完毕后,善瞪向坚决待在后方观战的山濑。
为保护鸣泽珠依而展开斥力屏障的是八寻。身为火龙巫女契约者的他,动用了地龙的神蚀能。
此刻八寻以前倾姿势备战的模样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
八寻失去了人类的自我,受制于鸣泽珠依,犹如她的喽啰。
「我们是按雇主的意思办事。哎,别见怪。」
山濑用同情似的视线看向善。
从他的那副态度可以确定,一切都是从最初就安排好的。
将尽奈彩叶与八寻分开;让善逼迫八寻,促使他恢复记忆;再趁着八寻产生混乱的破绽,由珠依支配他的心灵──
一切都被山濑操弄于掌上。
「少跟我打哈哈!」
「哎呀……」
善把剑指向山濑。极低温的冰枪伸展而来,被山濑灵巧地躲开了。他将风缠绕于全身,借此获得超乎常人的敏捷性。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雅!你们的雇主是谁!」
澄华朝着雅大喊。
雅捂着长长的黑发,空灵地微笑告诉她:
「统合体。」
「……统合体?」
「从远古时期就一直利用龙之力的族人后裔。诺亚运输科技没向你透露任何资讯吗?」
「我是不清楚状况,简单说就是一群无益处的人吧。」
澄华哀伤地眯眼挤出声音。
彷佛呼应了她的愤怒,善散发的龙气势头变得更烈。
「让开,山濑道慈,不然我会连你们都一起冻住。」
「我说啊,相乐小弟,既然身为日本人,你要多注意对长辈讲话的口气。」
「住口──!」
善把剑捅进地面。地中的水分顿时冻结,半径几十公尺的大范围遂成覆上冰层的冻土。
「真是,这年头的年轻人都开不起玩笑。」
赶在鞋底被冰层吞没的前一刻,山濑以劲风重叩地面,靠反作用力逃到空中。
善仰望高高飞在半空的山濑,脸上露出凶猛的笑容。
无论能将风操控得多么收放自如,没长翅膀的人类都无法一直飞在空中。为了抓准山濑着地时毫无防备的那一瞬间,善再度举剑。
然而,山濑嘴边始终挂着笑容,还挑衅地问道:
「这样好吗,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什么……?」
山濑开口警告,反应过来的善因而环顾四周。
结果这拯救了他。站在八寻身旁的白发少女已经将指头对准善与澄华。
「快离开,澄华!」
「善……?」
善抱起杵着不动的澄华,并且飞扑滚向旁边的地面。
但是,即使如此依旧来不及。地龙释出改写世界的龙气,覆盖了善与澄华的脚边。
「【虚】──」
「【冰瀑】!」
珠依的细语跟善的咆哮重叠了。
善与澄华的脚边,半径数十公尺的范围突然无声无息地下陷。
将东京二十三区化为危险地带而无法住人的神蚀能【虚】──地龙的权能在大地上凿出了名为冥界门的竖坑。
「见鬼的力量……!」
善探头看向深不见底的昏暗洞穴,声音随之颤抖。
他与澄华用来藏身的休憩所,还有位于正面的田径场跑道,全被巨大的竖坑吞没其中,连痕迹都不留。
善在竖坑上头架起冰桥,借此才与澄华勉强逃过落坑的下场。要是神蚀能晚一刻才发动,他们应该也落得与休憩所相同的命运了。
在善的臂弯里,发抖的澄华脸色苍白。
即使如此,她仍毅然瞪向珠依。澄华还没有丧失战意。
「收手吧。目前的你们与八卦境界的鸣泽兄妹层次有别,不会是对手。」
山濑在安全地带落地后,随口提出了忠告。
「你说……八卦?」
「难道你以为同样是不死者就有对等的实力?对手可是四年前引发大杀戮的怪物喔。」
听到善提出的疑问,山濑把视线转向八寻他们那边。
脸上挂着浅笑的他眼里浮现的是掩饰不尽的恐惧之色。
这样的事实让善困惑,震耳欲聋的巨响随即朝他的耳膜来袭。
巨响的真面目是八寻发出的咆哮。
原本站在珠依身旁的八寻外貌变了样,铠甲般的漆黑鳞片覆盖住他的全身,原本修长的身躯壮了将近两圈。
那副外表已经看不出原为人类时的影子。
巨大化的四肢前端长了钩爪,血盆大口里有着成排锐利的獠牙。他现在的轮廓远比法夫纳兵近似于龙,比本身身高长一倍的尾巴像具备意志的独立生物,正在逶迤起伏。
「你有拍下来吗,雅?」
山濑用难掩兴奋的语气朝雅唤道。
「有。」
雅举着高性能的数位摄影机,言简意赅地表示肯定。
「这可是正规取得的大独家新闻。哎,虽然有一半像是自导自演就是了。」
山濑满意地嘀咕。
雅拍摄的影片会传送到网路伺服器,经过统合体剪辑后,再向全世界公开。
那就是山濑他们真正的目的,统合体所交派的任务。
「山濑道慈……你们……统合体有什么目的?像这样利用鸣泽八寻到底想做什么!」
善用陷入混乱的口气问山濑。
山濑望着年纪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善,露出有些空洞的笑容。
「有欠公平是不好的……」
「什么?」
「你不觉得这实在不公平吗,相乐善?龙的神话与传说流传在全世界,明明如此,八名龙之巫女却全都出现在日本,只有日本人落得被屠杀殆尽的下场。你觉得为什么会发生这么不公平的事?」
「…………」
善迟疑似的目光游移。
目睹他这种耿直的反应,山濑极为冷淡地笑了出来。
「答案是碰巧。碰巧,头一条龙在日本出现了,其余七龙的巫女受其影响,就跟着觉醒了。因为目击了龙。」
「难道说……」
澄华畏惧地倒抽一口气。靠山濑给的些许提示,她似乎抵达真相了。
没错──山濑夸张地点头。
「统合体的目的就是让这段影片流出去,使新的龙之巫女在全世界诞生。为此,我跟雅才会以爆料型直播主的身分卖名,以便增加频道订阅者。」
「等一下!要是有我们以外的龙之巫女出现,到时候又会──」
「对,应该会重演吧。众人喜迎乐见的大屠杀!」
山濑用作戏般的身段张开双臂。
「如此一来就没有国家与民族,大混乱发生后将会让世界变得一塌糊涂吧。统合体那些人花了好几代、好几百年的时间来准备迎接那一天。为了重启全世界,进而成为新的世界之王。」
「怎么可以……要是让那样的一伙人得逞,谁受得了!」
善气得提剑朝对方捅去。
山濑轻易闪开,还反过来用冲击波从近距离给予痛击。
压缩到极限的空气子弹令善的内脏翻搅,他的身体在高飞后摔向地面发出湿漉的声响。那是换成常人就算当场毙命也不奇怪的严重伤害。
「我搞不懂耶,你何必生气?再来一场大屠杀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可是从四年前那场荒唐骚动活下来的胜利组耶。先利用统合体,再以坐上王位为目标也不错吧?」
「闭嘴……!」
浑身是血的善咬牙站了起来。虽然肉体还没再生完毕,善的意志仍未屈服。
然而,山濑并没有打算进一步对善发动攻击。
「不过,即使我们在这里争论和稀泥,也为时已晚。」
「什……么?」
「要开始喽。」
山濑露出孩童期待放烟火般的天真表情嘀咕。
随后──
化为龙人的八寻再次咆哮,广阔的黑暗在横滨大地上蔓延开来。
(插图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