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搜查没有收获,只有一段诡异体验的那天之后,在事态毫无进展的状况下,又过了几个礼拜的时间。
不知是否是我多心,我感觉校内空虚的眼神似乎一天比一天要多。
可是我无从判断那是「低潮」作祟,还是自然陷入低潮。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状况,文化祭的准备工作在起步并不顺利。
会议基本上是由普通科的学生负责协调各学科的学生,一如预期,个性强烈的艺术家彼此很难沟通,所以平日只能磨练沟通能力的普通科学生,意外地派上了用场。
在几经曲折之后,决定直接使用「缪斯学院」作为今年文化祭的主题。毕竟这里不是一间普通的学校,这间学校不仅有历史、成绩还有其特色,因此肯定有适合发挥的题材。
小泉开始率领实行委员积极工作的时候,基本上算是闲人的我,自然地成为了她的帮手。当然,我也是选在不会影响我帮夕莉寻找「低潮」的空档才会帮忙。
但是,现在就连夕莉本人都开口说要帮忙小泉了。
「这是难得跨越学科藩篱,大家一起合作推出作品的文化祭嘛。而且如果能藉这个机会做出好作品,对陷人低潮的人可能也会是不错的剌激。」
这是夕莉的主张。
看来夕莉对这间缪斯学院抱有强烈的敬爱。
虽然她的诡异举止令人侧目,但她终究是彻头彻尾的「艺术家」。虽然说是文化祭,但只要是跟创作有关的活动,她似乎就无法克制想要参与的冲动。
如此这般,文化祭的作业就变成夕莉、小泉、我,再加一个学生会的路人甲,这样有些莫名其妙的成员在进行。
这天我们为了收集缪斯学院的历史资料,来到设置在学院内的大图书馆。由于小泉对于夕莉跑来帮忙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所以我只好负责吐槽。
「夕莉学姊用不着也跑来帮忙吧……你可以继续去做搜查之类的事情吧?」
「现在单独进行搜查会让我有点不安嘛……」
「我相信椿姬会很乐意陪你吧?」
「要是她能娇得干脆点,我就不会觉得她那么难搞了。」
爱意被对方看透到这种程度却还不愿坦率的椿姬,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就算去思考那种疑问对人生也没有任何帮助,所以我们决定将精力用在分头收集资料上面。
这座缪斯学院的图书馆是个十分棘手的强敌。
地板面积足足有三万平方公尺的这座图书馆,是与文学科校舍相邻,并且一路延伸到普通科校舍的巨大建筑。内装刻意仿效欧洲的古典图书馆,使用了大量的木制建材。
在通道中央是采用天井构造,因此从一楼仰望,能看见上方高耸的书墙。
这里汇集了古今中外种类多样的书籍,其中也包括学院历史及行事纪录的资料,但那些资料不只摆在能任意取阅的范围,还有许多是存放在上锁的地下书库当中。
这里的地下书库一样有相当规模,如果只是抱着先随便调查一下学院历史的轻松心态走进这里,肯定会为数量惊人的资料感到头昏。
我在这阴暗的地下书库当中,一边忍受灰尘的气味,一边寻找类似学院沿革的各种资料。
「这里的藏书未免也太多了吧?这间学校是怎么回事啊?」
说起来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间学校拥有要为不同学科各别搭建校舍的规模,因此资料自然也有普通学校的数倍之多。
虽然缪斯学园建立至今并未拥有多长的历史,但将历年大小事情的资料汇整起来,数量实在是相当惊人。
而且当中还包括从该校毕业的知名艺术家和在职教师建立的实绩,历代校长的盆栽列表,出于教务主任嗜好所整理的每季可爱动画角色排行等没有营养的资料,真是莫名其妙。
由于小泉正在寻找另一层楼的资料,夕莉则在有段距离的角落阅读「本校对数位图画的教育论」,因此我只能孤军奋战。
要从这堆书山当中严选出能帮助文化祭表现「缪斯学院」主题的有用资料,我认为应该需要更多人手才对,明天再找机会拜托小泉多加一些人手好了。
就在我涌现这种厌倦情绪的时候。
——所谓的创作,是将灵魂刻印于现在的行为。
我突然感觉到背部窜过一阵寒意。
一个仿佛在瞬间听到声音的错觉,让我自然地转头查看,然而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并没有看见那个声音的主人。不过,我的眼睛却看见一个令我在意的东西。
那是一本书。
一本根据缪斯历代学院长归类,按年代别纪录的业务日志。
由于现在的学院长是第10任,因此必然存在其他9本日志,而我看见的是上面标明属于第7任学院长的业务日志。
那本日志在书背上写有「福劳,哈曼」的名字。
「……哈曼叔叔。」
我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我想起了小时候跟我们同是邻居,与我们家往来密切的外国家族。
当时我大概知道哈曼先生是个老师,但并不知道他与缪斯学院的关系。
我明确知道那个事实,是在哈曼先生的女儿……达莉雅过世之后的事。
据说哈曼先生是为了让天生体弱多病的达莉雅方便疗养,才会搬到那个郊外的乡下小镇。达莉雅患有先天性的疾病。
虽然达莉雅最后还是无法战胜病痛失去了性命……哈曼先生就是在达莉雅即将过世前搬到这座城市,接下了缪斯学院的学院长工作。
而我最后看见的达莉雅,是她哭哭啼啼拒绝搬家的模样。
「……虽然也是因为那样,我才有得以进人这间学校的人脉。」
现任校长是哈曼先生的妹妹,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欣然让我人学。惭愧的是我几乎没有什么跟她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只知道她是个亲切豪爽的怪人。
我继续回想当时的往事。
「对喔……我记得那确实是哈曼先生成为学院长不久后的事情。」
那时已经是「QC」问世,网路技术急速发达的时代。
量子电脑也变廉价,电脑的世界瞬间扩张。
在那样的时代之下,哈曼先生率领缪斯学院主导的网路服务就是美术馆。哈曼先生甚至自掏腰包建设了规模巨大的伺服器,并致力于为这座城市铺设无数的纤维。
也就是说,福劳,哈曼学院长,同时也是美术馆之父。
在网路创作的交流如此盛行的这个时代,缪斯学院也自然成为艺术家之路的入口,受到莫大的关注。
「……这份当时的资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美术馆的黎明期。
为现在的缪斯学院奠定威名基础的那个时代,如果要以缪斯学院作为主题寻找资料,就应该着眼于这个年代才对。
可是,为什么我会突然找到这本日志呢?在那一瞬间,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
「嗯?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是我的模样让人感觉有些奇怪,夕莉开口这么问道。
「没有啦……比起这个,夕莉学姊也来帮忙啦。」
「你也差不多该将学姊的称谓拿掉了吧?话说回来,我其实不是被找来帮忙的,我是自己跟来的。」
「那你就先回去嘛……」
我叹了口气,同时想说哈曼先生的资料应该有用,所以将那本日志捧在手中。
「我们先跟小泉会合一下吧,而且图书馆也快要关了。」
「啊,我想把这本书借回去。」
「地下书库的书一般是不开放外借的,所以得先跟老师报备是文化祭要用的资料。」
我就这么带着夕莉朝阶梯走去。
然而原本应该是两人份的脚步声,突然只剩下一人份的声音。我转头回望,看见夕莉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吗?」
「啊,没事,我只是有些头昏而已。」
「怎么?你低血压吗?」
「才不是!像我这样的柔弱少女,当然也会有身体突然不适的时候嘛!」
「柔弱少女应该无法将头埋进土里表演倒立吧?」
尽管我跟往常一样吐槽,但还是过去牵起夕莉的手。
「哎呀,没想到你还懂得照顾淑女,小町也是个男生呢。」
「我现在好歹是女生的身分,这种话可别太常说喔。」
我努力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离开带有霉味的地下书库。我跟夕莉又交换了两三句话,之后便前去与小泉会合。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我仍然察觉到了。
夕莉很明显在注视我手中那本福劳·哈曼的资料。
「呃,这是什么状况?」
我们傍晚并没有去做关于「低潮」的搜查,而是来到了卡拉OK包厢。
是小泉找大家来的,当然夕莉也跟我们在一块。至于学生会的路人甲,则是因为约会而先行离开,该死的现充。
可是找来补充的成员,不知为何是树里跟椿姬。
「小泉,这种组合是什么意思?你如果这么讨厌我,其实可以直说啊!」
「人家不是要找小町的麻烦啦,既然要来卡拉OK,当然少不了要找树里吧?而且她又正好是音乐科的学生,我想说可以顺便增进感情嘛。」
「那另外一个喜欢乱砍人的……更正,那椿姬呢?」
「我问有没有谁是文艺科的学生,有发言力对文化祭却不怎么热衷的?结果人家就跟我说是她嘛。」
「超有说服力的。」
如此这般,当大家一起坐在沙发上,夕莉坐中央,树里跟椿姬坐在她身旁的奇特队伍就这么诞生了。夕莉姑且不论,树里跟椿姬脸上倒是露骨地表现不悦。
感觉随便招惹她们不会有好下场,因此我让自己处于压低音量只跟小泉对话的状态。
「……那么,这次来唱卡拉OK的用意是什么?」
「没有啦,为了文化祭,想说来场异文化交流促进感情嘛〜下次我也打算企划些同乐会之类的,所以这也算是预演吧?而且如果能让这些人和睦相处,应该也能让我增添自信才对。」
「可不是嘛,要是能让这些家伙打成一片,那小泉你就是天才了,要我亲你的脚都可以。」
「喔,是你说的喔?到时可别反悔啊,小可爱。」
然而我这样与小泉伴嘴终究也只是逃避现实,在尴尬到令人窒息的包厢中,气氛就像是一滩浓浊的淤泥。
在大家点的飮料送来之后,我们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下一步了。椿姬从刚才就用像是在看杀父仇人的眼神瞪着我〔最近夕莉成天都跟在我身边,所以她必然是被夕莉冷落很久了),而树里也是一脸凶狠地瞪着椿姬。
不过夕莉倒是处之泰然地操作点歌机。
应该说她已经选好曲子了,连谁要先唱都没有讨论,她就擅自输入了曲子。
「那么,我就第一个唱吧。」
「这种话是输入完才说的吗……?」
伴随响亮的电子声响,萤幕上显示出夕莉输入的曲名。
上面写的是「女中豪杰就像海鸥」。
「……」
除了夕莉之外的四人份沉默,立刻支配了一切。
「……咦?为什么是演歌?」
这个疑问立刻被喇叭流泄而出的高分贝音量淹没。与其说是声音,更像是单纯的空气振动在腹部产生低鸣。
「喔~~~只能独自~~~变得坚强~~~~!」
「唔哇!」
听到夕莉意外中气十足的唱腔,让所有人都满脸尴尬。她高举手臂让哥德萝莉服随着动作晃动,那模样实在是不伦不类。而且说老实话,,莉的音调完全迷路了。
「就像~~~振翅高飞~~~的海鹤一样~~~!」
一群关系尴尬的人来唱歌,第一首歌其实还挺重要的。这样说吧,第一首歌常有预测后续走向的作用,像是要走流行曲,还是动画歌也OK那样,算是能左右气氛的曲子。
没想到第一首歌竟然挑选演歌,虽然很有夕莉的作风,但真的很让人头痛。
「波涛〜汹涌!阿公吃的饭〜里面是浓硫酸一!」
「浓硫酸!?」
「女中豪杰〜女中豪杰〜强壮的〜上臂!上臂二头肌!我的人生是健身~~~然后~~~创造混沌的黑暗……」
「……」
在我完全听不懂歌词内容的状况下,这首歌结束了。夕莉虽然一脸满足的模样,但椿姬她们全都一脸困惑。
没多久,萤幕上显现评分。64分,好低!为什么夕莉一脸得意地看着画面频频点头呢?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如此满意。
「再来谁要唱?」
「啊,小泉装作没看到了。」
小泉卓越的装傻技能,让夕莉唱歌的事就像从未发生一样,我认为这是个英明的决定。
「我很想听树里唱呢〜能够现场听到『Romeo』的歌声,感觉超奢侈的啦〜」
「啊,没有啦,晚点再轮我唱比较好吧?」
我能理解看见麦克风递到自己面前的树里为何会有所迟疑,要是让她先唱,其他的人就无法接在后面唱了,就算是我也会难堪到唱不下去。
不过小泉似乎早就料到树里会这么拒绝,所以她很快就将麦克风移到椿姬面前。不过椿姬当然是摇头,这样的反应也多少在预料之内。
「真是的,那我要唱啰〜」
最后小泉操作点歌机输入曲子。这样自己充当敢死队长,顺便提振气氛方便后面的人开唱,是很有小泉作风的考量。可是不知为何,小泉没有拿麦克风询问我的意见。
就这样,画面中再次显示曲名,萤幕上是「比明天更加Grow Up」的文字。那是我也知道的曲名,是周五九点节目使用的快节奏歌曲。
小泉自然地站出去开始唱歌,我们听到卡拉OK特有的、欠缺力道的旋律。小泉的唱功可说是平凡到令人佩服,能将有平凡高中女生感觉的实力发挥到如此淋漓尽致,也是挺厉害的。
不管怎么说,多亏小泉这么一唱,也一并化解了夕莉弄出的莫名气氛,让大家的耳朵得以享受轻松的音乐。
「……可是,这种状况要我怎么应付呀?」
夕莉擅自用电话点零嘴,由于小泉正在唱歌,所以也必然的变成椿姬跟树里……还有我围坐在一块的状态。
椿姬跟树里之间弥漫着比冰河时期还要寒冷的气氛,虽然我可以假藉帮小泉打拍子来逃避,但把这两人放着不管实在是令人害怕。
尤其是椿姬,我已经亲身体验过她是个会莫名其妙突然发飙的角色,所以……搞不好等小泉因为上厕所之类的原因稍微离席,她们就会再次开打。论人偶的战斗力,椿姬的水准看来是三人中最高的,就算知道会演变成2对1,她可能还是会动手。
但令人意外的是,树里在这时开始跟椿姬说话。
「……你要唱下一个吗?」
树里将点歌机拿到椿姬面前,有些不悦地这么说道。
「……我就免了,我没有唱歌的嗜好,况且这种聚会本身我不怎么喜欢。听说这是大家在放学后流行的活动,但没想到这么无聊的娱乐竟然流行得起来。」
「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呀?」
「……我是……我是想说自己身为小说写手,最好能找机会多培养不同的经验,所以才……」
「那不是应该唱一下吗?也体验一下唱歌吧。」
「不、不用做到那种地步,我只要感受一下气氛就够了。」
「是喔,也罢,既然你那么坚持就算了。」
树里这么说完之后,便默默地用点歌机寻找歌曲,椿姬则是用有些像老太婆的动作喝起摆在面前的冰红茶。我原本想说冰冷的气氛会稍微缓和一些,但看来也不是那样。
不过,在一旁看着她们这样的对话……
「……看来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冷静一想,这种状况根本会变成椿姬一个人被彻底孤立的构图。
我跟小泉自然是不用说,树里跟我们也有交情,而夕莉则是最近经常跟我们打成一片。卡拉OK也是我们习惯的活动,夕莉就算不熟悉也能用她独特的适应力硬干,可是椿姬明显因为不适应而处于孤立,对她来说,这应该是相当煎熬的状况。
这样一想,我不明白小泉是如何把椿姬拉过来的?虽说夕莉跟我们在一起,要让椿姬上钩倒也不是办不到,但是……
就在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小泉的歌也唱完了。
「小町,你没什么在听人家唱歌喔……」
「啊,抱歉,我刚才在想一些事。」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当作是惩罚,接着轮到小町啰。」
「咦?啊!等、等一下啦!」
小泉不理会我的制止,迅速输入其他曲子。在夕莉的神秘演歌跟小泉的流行歌曲之后,接着在画面上出现的是——
「……『爱心的两半』?」
「咦?这是我做的那个。」
在我之后,树里接着做出反应。我记得这是在美术馆用电子语音DTM——让机械合成语音唱歌的工具,投稿后,相当热门的歌曲。
这首歌是树里在投稿「SPRING RAIN」之前,只用合成器演奏参与制作的作品。由于树里也有参与编曲,所以这首曲子也是她打下知名度的重要踏板。
顺带一提,歌曲本身是一首甜蜜的情歌。这样是没关系,问题是……
「这是双人对唱的吧?」
「对啊、对啊,所以说啦,我打算要小町跟椿姬一起唱。」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我跟椿姬的声音不禁重迭在一块。
「什么嘛,原来你们两人超有默契的啦!来,这是你们的麦克风。」
「呃,我就算了,但椿姬……椿姬同学可能不太想唱吧?」
「对、对啊,这种一看就很低俗的轻佻歌曲,我怎么可能唱得出口!」
「咦?但椿姬应该很喜欢这首曲子吧?」
听到小泉用直击核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让椿姬惊讶地睁大眼睛。
「怎么可能!为什么我要喜欢这种曲子啊!」
「椿姬不是写过名叫『爱犬五郎之旅』的短篇故事吗?里面主角用耳机听的就是这首歌吧?」
气氛瞬间冻结,椿姬是小说家「鬼柳」的这件事,就连我一开始都不知道。尽管产生动摇,但椿姬还是语带颤抖地辩解。
「我、我不记得自己那时有让人知道曲名的描写!」
「看得出来啦〜像是电子语音、副歌的转调,还有跟季节相关的比喻之类的,从主角说话的内容也能看出是这首歌喔?」
等一下,就算是那样,小泉的解读力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而且里面还有斜藏字不是吗?」
「有、有斜藏字吗?」
「把文章斜着看,其中有一页的斜藏字就是『爱心的两半』喔。」
「……这、这应该是欲加之罪吧。」
「而且椿姬本来就很喜欢『Romeo』的作品吧?在你最新的小说里头,还有提到名叫『春雨』的歌呢。」
「……」
傻眼的不只是椿姬,也不只是因为小泉说出这令人意外的事实。虽然我知道小泉是追星族,但她对小说观察入微的程度实在令人惊讶。
就在小泉解释到一半的时候,机器也开始演奏乐曲。麦克风残酷地摆在我跟椿姬面前,我望向小泉,可是她不知为何很刻意地对我眨眼。
看来我也只能认命了,我的脑中闪过这个想法。
「咦……」
不过,令入意外的事发生了,因为椿姬先拿起麦克风开口唱歌。
我也匆忙抓起麦克风负责唱另一个人的歌词,虽然我们没有大胆到像小泉那样站起来,但也算是完成了对唱。
坐在沙发上的椿姬一直挺着腰杆,看起来十分紧张,但她倒也不是音痴。也多亏这样,我们的对唱在唱功没有明显落差的状况下,保持着不错的平衡,小泉偶尔还会拿着铃鼓胡乱鼓噪。
这个出乎意料的合作就这样顺利结束。
唱到先前提过转调的副歌部分,我也已经摆脱紧张,所以唱得还颇为起劲。椿姬看来也是一样,她在放下麦克风的时候,脸颊带有些许满足的红潮。
「喔〜你们两位的默契不错呢〜」
「是被你赶鸭子上架的关系吧……」
就结果来说其实相当累人,虽说唱歌也要耗费体力,但跟椿姬一起对唱还是令我相当紧张。
「椿姬也唱得很开心吧?」
「啊〜怎么说……实际试过也没有特别难嘛。」
「……不过你会喜欢这么甜蜜的情歌,还挺令人意外的呢。」
树里这时插嘴说了闲话,这让椿姬红润的脸颊立刻因为其他理由变得通红。
「不是我喜欢!因为那是低俗又单纯的歌,所以唱起来很容易罢了!」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有草率属性的人了。」
搔了搔脸颊站起身的树里,看来已经不把椿姬极端的辩解放在心上。
树里抓起麦克风走到萤幕前,她侧脸的表情跟夕莉及小泉大不相同。没错,那是在这种场合只有树里才会显露的表情……那是能让人感受到她身为「音乐科学生」衿持的表情。
令人熟悉的旋律开始响起,那是「SPRING RAIN」的旋律,也是树里最引以为傲的代表作。
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这里从名为卡拉OK的娱乐空间,变成另一种明显不同的舞台。
「哇〜唱得真过瘾,感觉喉咙都痛了呢。」
「是啊,好像把一辈子要唱的歌都一口气唱完了。」
表情显得格外开心的小泉跟夕莉,接连穿过卡拉OK包厢的出口。跟在后头的我们,一样摸着有些发烫的喉咙走出包厢。
令人意外的是,树里跟椿姬的距离似乎明显缩短,她们两人现在在我身后并肩走着,不厌其烦地互相交谈。
「换句话说,歌曲这种东西其实是综合艺术,因为不只是音乐还有歌词。歌词是属于文学领域,所以我会特别熟悉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啊〜知道了、知道了,你明明很草率,但却一点都不坦率呢。」
「很草率是什么意思?当心我砍你喔。你刚刚唱的那首『再见WHITE』,你有确实明白歌词的意义吗?」
「当然明白呀,那是毕业典礼唱的歌吧?」
「那么B段有一句『耀眼的风迎面吹拂』,你明白那句歌词的意义吗?『耀眼的风』是春天的季语,那可是毕业的春季就要到来的表现。」
「咦?是那样吗?这我还真的不知道……」
「就曲名来说,那是一首从冬季尾声迎接春季到来的歌曲。那首歌的歌词当中,含有许多那类令人自然联想到春季的用字。」
「喔〜原来是这样啊,我听歌词都只重视发音而已呢。」
「只听演奏跟声音未免太可惜了吧?如果你自诩为歌人,对歌词也该多一点关心才是。」
「歌人是……听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你明白那首曲子从小提琴独奏的重低音开始,转到轻快旋律时加入风笛演奏的意义吗?那是在仿效韦瓦第『四季』当中冬季与春季的演奏表现,而且当中还有接近原曲改编的旋律呢。」
「有……有这种事……」
顺带一提,我根本无法加入她们的对话。
不过跟椿姬对唱之后,我是觉得椿姬对我的态度似乎也变得较为温和。好吧,这可能只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
总之,看来我没有加入树里、椿姬这对组合的机会,所以我决定加入走在前面的小泉与夕莉。
「小泉,你早料到椿姬她们会变那样,所以才找她们的吗?」
「嗯?还好啦,我是知道椿姬其实就是『鬼柳』。」
「真不愧是追星族……」
「呵呵,不过这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夕莉用无所不知的态度这么说道。
「这话怎么说?学姊。」
「我们都是透过艺术探究文化的人,就算类别与感性有所差别,但对真正出色的东西一定会敞开心胸。就像我会去看『风叶雪花的天空』,同样也会买『SPING RAIN』的CD,那可是我的工作用音乐呢。」
「是喔,是那样吗?」
知道夕莉这个怪人会对其他类别的艺术敞开心胸,倒是令我感到意外。
「话说回来,小町。」
「怎么了?小泉。」
「你没有忘记跟我说好的那件事吧?」
「你是说哪件事?」
「就是你要亲我脚的事啊。」
「啊!?」
我完全忘记了。
「等、等一下,小泉!那只是玩笑话吧?那只是我们对话一来一往才会顺势……」
「咦〜我是不会勉强你啦,但感觉还挺遗憾的说,我还想说搞不好有机会培养出什么禁忌的嗜好呢。」
「那是不能培养起来的嗜好吧!」
「既然这样,那换成脸颊也可以喔?」
「那样门槛也挺高的吧!」
「真是的〜小町还是老样子,好纯情喔!」
小泉边说边从身后抱住我,这是女生特有的过度接触。
看见小泉那么做,夕莉靠到我耳边悄声说道:
「小町、小町,这个女生知道你的身分吗?」
「啊,没有啦……她不知道。」
「所以她是以为你是女生才那么做啰……你这个色胚。」
「唔!唔、唔唔……」
老实说,我也不是没有占到便宜的想法。虽然我对女装已经很习惯,但我仍是不折不扣的男生。
「你们刚刚在偷偷说些什么?」
「我们在说小泉体重变重的事情。」
「啊,过分!既然这样,我就让你彻底感受一下我的重量吧!」
虽然小泉把全身的重量靠了过来,但这点重量还难不倒我,结果我就这样一路拖着小泉走在路上。不久之后,因为我们回家的方向不同,所以大家就在车站道别。
「再见啰〜!」
小泉跟椿姬要搭不同方向的电车,因此她们两人先行离开,之后就只剩我跟树里、夕莉三人。
「她真是好人,天真烂漫又没有阴影,或许就是因为她那种个性,才能让特立独行的缪斯学院学生彼此合作的企划成功通过吧。」
「我也这么想。」
小泉的沟通能力真的很厉害,那其实也是一种有别于艺术的才能,说不定可以说她是制作人,甚至是企划方面的「创作者」呢。
「嗯,就因为是小泉,我才能把小町放心托付给她。」
「原来我是托付给她的人吗……」
「……相对的,小町是否能托付给夕莉学姊我就比较怀疑了。」
树里这么说完,眼睛也望向夕莉。这样说起来,夕莉跟树里的交情,好像也有到足以让她吐露我过去秘密的程度。
「小町说有一个纠缠他的美术科学姊,应该就是夕莉学姊吧?」
这样一说,让我想起自己确实有跟树里提过那件事。
「我没有纠缠他,只是去认识一下而已。」
夕莉这么说道。
在我放松戒心之后出现的尴尬场面,让我再次陷入困惑。可是让她们的关系继续变得险恶也不好,因此我决定开口介入谈话。
「我、我问一下,树里跟夕莉学姊之前就认识吧?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呢。」
「……因为我找她帮我画『SPRING RAIN』的概念图。」
「啊〜原来如此。」
这样一说,那首歌用在影片里的图画,确实是有挂「山百合」的名字。原来如此,在美术馆中也会有这种形式的交流吗?
「那时候我们聊了一些类似恋爱话题的东西,是我不该太过多嘴,我实在没想到她竟然会跑去跟小町本人见面。」
「嗯?为什么跟树里聊恋爱话题会提到我的事情?」
「咦?啊,没有啦……就是……聊到往事的时候顺便带到而已!」
「是喔。」
我实在很不解,为什么树里会突然显得如此狼狈?而且夕莉还用一脸鄙视的眼神瞪着我。「比、比起那个,为什么现在夕莉学姊会跟小町变成朋友啊!而且她似乎连你是男生的事情都知道!」
「没什么,我只是抱着欲望跟他交朋友而已。」
「那样不行吧!」
「为什么不行?小町跟你又不是什么情侣对吧?」
「唔!」
「这样说起来,树里确实是对我有些保护过度的地方啦……」
「小、小町要是没有我帮忙,会有很多不便的!」
树里突然将我抱了过去。
虽然树里平常就是经常跟我有肢体接触的人,但这么突然还是让我有些傻眼。
「知道状况、关系亲近的人增加,对小町应该比较有帮助吧?」
「就是不可以啦!绝对不可以!小町是人家的啦!」
「真是的,跟小孩一样任性。」
看见树里像小孩般跺脚的模样,让夕莉无奈地叹气。
「既然这样,我这个电灯泡就早早退场好了,而且我有另外要去的地方。」
夕莉这么说完,便干脆地离开。
只是她在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悄声对我说道。
「你应该明白吧?就算你们的关系再怎么亲近……在确认犯人的身分之前,可别随便对人透露『低潮』的事。」
「……我知道啦。」
从获得黑星的时间去想,树里也同样是属于有嫌疑的范围。
虽然我很难坦率地承认这个事实,但是……在理性的范围内,我还是决定遵守我跟夕莉的承诺。
目送夕莉的背影离去之后,我跟树里便不发一语的一起走了一段路,她好像在独自烦恼着一些事情。
「唉……真难堪,我根本被她耍得圑团转嘛……」
「没关系啦,应该只是唱完歌,大家情绪比较亢奋而已。」
「……看你这么镇定,就代表小町什么都没发现了。」
「咦?发现什么?」
「没有,没什么,我也先走一步了,我要让脑袋冷静一下。」
「咦,喂?等一下啦!」
在我制止之前,树里就先仓促地跑开了。
最后变成大家各自解散,而我也抱着难以释怀的情绪踏上归途。
虽然回家之后闲了下来,但因为唱歌唱到喉咙发烫,所以今天我没有去开网路广播的实况。
这段时间,我拿来阅读从图书馆那里借来的日志。虽然寻找低潮也很重要,但帮忙文化祭的工作也不能轻忽。
「这玩意还挺厚的说……」
我开始用打发时间的感觉,翻阅哈曼先生留下的业务纪录。
哈曼先生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应该是达莉雅身体状况恶化的时期。
尽管如此,从日志当中却能看出哈曼先生对工作十分投入,他似乎在缪斯学院的经营方面投入了相当多的精力。
「……嗯?」
看到一半,我发现偶尔会有一些校务以外的记述。
不只是外出纪录多到显眼,还有跟其他企业人士频繁会面的记述。
可是看到一定程度之后,也让我明白那究竟是何种活动的纪录。
「……『8月15日,藉由与白色画布股份公司的协调,决定作为该企划主旨的网路服务,暂名「PORTRAIT」的网路服务开发工作,将在缪斯学院的全面协助下进行』……这指的是现在的美术馆吗?」
缪斯学院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正式着手「美术馆」的开发工作,虽然已经有坚实的构想,但欠缺资金进行伺服器整备等工作的白色画布公司,似乎就是在这个时候获得哈曼先生的积极赞助。
之后在培育艺术家的名校——缪斯学院掌握企划主导权的形式下,企划加速进展。
「我记得是写在这里……」
我拿出借回来的另一本书。
那本书的内容是粗略记载这座城市,关于深空市的都市开发内容。我开始用这本书去调查哈曼先生开发美术馆期间的纪录。
「……就是在这个时期,QC纤维开始以夸张的速度获得整备。如果相信夕莉学姊的说法,那么在这个时期就已经准备好可以启动自我人偶的环境了……」
我打开电脑开始搜寻地图,在空照图中显示的街景,就算是自上方俯瞰,大量的QC纤维群也密集得十分醒目。
我翻阅都市计画的资料,找到一张说明QC纤维整备状况的俯瞰图。
「这看起来还真像是电子回路……」
以一定形式进行铺设的纤维,确实给人那种感觉,但我脑中同时浮现另一个更加单纯的比喻。
「不……应该比较像是……蜘蛛网吧。」
复杂的纤维丛林,模样简直就像一面不知要捕捉什么东西的网子。
「……」
我回头继续阅读哈曼先生的资料。
业务日志的内容,虽然最多的还是跟学校经营有关的记述,但哈曼先生外出的频率也逐渐增加。另外美术馆的……在这个时代称为「PORTRAIT计画」的开发工作,因为变成由缪斯学院主导的关系,跟开发该计画有关的报告也变多了。
美术馆这个名字,在表现这个服务的性质上,是个十分贴切的名称。让大家得以阅览众多创作者作品的服务,确实可说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美术馆。
但是,为什么当时的企划名称会是「PORTRAIT」呢?
「呃〜?PORTRAIT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像中学生那样把英文单字丢上翻译网页。
「PORTRAIT、PORTRAIT是肖像画的意思吗……」
肖像画。
这个单字令我莫名在意。
为什么这个企划的名称,需要用到「PORTRAIT」这个字呢?
「……说起来,感觉这个计画是用很快的步调在开发呢。」
隔年春天,QC纤维网的开发跟伺服器的设置工作,几乎都已经完工了。
但在那个梅花开始绽放的季节,达莉雅没能等到梅花绽放就已经离开人世。
那件事对当时的我产生不小的打击,所以我记得十分清楚。
从哈曼先生在达莉雅忌口那天请假的纪录来看,让我明白自己并没有记错时期。
在那之后,美术馆便间不容发地展开正式服务。
「……」
虽然感觉到自己脑中对某个东西很在意,但那个东西的轮廓仍十分模糊。
我闭上眼睛,努力去意识那个令我在意的东西。我循着残破的记忆丝线,急速将我的感觉拉回过去。
过去接触到的空气触感,当时风吹的气味,曾经映入我眼帘的景色……同时,一个我曾听过的声响也在此刻重现。
——所谓的创作,是将灵魂刻印于现在的行为。
「无论是绘画、音乐……要表现任何东西,就等同是将灵魂刻印于现在……」
我像反刍似地反复思考口中的话语。
刻印……灵魂。
「不懂……虽然我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还差了些什么……」
我反复翻阅手边的资料,但那股难耐的疑惑,让我粗鲁地将书合上。
不管怎么翻阅书页,能看到的也只有事务性的文章。虽然说那是业务纪录,所以看到那样的文章也是理所当然,但我现在还是欠缺某些关键的资讯。
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动手打开搜寻引擎。
那个从阅览网页的举动取名为「阅页」的网路服务,把用「阅页」搜寻资料的行为直接说成是「阅页」。
「总之,先把想知道的词汇阅页看看吧……我也变得像是悠哉世代的人了。」
我直接输入「福劳,哈曼」,由于哈曼先生同时也是著名的艺术家,因此有相当多笔相符的资料。
看着显示在萤幕上的资料,我这才理所当然地发现一件我完全忽略的事。
「对喔,阅页名人的时候,最先跑出来的就是……」
我移动滑鼠游标,点下萤幕上的连结。
我开启的页面是网页百科「奇迹百科」。这个由网友志愿参与编辑,能够阅览庞大资料的网页,有时比起一些普通的资料还要详尽。
当然,当中也有关于福劳,哈曼这个人的记述。内容不仅包含代表作的列表,甚至连生涯及个性都一应倶全。
我还找到了另一项资料。
那是一段十分重要的叙述。
「……怎么会这样?」
我找到的仅仅是一个事实。
那个事实就像是替未完成的肖像画画上眼睛一样,为模糊的轮廓赋予清楚的形状。
这是发生在隔天放学后的事。
我无法让自己停下脚步。
我无暇关心周围的杂音与人群,也感受不到急促的呼吸与疲劳,只是一路朝目的地快步走去。
我直到刚刚才听到消息,但就算我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在上课,我相信自己也会不顾一切的赶到她身边。
我感觉自己的视野突然变得狭窄,其他景色似乎全都进不到眼中,我只能朝着眼前那扇沉重的铁门前进。路上似乎有听到其他人的说话声,但那些声音没能进入我的思绪。我伸手用力转开门把走进屋内,兼具隔音效果的厚重大门,此刻却感觉不到任何重量。
当我一踏进门内,向我袭来的是……
「树、里……?」
吵杂不堪的剌耳噪音。
那是只会令人难受的模糊旋律。
仿佛是敲毁玻璃的空气破坏,或是践踏听者鼓膜的振动暴力。
我在那丑恶骇人的「音乐」当中,看到了树里的身影。
「……我都说要独处一下了,为什么外面的人还让你进来呢?」
树里正坐在钢琴前。
无论是吉他或蓝调口琴树里都很拿手,不过我知道她真正擅长的,就是她正在弹奏的钢琴。树里全力进行作曲时都会坐在钢琴前,那也是她并非受到情绪摆布进行作曲,而是细心面对音乐用心思考的时间。
文化祭即将到来。
树里身为音乐科备受期待的一年级生,究竟是处在什么样的立场,我当然不会毫不知情。
可是她纤细的旋律和撼动人心的声响,现在一点都听不到,就像是存在于树里心中的音乐形象,毫无保留的遭到破坏。
「抱歉,小町,我想现在这些东西只会让人听了难受,所以请你出去。」
树里独自坐在钢琴前,在挫折当中寻找自己的声音,就像是试图用粘土捏出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形状。
她全神贯注地敲打琴键,偶尔还会开口歌唱,但那歌声就像是怪鸟走调的叫声。
她演奏的旋律糟糕到令人难以忍受,那不是能简单用低潮二字来形容的惨状。
尽管如此,树里仍然坐在钢琴前。
她就像是初次接触声音的孩子,全神贯注地摸索琴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