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郎君帮妾身断发。
说得严格一些,算是帮妾身修剪整齐吧。
每当郎君操作剪刀发出轻快的修剪声时,自己的发丝便翩然飘落脚下。
此感觉十分奇妙。
因为自己已多年不曾剪发了。
头发如同地层一般刻划著自己的经历,蕴含著酸甜苦辣等各种滋味。
当然,剪掉头发并不代表那些经历就会跟著消逝……但过往的自己无疑是如此坚信的吧,才会死命抓著头发不放,对头发执著不已,过度害怕失去头发。
自己之所以能下定决心剪掉头发,无非是多亏了郎君。
剪发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依旧能感受到真真切切的情感,并未消失。
无论发生何事都愿意包容自己的家人。
共同欢笑,一起悲伤的同伴。
获得这些时,自己肯定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了吧。
获得了不仰赖头发亦能迈步向前之力量。
理发结束后,妾身站在镜子前。
郎君夸奖我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呵呵,显而易见是在恭维。不过,听起来心情还不坏,我便接受吧。
不过,就在此时,脑海突然冒出一种念头。
本应澈底断念的想法瞬间涌现。
──真想让姊姊看一眼自己受到郎君夸奖的全新面貌。
◇
要让人止步,未必需要筑起一道墙。
要束缚人的身体,未必需要锁链捆绑。
──事实上,那名少女光是存在于那里,就令在场的人们定住脚步,身体动弹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悠长的咆哮宛如远雷。
震动四周的空气。
就在此时,她的头发──像是原本的发色脱落般的淡色发丝微微摇曳。
简直像在展现她的存在本身。那副模样就好比乾枯褪色的树枝弯曲震动,摇晃著仅剩的些许树叶的枯木。
从发丝间隙露出的脸庞与双眸也感受不到生气。玻璃珠般的眼瞳映出的既非欢喜和享乐,也非敌意和杀意,只有无尽的空虚。
她背后显示出的十把剑虽各自散发出异样的压力,她看起来却不像是在夸示武器的模样,反而像是负伤的野兽被粗野的拘束具硬是撑起般令人目不忍睹。
──识别名〈野兽〉。
这个精灵消失的世界中,却出现了不该存在的精灵。
〈野兽〉是暂时取的称呼,因为她没有名字。
「什……什么……」
周围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
不过,这也难怪。
因为她出现的地方,是位在飘浮于地上一万五千公尺的空中舰艇〈佛拉克西纳斯〉正中央的作战指挥室。
空中舰艇,那是受到坚实的外壳与隐形迷彩所保护的牢固机械之城,天空霸者所坐的至高无上之宝座,理应是任何人都无法触及与侵入的绝对空间。
然而,那名少女却轻而易举地踏入那个圣域。
没有射穿舰艇的外壳,也不是突破舰体四周展开的随意领域,而是利用虚空中开启的「洞孔」进入,如此超乎常理的方法。
指挥室目前在场的有士道与曾经身为精灵的少女们,以及〈佛拉克西纳斯〉的AI玛莉亚,共十二名人员。他们才正为了讨论如何对付精灵〈野兽〉而聚在一起开会。
所有人表情僵硬,注视著〈野兽〉。
毕竟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的捕食者突然出现在眼前,也难怪他们会本能性地战栗,身体无法动弹。
不过──
「……嗨,真是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特地到这种地方来接我。」
士道开玩笑地如此说道,向前踏出一步。
「喂……士道──」
「──嘘!」
看见士道做出的行动,有人慌慌张张地大喊他的名字,随后传来一道高亢的声音予以制止。
往声音来源瞥了一眼,发现是一名身穿深红军服,以黑色与白色的缎带将头发绑成双马尾的少女。
──她是五河琴里,士道的妹妹,同时也是这艘〈佛拉克西纳斯〉的舰长。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对士道绝对的信赖。
士道在心中对察觉自己意图的妹妹表达感谢后,直视〈野兽〉空虚的双眼,慢慢拉近距离。
若说自己不害怕〈野兽〉是骗人的,毕竟位于眼前的是能在瞬间让自己人头落地的存在。而且,现在的士道没有精灵之力护身。即使她本人没有要取士道性命的意思,他也十分有可能因为开一些小玩笑而丧命。
不过,士道并未因此停下脚步。
她的力量有多可怕,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即使如此──士道还是想跟她对话。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为何明明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还发出如此悲痛的吶喊。
他想知道这些事。
如果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想伸出援手。
这跟自己是否拥有精灵之力无关。
只是──纯粹想拯救她,如此而已。
「话说回来,亏你知道这里呢。而且,刚才那把剑就好像──」
「──你这……家……伙……」
〈野兽〉发出嘶哑的声音。
打断士道的话。
「……!」
那道声音十分细小,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漏听。
不过,这证明了她的确保有自我,四周传来少女们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然而〈野兽〉不以为意,视线在士道身上游移,狠狠瞪著他接著说: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我为何……会在这里?」
这与其说是在问士道,更像在问自己。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可以隐约感觉到她困惑的情绪,像是不明白自己做出的行动有何意义般感到迟疑。
「我是跟著你残留的气味追到这里来的吗……?为什么……?我……究竟……对你……我──我是……」
「……!难不成你真的是来见我的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
〈野兽〉发出哀号般的咆哮后,朝士道挥下右手。
「────!」
她的右手周围飘浮著五把利刃,紧贴在五根手指上,那副模样就宛如兽爪。事发突然,士道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著斩击迎面而来──
「──郎君!」
「唔啊!」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衣襬,使他整个人跌向后方。
几乎在同一时刻,五道斩击划破虚空,在作战指挥室的墙面留下深深的爪痕。
爆炸声轰然作响,各种精密机器密集的舰艇内壁被破坏,喷出火焰与烟雾。整艘舰艇受到冲击的影响而天摇地动。
「哇……!」
「唔啊!」
少女们因震动而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不过,似乎也因此让畏惧〈野兽〉而动弹不得的双脚得以活动。所有人坐在地上,移动屁股,慢慢与〈野兽〉拉开距离。
片刻过后,士道的背才逐渐冒出汗水。士道望向刚才拉了自己一把的少女。
「六喰,谢、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唔嗯……真是千钧一发呢。」
将头发扎著丸子头的娇小少女松了一口气地说道。
她是星宫六喰,也是过去曾经身为精灵的其中一名少女。倘若她没有早一步察觉〈野兽〉的动作,如今士道的上半身肯定早已被切成碎片了吧。
不过,士道可没有时间在那里悠闲地庆幸自己的存活。因为被〈野兽〉一击破坏的舰艇内壁正不断冒出白烟,扩音器响起吵闹的紧急事态通知。而最重要的一点是,〈野兽〉尚在舰内,这状况无疑十分危险。
这时,一道极为冷静的声音爽朗地响彻四周:
「──舰内发生爆炸,立刻进行灭火。请舰内人员尽速前往避难。」
说完,声音的主人动作夸张地举起手。于是,室内各处随之伸出机臂,开始朝燃烧的内壁喷洒灭火剂。
这幅光景就彷佛她能随心所欲地操纵舰艇设备。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她的名字是玛莉亚,是这艘〈佛拉克西纳斯〉的AI以对人沟通用的介面身体所呈现出的姿态。
「玛莉亚,损害情况如何?」
琴里压低身体避开烟雾,出声询问。于是,玛莉亚依样画葫芦地弯起膝盖回答。当然凭她的身体,就算站在烟雾中心也完全没问题,但她似乎有她的坚持。
「难以说是轻微呢。是可以继续航行,不过──」
「……不过什么?」
「前提是她不再胡乱攻击。」
玛莉亚淡淡地说完,被烟雾笼罩的房间上方再次响起爆炸声。
「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整个作战指挥室。看来〈野兽〉似乎是想吹散从火焰喷出的黑烟与灭火剂的白烟,所以胡乱挥舞著她的「爪子」
浓烟深处传出金属压扁的破坏声与断断续续的爆炸声。每响一次,〈佛拉克西纳斯〉的巨大舰身便剧烈晃动。
「呀啊啊啊啊啊!要、要坠毁啦~~~~!玛莉A梦,快想想办法啊~~~~!这不是你的身体吗~~~~!」
一名戴眼镜的女性跪趴在舰桥的地板上,泪眼汪汪地尖叫──她是本条二亚,也是曾经身为精灵的其中一人。
看见她窝囊的模样,玛莉亚对她投以分不清是怜悯还是轻蔑的眼神。
「二亚,你很吵耶。好歹有个大人样,摆出临危不乱的态度吧。」
「你以为我不想吗~~~~!」
大概是对二亚的哀号产生反应,〈野兽〉再次挥舞「爪子」。斩击掠过二亚的脑袋上方,二亚脸色发青,双手摀住嘴巴安静下来。
但是,事态完全没有好转,〈野兽〉仍旧发出断断续续的咆哮,不停破坏舰艇。这样下去,就算是以随意领域支撑舰身的空中舰艇,也难逃坠落一途。
「唔……」
掠过脑海的想法令士道皱起脸。〈佛拉克西纳斯〉的坠落,也就意味著搭乘舰艇的所有同伴之死。
船员们自然不用说,连失去灵力的前精灵少女们也不例外。必须尽早让〈野兽〉远离这个地方,否则必死无疑。
况且问题不只如此,她拥有能在空间开启「洞孔」的剑。即使用某种方法将〈野兽〉扔出舰艇,只要她再次返回就没有意义。
「…………!」
瞬间,〈野兽〉不知发动第几次的攻击,破坏了作战指挥室的地板。从张开大嘴的大洞可以看见舰外──扩展于眼下的夜空风景。
由于〈佛拉克西纳斯〉这艘空中舰艇被随意领域包覆,不会发生因气压差异被吸出舰外的情况,但若是〈野兽〉继续破坏下去,士道等人迟早会被拋到舰外,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
「────」
就在这时,士道微微倒抽一口气。
理由很单纯,因为他的脑海浮现了某个想法。
「……六喰。」
犹豫了片刻,士道直勾勾地凝视著〈野兽〉,呼唤最靠近他的少女。
然后温柔地推开护住自己的手。
「唔……?郎君,你这是为何?」
在响彻周遭的警报声与爆炸声中,六喰有些不安地问道。士道压低身子双脚用力,接著说: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什么……!」
士道朝作战指挥室的地板一蹬,将六喰惊慌失措的声音拋诸脑后。
然后以擒抱的方式搂住〈野兽〉后,就这么和她一起跳进舰艇地板上开启的洞口。
若〈野兽〉真心想抵挡,就算士道冲撞她,她也不可能失去平衡吧。不过,大概是被浓烟遮住视线,〈野兽〉就这么接受士道的拥抱,倒向后方。
「抱歉,我可不能再让你继续破坏舰艇了──你就陪我在空中散步一下吧……!」
「啊──啊啊──!」
士道听著〈野兽〉的呻吟──坠入夜空。
「──郎君────!」
感觉上方传来呼唤士道的微弱声音,无奈被强烈的风压掩盖,无法听到完整的句子。
在快要昏厥般的飘浮感中,士道双手使劲抱住〈野兽〉。
──这是士道灵光一闪所想到,简单明瞭的让〈野兽〉远离舰艇的方法。
但士道也不想送死,所以他才在跳到空中的前一刻留下一句话。
没错──那就是「接下来就拜托你了」这句话。
「……!妹妹!玛莉亚!郎君带上〈野兽〉坠落了!」
六喰勉强克制差点从喉咙发出的惨叫,立刻将事态传达给琴里和玛莉亚。
她的头脑还很混乱。士道从她眼前消失的冲击,令她的心脏剧烈收缩。
不过,六喰连一秒震惊的闲暇都没有。现场被爆炸声、警报声和浓烟所阻碍,能正确掌握现状的只有先前在士道身旁的六喰了吧。既然如此,尽早将这个状况传达出去才是受士道嘱托者的使命。
「你说什么!」
「──!了解。扩大随意领域,保护对象。」
周围传来琴里与玛莉亚的声音回应六喰。
片刻过后,玛莉亚再次发出细微的声音:
「……〈野兽〉抵抗,捕捉失败,但成功用随意领域暂时保护了士道。效果持续时间约三百六十秒,应该能承受坠落的冲击,但是──之后的事情就不敢保证了。」
「不会,干得好,多亏你了,玛莉亚──还有六喰,也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们可能会来不及应对。」
「不……妾身并未做任何了不起之事。」
这并非谦逊,而是六喰充满悔恨的真心话。她紧咬牙根,因无力感而皱起脸。
没错,六喰只能尽如此微薄的力量。
如果这双手拥有精灵之力,就能直接帮助士道了──不,在那之前,士道也不需使出那种危险的手段了。
「…………」
思考到这里,六喰的头脑产生疑问。
不该存在的神秘精灵〈野兽〉──她是利用在空间开启「洞孔」的方法侵入这艘〈佛拉克西纳斯〉。
没错。即使形状不同,那种能力无疑是六喰过去曾经拥有的钥匙天使〈封解主【Michael】〉的力量。
那名精灵跟六喰有什么关系吗?是与六喰相关的某种东西将士道逼入绝境吗?一想到这里,六喰便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就在这时──
「──!」
六喰再次倒抽一口气。
因为响起新的警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事!」
琴里抬起头大喊。
于是,玛莉亚皱起眉头回答:
「……是坏消息。因为〈野兽〉在空中胡闹,大大远离了两人预测降落的地点天宫市区。这样下去,〈野兽〉会坠落到非避难地区。」
「什么……」
听见玛莉亚说的话,琴里瞪大了双眼,随后立刻甩了甩头心念一转,下达指示:
「发射〈世界树之叶【Yggd Folium】〉一到十一号。在防护效果消失之前,再次用随意领域包覆士道!然后,在士道与〈野兽〉的周围形成结界!争取时间,直到居民完成避难!」
「了解──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玛莉亚出乎意料的回答令琴里皱起眉头。
于是,玛莉亚将手伸向空中,让影像投影到那里──是简略版的〈佛拉克西纳斯〉的剪影,到处标记著好几个红色记号。
「〈野兽〉刚才的攻击,严重破坏了感应类和操作系统,因此非常难以远距离操作〈世界树之叶〉。」
「……!」
「竟然如此……!」
琴里屏住呼吸的同时,六喰也不禁愁眉苦脸。
这也难怪。因为无法使用〈世界树之叶〉就代表不到六分钟后,保护士道的屏障将在那个凶暴的〈野兽〉前完全消失。
而那意味著──
「…………!」
六喰压抑住掠过心头的最坏的想像,用指尖卷起剪齐的发尾,紧紧握住。
◇
「……唔嗯……」
──距离〈野兽〉出现在天宫市数个月前。
士道坐在微微摇晃的汽车后座,听著偶尔传来的呢喃声。
呢喃声的主人是坐在他隔壁的少女──星宫六喰。娇小的身躯,稚气的娃娃脸。不过,束缚住她身体的安全带并未勒紧她的胸口,而是像流过两座山中间的溪流……老实说,士道实在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
然而,现在有件事更令他在意,那就是六喰从刚才开始就坐立不安,一边吐著气一边玩弄她绑成三股辫的发尾。
好长──她的头发实在太长了。如果没有像现在缠绕在脖子上,就算六喰站著,头发恐怕也会碰到地面吧。
「唔嗯……唔嗯……」
六喰用手指卷著三股辫的前端,然后像扔出锁链镰刀的秤锤般放开。士道见状,苦笑著对她说:
「六喰,你没事吧?」
「……!唔嗯?」
士道说完,六喰吃惊得瞪大双眼。
「何出此言?」
「没有啦,因为你从刚才就一直在玩弄发尾,感觉心神不宁的样子。」
「唔嗯……」
六喰闻言,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郎君真是仔细注视著妾身呢。不过,毋须介怀,妾身无妨滴。」
「滴?」
「…………」
即使士道歪头表示不解,六喰也一副毫无察觉自己口误的样子,再次将视线移回前方,玩起头发。
哎,六喰都说无妨了,自己再追问就显得太啰嗦了。因此,士道只好苦笑著面向前方。
不知经过了多久。
「郎君、郎君。」
「嗯?什么事?」
听见六喰的呼唤,士道转头望向她,便看见她把发尾抵在自己的鼻子下。
「胡子。」
「噗呼!」
事发突然,士道不禁猛咳。
看来坐在驾驶座上的〈拉塔托斯克〉机构人员椎崎也透过后照镜看到了这一幕,车子稍微蛇行了一下。
「冷、冷静点,六喰,没必要那么紧张。」
「唔嗯?我很冷静啊。」
「…………」
怎么看都不冷静啊……不,可能只是她没有自觉,这显然不是平常的她会做出的举动。双眼游移不定,不停地抖脚,偶尔会像刚才那样做出莫名的搞笑行为。
……不过,这也难怪吧。
毕竟这辆车现在──正前往六喰以前居住过的城市。
「……唔嗯。」
六喰将手放在膝盖上,按住不断摇晃的双腿。
虽然六喰本人没什么自觉,但从士道的反应看来,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让士道担心并非六喰的本意,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好让心情平静下来。
不过,一想到现在正要前往的地方,她的心脏便与她的意志背道而驰,越跳越大声。
「…………」
──根据〈拉塔托斯克〉的情报,六喰的双亲和姊姊还住在那个城市。
虽说是双亲和姊姊,他们和六喰并没有血缘关系。
而是领养孤儿六喰的收养关系。
教导六喰爱为何物,无可取代的家人。
而六喰却亲手破坏了自己过去的容身之处。
如今六喰打算再次踏进那充满许多回忆与后悔的地方。
「……六喰,虽然你人都来到这里了,但如果你不想去,不用勉强──」
士道眼神忧虑地说道。不过,六喰缓缓摇了摇头,回答:
「无妨,因为妾身现在有郎君你陪在身边。」
没错,六喰已不再是孤单一人。她有愿意成为自己家人的士道伴随左右,还有背负曾身为精灵这个相同经历的伙伴们,所以她今天决定面对自己的过去。
──年幼时期无依无靠的六喰被星宫家收养。
温柔的双亲、最爱的姊姊,在家人温暖的包围下,生活得幸福和乐。
美满的家庭是从何时开始产生裂痕的呢……是姊姊带自己不认识的朋友回家时开始的。
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只是如此而已。然而,那名朋友的存在看在当时的六喰眼里,就像是侵略者,抢走自己最爱的姊姊。
〈幻影【Phantom】〉就在是这时出现在六喰的眼前,将她变成了精灵。
六喰在获得钥匙天使〈封解主〉的力量后,随心所欲地操纵人心,无邪地改造自己周围的世界,让双亲和姊姊只爱自己一人。
不过,六喰行使杜撰的力量一事马上就被姊姊和双亲知道了。
他们目睹六喰施展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后,表现出──恐惧,以及拒绝的反应。
如今想来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自己曾经当作女儿看待的少女,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非人的生物,也难怪他们会害怕。
不过,当时的六喰无法接受他们的反应。
家人是她的全部,被家人拒绝无非代表──自己的世界就此崩塌。
六喰利用〈封解主〉「关闭」姊姊和双亲的记忆后,逃到无人可及的宇宙。
并且将〈封解主〉刺向自己的胸口,选择封锁自己的内心,永远飘流。
无思、无感、无虑。
只是个宛如石头飘浮在地球四周的沉默个体。
多么自私、任性又无药可救的精灵啊。那便是昔日的星宫六喰。
不过──数年后,出现一个超级鸡婆的人发现了她,硬是对她伸出援手。
那就是五河士道,六喰如今新的家人。
「……所以──无论看见什么画面……妾身都已无碍了。」
「六喰……」
「眉毛。」
「噗咳!」
六喰将发尾抵在眼睛上方嘟囔一句后,士道剧烈猛咳。顺带一提,车子又蛇行了一下。
「我、我说你啊……」
「对不住、对不住,开个玩笑。」
六喰轻声笑道,紧握拳头,眺望窗外。
还残留著过去样貌的景色从左往右飞逝而过。缘意盎然的郊外住宅区,独栋的房子零零星星坐落,每栋的间隔比都市宽松。
「──能否在这一带停车?」
在汽车来到略高的小山丘附近时,六喰出声说道。于是,坐在驾驶座上的椎崎慢慢踩下剎车,轻声回应:
「停在这里可以吗?」
「唔嗯。」
六喰如此说道,解开安全带下车。于是,士道也跟著下车,站到六喰身旁。
「……嗯?你家是哪一栋啊?」
士道一边说著一边疑惑地环顾四周。这也难怪,因为六喰指示停车的地方并未看见类似她家的房子。
「是那一栋。」
六喰简短说完,指向约一百公尺外的一间民房。
光是这样的动作就令她感到紧张──我怀念的家。修整得无微不至的庭院,年月已久的墙面。深蓝色屋顶附有天窗,从天窗可以爬上屋顶。
啊啊,对了。和姊姊两人爬上屋顶看星星的年幼时光,如今记忆犹新。
「──!」
六喰忆起这件事后,指向房屋的手指便微微颤抖。呼吸紊乱,缠绕在肩膀上的头发因此跟著晃动。
「…………」
大概是察觉到六喰的反应,士道默默将手放在六喰的肩上。士道的手温暖的触感令六喰终于恢复平静。
「……对不住,郎君。我自认为已经下定决心了。」
「没关系,我的处境也跟你差不多。」
说完,士道轻轻笑了笑。这么说来,士道也跟六喰一样是被五河家收养的孤儿──不过,士道的情况又复杂一些就是了。
就在这时──
「…………!」
六喰肩膀抖了一下,将望向士道的视线移回她家的方向。
──因为她家的门突然打开了,走出三道人影。一名是年约五十的男性,一名是与男性年纪相仿,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女性,而另外一名则是──年约二十五岁,五官深邃的高挑女性。
「啊──」
喉咙发出细微的声音。
没错,不可能弄错。
虽然他们年纪增长了一些,但无庸置疑是──
过去接受六喰成为一家人的双亲和姊姊的身影。
「爸爸……妈妈……姊姊……」
大概因为是假日,三人身穿便服,一派轻松地谈天说笑。
肯定是要出门买东西吧。
那副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个幸福的家庭。
「──啊……啊,啊啊……!」
六喰见状──
当场跪跌在地,轻声呜咽。
「……!六喰!你没事吧!」
看见六喰突如其来的举动,士道一脸担忧地弯下膝盖。
然而,夺眶而出的泪水却不停,止不住地滴滴答答落下,渗透进地面。脸颊泛红,鼻子堵塞,从喉咙深处流泄出呻吟般的声音。
不过,那绝非人称恸哭的情绪,也不是出自悲伤或后悔。
没错,如今充满六喰肺腑的──
「…………『太好了』……!」
──是这种安心的念头。
啊啊,像这样亲眼目睹双亲和姊姊后,六喰才发现。
原来自己──一直很害怕,害怕得无以复加。
数年前,六喰利用天使的能力将过去的家人脑海中有关她的记忆全部「封锁」。
她始终很害怕自己犯下的过错会让亲爱的家人陷入不幸。
听琴里提起现在的星宫家后,也完全无法消除这样的忧虑。
不过,如今出现在六喰视线前方的星宫家所有成员只是年龄稍长,依然是她记忆中那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真是……太好了……」
「六喰……」
大概是从六喰的话语以及表情推测出她的心情,只见士道温柔地抚摸她的背。六喰摸索著抓住士道的衣袖后,用力拧转般紧握。
「……呃,六喰、士道!动作快!不然他们一家人要外出了!难得特地来见他们的!」
椎崎慌慌张张地从六喰和士道的背后出声催促。
的确如她所说,六喰的双亲和姊姊正要乘坐停在车库的汽车──顺带一提,好像是姊姊开车。六喰内心涌起莫名的感慨:啊啊,原来她考到驾照了啊。
「……无妨。」
六喰调整呼吸后用手背拭泪,慢慢站起来。
「……只要知道姊姊他们过得幸福便够了。」
她从远方注视著坐进汽车的家人,接著说:
「──如果他们是因为忘记妾身才过得如此幸福和乐,妾身又怎忍心打扰。」
随著澪的消逝,所有精灵之力也跟著一并消失,就连六喰曾经拥有的钥匙天使〈封解主〉也不例外。
不过据琴里所说,就算天使消灭,先前被天使之力改变的东西未必会立刻恢复原状。如同美九利用「声音」操纵大众的记忆那样,六喰的家人很有可能依旧想不起她。
但这也意味著有可能因为些许契机而解锁──若是和六喰见面,那一瞬间,「封锁」的记忆或许会就此苏醒。
「怎么这样……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最好。」
六喰如此说道,朝家人驶离的车轻轻挥手。
直到看不见车子后才动作夸张地吸了一大口气。
「嗯──」
感觉一股活力渗透进身体的每个角落。六喰抬头仰天,解开缠绕在肩上的三股辫,彷佛踏著舞步在四周翩翩起舞。
──美丽的金色头发随风飘逸,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六喰最重视的东西;那头曾被姊姊称赞漂亮的头发。
「……呼。」
六喰以眼角余光捕捉到发丝的踪影后莞尔一笑,将视线移回士道等人身上。
「吶,郎君,剪刀或其他物品皆可,你有没有能切断东西的工具?」
「咦?」
士道双眼圆睁,思索了一下,然后打开车门,从仪表板上拿来一把小美工刀。
「我是有一把小美工刀啦……」
「正好。」
六喰轻轻点头,接过小美工刀后推出刀片──
「──唔嗯。」
她随手抓了一把长发,一鼓作气地割断。
「什么……!」
「咦咦!」
士道与椎崎发出惊愕的声音。
两人的表情莫名好笑,令六喰笑了好一阵子。
「有何惊讶?郎君你不是说过要帮妾身剪发吗?」
「这……是没错啦……可是一下子剪这么多,可以吗?」
「无妨。」
六喰表情开朗地说完,眺望家人驶离的道路。
「虽然郎君曾言要替妾身剪发,但妾身之前内心深处肯定还感到有些迷惘吧……不过,刚才目睹姊姊他们后,妾身才终于下定决心。」
决定要脱胎换骨,不再出现在家人面前。
还有什么行动能比剪发更能表现自己坚定的意志呢?
「──这样啊。」
士道犹豫片刻后才如此说道,展露微笑。
凭士道温柔的个性,或许对六喰不见家人的选择有什么想法,但他最后还是决定尊重六喰的意思。
话语虽短,却包含了他体贴的心意。这一点令六喰十分开心,对士道绽放笑容。
「唔嗯……不过,自己动手果然剪不好呢──回家后,可以请郎君帮妾身修剪整齐吗?」
六喰说完,士道目瞪口呆了一会儿──
「好啊,交给我吧。我会让你变成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然后他莞尔一笑,如此回答。
◇
──心脏跳得越来越激烈。
额头和背部冒汗,感觉喉咙卡卡的。指尖麻痹,连用双腿站立也显得困难。
士道和六喰的家人正处于危险状态。光想到这里,六喰便坐立难安。
「唔……!」
她半无意识地朝作战指挥室的地板一蹬。
「──六喰!」
琴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过,六喰不予理会,走向作战指挥室的出入口。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出指挥室时,一名少女一个箭步走到她的面前,宛如早就预料到她会如此行动。
「六喰,你要去哪里?」
少女面临如此困境,却以冷静到不自然的声音询问。她拥有一头润泽的黑发,以及如白瓷般的肌肤。她清澈的眼神流露出不符合她年纪的妖艳感。
她是时崎狂三,曾被誉为最邪恶精灵的前精灵之一。
「……毋须多言,当然是舰桥。彼处有传送装置吧。抵达该地点后,妾身要将自己传送到地上。」
「什么……」
六喰说完,背后传来一道慌乱的声音。不过狂三并未表现出吃惊的举止,只是眯起眼睛说: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现在的你能做什么?没任何准备贸然前往,就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无所谓。若妾身能分散〈野兽〉的注意力,为郎君争取一线生机,提升一丁点郎君阻止〈野兽〉的可能性,妾身即使牺牲性命亦在所不惜。」
「哎呀、哎呀……」
狂三伸出指尖抚摸下巴,戏谑地歪了歪头。六喰对狂三的态度感到有些恼怒,推开狂三,想要向前进。
「别阻止我,狂三。我──」
「我当然要阻止,怎么能平白失去宝贵的战力呢。你说是吧──折纸?」
「唔嗯……?」
听见狂三出乎意料的发言,六喰瞪大了双眼。
这时,又有另一名少女走了出来。她拥有一头及肩的头发,没有表情的脸庞──她是前AST队员,也是士道的同班同学,鸢一折纸。
折纸保持冷静的神情,但眼瞳深处充满意志,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六喰的双眼。
「──既然你已做出如此觉悟,倒是有一个方法。」
「方法……?」
六喰微微皱起眉头,如此反问。
◇
「──嗯嗯……」
深夜,朝妃从轻易无视劳动基准法的公司下班,聚餐完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自然而然地伸了一个懒腰。
背部微微嘎吱作响,肩膀发出低沉的声音。明明才二十五岁,身体竟然如此僵硬。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经易将视线往上抬。
满天星斗……是不至于啦,但能看见稀稀落落的星星。那些许光辉抚慰了朝妃的心灵,使她不禁吐了一口气。老实说,她有些不满足,但总比都市中心的黑夜好多了。
朝妃从小就喜欢星星。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倒想问问看有谁懂事时看见镶嵌在天空中熠熠生辉的星星不会著迷的──不过,也许自己的名字也是喜欢星星的原因之一吧。
「……感觉好久没抬头看星星了呢。」
唇间突然吐出这句话。
并非身旁有说话的对象,深夜的街头静谧无声,除了朝妃以外不见其他人影。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看见星星的机会大幅减少。自己在学生时期几乎每天都爬上老家的屋顶观星呢。
记得当时的梦想是成为天文学家。指出星星的位置,描绘星座,得意地述说自己的梦想──
「奇怪?」
就在这时,朝妃歪过头。
一边观赏星星一边谈论梦想,这件事千真万确,然而自己却想不起是跟谁谈论梦想。
是朋友、妈妈,还是妹妹呢……朝妃如此思索,随后摇头否定。如果自己有妹妹,肯定是跟妹妹谈论梦想吧。遗憾的是,自己从小就是独生女。
「…………」
反正以前的记忆总是朦胧不清吧。朝妃在脑海中做出如此结论后,轻轻耸了耸肩。
于是──
「嗯?」
就在这时,视野一隅有某种闪闪发光的东西。
「咦,难不成是流星?」
朝妃连忙望向那个方向,眯起眼睛对准焦点。
结果看见某个东西在漆黑的夜空中描绘出光之轨迹。
不过──样子怪怪的。照理说应该转瞬即逝的流星光芒看起来却逐渐增强亮度。
没错,宛如渐渐逼近这里──
「────!」
下一瞬间。
朝妃感觉视野一片明亮,随后一股强烈的冲击波迎面而来。
◇
──爆炸声和闪光蹂躏感觉器官。
「唔唔……!」
与此同时,身体受到强烈的冲击,令士道不禁发出低沉的苦叫。
全身隐隐作痛,视野闪闪烁烁,彷佛一不留神就会失去意识。
不过,士道以强韧的意志克服所有难关,咬紧牙根,用力得就快要把臼齿咬碎般,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
若是在两年前,士道肯定撑不下去吧。然而,在历经面对无数精灵和巫师【Wizard】,施展超凡的力量后,对他而言,如今这种状态根本算不上「最坏」。
他意识尚存、视力未失、手脚能行动、内脏也没有致命性的损伤──大概吧。
这样便足够了。士道想做的并不是斗争。他这副身体如今渴求的并非打倒对方的暴力,而是呢喃细语、互相拥抱的亲爱表现。
没错。士道在心中献上感谢:幸好自己「只受了这么点伤」。
士道的身体周围正展开类似隐形薄膜的东西──也就是随意领域,利用显现装置形成的超凡结界。看来六喰有确实理解士道想表达的意思,把状况传达给玛莉亚他们。
毕竟是从高度一万五千公尺处自由落体,若是没有这个结界保护,士道的身体就算摔成一滩烂泥就不足为奇。
不过,从现在起才是关键。士道慢慢调整呼吸,抬起头。
扩展在四周的并非天宫市内的夜晚街景。看来因为〈野兽〉在空中大闹,偏离了原本应该落下的位置。而且因为〈野兽〉与士道坠落的冲击,造成地面上有一个大窟窿。铺好的道路下陷,街灯被压扁,电火花四溅。
而那名少女──
「────啊,啊啊──」
沐浴在月光下,伫立其中。
〈野兽〉,这世上唯一的精灵。
「……好。」
士道看见她的身影,轻轻握起拳头──确定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
〈野兽〉恐怕拥有像六喰的〈封解主〉那像能够穿越空间的剑。如果她使用那把剑,再怎么远离〈佛拉克西纳斯〉也毫无意义。
不过,根据〈野兽〉在舰内说过的话,士道的脑海浮现一种可能性。
没错,那便是士道的存在。
不知为何,〈野兽〉似乎是追著士道来到〈佛拉克西纳斯〉。既然如此,只要士道和她一起离开舰艇,她应该就不会再攻击〈佛拉克西纳斯〉。
搞不好那并非思慕或好奇这类美好的理由,而是不能让猎物逃走这种执著的表现──即使如此也无所谓。
就算那并非亲爱之情,只要身为猎物的士道对她而言是「特别」的,就十分有意义。
因为那表示她至少拥有「执著」这种感情。
「你这家伙……」
〈野兽〉身躯宛如水气蒸发所造成的阳焰现象般摇曳,怒视士道。士道吐了一口气好让心情平静下来后,正面直视她射杀般的视线,回答:
「不要总是叫我『你这家伙』嘛,我的名字是五河士道──请多指教啊。」
「……五……河,士……道……?」
〈野兽〉发出沙哑的声音呼唤士道的名字后──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宛如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般按住脑袋,发出近似呻吟的吶喊。
「……!你、你没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
士道担心突然感到痛苦的〈野兽〉,想要靠近她,但〈野兽〉似乎不允许士道接近。她发出咆哮,同时挥舞背后位于左边的那把剑。
瞬间,剑身突然一亮,随后发射出无数条光线,破坏周围。
「唔……!」
士道朝地面一蹬,连忙躲开。就算有随意领域保护,也不能直接受到天使的攻击吧。
就在这时──
「什么……」
士道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士道和〈野兽〉落下不久后,周围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非避难地区……!」
士道呻吟般挤出声音。
没错。在〈野兽〉出现后,天宫市内立刻发布了空间震警报,但这个地区似乎尚未发布避难劝告。
所幸士道他们掉落的地点并没有住宅,但窟窿的周围可见零零星星灯火通明的建筑物。要是〈野兽〉继续胡闹,将会造成严重的损害吧。
「唔……!」
士道愁眉苦脸,凝视著〈野兽〉,动脑思考──原本士道以为自己一人应付得来,但情况如此的话又另当别论了,总不能让居民遭受池鱼之殃。这里看起来是郊外,人口也不多,但现在是深夜,居民避难需花费的时间应该会比白天长。究竟要花几分钟,居民才能离开周围?自己是否能在这段期间压制〈野兽〉?不对,不是压制,而是虏获她的芳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吼叫,打断士道的思考。同时,她的剑再次发射出无数光线。
由于士道刚才陷入思考,动作便慢了一步。白光划破黑夜,命中士道的肩膀。
「唔……!」
冲击。包覆士道身体的随意领域对此产生反应,集中强度保护命中的那一点。
拜此所赐,士道才免于手臂断掉的下场──不过,随意领域似乎承受不了那道冲击,保护士道的隐形结界竟然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
换句话说,代表「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
「……!」
不过,士道怎么能够逃离现场。现在可不能让士道这个目标远离〈野兽〉面前。如果她随意胡闹,会伤害到尚未避难的周围居民。
所以士道再次下定决心。他踏稳双脚,举起双手,像要叫破喉咙似的大喊:
「──我!想了解你!你究竟是谁?你的愿望是什么?我对你没有敌意!只是想和你说话而已!」
「────,────」
士道说完,〈野兽〉对他的声音产生些微反应。
不过──仅止于此。
「啊啊……!」
〈野兽〉发出短促的叫声后,挥舞手上的剑。
光线划破黑暗,朝士道延伸而去。
「唔──」
士道绷紧身体,准备承受冲击。
当然,即使采取这样的姿势,人类的血肉之躯也不可能承受得了天使的攻击。不过士道并未放弃,他不想舍弃自己能选择的选项。
──正因如此,士道才没有错过某个画面。
有一道光从天而降,阻挡了〈野兽〉的攻击。
「咦……!」
该不会碰巧有陨石从天而降吧?事发突然,士道瞪大双眼,抬起头。
便看见释放出朦胧光辉的菱形巨大「叶片」。
〈世界树之叶〉──〈佛拉克西纳斯〉引自为傲的自动运转Unit。看来拯救士道的并非奇迹,而是〈佛拉克西纳斯〉。
然而不只如此,有一道娇小的黑影降落到仰望天空的士道身边。
「──郎君,你可安好?」
「!六喰!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出现在眼前的少女,士道不禁大喊。
没错,本应在〈佛拉克西纳斯〉内的少女六喰竟然降落到地上。
──她的头戴著小型的头戴式耳机。
「唔嗯。由于〈佛拉克西纳斯〉被破坏,无法操作〈世界树之叶〉──妾身等人便来到地上,成为〈世界树之叶〉的『眼睛』。」
「你说什么……!」
士道惊愕得瞪大双眼,背后便传来好几道脚步声回应:
「……该怎么说呢,算是顺势而为吧。」
「呵呵,吾等驾到后,汝便毋须担心了!」
「辅助。夕弦等人来为你开路。」
「就是说啊~~!只有达令你跟精灵约会,太奸诈了~~!」
跟六喰同样戴著耳机的少女们你一言我一语,走上前来。
七罪、耶俱矢、夕弦、美九。
以及从她们身后出现的折纸、二亚、狂三与四糸乃。
九名少女各自带著一具巨大的〈世界树之叶〉,踏上战场。
「你们──」
看见这幅壮观的景象,士道握紧拳头。
──这里是危险万分的战场,要对抗的是凶恶粗暴的神秘精灵,并非失去灵力的她们应该存在的地方。
「快逃。」「不要过来。」「这里很危险。」──
通常会对她们说这种话吧。实际上,如果是两年前的士道肯定早就这么说了。
不过,现在的士道能明白。
她们是做好何种觉悟才站在这个地方。
如同士道不希望她们受伤,她们也一样──或许更加重视士道。
所以,必须对她们诉说的话语早有定案。
「──嗯。拜托你们了,请助我一臂之力。」
听了士道说的这番话──
「「……!」」
少女们以各自的话语回应。
「唔嗯──」
六喰从喉咙发出低吟后,大幅摆动双手。
于是像是呼应她的手势,飘浮在空中的金属制巨大「叶片」发出宏亮的驱动音,跟随在六喰背后飞行。
没错。这就是折纸在〈佛拉克西纳斯〉的作战指挥室中提到的妙计。
被〈野兽〉破坏的终究是操作系统和感应类的部分,〈世界树之叶〉本身还健在,所以只要在〈佛拉克西纳斯〉驱动显现装置,以人为的方式操作就好──
而自告奋勇担任操作人员的便是六喰这些曾经身为精灵的少女们。
折纸说就算交给〈佛拉克西纳斯〉负责驱动显现装置,没有受过巫师训练的人还是难以自在地操纵Unit。
不过,显现装置原本就是以精灵之力为范本制作出来的东西,若是曾经拥有灵力,挥舞天使的六喰等人应该能以感觉操纵无形的力量。
实际上,操作〈世界树之叶〉的感觉跟操纵天使十分相似──至少在她们出击后,立刻便阻止了〈野兽〉逼近士道的攻击。
「…………啊啊……」
〈野兽〉依序瞪向六喰等人,发出低吼。
那副模样看起来像在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新敌人表示警戒──不过也像是对自己的攻击被阻止一事感到不可思议。
这种状况正是士道等人求之不得的。六喰她们确实正在施展超越人类领域的力量,但这终究只是为了指示〈世界树之叶〉攻击的方向。况且,既然〈世界树之叶〉的力量比不上精灵,只要精灵凭蛮力迎面攻击,六喰等人肯定马上就会被打个落花流水。
这一点,身为司令官的琴里再清楚不过,她透过头戴式耳机从舰桥下达指示:
『──分成三组!三人负责对付〈野兽〉!三人负责保护士道!然后──三人负责援救附近的居民,帮助他们避难!……〈世界树之叶〉是不为人知的高端技术,现在没时间详细解说了!接下来的情报操作就交给我这边处理,你们各自全力以赴!』
「「了解!」」
少女们回应琴里的号令。
于是,她们朝地面一蹬,以便完成各自的职责。
折纸、耶俱矢、夕弦包围住〈野兽〉。
狂三、四糸乃、美九站到士道背后。
而六喰、七罪和二亚则是离开战场,前往被破坏的街道。
她们会这么分组并非事前听从详细的指示,只是戴上玛莉亚交给她们的耳机,自己的意识与〈世界树之叶〉连结的瞬间,所有人便隐约了解了自己的职责所在。
〈世界树之叶〉本身并没有明确的性能差异,但是操作它的少女们根据过去拥有的天使与灵力的性质,各自有擅长的领域。
六喰当然也想保护士道,但她明白现在各自尽己所能便是对士道最大的帮助。她与二亚、七罪在地上奔驰,抵达崩塌的建筑物现场。
「好,那我们上吧,〈世界树之叶〉!」
说完,二亚「啪!啪!」地以夸张的动作摆出像特摄英雄的姿势。七罪见状,脸颊冒汗并翻了白眼。
「……你那样有什么意义吗?」
「你在说什么啊,七果。机器子不也说了吗?重点在于自己坚信不移的态度。所以,展开世界树搜寻!」
二亚吶喊神秘的招术名称,闭起双眼集中意识后,她所操作的〈世界树之叶〉便发出高亢的驱动音并扩大随意领域。
「……嗯!那边的建筑物下面有两人,那边有一人!好在所有人都是轻伤,意识清醒!七果、小六,拜托你们了!」
「了解……」
「明白。」
七罪与六喰闻言,分头前往二亚指示的建筑物。
没错,曾经拥有无所不知的天使〈嗫告篇帙【Rasiel】〉的二亚善于利用随意领域来搜寻,而曾经拥有〈赝造魔女【Haniel】〉、〈封解主〉这种特殊能力天使的七罪和六喰,则是擅长巧妙地操作随意领域。
「──唔嗯。」
六喰集中注意力操作〈世界树之叶〉,用随意领域包围崩塌的建筑物。
然后极为温柔地让瓦砾飘浮起来,避免伤到被困在瓦砾下方的人。
于是,瓦砾下方出现了一名抱头蹲坐的男子。
「你没事吧?」
「咦?你、你是……」
六喰出声攀谈后,男子肩膀微微颤抖并抬起头,立刻便发现原本困住自己的瓦砾飘浮在空中,惊愕得瞪大双眼。
「是空间震,前往避难处为妙。你有办法独力站起来吗?」
「咦,啊……这、这样啊……谢谢……」
大概是以为自己在作梦,只见男子捏了捏脸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跑向避难所。
「唔嗯,换下一处──二亚。」
「OK,这次麻烦你去那边~~!」
六喰目送男子离开后,接受二亚新的指示,接二连三不断救助居民。
于是──
「……唔,啊……」
「振作点,妾身立刻帮你清掉瓦砾──」
不知帮到第几个人,正当六喰要救一名被倒塌的围墙压住而动弹不得的女性时──
「啊────」
她稍微屏住呼吸。
注意力顿时分散,差点让好不容易飘浮的瓦砾掉落。她连忙保持随意领域,立刻挽救回来。
不过,她六神无主的精神状态并未因此恢复正常。原本节奏规律的心脏突然像敲响警钟般急速跳动,皮肤同时冒出汗水。或许就连面对〈野兽〉时,她的内心都不曾如此动摇。
「喂、喂,小六,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僵在那里,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大概是觉得六喰看起来不对劲,二亚从她背后如此问道。
不过,现在的六喰没有心情回应她。
然而这也难怪。
因为,位于她眼前的是──
「────姊──姊……?」
六喰过去由衷景仰的亲爱的姊姊。
「咦──……」
朝妃──「星宫朝妃」怔怔地听著从自己喉咙发出的声音。
她在朦胧的意识中想起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啊啊,对了。自己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见巨大流星的下一瞬间,受到强烈的冲击波袭击。
该不会真的被陨石掉落的冲击波牵连吧?……不对,如果真是如此,自己现在早就命丧黄泉了。朝妃全身上下隐隐作痛,但这也代表她还活著。
「…………?」
接著,朝妃发现直到刚才都压在自己身上的水泥围墙重量消失了。
她原本以为是搜救队或自卫队来救自己──然而,并非如此。定睛一看,碎得像饼乾一样的水泥块宛如失去重力,在朝妃的上方轻飘飘地浮著。
「这、这是怎么回事……」
简直莫名其妙,难不成围墙倒塌时撞到自己的脑袋了?朝妃战战兢兢地摩娑著自己的侧头部,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另一件事。
自己的眼前站著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
「────啊。」
五官看起来像国中生;修剪整齐,如绢丝般的头发在月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由于那副模样太过美丽,朝妃瞬间还以为是上天派来迎接自己的使者,不过──看见她的表情,朝妃立刻改变了这个想法。
少女惊愕得瞪大双眼,嘴唇微微颤抖,宛如目睹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
而她的视线集中在朝妃身上。朝妃连忙看看自己的身体──然而,她的身体并没有会令她感到战栗的严重伤势或缺陷。
「呃,那个……我的脸怎么了吗……?」
「……!没、没有……」
朝妃一脸困惑地询问后,少女便赫然回过神,抖了一下肩膀,摇头否定。
然后她遮住脸庞,再次对朝妃说:
「你……站得起来吗?此地十分危险……最好立刻前往避难。」
「咦……啊,嗯。该不会,是你救了我吧……?」
「……唔嗯,算是吧。」
「…………」
看见少女犹豫不决地点头承认,朝妃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当她听见少女独特的说话方式后,头脑突然隐隐作痛。
一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脑袋跟不上事态的发展──突如其来的流星、爆炸、崩塌,然后出现一名女孩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拯救自己。她有超能力吗?还是魔法师?自己现在是在作梦还是看见幻觉?如此一想,也难怪会感到头痛了。
不过,不知为何──
朝妃强烈地认为她的头痛源自更根本的某个原因。
而且在看见这名少女的长相,听见这名少女的声音后,自己对这名少女的好奇更胜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各种超常现象。
就连朝妃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完全无法解释为何会对初次见面的少女抱持著这种感觉。初次见面──没错,应该是初次见面才对。自己的记忆中并不存在她的身影,然而──
「……!」
就在这时,某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吓得朝妃身体抖了一下。
「唔……开始了吗?请快点前往避难……!」
少女望向爆炸声来源方向,高声吶喊。
「我、我知道了……」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看来是附近发生了什么大事。朝妃无视脑中产生的疑问和不信任感,双腿用力。
她内心的确有股莫名的感觉,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这时最好听从少女的建议,尽早前往避难为妙。朝妃如此判断后,当场站起来。
不过──
「哇、哇哇!」
大概是急著站起来的缘故,朝妃失去平衡,倒向前方。
「……!姊姊!」
于是,少女立刻抓住朝妃的手,支撑住她的身体。
瞬间──
「啊……」
脑中产生的感觉令朝妃视野闪闪烁烁。
少女手的触感以及口中吐出的那个称呼。
打个比方──就像是脑中上的锁被打开的感觉。
原本被封锁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般袭卷而来,填满整个思绪。朝妃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四肢指尖麻痹。好不容易有人支撑住自己,却难以站立。
啊啊,原来如此。
──自己认识这名少女。
为什么会遗忘呢?这名少女是──
「……六、喰……」
「────!」
听见朝妃说的话──
少女──六喰微微屏息。
六喰,星宫六喰。是过去来到朝妃家成为养女的女孩。
最大的特色是一头美丽的长发,总是跟在朝妃身后,是她可爱的妹妹。一直想要一个妹妹的朝妃也非常疼爱六喰,可说是到了溺爱的程度。
不过……啊啊,对了。
不知何时──六喰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某种东西」。
变成施展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操纵人心,来历不明的「某种东西」。
偶然发现这件事的朝妃恐惧──拒绝六喰。
苏醒的记忆,最后一幕是──
六喰流著泪凝视自己的脸庞──
「…………!」
之后的事,朝妃已不复记忆。
至少从那时起到方才为止,自己都遗忘了六喰的存在。
不,不只朝妃,连父母和周围的人也是如此。
没有人记得六喰,彷佛朝妃有个妹妹的事实本身都不曾存在过。
如今回想起来,大概是六喰对朝妃他们动了什么手脚吧。宛如在证明这一点,六喰现在也展现出超凡的能力──自那时起过了好几年,岁月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若要说外表有什么改变,顶多只有头发剪齐了吧。
自觉到这一点的瞬间,原本遗忘已久的恐惧再次复苏。就像是某天来历不明的东西化身成自己妹妹的那种感觉。
「────」
六喰大概是察觉到朝妃的心思,便胆怯得肩膀一颤,慢慢放开朝妃的身体。
「……平安无事便可……尽快移动到安全之处吧。」
然后强颜欢笑地如此说完,背对朝妃。
「啊──」
朝妃见状,感觉心脏一阵揪痛。
当时的六喰的确非常可怕。
但是眼前这名少女又如何呢?
那副尽管再次被久别重逢的姊姊拒绝,依然坚强地关心她的安危的模样──
「──六喰!」
回过神后,朝妃已经叫住正打算离去的六喰。
「……!」
六喰微微晃动了一下,停下脚步。
不过,朝妃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六喰当时的确已不是常人了吧。得知秘密曝光的六喰从此消失在朝妃等人面前──朝妃等人甚至没有认知到这件事,就这样度过了好几年。
朝妃脑海里产生的是无与伦比的恐惧,还有与之不相上下的深深的后悔。
啊啊,那或许是朝妃长期以来被封锁住的感情。因为忘记六喰而无法感受到的情绪;因为没能意识到六喰从自己身边消失而无法赎罪。
倘若有更多时间,或许就能聆听六喰的想法。
倘若多思考几天,或许就能理解六喰的心情。
然而当时的朝妃只能被恐惧支配──拒绝六喰;只能推开可爱的妹妹。
可是六喰拯救了这样的朝妃。
而她现在正打算前往某处。朝妃不清楚实情为何,但她能理解六喰现在正准备完成她的使命,就像拯救朝妃一样,去拯救其他人。只有这一点──朝妃隐约能够理解。
──既然如此,朝妃该说些什么才好?究竟该对曾经拒绝、背叛过一次的最亲爱的妹妹说些什么才好?
不能伤害她;不能封锁她的道路;不能让她恋恋不舍;不能让她感到迷惘。
犹豫了半天,朝妃说出的话是──
「……你……剪头发了啊……」
这句极为无关紧要的日常对话。
不过,这也无可奈何。因为在思绪纷乱与动摇的状态下,她唯一能说出口的就只有这句话。
「──!……唔嗯……」
六喰听见朝妃说的话,视线微微游移了一下。
看得出她似乎有些害怕。
「……对不住,我本来不打算再出现在姊姊面前了。可是……」
六喰声音微微颤抖,如此说道。
朝妃一语不发地走向六喰,慢慢伸出手触摸她的头发。
剪齐及背的头发被尘土与煤炭弄脏,肯定还流了大量汗水吧,触感也十分粗糙,跟朝妃记忆中那绢丝般的触感简直天差地别。
不过,能从她那头脏乱的头发清清楚楚感受到她一路走来的经历。
刻划著朝妃所不知道的六喰的人生。
「……比那时还要漂亮多了。」
「……!」
朝妃面带微笑如此说道,最后摸了一下六喰的头后才收回手。
「加油。」
「──────────唔嗯。谢谢你,姊姊。」
朝妃说完后──
六喰轻轻颔首,再次移动停下的脚步。
于是,等待六喰的二亚微微皱起眉头说:
「……呃,小六?那该不会是你姊吧?你之前提过的那个姊姊?」
「……没错。妾身原本发誓不再与她相见,没想到竟然会以此等形式重逢。」
她的誓言与觉悟并无半分虚假。六喰打算一辈子都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然而如今却因为命运的捉弄重逢,听见姊姊说出意料之外的话,六喰心中燃起的──
是比刚才更加强烈的意志之火。
二亚闻言,瞥了一眼朝妃的方向后搔了搔脸颊。
「这样啊,竟然会有如此凑巧的事……不过,既然是久别重逢,好歹也说一些更倾向于感谢之类的话吧。」
「此言差矣。」
六喰听了,简短地如此回答。
「对妾身而言,那是最切中人心的一句话了。」
「────」
二亚听了六喰的回答,瞪大双眼。
大概是发现──六喰的双眼滴滴答答地流下热泪吧。
「……这样啊,那你可得加油喽。」
「唔嗯。」
六喰一边擦拭泪水一边点头后,朝地面一蹬,去救下一位民众。
◇
「──该地区的避难状况如何?」
「目前约完成百分之八十五!〈拉塔托斯克〉也派遣了引导避难的机构人员,不久应该就能全部疏散完毕……!」
「动作快。虽说带了〈世界树之叶〉,她们现在是拥有血肉之躯的人类,无法战斗太久。」
「了解……!」
琴里与船员的声音在空中舰艇〈佛拉克西纳斯〉的舰桥上此起彼落。他们一边仔细观察该地区的现况、应付〈野兽〉的对策、对少女们下达的指令──一边快速发号施令。
舰桥正面搭载的主萤幕上正显现出士道与少女们所在的地面上的情况,但影像经常发生剧烈晃动。
没错。因为目前是使用少女们头上戴的耳机所搭载的小型摄影机传送现场影像到舰桥,而非平常使用的自动感应式摄影机所拍摄。
与〈野兽〉对峙的少女们不可能只停留在一个地方,影像势必会伴随著充满临场感的震动。
「唔噗……我头有点晕了……」
「有时间在那边抱怨,不如快点修复感应系统!」
「了、了解……!」
在琴里的指示下,〈佛拉克西纳斯〉的船员干本再次开始作业。琴里确认后,瞥了一眼舰长席的后方。
理由很单纯。因为那里的景象十分奇妙。
「嗯~~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神无月,你很吵耶。」
「稍微安静一点。」
「可以的话,最好也不要呼吸。」
诸如此类。
一名高挑的男子低垂视线,像指挥家般挥动双手并一边哼歌,还有一群容貌相同的少女眯起眼瞪著他,如此莫名其妙的光景。
男人是〈佛拉克西纳斯〉的副舰长神无月恭平。而在场的少女全是玛莉亚的人工介面身体。
「什么,你真没礼貌耶。我这样最能集中注意力好吗?况且,是你拜托我驾驶舰艇的耶。」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拜托你啦。」
「我从很久以前就这么想了,用脑波直接控制显现装置算是一种性骚扰吧?」
「等这件事结束,我要正式起诉你。你就尽情享受辗转难眠之苦吧。」
「唔!我怎么能败给这种言语辱骂所带来的快感……!」
神无月脸颊泛红,扭动身躯颤抖,〈佛拉克西纳斯〉的舰身也跟著微微震动。
这也难怪,毕竟现在驾驶这艘〈佛拉克西纳斯〉的是巫师神无月恭平。
本来是战时才会用到的非常手段,但〈野兽〉的破坏力出乎意料地大──而玛莉亚必须处理「其他事」,才会采取这样的形式。
大约十名的玛莉亚全都抱著腿并排坐在舰桥后方,脖子连接电线,似乎正在并列驱动搭载在她们身上的演算装置。
「所以──分析得出来吗?」
「哎呀,你以为我是谁啊?」
面对琴里的提问,代表的玛莉亚如此回答。听见这句玩笑话后,琴里突然耸了耸肩。
没错,玛莉亚正在分析〈野兽〉。
并非平常进行的好感度或精神状态分析,而是透过目前飞到现场的〈世界树之叶〉调查〈野兽〉的力量──她所挥舞的那十把剑。
当然,起初遭到船员的反对。这也难怪,因为只要利用玛莉亚的身体,即使不将曾身为精灵的少女们送上危险的战场,也能运用〈世界树之叶〉。
不过,琴里最后还是接受了玛莉亚的提议。无法推辞六喰等人想帮助士道的心意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琴里自己也判断必须了解〈野兽〉才能虏获她的芳心。
〈野兽〉,不该存在的神秘精灵。她究竟是──
「……!」
就在这时,琴里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
因为玛莉亚的人工介面身体响起了「哔」的声响。
「玛莉亚?」
「──分析完毕……用一个词汇来概括的话,就是困惑;用两个词汇来概括的话,就是非常困惑。大概就是这样吧。」
「别开玩笑了。所以?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琴里询问完,玛莉亚便解下脖子上的电线并回答:
「目前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分。不过,她身上背负的十把剑是──」
然后,她凝视著主萤幕上显示出的〈野兽〉的身影,接著说:
「『琴里你们过去所拥有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