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天生就分为主角与非主角两种人。
万物皆存在差距,贫乏的人比不过富足的人。
……努力?还能努力就已经够富足了吧?
我并不相信轮回转世,但如果真的有,我希望我前世是个无可救药的恶徒。杀人强盗,连神佛都放弃的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必须经过七次轮回才能赎清罪孽──我乱说的啦……因为如果是这样,就比较能看开了吧?
……所以,我还满感谢澪的。
因为〈赝造魔女〉让「我」变得「判若两人」。
更重要的是……让我因此与大家相遇。
……嗯,这个嘛,我想这是我烂泥般的人生中唯一能举出的优点吧。光是这一点就能抵销其他所有缺点。
假如现在刚好出现一位女神,问我要选「跟过去一样垃圾般的人生」还是「无法与大家相遇的人生胜利组」,我想我肯定会选择前者。
不过……不,正因如此吧。
我偶尔会感到不安。
混入主角群中的配角。
富足的人群中存在的贫乏之人。
毫无成长的丑小鸭。
我──真的可以待在这里吗?
◇
「…………」
二月,〈野兽〉出现的前一个月。
七罪在耸立于五河家隔壁的公寓一室,与放在桌上的大信封袋大眼瞪小眼。
似乎已经瞪了将近一个小时。虽然没有照镜子确认,但她平常不悦的眼神感觉又添加了几分凶恶。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信封里──装著七罪以前还是人类时的情报。
没错。七罪曾经拒看,但在那之后她再次去找琴里,偷偷收下信封。
她是在前几天与士道、四糸乃一起拜访四糸乃以前居住的城市时,产生了心境上的变化。
不知为何,看见当时的四糸乃,感受到四糸乃的母亲寄托在「四糸奈」身上的感情后──强烈动摇了七罪的心。
当然,她丝毫不认为自己的经历会像四糸乃的过去那样美好。事实上,就像在证明这一点似的,七罪收到的信封并不如四糸乃的厚。她内心浮现一种莫名的感慨:果然命薄的人,人生也薄如纸啊。
不过,等七罪回过神来时早已采取行动。她一脸十分尴尬地去找琴里,花了整整三十分钟进入正题,惹得琴里不耐烦地发了一点脾气才拿到这个信封。
不过……
「唔~~……」
都拉下脸拿到这个信封了,一旦要确认里面装的东西,住在心中的怠惰小七罪又开始嘀嘀咕咕:「……哎呀,反正已经拿到信封了,要确认随时都能确认吧?」顺带一提,小七罪总共有七人,怠惰小七罪的主要特徵是宛如涅盘像的睡姿与从超俗气的运动服下襬露出的肥滋滋的肚子。
「……管他的,听天由命吧!」
话虽如此,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七罪下定决心后打开信封,慢慢抽出里面的文件。虽然没什么意义,她还是自然而然地眯起眼睛。
信封口慢慢吐出文件,因此渐渐能看见文件上记载的文字。
最先看见的──是名字。
「……镜野,七罪。」
七罪念出文件上记载的文字后,吐了一口长气。
原来自己也有姓氏啊。这种不可思议的感慨与姓氏意外地满普通的莫名安心感充满肺腑。
不过,也仅止于此。对失去昔日记忆的七罪来说,这不过是新情报罢了。
这么说来,四糸乃当时也一样。就算看见名字、当时的照片,浏览所有经历,也没有涌现真实的感受。四糸乃是在造访当时住院的病房后才想起一切。
既然如此,为了想起过去的记忆,七罪是否也必须前往以前居住过的地方呢?
该怎么说呢,这样……很尴尬。七罪不敢自己一个人去,拜托士道或四糸乃同行也很令人难为情──
「────咦?」
下一瞬间──
七罪突然头痛欲裂,痛得皱起脸。
「唔,啊,啊,啊,啊……!」
剧烈的头痛宛如有根很尖的针刺向头部,针头在脑袋里又分岔出许多针头。信封从手中掉落,七罪不禁当场蹲在地上。
这时,信封里装的东西散落一地,映入七罪的眼帘。大头照、家庭成员、居住过的城市,以及疑似变成精灵的失踪时期。
结果就像在呼应这个情景似的,头痛益发剧烈──
「唔──」
不久,七罪感觉胃部深处有一种温热的物体一涌而上。
强烈的呕吐感。她不由自主地摀住嘴巴冲到厕所,把呕吐物吐到马桶里。逆流的胃酸导致喉咙与舌头一阵灼痛。
「……呕……」
已经吐到没东西可吐了,反胃的感觉依然没有平息。七罪擦拭不知不觉泛出的泪水,半强迫自己调整呼吸。
「呼……!呼……!」
就这样调整呼吸不知过了多久,头痛才渐渐减缓。
不过,阴郁的心情并未就此消散……这也难怪,因为刚刚的头痛在七罪的脑袋里留下了惊心动魄的画面。
「……呜哇,不会吧……真的假的?」
……啊啊,啊啊。与四糸乃相比,未免太快速了吧。
没错……七罪只望了文件的一部分内容,就回想起自己过去身为人类时的记忆。
于是──
「……!」
就在这个时候──
宛如在呼唤七罪,房间的对讲机响起轻快的声音。
「…………啊……」
七罪抬起幽魂般空虚的脸庞,有如被捕虫灯吸引的昆虫,摇摇晃晃地走向玄关。
开启门锁,打开门后──
「──七罪,你好。你现在方便吗?」
「嗨~~我是国民偶像四糸奈~~!七罪,你好吗~~」
头发蓬松,平易近人的少女四糸乃,与可爱的兔子手偶「四糸奈」精神奕奕地跃入七罪的视野。
「四糸乃……四糸奈……」
「是……呃,七罪,你怎么了吗?」
「就是说呀~~看起来疲惫不堪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四糸乃和四糸奈一看到七罪的模样,便忧心忡忡地如此说道。七罪摇摇头回答:
「……才没那回事,我平常就是这样。一如往常、一如往常啦。」
七罪如此说完,四糸乃虽然心有疑虑地回答:「是、是这样吗……?」还是姑且表示认同。唯独这种时刻,七罪才感谢自己平时就长得一脸忧郁。
不过,依四糸乃善解人意的个性,也有可能只是体谅七罪或许有什么苦衷吧。
「……嗯,对了,你找我有事吗?」
「那个,我有想看的电影,所以来问你是否有空可以陪我一起看。不过,如果你身体不舒服,千万不要勉强。」
「……啊~~我没事、我没事。电影啊,不错耶。刚好我也想看电影呢。嗯,那我去换件衣服。」
「啊……好的。可是……」
七罪比平常更心不在焉的回答令四糸乃再次露出担心的表情。
七罪脸上浮现无力的笑容后,目不转睛地凝视四糸乃的双眼。
「……我说,四糸乃。」
「什么事?」
「……你果然是女神呢。」
「──咦!」
四糸乃闻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七罪看见四糸乃的反应,再次扬起嘴角说:「等我一下喔。」然后关上门。
◇
──在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的街道上。
闪闪发光的巨大「叶片」包围住一只野兽。
「──少……挡路────────!」
〈野兽〉发出不知第几次的咆哮,挥舞右手上的「爪子」跟背负在身上的「宝剑」。
于是,能劈开万物的斩击以及无数光线、火焰与冷气随著她的举动迸发而出。
「四糸乃、美九,重叠随意领域!」
「好、好的!」
「了解~~!」
三枚〈世界树之叶〉彷佛遵从狂三的号令,闪烁了一下,在士道面前形成隐形的屏障,抵销〈野兽〉的攻击后,像在表达自己已经完成使命,无声无息地破碎。
「──喝啊!」
同时,其他〈世界树之叶〉在折纸的吶喊声下,于〈野兽〉的四周形成结界。
这结界有别于保护士道的类型,是另一种束缚力量的随意领域。〈野兽〉周围的地面宛如被一双无形的手压扁,微微下陷。
「……你们为何不明白……这种招式对我毫不管用……!」
然而,〈野兽〉身体一扭便挣脱了结界的束缚,朝折纸挥舞「爪子」。一群少女当中唯一身穿CR-Unit的折纸轻巧地翻转身体,在夜空中留下光之轨迹,躲开了她的攻击。
少女们操纵的〈世界树之叶〉勉勉强强压制住〈野兽〉失控的行动。
──从刚才开始,这幅光景已重覆了无数次。士道察觉到这一点,痛苦地握紧拳头。
因为大家的救援,的确改善了原本绝望的状况,避免士道在一瞬间命丧黄泉。
可是在大家拚死拚活的支援下,士道甚至无法好好跟〈野兽〉对话。
只是白白浪费时间,不断冒险犯难。在极限状态中采取最佳手段,勉强保住性命。从刚才起大家能做的就只有如此而已。
陷入完全依赖大家的专注力与精力的危险胶著状态。在这样的泥沼中,士道心跳越来越快。
不过──
「…………」
这样的危机状况下,士道反而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变得纤细敏锐。
头脑一隅产生奇妙的感觉。
大概是多亏了大家,让自己能够看清〈野兽〉的缘故,感觉她的动作有些不对劲。
〈野兽〉的确在大肆胡闹,接二连三发动攻击,每一击都让街道的风景变得面目全非。
不过,感觉她并没有正确地瞄准大家攻击。
虽说大家正操作著〈世界树之叶〉,但如今她们几乎跟血肉之躯的人类没两样。只要〈野兽〉有心除掉她们,这场战役根本不可能拖这么久。
打个比方──没错。
就像在发泄自己压抑不住的情绪。
或是像耍赖皮的小孩,激动得摆动手脚。
像在诉说明明悲痛欲绝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啊,原来如此。他记得这种感觉。
就像自己在两年前的春天,以士道的身分第一次遇见精灵一样──
「──!达令,危险!」
「……!」
剎那间传来美九的声音,士道瞪大双眼──〈野兽〉的攻击突破美九等人形成的随意领域,逼近士道。
自己太大意了。因为分心思考,反应慢了一拍。士道急忙躲开,做好受到冲击与剧痛的心理准备,咬紧牙关。
然而无论经过多久,都没有产生预料中的痛楚。
原来是一枚不知不觉出现在上空的新〈世界树之叶〉形成隐形屏障,保护了士道。
「……好险。要是你挂掉就没戏唱了,真的拜托你别不小心死掉好吗……」
与〈世界树之叶〉一起现身的娇小少女脸颊流下汗水,如此说道。大概是因为剧烈运动,只见她头发乱七八糟,脸色苍白。横眉竖目,看起来十分不悦,但她并不是因为士道疏忽大意而火冒三丈,是平常便是这副模样。
「七罪……!谢谢你救了我!」
「……嗯。」
当士道呼唤她的名字,她便用鼻子轻哼一下并且移开视线。
「呀~~!七罪帅毙了~~!待会儿我抱你一下当作奖励~~!」
「那不是奖励,而是惩罚吧……」
看见七罪大显身手,美九眼睛闪闪发光,扭动身子。七罪口中念念有词,但美九似乎没在听的样子。
于是,七罪后方传来两人的脚步声──分别是与七罪一同救助周边居民的六喰与二亚。
「郎君,你可安好!」
「我们顺利救援完毕了!接下来才是关键时刻!」
她们如此说完,转身面向〈野兽〉,保护士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六喰的脸庞充满精力。
「是啊,谢谢你们三个。不过──」
士道微微皱起眉头。
不用顾虑周边居民确实方便许多,自己也很感谢七罪她们加入战局。可是,就算己方的战力增加,士道也不认为能摆脱这种胶著状态。
没错,需要某种能卸下〈野兽〉武装的方法──
「──对,接下来才是关键时刻。」
就在这时──
上方传来一道凛然的声音,打断士道的思绪。
士道反射性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
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琴里正悠然盘起胳膊,站在飘浮于空中熠熠生辉的〈世界树之叶〉上。
「琴里!」
「妹妹!」
「琴里!」
少女们各自呼唤琴里。于是,琴里彷佛回应她们的呼唤般翻了个跟斗,轻巧地降落地面。
「怎么了,妹妹?堂堂司令官竟然会出现在战场。啊,该不会是你也想拯救哥哥吧?」
「倒也不是没这么想啦。」
听见二亚半开玩笑的这番话,琴里微微晃动白色与黑色的缎带回答。二亚大概是没想到琴里会如此回答,只见她「咻~~」地吹著口哨。
「不过,当然不只是这种感伤的理由。我是来──揭发〈野兽〉底细的。」
「你说什么?」
士道反问后,〈野兽〉正好发出怒吼,再次释放斩击。
「唔……!」
防御组形成随意领域,攻击组则是朝地面一蹬,各自散开以应对〈野兽〉的攻击。
就在这时,六喰刚才拿给士道的耳麦响起玛莉亚的声音:
『──由我来说明琴里刚才说的话吧。大家一边战斗一边听我说。』
看来所有人的耳机都能收到玛莉亚的通讯。士道看见附近的七罪与美九轻轻点了头。
『从结论来说,〈野兽〉背负的那十把剑──虽然形状不同,发出的反应和你们过去拥有的天使一模一样。』
「啥……?」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玛莉亚说的话,精灵们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不过这也难怪,因为神秘的精灵所挥舞的武器竟然显示出与自己的天使相同的反应。那些天使已随著澪的消灭一同消失。
然而不知为何,士道在听见这个事实后竟然莫名地感到认同。
火、光、冷气、风,以及最明显的,在空间开启「洞孔」的钥匙之剑──
那些剑的确酷似士道过去封印的精灵之力。
『目前还不知道〈野兽〉的真实身分。真的是从过去或未来出现的精灵吗?抑或是存在不同于此的另一个世界──
总之,目前重点在于她所拥有的力量跟你们是同种类。』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无可奈何啊……又不能像漫画一样,因为跟我们以前拥有的能力相同就能抵御她的攻击……」
后方传来七罪心存疑惑的声音。玛莉亚清了喉咙,继续说:
『把话听完再说吧──各位,请把手举向前方。』
「……?这样吗?」
「疑问。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少女们听从玛莉亚的话,将一只手伸向前方。
于是配合这个举动,一道道刺眼的光芒对准少女们从天──从〈佛拉克西纳斯〉的方向倾注而下。
「……!」
「这是──」
少女们瞬间被光笼罩,发出讶异的声音。
而光芒消失后,她们举起的手中便握著隐隐发光的武器。
外观类似巫师操作的光剑,金属剑柄的前端露出约三十公分长的光刃。
但形状不如光剑那样平滑,扭曲歪斜的模样感觉很像大树的树枝。
『姑且称它为──〈世界树之枝【Yggd Ramus】〉吧。这是以六喰的〈封解主〉为模型制造出来的实验兵装。将光刃插进精灵的身体,就能使她的力量分离──简单来说,可以将天使从精灵身上剥除。』
「将天使──剥除?」
「咦?这是什么破天荒的武器?既然有这么方便的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啊?是在气氛炒热之前卖关子吗?你就是这点不好,机器子。」
二亚一脸不满地说道。于是,玛莉亚语气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我又不是哪里的三流漫画家,才不会做那种事呢。我不是说了是实验兵装吗?要进入实用阶段还要相当久的时间。
──这个武器理论上的确能分割精灵与天使,不过只能分离短短一瞬间。若将精灵比喻成行星,天使就是卫星,两者马上就会互相吸引,恢复原状。为了这点成果必须近距离接触精灵,风险太高了吧。』
不过,玛莉亚继续说:
『此时此刻另当别论。一瞬间,只要一瞬间就好,如果能将天使从〈野兽〉身上剥离──』
琴里接续玛莉亚的话开口:
「──这里可是有十名跟〈野兽〉一样能吸引天使附著的前精灵呢。」
「「…………!」」
少女们吃惊得说不出话。
士道也一样,因为或许能将天使从〈野兽〉身上抢过来。
「如果能做到这种事──」
「没有『如果』,我们要将其化为可能。」
琴里出言鼓舞大家。
「各位,我们上吧──只要其中一人能将剑刺进〈野兽〉体内就好。」
「「──好!」」
少女们气势高昂地吶喊,朝地面一蹬,冲向凶暴的精灵。
「……唉~~」
七罪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独自轻声叹息。
她十分明白目前状况紧迫,也了解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
可是,即使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只要伙伴像这样同心协力就令七罪感到莫名安心。
〈野兽〉的力量确实所向披靡。老实说,直到刚才七罪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因为琴里前来助阵,加上玛莉亚提供的秘密武器,才终于找到了攻略的头绪。七罪心中也因此产生些许动摇。
──即使处于危机的状况下,依然能看见光明。不愧是琴里;不愧是玛莉亚,与七罪不同,是被选中的主角。接下来只要交给其他人,万事便能圆满收场吧。毕竟己方聚集了优秀的人才,有体能过人的八舞姊妹、超弩级战舰六喰,完美超人折纸还身穿CR-Unit,至于狂三,好像杀也杀不死的样子。四糸乃则是女神,美九面对美少女时也强如怪物。而二亚嘛,很会画漫画。感觉我以前也思考过这种事。
说得好听一点是信赖,说得难听一点则是松懈。肯定会有人把剑刺进〈野兽〉的身体,让士道封印住她的力量吧。隐约可以想像这样的画面。
自己可不能多管闲事,千万不能扯大家的后腿。帮不上忙倒还好,要是跟自己扯上关系,肯定没什么好事。因为自己──
「唔……!」
当这样的想法掠过脑海,七罪不禁皱起脸。
──为什么自己的脑袋现在会冒出这种想法?
自己理应已经看开了。依靠别人、交给别人处理,来实现自己的愿望。虽然重视伙伴,却还是采取不自动自发的消极态度,感觉就像回到尚未认识士道等人的自己。
七罪的个性依然悲观消极,但跟当初比起来应该好多了才是。与大家相遇后,理应改变了想法。或许在旁人眼里看来,只是毛毛虫爬行般的速度,但应该稍微前进了一些。
然而──
「……啊啊,可恶。」
七罪气愤难平地怒吼。
最可恨的是,她马上就猜中了原因。
没错──因为她想起来了。
想起造成自己个性的根源;想起自己陷入丑陋污泥的经历──
「──七罪!」
「……什么──!」
一时间传来四糸乃的声音,七罪肩膀一震,回过神来。
然而──为时已晚。等七罪察觉到时,因遭受〈野兽〉攻击而倒塌的建筑物瓦砾已朝七罪倾泻而下。
◇
「呼────!」
折纸吐了一口长气,在视野中央捕捉〈野兽〉的身影,集中注意力。
她右手持光枪〈恩赫里亚【Einherjar】〉,左手持实验武器〈世界树之枝〉,全身则是穿著银白色铠甲〈布伦希尔德【Brynhildr】〉。
没错。有过AST与巫师经历的折纸是少女当中唯一装备CR-Unit的人。
当然她现在的战斗能力也是同伴中数一数二的。虽然人人都手持〈世界树之枝〉,但折纸坚信只有自己才能逼近那只〈野兽〉,将光刃刺进她的身体。
实际上,这也是少女们之间产生的共识。明明没有事先商量好,所有人却以折纸为中心往左右散开,采取包围〈野兽〉的阵形。
「呵呵,接招吧,精灵!疾如八舞!」
「合力。从左右方同时攻击,让你无处可逃。」
耶俱矢与夕弦高声吶喊,夹击〈野兽〉。本来大喊进行攻击是非常多余的举动,但此时此刻另当别论。
因为八舞姊妹是故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来吸引〈野兽〉的注意力。
准备好的钥匙有十只,只要有一只钥匙达成使命便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咆哮后,拿起第九把剑插进地面。于是,空气以那里为起点发出震动,形成隐形的「声音」屏障。
「哇啊!」
「冲击。这是──」
八舞姊妹的突击遇上阻碍,不得不停下脚步。〈野兽〉紧接著挥舞第八把剑,掀起狂风,吹飞她们手上的〈世界树之枝〉。
不过,少女们的攻势并未就此停止,其他人趁〈野兽〉被八舞姊妹绊住时发动攻击。
「喝啊啊啊啊啊!」
「接招吧────!」
「唔嗯──!」
「──啊啊啊啊啊!」
〈野兽〉接二连三拔起剑,闪避、挡开、击落少女们的攻击。大家手持的起死回生之钥一一遭到破坏。
「…………」
不过──这样也好。折纸冷静地看清〈野兽〉的动作后,轻轻在空中蹬了一下。
她如泅水般无声无息地飞在〈世界树之叶〉形成的随意领域,与〈野兽〉挥剑所导致的余波汹涌的魔力与灵力风暴之中。
胜负只在一瞬间。趁〈野兽〉专心对付少女们的攻击时,朝她的背一刺。折纸利用随意领域让〈世界树之枝〉飘浮后,固定在光枪前端。
「────就是现在。」
当六喰举起〈世界树之枝〉,高声吶喊著进攻的那一瞬间,〈野兽〉原本警戒周围的注意力顿时分散。据玛莉亚所说,〈世界树之枝〉原本就是以六喰的天使〈封解主〉为模型制成的武器,也许她使用起来比其他人顺手。
折纸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她操作随意领域,瞬间逼近面对六喰的〈野兽〉,刺出〈世界树之枝〉。
然而──
「什么……!」
折纸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细微的声音。
因为当〈世界树之枝〉的前端就要碰触到〈野兽〉的瞬间,微微偏离了路径。
感觉不像是被隐形的屏障弹开或是被风吹偏。真要说的话,比较像是手臂违背自己的意志,偏移目标──
「……!」
就在这时,折纸发现〈野兽〉背负的十把天使中的第二把剑在空中描绘出闪闪发光的文字。
「未来记载──」
折纸痛恨自己的失策。明明早已听说〈野兽〉拥有她们所有人的天使,却因为对方如野兽般的战斗方式而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不──就算预料到这个可能性,结果还是不会改变吧。
未来记载。记载在无所不知的天使〈嗫告篇帙〉中的文字将会化为现实。没错,即使是敌人的行动也一样。
「……啊啊,对了……前来攻击我的人,是你。不知为何……我早已预料到了。」
〈野兽〉眼神空洞,断断续续地呢喃。
然后直接握住第六把剑,刺进折纸的身体,转动钥匙般扭转剑身。
「啊──」
折纸身上穿的CR-Unit立刻四分五裂化为碎片,迸裂四散。
折纸看著宛如樱花纷飞的光景,坠向地面。
◇
「嗯……唔……!」
七罪因头部隐隐作痛而皱起脸,慢慢睁开眼睛。
看来是撞到头的样子,记忆一时之间模糊不清。
不过眨了几次眼后,慢慢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事。
对了,现在正在跟〈野兽〉战斗,当大家要同时发动攻击时,瓦砾突然从七罪的头上倾泻而下──
「……你醒了吗……七罪……」
「……!四糸乃!」
听见突然传来的声音,七罪瞪大双眼。
这时她才终于发现四糸乃额头流著鲜血,压在她身上。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四糸乃保护七罪不被落下的瓦砾砸伤。
「为、为什么──」
七罪咽下尚未说出口的话,环顾四周。
现在不是问废话的时候,必须赶快求救,找人治疗四糸乃才行。
虽然七罪和四糸乃无法参战,但毕竟人数众多,现在已经剥除〈野兽〉身上的天使,进行到士道与她对话的阶段了吧。那么,应该有人有空──
「…………!」
七罪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环顾四周后,战栗得屏息。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想必不会有人相信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街景吧。
少女们倒卧各处。
唯独一名少女踏著缓慢的步调,阔步走在这凄惨的战场中。
──〈野兽〉。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精灵,背上依然背负著十把剑。
「不会……吧……」
七罪呆愣地说了。
琴里、狂三、六喰、耶俱矢、夕弦、美九、二亚,甚至连折纸都束手无策,吃了败仗吗?
七罪望尘莫及「主角」们、被上天选中的「富足者」们。
不,不只如此。大概是受到那场战役的余波牵连,士道也倒卧在瓦砾堆上。由于他偶尔发出痛苦的哀号,可以得知他尚存一息,但是──任谁来看都可以看出〈野兽〉显然是为了结束他的性命而迈步向前。
「七罪……」
这时,四糸乃呼唤七罪的名字,令她肩膀抖了一下。
「别、别担心……我立刻叫人过来帮忙……」
「──七罪。」
「……!」
四糸乃直勾勾地凝视著七罪的双眼,七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因为她的眼眸蕴含著强烈的意志火焰,与她那受伤的娇小身躯呈现对比。
「现在能阻止那个人的,只有你了。拜托你,请你──拯救士道。」
然后宛如在一字一句中注入力量般如此说道。
七罪瞬间脸色苍白。
「不、不可能啦……!你们都打不过她了,何况是我……!」
大家都比七罪优秀、机灵、强大。
她们无法完成的事,七罪怎么可能办得到?七罪眼角泛泪,摇头拒绝。
不过,四糸乃听了也只是温柔地微笑。
「别担心……七罪你一定办得到。因为你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厉害许多。」
「才、才没有……」
「七罪,拜托你……拯救士道……」
四糸乃断断续续地如此说完,突然闭上双眼,无力地倒下。她手上的〈世界树之枝〉滚落地面。
「四、四糸乃……!」
七罪慌张地呼唤四糸乃,但是四糸乃没有回应。她恐怕早已到达极限了吧,全凭意志力撑到现在。
为了见证七罪平安无事。
还有──为了将之后的事托付给七罪。
「……为、为什么偏偏要拜托我……」
七罪绝望地如此呢喃后,再次望向战场。
在死亡大地上阔步行走的瓦砾之王〈野兽〉尽管受到八名少女的猛攻,却不见力量减弱一丝一毫。她以牢笼般的十把剑为铠甲,缓慢但确实地走向士道。
失去少女们援助的士道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等〈野兽〉到达他身边时,身为人类的他肯定轻而易举就会被杀死吧。
理应拯救他的主角们全都倒卧在地。
安然无恙的──只有七罪一人。
七罪再次体认到这件事后感到心脏剧烈跳动,反胃想吐。
紧张与焦躁导致脑袋快要当机,全身冒汗,手脚不停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一无所有的七罪为何要受命如此重责大任?
这舞台实在跟自己太不搭调了,聚光灯突然打在配角中的配角身上。
可以的话,她真想立刻逃离现场,或是掩藏气息,蹲坐在地。她应该只能做出这种举动才不会受人谴责,这对她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理所当然的事。
「…………!」
当这种想法支配头脑的瞬间,七罪紧咬嘴唇。剧烈的疼痛贯穿脑袋,鲜血的味道在口中逐渐扩散。
「想逃离现场」?
「想掩藏气息,蹲坐在地」?
「只有这种举动才能不受人谴责」?
「……开什么玩笑……!」
脑海无意识产生的想法。就像用脚跟踩烂东西般践踏「七罪认为理所当然的思考」。
──理所当然?为何自己会将那种垃圾般的思考视为理所当然?
啊啊,啊啊,摆明了就是源自当时的记忆嘛。
七罪伸出颤抖的手,紧握住〈世界树之枝〉。
◇
自己记不清父亲的长相。
──因为他在自己懂事时就已经离家了。
也记不清母亲的面容。
──因为只要自己盯著她的双眼想要说话,就会挨揍。
所以即使想起身为人类时的记忆,依然缺少那一部分的画面。
就算在脑海想像疑似母亲的女人的身影,脸的部分也像用黑色麦克笔涂黑般一塌糊涂。
啊啊,可是,自己还记得母亲的声音,虽然主要是怒吼声和责备自己的声音就是了。
镜野■■那个女人,总之就是看不惯七罪的存在,总是一副心浮气躁的样子。自己起初听不太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伴随著激烈的语气和暴力,能推断出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肯定是自己不乖,■■才会如此生气吧。
所以,自己想尽可能地讨她欢心。学会做家事、乖乖听话,试图当个乖小孩。
但是■■依然脾气暴躁,所以七罪只能尽量不做多余的事。无力的小虫子面对暴风雨还能做什么?只能黏在石头底下,乖乖地等待天气放晴。虽然偶尔会受到风吹雨打,但总比正面迎击好一些。
■■经常嫌弃七罪长相丑陋,七罪分不太清美丑,但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肯定长得很丑吧。
如果自己长得再可爱一点,是否就能得到■■的疼爱?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有点难受。
七罪心想:那你把我生得漂亮一点不就好了?她当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这时她已经学会如何度过暴风雨。
──随处可见的平凡家庭,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那就是七罪的成长环境。
……琴里交给七罪的信封很薄。〈拉塔托斯克〉编纂的那份文件只写著基本资料,很少提及家庭环境。
〈拉塔托斯克〉不太可能只掌握到这点情报,想必是琴里顾及七罪的心情,精简过情报了吧。嘴上以威胁的口吻说著「未必都是令人愉快的情报」,背地却做出这种善解人意的事,这就是琴里个性周到的地方。
不过,七罪只看见名字就想起当时的事,算是白白浪费了琴里的一番好意。如今回想起来,这结局还真是十分符合七罪的风格。
■■基本上不会帮七罪准备餐点,所以七罪的主要营养来源是小学的营养午餐。
……想也知道,■■当然没付营养午餐费,抱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态的班导对七罪的状况视而不见,但也没追究这件事。
问题在于放暑假或寒假这种长假,这对七罪而言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家里虽然有买一大堆泡面和微波食品,但如果敢拿,七罪相信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若是什么都不吃,也会落得同样下场。七罪必须瞒著■■,思考摄取卡路里的方法。
得出的结论是从调味料下手。若是像泡面一样分成一餐份食用的东西就不用妄想了,但少了一点调味料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唯独这种时候,七罪也不得不感谢■■懒散的个性。
放长假的期间,七罪的主食是砂糖、自来水和稀释的酱油。冰箱里有奶油或玛琪琳时格外幸运,在舌头扩散开来的油脂味令七罪感到些许幸福。
因为过著这样的生活,七罪的身体发育明显较同年龄层的孩子差。
再加上必须瞒著■■偷偷洗澡和洗自己的衣服,经常不得不蓬头垢面地去上学。
小朋友是发现异类的天才。大家露骨地排挤「与众不同」的七罪,或是拿她当箭靶欺负她。接触异类,自己也会被当成异类,这就是孩子之间的规则。必须向同伴证明自己跟「那家伙」不一样,才能在同侪间生存。
七罪必然会讨厌上学,老实说,如果能不上学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既然有营养午餐可吃,她就不得不去学校。对七罪而言,学校不过是她忍耐残酷的环境以摄取营养、提供粮食的地方罢了。
然后……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对了,是七罪升上国中不久后的某一天发生的事。
(……呜哇,这是怎么回事?)
一如往常踏著忧郁的步伐回到家的七罪一打开玄关便皱起眉头。
理由很单纯,因为家里乱得一塌糊涂。
柜子、电视、微波炉等物品倒落在地,碗盘和玻璃杯碎片散乱一地,这惨状有如小型台风过境七罪家。
话虽如此,七罪见状后并不认为是强盗、闯空门或暴徒干出的好事。
因为■■原本就脾气暴躁,经常一激动就破坏东西,不久前似乎还嗑了药。
不过,这天家中的惨状还是比平常夸张许多。
后来才知道■■那天接到了一通电话。
──通知她七罪的父亲死亡的消息。
七罪的父亲似乎另有妻子,多年来背著妻子不断偷偷支付高额的养育费给■■,其中也包含了封口费。
简单来说,■■当天收到了中断提供生活费的通知。
也就是对■■而言,等于七罪最后的存在意义已然消失。
(…………喂。)
大概是发现七罪回家了,跪趴在倒下的衣柜旁的■■低吟般发出声音。
(…………干嘛?)
七罪因为被发现而感到后悔,轻轻皱眉回答……这么说来,自己好像三个星期没跟■■说过话了。
(……拿钱……来。)
(……啥?我怎么可能有钱啊。)
(没钱的话,就去卖春或干别的事赚钱回来啊!)
■■大吼,拿起手边的玻璃杯扔向七罪。破碎的玻璃杯尖锐的边缘砸中七罪的额头,慢慢冒出鲜血。
(…………)
七罪虽然抱持著不反抗天灾的心态,唯独此刻,她按捺不住心中激起的涟漪。
她并非对脸蛋受伤感到气愤,只是对不断嫌弃自己丑陋的女人说出这种自私的话感到有些火大而已。
(你在说什么啊?像我这种丑女怎么接得到客人嘛。不好意思啊,我长得太像你了。)
(…………!)
接下来两人说了什么,七罪记不太清楚了。
因为等七罪回过神时,■■已经跨坐在七罪身上,双手使劲掐住她的脖子。
(唔……啊……──)
喉咙发出奄奄一息的声音。
视野闪烁,意识渐渐模糊,脸蛋发烫,手脚慢慢使不上力。
──我会被杀死、我会被杀死、我会被杀死。
这句话支配著七罪的脑袋。
就在这时──
(──欸,你想要力量吗?)
一道诡异的杂讯出现在七罪面前。
那便是〈幻影〉,初始精灵──崇宫澪。
虽然现在已经得知她的庐山真面目,但当时的七罪由于陷入生命危险,还以为看见了幻觉。
不过,即使如此也无所谓。七罪拚命祈求希望获得力量,紧抓住垂落在眼前的蜘蛛丝。
(────)
尽管喉咙被掐住而发不出声音──
那道杂讯似乎看穿了七罪的心意,拋出一颗闪耀著绿色光芒的小小宝石。
──之后的事,换算成时间恐怕不到三分钟吧。
七罪化为精灵,获得天使〈赝造魔女〉,以天使之力将■■变成一只小青蛙。
小青蛙仰望不断咳嗽坐起身子的七罪,害怕得跳来跳去。
七罪看见那矮小滑稽的模样,首先涌现的情绪不是欢喜或怜悯,而是深刻的虚脱感。
(…………)
七罪慢慢抬起一只脚打算踩扁青蛙,却在前一刻停下动作──
然后直接跨上〈赝造魔女〉,撞破玻璃窗。
(────哈、哈哈……)
翱翔在逐渐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七罪感受到自己的喉咙发出笑声。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出现诡异的东西,赐予她神奇的力量。
然后一下子就解决了她以往认为无可奈何的问题。
啊啊,没想到那样可怕的■■,那样强大的母亲,竟然会是如此矮小的存在。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这里,七罪便笑得越来越大声。
自己以前为什么办不到如此简单的事呢?
自己以前为什么要一直待在那种母亲身边呢?
自己以前为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彻云霄的大笑不知不觉变成撕心裂肺的恸哭。
七罪报复完过去虐待自己的■■后才发现──
自己并非想还以颜色──
──只是渴望得到母亲的疼爱。
◇
「……可……恶……啊──!」
七罪愤恨不已地怒吼后,用脑袋朝附近的瓦砾猛力一撞。
原本就感到疼痛的脑袋更加疼痛。头晕目眩,额头冒出鲜血。
不过,心情振奋多了。七罪气喘吁吁地紧咬牙根,下定决心朝地面一蹬。
◇
「────」
被人类唤作〈野兽〉的精灵──
悄无声息地前进。
映在灰蒙蒙的视野中的是尘芥堆积的大地。
以及──倒卧在中央的少年身影。
「……啊……唔……」
少年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发出痛苦的声音。他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刻划著无数凄惨的伤痕。就这样放著不管,想必没多久也会断气吧。
然而──
「没……事……的……用不著……害怕……我们……不是……敌人……」
尽管同伴全部倒下。
尽管自己身负致命伤。
少年吐出的话语依然没有改变。
「……住口……」
她皱起眉头,愤恨不平地低吟。
不知为何,趴倒在地的少年的声音听在她耳里十分逆耳。
每当少年出声对她诉说些什么的时候──
她便会涌起一股想要抓挠耳朵、头和喉咙的冲动。
大概是某种精神攻击吧,不可能有人会手无寸铁地站在她面前。必须尽早杀之而后快;必须尽早消灭、除掉他。要是继续听这个人类的声音,自己就快要疯了。
不过,她的心中也产生了一丝疑问。
自己至今有几次了结他性命的机会,然而一旦机会来临,不知为何自己总会手下留情。
说起来,现在这个状况也一样。是她主动追寻著他残留的气味,利用钥匙之剑在空间打开「洞孔」──彷佛为了再见他一面。
不明白。她无法理解自己的行动。为何自己如此在意这名少年?自己──
「……所以……不要摆出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
「…………!」
少年微弱的话语──
令她不禁屏住呼吸。
心脏跳得异常快速,就像被利刃刺入般剧痛。
──不行、不行。这家伙很危险。这家伙会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必须杀死他,必须消灭他,必须除掉他。
「……受死……吧──!」
──就在她握住宝剑打算杀死少年的时候──
一道魔力之光从天而降,朝她射去。
「……!」
看见发生在眼前的光景,士道不由得屏住呼吸。
击败少女们,走向士道的〈野兽〉。
有一道刺眼的光芒从她的头上倾注而下。
不久,士道发现一枚闪闪发光的「叶子」飘浮在〈野兽〉的上方。
──那是〈世界树之叶〉,空中舰艇〈佛拉克西纳斯〉引以为傲的泛用兵器。
不过,士道发现它后依然止不住惊愕。
这也难怪。因为操作〈世界树之叶〉的少女们应该早就被〈野兽〉击倒了。
是有人复原了吗?还是〈佛拉克西纳斯〉修复完毕?抑或是──
「──真烦……」
正当士道思考著这种事情的时候,〈野兽〉高举第四把剑。周围的气温瞬间骤降,在她头上形成冰壁。
〈世界树之叶〉发射出来的魔力光被〈野兽〉展开的冰壁阻挡,余波四散。
然而,操作〈世界树之叶〉的人似乎早已心知肚明这样的攻击对她无效。当〈野兽〉为了挡开光线而举起一只手的瞬间,她的后方出现一道小小的身影。
「──唔……!哇啊啊啊啊啊──!」
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甩著一头乱发,举起如树枝般的短剑朝〈野兽〉突击。士道认出她的模样后不禁瞪大双眼。
「七罪……!」
没错,发出吶喊冲向〈野兽〉的正是最初不见踪影的七罪。
不过〈野兽〉分心注意上空只是一瞬间的事,她似乎已经发现从后方逼近的七罪。
「……受死吧。」
〈野兽〉以冷淡的声音如此说道,用左手握住第八把剑,朝七罪挥下。真空之刃沿著轨迹飞去──轻而易举砍下七罪的头颅。
「什么──」
士道见状就要大喊──随后又改变想法。
就算被逼入绝境,士道也不认为七罪会使出如此有勇无谋的手段。
那个消极、悲观、对自己缺乏自信──准备过度周到的七罪,竟然会毫无对策地冲向如此强大的敌人。
正因如此,士道才能立刻发现哪里不对劲。
──因为七罪被砍下的头颅完全没有流血。
「这是……!」
士道说完,七罪的头正好如块状杂讯般晃动,消融在空气中。
此时士道才终于明白──七罪那副模样是利用随意领域所形成的假影像。
以〈世界树之叶〉为中心展开的随意领域是能将使用者的意念投影成现实的空间。复杂的操作方式需要时间习惯,但七罪以前是挥舞镜之天使〈赝造魔女〉的精灵,似乎十分擅长操作光线折射,制造虚像。
不过,刚才的七罪是虚像的话,代表真正的七罪──
「────」
就在士道如此思考的下一瞬间。
宛如脱下融入风景、绘有花样的罩袍。
一名身材娇小的人影出现在〈野兽〉怀中。
并未像虚像那样发出无谓的吶喊或脚步声。
无声无息。
宛如潜藏在黑暗的暗杀者,七罪只是静静地──
将手持的〈世界树之枝〉刺入〈野兽〉的胸口。
「……!」
传到双手的触感令七罪屏住呼吸。
──如今自己能使出的手段全都用完了。把〈世界树之叶〉的炮击当成幌子,利用随意领域制造出来的虚像分散〈野兽〉的注意力,进入必杀的距离。
〈野兽〉的攻击方法大致分成两种,一种是用「爪子」使出斩击,另一种则是用「剑」使出特殊攻击。后者又可分成十种模式。
几乎不可能应付所有攻击。不过,使用「剑」的能力时,似乎必须握住该把「剑」才行。
换句话说,一次最多能使用两把「剑」。七罪心想:如果能制造出同时使用两把剑的状态,〈野兽〉或许就会露出一瞬间的破绽。
贫乏者的关键一击。多么卑鄙、难看、狡猾的战术啊。不过,七罪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手段。
反正本来就没有什么名誉可损害,自己早就丑态百出。只要能救士道和大家的性命,被人骂卑鄙根本不痛不痒。
然而──
「…………」
〈野兽〉只是静静地──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睥睨著七罪。
这也难怪。
因为七罪刺出的〈世界树之枝〉的光刃根本没碰到〈野兽〉。
没错。〈世界树之枝〉──
没入了〈野兽〉胸口前开启的小「洞孔」。
──〈野兽〉口中不知何时衔著在空间开启「洞孔」的钥匙之剑──第六把剑的剑柄。
怪物。这两个字掠过脑海。
与之相比,七罪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是天下无敌的「正牌」怪物。
「──啊──」
目睹这幅光景,七罪轻声叹息。
脑中瞬间响起过去听腻的声音。
(……看吧,果然不行。你这家伙做什么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闭嘴。
(所以当时就那样死掉不就好了。你到底有何贡献?有你在,事情有任何改变吗?)
──闭嘴。
(蠢货还敢得意忘形。你是废物;你很弱小;你很丑陋。你一辈子没人爱。)
──闭……嘴……!
即使在心中拚命抵抗,那些话还是如铁炼般缠绕住七罪的手脚。
还没结束,自己还准备了其他手段。头脑明白这一点,身体却无法行动。明明必须采取下一个手段,■■的影子却紧抓住七罪不放。
不久,〈野兽〉慢慢眯起双眼。
宛如宣告七罪的死期。
「…………!」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
「七……罪……!」
传来一道痛苦的呼唤声,以及用力踩踏瓦砾的声音。
「……!士道──!」
七罪不禁挤出声音。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满身疮痍的士道浑身是血地当场站了起来。
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他的伤势显然无法自由行动。全身上下都是擦撞伤和裂伤,处于垂死状态。这行为简直接近自杀。
然而,士道站了起来。
究竟是为什么?
用膝盖想也知道,即使是个性悲观至极的七罪也立刻便恍然大悟。
──是为了拯救七罪。
「……你面向哪里?你的目标是我吧?过来我这里,小甜心。让我温柔地拥抱你。」
想必连发出声音都十分费力吧,然而士道却露出狂妄的微笑,像在挑衅〈野兽〉般如此说道。〈野兽〉挑了眉,瞪著士道。
『──罪。七罪。』
「……!咦──」
紧接著,耳边传来细小的声音。看来是士道在不被〈野兽〉察觉的情况下,透过耳麦对七罪呢喃。
『……依你的个性,应该还有准备什么招数吧……我来吸引她的注意,你就尽情发挥吧。』
「!你怎么会知道……」
『……我跟你是老交情了,当然知道……别担心,你一定办得到。』
「……啊……啊──」
七罪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双眼慢慢渗出泪水。
──没人爱?
这种想法掠过脑海一事令七罪心生惭愧。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明明有个男人在性命垂危之际依旧为了自己站起来。
明明自己身边拥有这么多即使面临绝境,依旧相信自己,将性命托付给自己的同伴……!
「唔……喔喔!」
七罪透过头戴式耳机对〈世界树之叶〉下达指令。
「────!」
下一瞬间,〈野兽〉第一次惊愕得皱起脸。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无头七罪的虚像握著的〈世界树之枝〉正深深刺进〈野兽〉的背。
──「事先安排混入虚像的另一把〈世界树之枝〉」。
当然,每个人只有一把〈世界树之枝〉。既然七罪本人握著它,照理说原本这种攻击根本无法成立。
不过,七罪手上还有另一把蕴含著原本主人悔恨的〈世界树之枝〉。
没错──正是因为拯救七罪而不得不脱离战线的四糸乃的短剑。
「……一直在别人脑袋里啰哩啰嗦的,烦不烦啊。该给我闭嘴了吧,亡灵。」
七罪低吟般发出声音后,透过头上戴著的耳机操作随意领域,以无形之手握住插在〈野兽〉背上的〈世界树之枝〉的剑柄。
「我……办得到。」
然后她如此低喃,在手上施加力量。
「我……很强。」
用力说给自己听。
她的声音不再迷惘,事实已经论证了她所说的话。
不只士道,四糸乃、琴里、二亚、折纸、耶俱矢、夕弦、六喰、狂三、美九,以及已经消失的十香──
大家全都认同七罪。
告诉她可以留在这里。
给予她过去一直追求、渴望──却求之不得的东西。
他们都喜爱──七罪。
「我……很可爱……!」
对手的确很强大。这世上唯一的神秘精灵,她的威力无穷。
相对地,七罪则是极为弱小,有的只是借来的武器,以及不断看人脸色所培养出的异常观察力。
然而话虽如此,总不能就此放弃。
七罪不能让喜爱自己的大家命丧黄泉。
「──大家……由我──」
声音顿时中断。因为这句话实在太大言不惭。
不过,七罪立刻改变想法。
下定决心,将剩下的语句如子弹般发射出去。
「『由我来守护』……!」
七罪双手使劲──
扭转插进〈野兽〉体内的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