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
虽然我慌忙道歉,但为时已晚,回滚已经发生了。
被我带倒的红脸中年男性不见了,我从大渔祭会场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我环顾四周。很眼熟的房间──应该说,这是我的房间。我正站在窗边,可以听见窗外的绿袖子报时钟声。
我的手在思考之前先动了。我从右边口袋拿出手机,确认日期时间。
四月二日星期一,下午六点。
手机萤幕这么显示。
我无力地坐在床上,按住眉间。
「不行吗……」
结果,不管是离开祭典会场,还是向被我撞到的中年男性道歉,哪一项都没做到。再来会怎样我已经体验过所以知道,在事态发展成吵架前,速濑小姐就会介入帮忙。
过去和未来,衔接上了。
我应该更有警觉性一点。如果不要偷听,赶快离开会场的话,应该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才对,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大意了。
或者该说,搞不好时间悖论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意思就是过去无法改变,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算我想改变过去,也避不开事先决定好的结果。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就不可能防止彰人死掉。
「……哪有这种事。」
为了抑止悲观思考,我握紧拳头。
我不懂时间还是命运什么的困难道理,但既然回滚的时间与彰人的死亡时间有所重叠,就无法说是偶然。如果这是必然,那肯定有什么意义。只是时间倒流但什么都无法改变这种事,太不讲理了。
我可以阻止彰人死掉。我只能这么相信并付诸行动。
……只不过,我现在惦记著祭典会场里那两个人说的话。
彰人借钱,和像是黑道的人混在一起什么的,虽然很难相信,但那两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实际上到底怎么样?
「……想也没用。」
不管是谎言还是真相,解救彰人这件事都不会变,是真是假等救了人直接问就好。
就在我站起来准备过去拉上窗帘时,肚子丢脸地叫了一声。
「总觉得特别饿……」
一意识到这件事,肚子就饿得更厉害了。为什么会这么饿啊?
虽然觉得奇怪,但我还是想先拉上窗帘并开灯,就在此时有人敲门。
我回应后门开了,惠梨走进来。
「怎么了?」
「那个……差不多该吃饭了,我只是来叫你而已。」
「啊啊,是喔,不好意思特地让你跑一趟。」
我站起来,但惠梨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还有什么事吗?」
听见我询问,惠梨客气地看著我,怯生生地问。
「……那个,你不生气了吗?」
「生气?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吵架出门后就没回来……就算回来了也一直待在房间里,所以我想说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吵架,出门……啊!她说的是四月一日我回岛的时候吗?
总觉得可以看出时间序列了。我在脑中整理情报。
四月一日,我一回到奶奶家就和惠梨吵架并出门,当天晚上没回家,而是借住在谁家。
四月二日有回奶奶家,但直到惠梨现在过来查看为止,都待在房间里。
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吶、吶……你果然还在生气?」
惠梨战战兢兢地问。
「没有,我没有生气啦。一回来就跟你吵架是我不对。」
听见我这么说,惠梨松了口气般,肩膀不再紧绷。
「那就好。我说完了。」
「啊,先等一下。」
我叫住准备离开房间的惠梨。
「我想问一下,你知道我昨天在谁家过夜吗?」
惠梨讶异地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
不好意思问你奇怪的问题。听我这么说完,惠梨就离开房间了。
就在我走出房间准备前往客厅时,突然察觉某种异样感。
是什么呢?感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又一次拿出手机确认现在的日期和时间。
四月二日,星期一,下午六点二十分……
「──啊!」
我整个人弹起来般冲出房间,跳著下楼梯,一路冲过走廊,跑进玄关穿鞋子。
「怎么了?」
我简短告知从客厅探出头询问的惠梨。
「抱歉!借一下你的脚踏车!」
没等她回答我就出门了。
我骑上惠梨的脚踏车。因为知道她平常不会上锁,所以我全力踩著踏板,往香菸贩卖处后方空地前进。
四月二日傍晚,我在空地发现彰人的遗体并打了急救电话。之前看过的手机备忘录上就是这么写,因为事情太多所以忘了。
我记得彰人的死亡推测时间是昨天半夜。虽然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但一想像他就这么被丢在野地里,我实在轻松不起来。
我骑著脚踏车,大概十分钟就到了香菸贩卖处后方空地。
空地长著和人一样高的茂盛杂草,一眼看去没有异状,但当我停好脚踏车走进空地时,就看见草丛深处一块又黑又大的阴影。
我拨开杂草。
那块阴影,就是趴卧在地的彰人。
「彰人……」
叫名字也没有回应,彰人就像被丢掉的假人般一动也不动。他皮肤惨白,丝毫感觉不到生机。总觉得无法直视这样的他,所以我把目光从遗体上移开。
我拿出手机,打一一九叫救护车,并按照专线人员的指示告知情况。
通话结束后,我直接打开手机备忘录。
没有关于彰人死亡的情报。是因为还没输入,而不是删掉了吧。
所以我写下备忘录,向过去的自己告知现状。
『四月二日 下午六点三十分 在香菸贩卖处后方空地发现彰人的遗体 打急救电话』
几分钟后,救护人员抵达空地,接下来的时间就像快转了一般。
他们向我确认状况后,开始检查彰人的脉搏、呼吸、瞳孔等情况。没多久,其中一名救护人员对我说。
「请问您认识这位先生吗?」
「是的,算认识……」
「……非常遗憾,他已经过世了。警察需要调查现场,还请您不要离开这里。」
公事公办地告知后,那名救护人员就和警察联络了。
不到五分钟,派出所的警察就骑著轻型机车来到空地。他比较年长,应该是我熟悉的那位警察先生的上司,我记得警察先生说过上司的职位是巡查部长。
巡查部长叫我等一下,接著跑到遗体边。
没多久,我熟悉的警察先生也骑著脚踏车到场。总是挂著平易近人笑容的警察先生,此时的表情非常一丝不苟。
警察先生和上司简单交谈后对我说。
「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和你见面……」
警察先生满脸不愉快地继续说。
「待在这里会引人注目,先跟我回派出所吧?我有话问你。」
警察先生推著脚踏车往派出所走,我也像他一样推著停在旁边的惠梨的脚踏车,跟在警察先生身后。
大概十分钟就到派出所了。
警察先生开门走进去,他向我示意所内角落的椅子,我坐了上去。
「那么,我有些事情要问你,别觉得我是坏人喔。」
警察先生坐在旋转椅上,详细询问我发现彰人遗体时的状况。
我老实回答每个问题,只有当警察先生问到经过空地前的理由时,我回答「是偶然经过」骗了他。因为我觉得要是实话实说,告诉他我因为回溯时间所以知道遗体的位置,肯定会引发混乱。
警察先生侦讯完毕,要我留下联络方式、住址、现在就读的高中等私人情报。
「请问这样就结束了吗?」
「没有。晚一点会有本土的刑警过来,我想那个时候你会再被问一次,下次可能要花更多时间。」
「这样的话,请问我可以先跟家里联络吗?」
「可以啊,一定要跟家里联络。」
我打电话回家。
接电话的人是奶奶。我说明了事情经过,并告诉她会晚回家。虽然奶奶很担心,但听见我说「我肚子很饿所以晚餐要多煮一点喔」后,好像放心下来答应了。
我刚挂断电话,一名身穿西装的中年男性就走进了派出所,警察先生站起来向他敬礼。这个人就是刑警吧。他大概比我高一颗头,高高瘦瘦的,一眼看过去会让人有种不太健康的印象,只有眼睛格外地亮。
「你好,你就是第一发现者?」
我点头,刑警先生简单自我介绍后,随意地坐在椅子上,问我警察先生问过的问题。虽然他的语气和警察先生一样平易近人,但总有种威迫感,害我很紧张。
询问和回答反覆交替,接著我因为刑警先生的某个问题而语塞。
「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会从空地前经过吗?」
因为不能提到回滚,所以我和回答警察先生一样说了谎。
「总觉得想去那附近,遗体是偶然发现的。」
「但是,遗体在草丛中对吧?你骑著脚踏车,居然能够察觉呢。」
「那是因为,呃……我骑得慢。」
「哼。」
刑警先生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
「对了,船见同学你和保科先生认识吧。船见同学,你觉得保科先生是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就挺值得尊敬的。」
「那你现在的态度倒是很淡然呢。」
「没那回事。」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经过空地,偶然发现保科先生的吗?」
又黑又亮的眼睛俯视著我。
我感觉背后流下冷汗,但还是控制住不安肯定回答。
「……是的。」
我们之间暂时陷入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刑警先生。
「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
刑警先生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继续提问。
侦讯结束后,刑警先生向我说明今后的事。例如可能会有警察过去家里,我可能会需要去本土的警察署等等。我形式上应付他,有一半都当成了耳边风。
离开派出所时已经晚上九点了。
明明肚子很饿,但因为彰人的遗体烙印在脑海中,所以我回到家看见晚餐时毫无食欲。虽然奶奶和惠梨都没有提起彰人,但可以从表情和声音感觉出她们在担心我。
因为不想说话,我很快洗完澡回房闭门不出。一想到最近不是出门就是关在房里,我忍不住苦笑。
我躺在床上,熟悉的天花板淡淡浮现了明里的脸。
明里应该已经接到彰人的讣报了,说不定正因为震惊而心神动摇。虽然担心,但现在还是别打扰她比较好,毕竟她需要接受现实的时间。
我打了个哈欠。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差不多该睡了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老爸。
离家出走的记忆闪现在脑中,我犹豫著要不要接,但无视的话后续好像会很麻烦,所以还是接了。
「喂?」
『奏江吗?听说你被卷入案件了,真的吗?』
老爸开门见山地问。应该是奶奶告诉他彰人那件事了吧。
「你太小题大作了啦,只是接受一下侦讯而已。而且那也不是案件,是意外。」
『那,遗体真的是你发现的吗……』
老爸以厌烦的语气说。
『人死了就这么丢在外面,袖岛的治安也变差了呢。』
我有点火大。虽然我也不觉得治安有多好,还总说这里是乡下,但听见别人贬低自己的故乡就是会觉得火大。
「和治安没关系吧。我这次就是倒楣罢了。」
『可能吧……』
「东京的人比袖岛更多,那不就更危险了吗?」
『……说得也是,你说得没错。』
我有点吃惊。
真稀奇。老爸居然直率地认同我的话,是因为还在介意对我训话的事吗……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听见老爸语气强硬的说「一码归一码」。
『你快点回东京。』
我感到疲惫。结果是因为这个啊。
「……我知道啦,春假结束前会回去。」
『那是当然的吧。对了,你有好好写春假作业吧?』
不高兴的情绪流进胸口。
我没带春假作业来袖岛,因为想忘记功课的事所以没放进包包。作业等回东京再赶吧,如果有必要晚点交也没关系吧。我是这么想的,但当然不能这么跟老爸说。
「有啦。你不用管。」
『居然叫我不用管,你啊──』
有种即将被训话的预感,于是我挂断电话,希望这是正确的判断。
春假结束的话,我就得回东京了。这样一来,每天被功课追著跑的日子又要重新开始了吧。新的班级,更难的课业。一想像那样的未来,我的胃就开始绞痛。
为了遏止忧郁的心情,我把脸埋进枕头。
四月三日早上十点。我起床拉开窗帘。
今天也是晴朗的一天。现在想想,这几天都是晴天。虽然是会想稍微出远门爬山的好天气,但从现况来说不可能,我现在必须考虑四月一日的事。
我在八个小时后──过了下午六点,就会回到彰人死亡的四月一日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再来的八个小时就是我仅剩的时间,我想在这段时间内做好万全准备。
话又说回来,我已经掌握死亡推测时间、遗体的场所,以及彰人死前的动向。如果说我还需要做什么的话……对了,要把彰人的死亡详情写下来。不是为了记得,而是为了告诉四月三日之后的我。
我点开手机的备忘录功能,在昨天输入的内容旁边补充两个情报。
•彰人的死亡推测时间 四月二日的半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左右
•四月一日 晚上九点左右 彰人进入居酒屋「飞鸟」 半夜十二点左右喝得烂醉离开
这样就好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完全和之前看过的内容一样,但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正当我要关闭备忘录的时候,某件事闪过脑海。
「对了,还没去过居酒屋……」
记得是四月四日的时候吧,我打算去居酒屋询问彰人的事情,但当天是固定休息日所以进不去。
在回滚发生前先去确认一下比较好吧,不然我也无法确认手机里关于居酒屋的情报是否正确。
记得居酒屋「飞鸟」的开店时间是下午五点,距离下午六点还很充裕,来得及。
不用著急,现在就先为了四月一日慢慢准备吧。
下午四点半。确认过时间,我把手机收进口袋。
我将手放在居酒屋「飞鸟」的门把上,横向使力,门随著喀啦喀啦的声音被我拉开。虽然距离开店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但果然里面已经有店员在准备了。
我走进店内。里面有吧台座位,以及五张桌子,空间不大但很乾净。
没过多久,厨房传来「来啦来啦」的回应,穿著甚平的中年男性出现在眼前。我以「不好意思」为开场白,对看起来像是店长的男性说。
「有点事情想请问……」
「问事情?本店五点就要开门了。」
「不会占用太多时间。拜托了。」
听见我的恳求,对方回答「那就没关系」,似乎愿意听我说话。
我立刻丢出准备好的问题。
「是关于保科彰人先生的事情。」
我话说到一半,店长的脸色就变得很可怕。
「……你认识彰人?」
他的声调下降,我因为这突然的转变感到困惑。
「是、是的……」
店长注视著我的脸观察片刻,小声自言自语。
「……没看过你。」
说完后,店长就转向一边。
「彰人的事我被警察问了个彻底,已经说到腻了。不好意思,你走吧。」
我慌忙叫住准备回厨房的店长。
「请、请等一下,就算不多──」
话还没说完,店长的身影就消失在眼前了。
那是什么态度。一提到彰人的名字,他的心情就突然变差了。
说不定是在哀悼彰人吧,所以才会对我这种想深入调查的行为感到火大之类的。
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离开了,因为我也在哀悼彰人。
我先出去,在附近等到五点就立刻走进去。
「噢,欢迎光──怎么又是你,好烦啊。」
站在吧台的店长一看到我就浮现厌烦的表情。
我当成没听见,直接走到吧台座位,坐在店长前的椅子上。
「我这次是客人。请给我乌龙茶。」
幸好钱包有带在身上,再来就要看我能够坚持到什么程度……
「……我不会跟你聊彰人喔。」
店长边这么说,边往大啤酒杯里倒乌龙茶,然后咚一声放在我面前。
我拿起大啤酒杯,一口气喝下去,没有品尝味道直接灌进胃里。我会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口渴。
我把喝空的杯子放在目瞪口呆的店长眼前。
「……请给我乌龙茶。」
听见我要再来一杯的话,店长皱起眉头。他一边惊讶地打量我,一边往大啤酒杯里倒乌龙茶,再次放在我面前。
我重复刚才的动作。但真的有点累,我用了第一杯两倍以上的时间才喝完第二杯,然后放下大啤酒杯。
「请、请给我乌龙茶……」
「好啦好啦,不要硬撑啦。」
店长搔搔头叹气。
「所以呢,你想问什么?」
他愿意让步了吗?逞强喝完的努力终于有了意义。
为了不让胃里的东西倒流,我吞了口口水才开口问。
「请问四月一日晚上,彰人有来这里吗?」
「有啊,来了喔。一个人从晚上九点左右开始,一直喝到十二点。虽然我只是隐约记得他来的时间,但离开的时间不会错,因为我家十二点关店,所以在关店前把他赶出去了。」
店长沉著脸继续说。
「只不过,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总觉得能够理解他不想提到彰人的理由了,恐怕是有罪恶感吧。
问了个不太好的问题呢。既然知道彰人在店里的时间了,那就早点离开吧。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您。」
我看向菜单,乌龙茶含税三百。还挺贵……我这么想著站到收银台前,从钱包拿出六百递过去。
「三百就好了,你也没打算喝两杯吧。」
「可是──」
虽然我推辞了,但店长只收了一杯的钱。真是个好人。因为我手头也不是很宽裕,所以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感谢您。」
「不用啦,才三百而已。彰人在我这里可是赊了几十倍不止的帐。」
「欸?」
我整个人一僵。
彰人赊帐?
「来,找你的零钱。那再见啰。」
「不、不好意思,请问彰人赊帐是真的吗?」
「啊?对啊。虽然我不想说死者的坏话啦,但那家伙根本不付钱啊。一日晚上也是,叫他付钱不是推托就是闪躲,继续追问反而会恼羞成怒跟我翻脸,所以根本拿他没辙。」
「彰人他……?」
我大吃一惊。彰人居然会做这种事。
如果赊帐是事实,那在大渔祭听到的,和好像黑道的人混在一起的传言也是真的吗?
「噢,欢迎光临。」
店长越过我肩膀跟后面打招呼。我回过头,发现有其他客人来了。
我向店长道谢,离开居酒屋。
太阳逐渐往西方落下,再一个小时就会天黑了吧。
距离回滚还有三十分钟。
拯救彰人的情报几乎都到齐了,一旦回到四月一日下午六点,该做什么也早就决定好了。
我要做的事很单纯,就是在居酒屋「飞鸟」前面,埋伏等候大概晚上九点会来店里的彰人,告诉他不要喝酒。只是这样而已,我不觉得会失败。
但我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彰人──关于彰人的本性这件事。
自尊心很高又好胜,但对人很厚道,这就是我对彰人的印象。但如果只听居酒屋店长的话,现实的彰人和我的印象差距悬殊。
我在意的不只这点,还有大渔祭时速濑小姐说的「直到肩膀受伤以前」这句话,同样是一个谜。
为什么彰人的肩膀会受伤?肩膀受伤以后,变成怎么样了呢?
一旦在意了就停不下来,必须确认事实才行。
我原本想说得赶紧和速濑小姐联络,但又想到比起速濑小姐,身为妹妹的明里应该更清楚才对,所以我打了电话给明里。
……但是没人接。
可能是在准备葬礼或帮妈妈的忙所以没空接电话。
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找别人──也就是速濑小姐了。
但我不知道速濑小姐的电话号码,距离回滚也只剩三十分钟。虽然知道速濑小姐老家的地址,但现在过去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那就打电话过去……
……不对,先等一下。
我回顾以前回滚时发生的事。这个时间速濑小姐大概不在家里,因为她遛狗遛到一半,和我在中央公园说话。
从这里到中央公园用跑的大概十分钟。
虽然主动跟著命运走让我不太愉快,但这都是为了找到速濑小姐。因此我往公园前进。
十分钟左右就能看见中央公园了。
我看见公园前有一道牵著柴犬的女性背影。没错,是速濑小姐。
「速濑小姐!」
我跑到速濑小姐面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开口询问。
「那个……有点……有事情想请问……」
「嗯、嗯。可以是可以……你没事吧?」
她吓了一跳。这也没办法,如果突然被喘个不停的陌生男人搭讪,不管是谁都会吓一跳。
我稍微喘过气后开口。
「我想请问关于彰人的事。」
「彰人?」
「是的。彰人肩膀受伤之后怎么了,之类的。」
速濑小姐的脸颊微微抽搐。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不怎么想回忆彰人,你去找别人吧。」
「欸,怎么……」
速濑小姐背对我,准备继续遛狗。
没时间找别人了,回滚就要发生了。
我绕到速濑小姐前方,直接向她鞠躬。
「拜托。不用说太多也没关系。」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她的反应很冷淡。只拜托不行吗?有什么可以和她交涉的条件,有什么……对了。
「你正在因为摆摊人手不足而困扰吧?」
速濑小姐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如果告诉我彰人的事情,我就帮忙摆摊。就算是打杂也没关系,可以从早……工作到傍晚。」
速濑小姐怀疑地看著我,考虑片刻后开口。
「你的名字和年龄?」
「我姓船见。船见奏江,十七岁。」
「你和彰人是什么关系?」
「彰人他……过去曾对我有恩。」
有恩啊。速濑小姐一边这么喃喃,一边评价似地看著我,不知道通过了什么样的标准,最后她点头同意了。
「你真的会帮我?」
「是的。」
「会很忙哦?也不会支付薪水。」
「没关系。」
「很好。那就拜托你吧。」
总之先坐吧。速濑小姐这么说。看样子总算愿意和我说了。我道过谢,迅速走向公园长椅。
我们并肩坐在长椅上,我迅速进入正题。
「那么,请问彰人肩膀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呢?」
速濑小姐慢慢地说。
「高三的九月份左右吧,夏季甲子园结束,比赛告一段落的时候。」
彰人高三……那就是我国三的时候。当时的我为了考上东京的高中忙著念书,根本没有多余心力关心周遭的人。
「彰人在练习中突然按著肩膀蹲下,所以我们直接送他去诊所。然后隔天,我们就被告知彰人的肩膀出了毛病。原因是使用过度,但似乎是会断送棒球生涯的严重发炎……这件事在棒球社引起了骚动。」
「这么严重吗?」
「嗯,大家都非常震惊。但是,最受打击的当然是彰人。他为了成为职业选手每天练习,也有好好做伸展运动喔。当时已经提出了职业棒球志愿书,一直跟我说想加入哪个球队,所以我想他是真的很难受。然后……大概,至今为止拚命努力的反作用力出现了吧。」
速濑小姐脸色沉了下来。
「一开始是让人看了就心疼的茫然,等到冬天就性情大变了。他原本就是容易冲动的个性,之后变得更不讲理了。只要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坏话,就问也不问直接动手痛揍说话的人……因为这样,大家都很怕彰人,甚至不愿意提起他的名字。」
我越听越觉得郁闷。
彰人从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比任何人都还要热爱棒球。因此,足以断送棒球生涯的刺激一定很恐怖吧,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我用力握住膝盖,询问速濑小姐。
「……听说彰人和本土某些不太好的人结伴而行,请问是真的吗?」
「啊啊……我也听过这件事。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如果是真的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呢。因为他好像四处跟高中同学们借钱。」
「是这样吗?」
速濑小姐叹气。
「他到底在干么啊?做了这么多傻事,结果却死了……」
速濑小姐的声音里流露出后悔。
我什么都没说……不对,可能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吧,所以速濑小姐才会如同忏悔一般,滔滔不绝地继续说。
「我从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很崇拜彰人喔。他加入儿童会的棒球倶乐部时,我明明不是经理,却会特别准备运动饮料或切片柠檬送去想吸引他的注意。每次他参加什么大会,我也一定会到场。升上高中后就下定决心和他告白,也成功交往了……明明是这样。」
速濑小姐按住额头。
「彰人肩膀刚受伤,不能打棒球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因为他一点都不像是我认识的彰人,让我觉得很害怕……所以我和大家一样和他保持著距离。」
我只能默默听著。
虽然回滚的时间快到了,但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打断速濑小姐的忏悔。
「但是我啊,还是无法完全对彰人弃而不顾。因为看见曾经崇拜的人灰心丧志,会让人很难过啊……所以之前我鼓起勇气试著邀他帮忙摆摊,他虽然满脸不情愿却答应了。我很高兴喔。如果这样就说他能够重新做人实在太夸张了,但我想总会有办法的吧……然后他就死了,还真省事呢。」
不过啊。速濑小姐接著说。
「我并不能断言彰人在那种状态下还能够好转,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样的结局可能是好的吧。在他铸下大错之前,就退出这个世界。」
「没有那种事喔。」
我反射性否定了。无论彰人再怎么胡闹,也不能说他死了正好。
速濑小姐瞪著我,然后很快将视线移回前方。
「……你说得对。我说这种话确实不够谨慎。但是……因为彰人有很多不好的传言。就像我刚刚说的,借钱不还、和本土的坏人混在一起之类的,还有──」
「他对妹妹明里施暴。」
「……欸?」
我差点没捕捉到那句话。
我在脑中重播了速濑小姐刚才的话。明明听得懂,但脑袋拒绝理解。
「他对明里──」
施暴是真的吗?
就在我想这么问的瞬间,绿袖子的报时钟声响起,混杂著噪音的旋律激起我的不安。
彰人对明里施暴……怎么会,开玩笑的吧?我不想相信。
那只是谣言而已,肯定是这样。
……但是。
如果谣言是真的,那我──
间章(五)
进入袖岛高中就读后,我度过了一段死气沉沉的日子。虽然有在老师和学长姊们的邀请下加入游泳社,但几乎只是因为惯性而继续下去而已,并没有留下像是国中时期的醒目纪录,也完全对学业不感兴趣,经常在课堂上发呆而引起老师的注意。
没有奏江的学校生活非常空虚,我每天都被从心里那个巨大空洞吹上来的冷风折磨。如果能够见到奏江……不对,如果奏江有打电话或传讯息给我的话,就算无法填补心里的洞,但冷风可能会因此停下。
不过,奏江不曾和我联络。
一开始我想说他要忙著适应陌生环境,所以没有特别在意。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也过去了依旧音讯全无,这让我很不安,不止一次想打电话过去,但无论经过多久,我都无法主动和他联络。
『我们只是青梅竹马,你们不要有奇怪的误会。』
奏江在国中时期说的那句话,即便不是对我说的,却一直如同蛇般盘踞在我的胸口。每当我想和奏江联络时,它都会猛然抬头,露出獠牙。一旦被咬,毒素就会一点点地渗透全身,让我无法动弹。
所以我终究什么都做不到。
在不安与放弃之间往返的日子里,只有简讯的草稿,以及叹气的次数逐渐增加。
然后,我在高一的夏天遇到了转机。
那天晚上,我总想去外面跑步,就只是想飞快地跑步。可能是为了排解寂寞和空虚,也可能单纯是那天的社团活动休息,体力有剩也不一定。理由的话要多少都可以编出来,总之我跑了。
一个小时跑了岛上半圈的结果就是,全身汗湿,气喘吁吁。我坐在堤防上,海面吹过来的夜风,冷却了跑步而发热的身体。
本土的灯光如同萤火虫般,在海的对面摇曳。
那个时候,我冲动地想。
──我也想去对面。
如同灵魂被点燃一般,我的胸口逐渐发热,热到受不了。
我坐立不安地跑回家,开始摸索前往东京的方法。
隔天放学后,我在教室开门见山地询问班导。
「请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考上东京都内的I大学呢?」
只有这个方法了。
奏江念的是附属高中,可以确定会直升其大学。如果我毕业后和奏江考上同一所大学,那我们应该就能继续在一起了。我是这么想才来请教老师的。
我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单纯。但我无法压抑这份冲动,也觉得不应该压抑。因为我有种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就再也无法见到奏江的感觉。
「坦白说,以你现在的成绩相当困难喔。首先是成绩的问题,再来就是费用。你和妈妈商量过了吗?」
老师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但我不愿意让步。
「我之后会和她商量。」
「保科同学,我这么说可能很失礼……但是不能无视经济方面的不稳定喔。如果你想认真念书,考虑近一点的国立大学比较──」
「我就要I大学。」
我斩钉截铁地打断对方。
老师苦恼片刻后,用认真的声音回答我。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会帮忙。」
先说了句「只是帮忙而已喔」的开场白,老师告诉我考大学的必要事项,我反覆咀嚼老师说的话,在脑中总结自己需要做的事。
要做的事很简单。
念书、社团活动、打工。就这三项。
念书当然不用说。老师告诉我说不定能争取推荐入学的名额,所以除了成绩外也要兼顾社团活动。如果推荐成功就可以用奖学金支付学费,但因为要自备入学金和独立的费用,所以我判断需要打工。
虽然前往大学的路途严峻,但定下好毕业前的计画后,我涌现希望。
我向老师道谢,前往社团活动。
如果在社团活动留下好成绩,就有利于推荐。幸好我有持续游泳,就算进入袖岛高中后只是因为惯性而继续,但接下来必须努力才行。
社团活动结束后回到家时,哥哥就在客厅。他坐在沙发,把脚跨在桌上看电视。虽然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没礼貌,但因为和自己无关所以我什么都没说。正当我立刻通过客厅,准备进入盥洗室的时候,他喊了一声「喂」。
「去买可乐。」
哥哥头也不抬地说。
哥哥从以前开始就很会使唤人,肩膀受伤后就更变本加厉了。以前是「去拿遥控器」或「去开热水」的程度,最近则是「去准备饭」或「去烫衣服」之类……把我当成仆人一样使唤。
我同情他肩膀受伤。但除此之外,我打从心底看不起现在的哥哥。高中毕业后不去找工作也不升学只顾著玩,好几次出门后就不回家,更何况还经常跟妈妈伸手要钱,半点都没有值得尊敬的要素。
「喂,听见没有?」
哥哥焦躁的视线移向我。
一直以来我都是闷闷不乐地照办。但我已经决定,接下来在家的时间都要为了前往东京而念书,如果哥哥叫我做什么就照办,根本是在浪费时间,所以今后必须好好拒绝他才行。
我小心不触怒哥哥的敏感神经,慎重开口。
「我再来要写作业了,不能去。」
我的话刚说完,哥哥就瞪大眼睛,抓过桌面上的遥控器。
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遥控器砸向我。
「呀!」
遥控器随著「砰!」一声撞在墙壁上,电池盖弹飞在半空中。
「你不要因为游泳游得好,就自以为了不起喔。」
哥哥接著拿起了玻璃杯,我反射性用双手抱住头。
「我、我知道了……我去买……」
我逃跑似地冲出客厅,直接穿著制服离开家。
我全身发抖。没想到只是拒绝听从使唤而已,哥哥就用东西丢我。他是第一次这么做,我现在非常害怕那个自己曾经瞧不起的哥哥。
怕到想哭的我,走向了自动贩卖机。
隔天早上,我和妈妈商量「想念东京都内的大学」这件事。
我知道家里的经济处于收支常常只能维持平衡的状况,所以在妈妈担心费用之前,我就先告诉她学费可以用奖学金支付,我也会自己打工赚取独立的费用。妈妈赞成我的想法,并介绍我高时薪的旅馆工读。妈妈一脸难过地跟我道歉,说对不起没办法帮你什么忙,但这些对现在的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决定大学志愿后,我就有和奏江联络的契机了。我雀跃地写了给奏江的简讯,但最后依旧只存成草稿没有传送出去。我后来想,高一就说「我打算和你读同一所大学」实在有点沉重,而且太突然了。所以我决定等到大多数高中生都决定未来规划的时期──也就是高三的春天,再告诉奏江这个消息。
我就这样走上了前往东京的路程。
接下来的一年又几个月,是我出生以来最为严酷的一段日子。
从高一的夏天结束,秋意渐浓的时候开始。反正当时的我只有疲累的记忆。
念书、社团活动、打工。在哪一项都不能懈怠的状况下,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睡眠时间锐减。因此我大半的上课时间都昏昏欲睡,尤以吃完午餐后的下午第一节为最,老师教了什么几乎都没听进去。因为实在太困,就算想抄黑板上的笔记也没办法好好写出来。
但为了不被扣分而影响成绩,无论多想睡我都拚命忍了下来。
学校课程结束后,我总算从睡魔手里解脱,但并不代表接下来就能够轻松了。
再来是社团活动。
游泳社的活动本身和国中时期差不多。夏天利用校内的游泳池,夏天以外的季节则是基础训练,偶尔会在星期一远征本土的游泳池。
但是,练习远比国中那时辛苦。顾问非常严格,每次不是让我们游到耗尽体力,就是跑到没有力气,每当社团活动结束时,我早已筋疲力尽。
即便如此,社团活动结束后还得去打工。我从彷佛乾掉抹布一样的身体里挤出力气和精神,挂著笑容在旅馆大厅当接待员。我经常因为身处陌生环境的不安,以及困意与疲劳都到达顶点而犯错。除了会被负责带我的阿姨教训,还会被奥客痛骂。每当这种时候我就静静地在厕所流眼泪。
打工完,我累到站著就能睡著。
但我的一天还没结束。因为要准备大学考试的话,我必须自修。所以我回到家就急忙吃饭洗澡,至少要看两个小时的参考书才能睡觉。毕竟就算恭维著说,袖岛高中也不是学力偏差值高的学校,所以必须自学。
两小时过后,我挤出最后的力气,钻进被窝睡死过去。
平日去上课,假日则去打工或社团活动,每天都重复著这样的生活。但我无法就此习惯,每天都充满新的痛苦。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著。
我连悲伤或叹息的时间都没有。身心倶疲。
当时的我从来没想过,日子还会变得比现在更难过。
某天我作了梦。我去袖岛高中上课的时候,看见奏江在教室里……这样的梦。
「嗨,明里。」
我非常惊讶,立刻跑到奏江身边。
「为、为什么你会在袖岛!?」
「因为我就读的高中废校了,所以我被转进袖岛高中。」
「这、这样啊……」
我浑身无力,软弱地蹲了下来。
「所以明里,你不用继续努力了喔。我们一起悠闲地生活吧。」
奏江这么说著,向我伸出手。
「嗯……」
我拉住奏江的手站起来。
然后我们去屋顶吃便当。我高兴得说了很多话,奏江则笑著听我说。
「明里。」
奏江突然叫了我的名字,一直看著我的脸,然后慢慢靠了过来。
我心跳加速地僵在原地,奏江伸手碰了碰我的脸颊。
「你脸上有饭粒。」
「什、什么啦,直接跟我说啊。」
啊哈哈。我笑了。笑著笑著,眼泪就掉了下来。
全都是梦。总有必须醒来面对现实的时候。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否定现在的时间。因为我想尽可能地和奏江在一起。
「不要哭啦,明里。」
我无法停下眼泪。
「──学姊,保科学姊。」
有人摇晃我的身体。
睁开眼睛,学妹有点为难地看著我。
「袖岛到了喔。得下船了。」
「……嗯。」
我道谢后站起来。在本土的游泳池游泳后搭船,很容易因为摇得很舒服而睡著。
下了渡船,我在港口用力伸懒腰,闻到了春天的味道。
我升上高二了。
就算多了一个年级,繁忙的日子依旧不变。
每天都被念书、社团活动、打工三件事轮流压迫。但是我知道自己有往前进,成绩稳定成长,存款顺利增加,社团也有好消息。
老师告诉我说不定可以获得I大学的体育保送。体育保送和一般推荐入学不同,那是只有在规定的社团活动取得优秀成绩的学生,才能报考的考试方法,而我只要参加高中校际比赛,就能提出申请。
体育保送的优点是,竞争率比推荐入学低,以及大幅减免学费这两点。对经济拮据的我来说,是很有魅力的制度。因此我拨出一些念书时间,转而投注社团活动。要参加每年夏天举办的高中校际比赛,就必须在地方预赛上获胜,我还有两次机会。虽然这条路会让我的生活比之前更艰辛,但我无法放弃体育保送。
我勤奋练习,累到身体消瘦,终于缩短了自由式的时间,但原本就不足的睡眠时间也随之减少。
理由不只是因为社团活动。
是因为哥哥。
哥哥最近大概每三天就会带朋友回家。妈妈不在家的深夜,他领著两三个朋友在房里喝酒聚会到早上。下流的笑声和半开玩笑的鬼吼鬼叫,以及毫不客气的脚步声都吵得我受不了。单薄墙壁另一端的动静,大到就算用被子蒙住全身也依旧震动著我的耳膜。
在这种本来就忙到充满压力的日子里,想睡的时候却睡不著,对我而言无疑是与拷问同等的酷刑。
深夜睡不著的著急与焦躁,简直要把我逼疯。
「搞什么啊……」
我缩在被窝中,尽量想一些高兴的事。
去东京见到奏江后,想一起去水族馆或游乐园之类的地方玩。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去哪里都没关系。我有很多话想跟奏江说。
奏江有没有加入社团呢?交了什么样的朋友呢?有没有……女朋友呢?
如果奏江交了女朋友怎么办?如果他忘了我,和比我更可爱的女孩子交往的话……我不要。
对了。联络。跟奏江联络,确认一下他有没有交女朋友吧。可是如果,他真的交了女朋友……啊啊,真是的。为什么我的想法总是这么悲观啊。
我放弃思考,专心入睡。
时光飞逝,高中校际预赛的六月已近在眼前。
那天我因为社团活动和打工身心倶疲地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去洗澡之前,我拉开书桌抽屉,翻开里面的存摺。
钱存得很顺利。今天是发薪日,一旦记帐,存摺上就会有一百万的存款纪录。虽然这样很像守财奴,但一看到存摺就会觉得要加油。
再几个月应该就能存到目标金额了,正当我在脑中计算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
「哇。」
我吓一跳,存摺也因此掉到地上。
走进房间的人是哥哥。
「明里,我朋友要来,你去买个下酒菜。」
连门都不敲就进来别人的房间,还以为有什么事结果是催我去跑腿。我想尖叫。他到底把别人当成什么啊?
但一想到他可能会像以前一样拿东西丢过来,我就怕到不敢反驳。我用力咬著嘴唇,捡起存摺放回抽屉,拿起钱包,用沉默表示反抗才出了家门。
「你快一点。」
忍耐就要到极限了。
我买了哥哥指定的下酒菜回到家,他也不道谢,抢过袋子就回房间了。
那天深夜,当我自习结束打算上床睡觉时,哥哥的朋友们就像专程算准时间来了。他们开始和平常一样喝酒聚会,妨碍我的睡眠。
但是,今天不只这样。
「彰人,你有妹妹对吧?我记得叫做明里?」
因为墙壁很薄,我听见哥哥的朋友之一这么说。
「有啊,然后呢?」
「之前我瞄过几眼,还满可爱的欸。她就在隔壁房间吧?」
我的心脏有种被冰冷舌头舔过的感觉,身体反射性一僵。
「邀她过来看看?」
「不错喔。彰人,叫她来嘛。四个人一起喝啊。」
「才不要,很麻烦。」
「欸──那就让她自己过来吧。喂!明里妹妹!你醒著吗?」
我听见隔壁房传来的哈哈大笑声,哥哥也在笑。
我用被子包住哆嗦的身体。如果哥哥他们进来我的房间怎么办?光是想像,我就怕到想哭。
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房门不能锁。
结果,那天我整晚没睡。虽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心情真的很糟。
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哥哥的朋友们回去后,我直接去找在客厅的哥哥谈判。
「那个,我有话想跟你说。」
「啊?干么?等我睡醒再说。」
哥哥漫不经心地边打哈欠边往房间走,那个傲慢的态度实在让我忍无可忍。
「你差不多一点!」
听见我大叫,哥哥惊讶地回过头。
「叫我跑腿、晚上吵闹……拜托你,不要再这样了,我真的很烦。」
哥哥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只是有点吵而已,你说得太夸张了。戴耳塞就好了吧,别说得自己好像有多了不起一样。」
我脑中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我把累积到现在的厌恶与怨恨一股脑拋了出去。
「我不想被不工作的人这么说。你要拿肩膀受伤这件事当藉口到什么时候?」
哥哥突然瞪大眼睛,满脸涨红。
「你刚才说啥!」
咚的一声,他用重到会让人以为胸骨是不是折断了的力道推了我一把,我往后倒,腰部就在此时狠狠撞上桌角。
「啊、咕……」
极度的痛楚传来。我就这么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全身冒汗,只能僵直著身体忍耐剧痛。哥哥「啧」了声就出门了。不久后,妈妈回来了。
「明里!你怎么了!?」
妈妈发出惨叫,丢开包包跑到我身边。
之后,我被送到袖岛的诊所,接著转诊本土的医院。
诊断结果是,疑似腰椎横突骨折。
好像是腰椎两侧其中一块突出的骨头可能有裂痕的样子。我站在镜子前观察腰部,上面有著像是碾碎的蓝莓般的瘀青。医生说没有必要手术,也不会有后遗症,只要绑护腰带安静休养就会痊愈。因此也没有花什么钱,住院一天就能出院了。
问题出在必须安静休养。
打工得等三个礼拜。
而游泳要等两个月后。也就是说,我必须放弃高二的高中校际比赛。
我在房间里如同尸体般躺著。失去高中校际比赛其中一个机会的绝望,让我静静地哭湿了枕头。其实我真的很想嚎啕大哭,但只要一啜泣或呜咽,腰部就会传来像是被大钉子刺中般的痛楚。所以我只能憋住情绪,慢慢消化悲伤。
如果有不知前因后果的人看见我,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吧。但我心里从早到晚都在尖叫。
──我明明那么努力!明明减少念书和打工的时间转而投入社团活动了!
──为什么我这么倒楣?我的努力到底算什么?
参加高中校际比赛的机会只剩一次。光是想到这点,我的胃就痛了起来。
只有妈妈会担心沉浸在悲伤中的我。在我痛到连走都不能走,待在家里睡觉的期间,是妈妈请假片刻不离地照顾我。
「明里,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坐在床边,不安地问我。
我烦恼著要不要说实话。如果说出事实,妈妈肯定会更加操心。加重她的负担会让我难过,所以无论是念书、社团活动或打工,我都自食其力。但我觉得这次不能继续默不作声,所以我向她坦白。
「哥哥推我……所以我才会跌倒撞到腰。」
妈妈浮现了悲痛的表情。
「是吗……果然是这样呢……我知道了。对不起,明明有我在还让你遇到这种事……」
「没关系,不是妈妈的错喔。你不用道歉。」
「这种事不能有第二次,我会叫彰人注意。」
妈妈强而有力的说。真可靠。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那天晚上,我躺在房间的时候,听见客厅传来妈妈的声音,而且是她很少用的激烈口气。
我因为在意而过去查看情况。小心不加重腰部负担移动下床,来到走廊,然后从稍微打开的门缝往客厅里看。
妈妈正在斥责坐在沙发上的哥哥。
和不习惯生气却努力训话的妈妈相对之下,哥哥满脸厌烦,看起来就像只是在等妈妈说完。
我和哥哥的视线突然对上了。
哥哥的眼神瞬间充满憎恶,我在那道彷佛想杀死我的视线威吓下慌忙逃回房间。
我开始后悔告诉妈妈事实。
我回到游泳社时,袖岛高中已经在赛场上失利,三年级的前辈们也退社了。
剩下的社团成员高兴地迎接我,不是问「伤已经好了吗?」就是说「我们一直在等您回来」。在我自暴自弃的期间,听见社团成员们的慰劳真的感激到想哭。
至今为止,我参加社团活动都是为了自己,和社团成员们没什么交流,所以我当时想说藉由这个机会接近大家。
我回到游泳社后,开始更常与其他人攀谈,积极指导学弟妹,休息时间也会主动和其他人聊天。
大家都对我很亲切,和大家一起笑的时候就能够忘记讨厌的事,那段时间说不定是我升上高中后最开心的时期。
只不过,好景不常。
大概是我受伤回归后两个礼拜左右,我在学校游泳池厕所时,有两个社团成员走了进来。她们似乎没有发现我,以「保科学姊她啊──」起头开始八卦。
「老实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吧?」
「对呀。在那么重要的时候受伤,现在居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露脸欸,真令人难以相信。」
「听说她的伤是彰人先生造成的喔。」
「欸,真的假的?家暴?」
「彰人先生现在好像变坏了喔,听说他到处跟朋友借钱。」
「是喔,真糟糕。说到钱,明里也在打工吧,说要去东京的学校什么的。兄妹俩都缺钱呢。」
「说不定保科学姊也会找我们借钱。」
「哈哈,有可能──」
即便她们离开厕所了,我也暂时因为震惊而站不起来。
我没有生气,只是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厌恶。把大家的奉承误认为真心,深信「大家都很敬仰我」的自己真的很可耻。
之后我就有意地避开社员们。现在想想,我当时严重地无法信任他人。如果泳池边有人笑,就会觉得对方是在嘲笑自己而感到不安。就算社员们跟我说话,也无法坦率地相信对方。
久而久之,社员们就逐渐不来找我说话,我被孤立了。
无法信任他人的症状也带到了教室里。以前我一下课就趴在桌上睡觉,很少和班上同学交流。现在话更少了,午休时间也独自去拿午餐。
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勉强能称为容身之处的地方,就只有袖岛高中的屋顶。
当午休时间待在教室里觉得难受时,我就会到屋顶前的楼梯平台打发时间,知道怎么打开通往屋顶的门后,我就常常来屋顶,直到午休结束才回教室。
待在屋顶时,心情会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有种从名为袖岛的巨大水槽中,探出头来呼吸的感觉。
──好想快点离开这座岛。
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一响,我再度咕嘟咕嘟地沉进日常之中。
从我的腰受伤那天开始,哥哥的扰人行径就消失无踪了。他不再找朋友来家里,也不再肆意使唤我,但那只是一开始而已。
在我迎接高二的秋天时,哥哥的扰人行径复燃了。或者该说,变本加厉了。深夜吵闹的频率变高,隔天宿醉心情不好就对我破口大骂,或拿东西丢我。更过分的是还会打我的肩膀,踢我的背,完全不在意我腰骨有裂痕。害我受伤后,他反而就像没了什么束缚一样。
我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味道歉等他出完气。
妈妈只要遇到哥哥就痛斥他,但这样只有反效果。因为哥哥发泄不满的方式,就是对我拳打脚踢。
地狱一样的日子。
即便如此……不管多么痛苦,我还是继续念书社团打工。我好几次都劝自己,再难过也只有高中的时候而已,藉此忘记痛苦。这段地狱般的日子里,只有前往东京和奏江见面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勉强度过宛如灵魂逐渐削弱的每一天。如果可以直接跳过高中生活前往东京的话,我愿意用几年的寿命来交换。
我一心一意的努力。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打算气馁。
但是,今天。
即将升上高三的春假期间。
奏江回到袖岛的四月一日。
我万念倶灰。
今天的打工到早上三点。虽然学校放假的时候我都排整天班,但因为明天是休馆日,所以工作提早结束。
我用钥匙开门走进家里,通过走廊踏进房间后,发现书桌抽屉稍微开著。
明明平常都有好好关上啊。正当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准备关上抽屉的时候──手停了下来。
抽屉里没有我的存摺和印章。
「……欸?」
我呆了一会儿。现在想想,那可能是准备面对巨大冲击前的过渡期。
「为、为什么──」
在强烈的震惊驱使下,我拉出整个抽屉寻找存摺。但因为找不到,所以我又找了衣橱、床底,甚至包包里面,我就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强盗般,在房里到处搜索。
但我还是找不到存摺。
怎么办?这样一来我独立的钱就──
我强忍著当场放声大哭的冲动开始思考。
是被偷了吗?但是,房间里没有被乱翻的痕迹,家里的锁也好好的。那么,就是家里的某个人挪用了吧?
除了哥哥不做他想。
我用发抖的手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哥哥,但手在拨号前停住了。
如果……如果不是哥哥怎么办?他一定会生气,这次可能不是拳打脚踢就会放过我。一这么想,我就怕得不敢打电话。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可能性突然闪过脑海。
──说不定存摺只是被借走了。
还不能确定是被偷,也有可能是妈妈先挪用了。
我列出合适的解释说服自己。如果不这样做,感觉会心跳过快到吐出来。总之我想逃避现实。
在这种状态下根本没办法念书,也静不下心来,所以我跑出家门。
为了摆脱不安,我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体力不到三十分钟就用完了,我坐在堤防上。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凝视海的对面。
只能模糊看见的本土,似乎远在天边。
──我说不定无法去东京了。
一这么想,眼泪就夺眶而出。
就在此时。
奏江出现在我的眼前。
不是梦。是真实的、如假包换的奏江。
「明里……?」
「奏、奏江?」
我因为这场毫无前兆的再会而心神动摇,差点从堤防摔进海里。是奏江救了我。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奏江聊天。
时隔两年的再会,我不想一见面就提起存摺不见了、哥哥变坏这种沉重的话题。
一和奏江说话,就让我有种乾涸的心被温水渗透的感觉。
这段时间很幸福。当我确认奏江没有女朋友的时候,整个人放心得差点当场瘫坐下来。
「你已经决定要念哪所大学了对吧?」
我这么询问奏江。
「对啊,东京都内的I大。」
意料之中的回答。
──果然,我必须去东京才行。
既然这样,我就不能龟缩在这里。我和奏江告别后回家。
为了知道存摺的去向,我拿出手机,趁决心还没动摇之前打电话给哥哥。
……但哥哥没接电话。
我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但没有因此放弃。
我待在客厅等哥哥回家。
晚上九点左右,哥哥终于回来了。
我挤出勇气逼问哥哥。
「吶、吶,你没拿我的存摺吧?」
哥哥瞥了我一眼,从口袋拿出存摺和印章递过来。
果然是哥哥……我没有因此勃然大怒而是放下心来,然后翻开存摺。
我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原本超过一百万的存款余额,只剩下一千两百元。
我脑袋里的血液瞬间被抽乾。
「这是、什么情况……」
我声音发抖地问。哥哥满脸不高兴地说。
「我刮伤了好像是黑道的车得赔,所以借了你的钱。」
我哑口无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哥哥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没差吧。反正也不知道你到底考不考得上大学。如果你还是想去东京的话,那就开始陪酒怎么样?」
「陪、酒……」
「怎样都无所谓啦。不好意思,我想去喝酒所以借我五千,你钱包里有吧。」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怒气超过某个程度的话,脑袋就会变冷。
我的脑海重播起曾在电视上看过的液态氮实验影片。
一旦握住浸泡过液态氮而结冻的玫瑰,花就会碎成粉末从手里滑落──
我的理性就像那朵玫瑰花一样粉碎了。
「呜啊啊啊啊!」
我尖叫著抓住哥哥。
「为什么!为什么你做得出这种事!?为什么你要妨碍我!?」
「喂,放手!」
「那是我拚命存下来的!我拚命得要死!你什么都不懂!」
「滚开!」
我因为被哥哥强行推开而往后摔,背狠狠撞在地板上。
「咕……」
我痛到说不出话来,而哥哥也对我怒吼。
「你又懂我什么了!我先被抢走了爸爸现在又被抢走了棒球!我明明没做错任何事!既然这样,我也可以抢走别人的东西吧!」
「那种事和我没关系……!失去爸爸的人又不是只有你,我也一样,哪有因为不能打棒球就偷别人的钱的道理……!」
「你这家伙……!」
哥哥举著拳头朝我逼近。
我不寒而栗。哥哥的眼神看起来已经丧失理智了。
就在我想后退的时候,手机传来震动的声音。
我的手机就掉在旁边,应该是摔倒那时从口袋掉出来的吧。
来电显示是奏江。
我想也不想立刻接起电话。
「奏江,救我──」
「喂!谁准你接电话!你这个──」
哥哥抢过我的手机挂断。
「该死,这下麻烦了……」
把手机丢在地上,哥哥指著我说。
「别以为能逃出这座岛。给我闭上嘴乖乖听话。」
哥哥拋下这句话便出门了。
我就像坏掉一样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