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袖子的旋律环绕下,我看见祠里供奉的石头。
我退了一步,抬起视线。
盛开的樱花,日暮迟迟的天空。周围是被弃置的游乐设施,这里是废弃村落的公园。
我从右口袋拿出手机确认时间。萤幕上显示著四月一日星期日,下午六点。
这是我回到故乡袖岛的第一天,同时也是彰人的忌日。
终于回到时隔五天不见的四月一日了。
我知道自己再来该做什么。就只是前往居酒屋「飞鸟」,不让彰人喝酒而已,一点都不难,也不需要著急。
但回滚即将发生前,速瀬小姐在公园里说的话,如鲠在喉般堵住了我的胸口。
『他对明里施暴。』
如果这是事实就难以原谅……但这只是传言。不管再怎么性情大变,我都无法想像过去帮助过我的那个彰人,会对明里施加暴力,我连想都不愿意想。
总之现在应该为了阻止彰人死亡而行动。至于传言的真假,等之后再确认吧。
我往居酒屋「飞鸟」跑过去。彰人晚上九点才会来,所以时间相当充裕。虽然理解这点,我依旧感到著急。
我大概跑二十分钟就抵达目的地了。我在和居酒屋「飞鸟」有段距离的地方监视著出入口。因为要是距离太近,会打扰到其他客人。
然后就只剩等彰人来了。现在是六点半,所以还有两个半小时左右。
我靠在附近的电线杆上开始等。
就在此时,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我拿出手机,来电显示家里所以我接了。
「喂?」
『你现在在哪里?差不多该吃晚餐了,回来吧。』
是奶奶。这么说起来今天和惠梨吵架后,我说「去冷静一下」就出门了。
「抱歉。现在刚好有事……晚点才会回去。」
『有事?晚点大概是几点?』
怎么办?现在不能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既然这样。
「抱歉,还不知道。等我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就会跟家里联络,我觉得大概会很晚。」
『应该不是因为和惠梨吵架的关系吧?』
奶奶责问似地说。
「不是,完全是另一件事。」
『……是吗?』
「晚餐不用准备我的份没关系。」
『我知道了,但你要早点回来喔。虽然你们吵架了,但惠梨其实很担心你。』
「……是喔。」
那之后再跟我联络喔。奶奶这么说完就挂电话了。
四月一日的晚上,我在朋友家过夜了──奶奶之前这么跟我说。但以现在的走向来看,我根本不可能去住谁家,也不觉得会演变成那种状况。目前没有任何意外,事情很顺利。
虽然还有些谜团……不过算了。今天一切结束后,就赶紧回奶奶家吧。
我再来要改变未来。
天空逐渐由朱色转换为蓝黑的夜色。
「唔……好冷。」
我搓著肩膀自言自语。
现在已经超过九点了,彰人还是没来。原本想说会不会是看漏了,所以我不久前有偷偷往居酒屋里面张望,但他确实不在里面。
居酒屋「飞鸟」的店长说「九点左右」,所以还没来也不奇怪,只是我觉得有点不安。
彰人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如果知道彰人的联络方式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啊。」
对了。跟明里问彰人的联络方式不就好了吗?应该早点这么做才对。
我立刻用手机打给明里,响到第三声的时候有人接了。
「喂?明──」
『奏江,救我──』
『喂!谁准你接电话了!你这个──』
电话被挂断了。
「……怎么回事?」
我忐忑不安。
我知道接电话的是人明里,但之后是谁?声音太远了所以没有听得很清楚。
我流下冷汗。
肯定发生什么大事了。如果不是这样,明里不会一接电话就跟我求救。
我又打了一次电话给明里……但没人接。
──必须去救明里。
我往明里家的公寓跑。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家,反正如果不在就马上去别的地方找。
我沿著街灯不多的车道全速奔跑,没多久就到了明里家的公寓。我一边喘气,一边按电铃,但里面没反应。我试著用力敲门,里面依旧没反应。
就在我试著转动门把时,门开了。
现在没有时间犹豫,所以我说了声「打扰了」就走进去。
我通过走廊,穿过开著的门来到客厅。
有个女孩子像乌龟般抱著身体蹲坐在客厅中间。那是明里。
「明里!你没事吧!」
我跑到她身边蹲下,就在我轻轻碰到她的背时,明里猛然直起上半身,拍开了我的手。
「不要!别碰我──」
看见是我,明里的表情转为惊讶,然后僵在原地。
接下来,明里的脸慢慢因为悲痛而皱起,她双眼湿润,决堤般痛哭出声。
「呜啊啊啊啊!」
她放声大哭的同时,一头撞进我怀里。
这次换我整个人僵硬了,但我很快就了解自己该做什么。
我慢慢伸出手轻抚明里的背,就像小时候奶奶安抚我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明里终于不再呜咽,就在她把脸从我胸口移开之际,明里的鼻头和我的衣服连著一条蛛丝般的细线。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面纸盒递给明里,她默默抽了面纸开始擤鼻涕。
「冷静下来了吗?」
「……嗯嗯。」
听不出来是同意还是否认的模糊鼻音。明里把自己缩成一团,盯著地板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如果不是发生了大事,明里不会哭成那样。
我的视线从明里的脸往下移,没发现什么遭到粗暴对待的痕迹,也没找到伤口。
「你有哪里痛吗?」
听见我的询问,明里默默摇头,我继续提问。
「发生什么事了?」
我话刚说完,明里就再度流下眼泪。她皱著脸,泪水由眯起的眼睛溢了出来。
「……钱……嗯呜……被……」
因为她说得断断续续,所以我听不太懂,看来她现在无法好好表达。
「我知道了。不用勉强说出来,没关系,已经没事了……」
我再次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抚明里的背。
我一边安抚明里,一边抬头看向挂在客厅墙上的时钟。现在十点,恐怕彰人早就进居酒屋「飞鸟」开始喝酒了。虽然不知道他喝醉的程度,但就算打电话过去告诉他「别再喝了」,也不会被当成一回事吧,必须直接过去阻止他。
虽然时间还很充裕,但毕竟人命关天。我担心明里,但现在没办法慢慢安抚她。
「抱歉……明里,我必须去一个地方。」
听见我这么说,明里倏地抬起头,一把抓住我的右手并紧紧抱住。
「不、不要走……」
「没事的,我马上就回来。」
「不要……我不希望你走……」
看见明里满眼泪水恳求的模样,我的胸口彷佛被紧紧勒住般难受。
果然不能丢下她不管。
「我知道了。那我们一起去吧。」
我站起来,明里也慢慢站起来。
我们维持著明里抱住我的手的姿势,开始往外走。
「……要去、哪里?」
「居酒屋。彰人在那里。」
就在我们要走出客厅时,明里停下脚步,拉著我也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要去那里?」
明里湿润的双眼看著我。
「彰人可能会死,所以我要去居酒屋阻止他喝酒。」
「……什么意思?」
「边走边说吧。」
「我希望、你在这里说。」
「但是时间……」
「拜托。」
明里固执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我能从那双湿润双眸看出她的坚持。我说的话对明里而言的确莫名其妙,但她有必要这么坚持吗……?
没时间考虑这么多了。只要跟明里解释,她应该会跟我走才对。
「……事情有点复杂喔。」
明里点头,放开了我的手。
「我时间跳跃了。」
我尽可能详细地跟明里解释回滚。
「能够理解吗?」
明里头痛似地按著脑袋。
「我没办法相信这种事……」
说得也是。我了解她的心情。
现在想想,我当初听明里解释回滚的时候,也没办法马上消化吸收,等实际体验过才不得不信。
该怎么跟生活在正常时间内的明里解释她才会信呢?
像个未来人一样,试著预知未来?可是这几天内只有彰人死掉算是大事。即便我有从电视和手机大概看过这几天的新闻,但只记得部分内容。
现在是十点半,不能继续慢慢来了。
「总之走吧。我们边走边说,不用多久你就会相信的。」
「但是……」
明里低下头,双手抓著衣服下襬,没被我说服。
没办法了。事态紧急,就算有点强迫也必须硬拉她过去。
我把手伸向依旧低著头的明里。
结果明里吓了一跳往后躲,被有点高的门槛绊倒跌坐在地。
「好痛……」
「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我连忙跑到明里身边,惊慌失措地对疼得厉害的明里道歉。
「真的对不起,我至少应该叫你一声。」
「没事……没关系。」
明里有些难为情似地自己站了起来,好像很痛地揉著腰。
「没事吗?腰还是哪里没问题吧?」
「……腰?」
明里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的腰受过伤对吧?我听你说过偶尔会痛。」
明里惊讶地眨眼。
「我什么时候说过?」
「我们溜进袖岛高中的时候。」
「袖岛高中?」
「对啊。你带我去的,从女生厕所闯进学校喔。那里的锁只要摇动窗框就会开了对吧?因为月牙锁歪了还是什么的。」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应该只有少部分的女生知道……」
「未来的明里告诉我的喔。」
听见我这么说,明里沉思似地低下头。她的神情依旧带著怀疑,但我感觉到她稍微相信了。
我觉得现在的她可能会相信关于彰人的事而开口。
「听我说,明里。」
明里抬起头。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已经体验过几天后的未来了,所以能够预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明里犹豫片刻才点头。
「今天的深夜……也就是半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彰人会因为急性酒精中毒过世。为了防止他死掉,我必须过去居酒屋。」
「为了防止哥哥死掉……」
「没错。」
明里似乎终于能够理解彰人可能会死这件事了,她的表情惊疑不定,好像想说什么般张了张嘴,但完全没说出话来。
「抱歉,但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来了。你要跟我去吗?」
听见我的催促,明里挤出了微弱的声音。
「嗯、嗯……我要、一起去……」
「好。那快走吧。」
我们走出客厅,并离开公寓。
我们在凉飕飕的夜空下赶路前往居酒屋。我在前面带路,明里紧跟在后,我们默默地走著夜路。
很快,我这几天订下的目标就要实现了。
只要到了居酒屋,就算硬来也要阻止彰人喝酒。如果他强烈抵抗,或者马上出现急性酒精中毒症状的话,就叫救护车吧。总之只要到达居酒屋,就能阻止彰人死掉。
现在想想,这几天真是混乱。虽然依旧有许多不明确的地方……但也没必要想那么多吧。既然彰人能够获救,那──
后面的明里突然拉住我的手。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因为我们正好站在街灯下,可以看清明里的脸。
我屏息。
明里稍微低著头,眼泪不断滚落。
「果然、不行……」
她用力抓著我的手,指甲隔著衣服陷进了我的皮肤。那是从她纤细手腕难以联想的力气。
「对不起,奏江……我已经不行了……」
「怎、怎么了?不行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她拉住我的原因,更不懂她流泪的理由,这让我脑袋一片混乱。
明里抬起头,一边哭,一边恳求似地说。
「不……不救哥哥不行吗……?」
我有一瞬间难以理解她的意思。
我想都没想过明里会说出这种话。
「那……」
因为太惊讶,我一时无法好好说话。感觉脑袋在摇晃,双脚著地的触感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那当然是……不行的吧……」
「但是……」
明里低下头,空著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就像在耍赖的孩子一样。
「你怎么了啊,明里?我们现在要去救的人是彰人哦?是你的亲哥哥……」
「就算这样还是不行……我不想救他……连看都不想看到他……」
「不救他的话,彰人就会死哦?」
「但是…………不要…………」
明里依然低著头,但用力摇头。
她的姿态孱弱,彷佛在害怕什么一样。因为怕得受不了,所以向我求助。但我不知道明里在怕什么。从见到明里开始,她说的都是些发泄情绪的话,所以我完全无从了解。
「你为什么不想救彰人?」
「因为……他很过分……」
「很过分?」
「哥哥他,对我拳打脚踢……」
「欸──」
我立刻脸色发白,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真的……是这样吗?」
「嗯……」
明里点头,开始结结巴巴地告诉我实情。
频繁地被东西丢,被拽头发,腰骨有裂痕,每天都被使唤去跑腿,拚命打工存下来的钱被偷走,还被建议去陪酒……
随著明里的叙述,我察觉了自己对彰人的怒火高张,以及对明里的深深怜悯。这两种巨大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像是剪刀划过一样撕裂了我的胸口。
那是让人想塞住耳朵的悲痛哭喊。
除了愤怒与怜悯外,还有一种随著明里的话逐渐膨胀的情感。
那就是后悔。为什么我会丢下明里离开袖岛?为什么没有早点注意到?为什么从来不曾和她联络?我在心中激动地质问自己。
如果我一直都陪在明里身边的话──
「──所以,拜托了,奏江……」
明里最后用硬挤出来的声音诉说。
「可以不要……去救哥哥吗……?」
我没有回答。
事到如今,我陷入了迷惘。
究竟该不该去救彰人。
应该救──我最初是这么想的,但彰人对明里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做了这么多,光听就觉得不舒服的事。更何况身为彰人妹妹,身为我重要青梅竹马的明里本人,希望彰人死掉。
但是……如果彰人活著,说不定总有一天能够重新做人,说不定能把钱还给明里。但他要是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不管是变好还是变坏的可能性全都不会有了。如果我明知这点却对彰人见死不救,真的对吗?
我不知道。
彰人的生命和明里的愿望,我应该选哪个?
天秤不倾向任何一边。
我陷入苦恼,一心一意的苦恼──突然,过去的某段记忆苏醒了。
那是小五的远足。曾和明里在晚上的教室里聊起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忆。
因为实在不忍心看跌倒后满身是泥的明里被嘲笑,所以我也故意跌倒,和明里一样满身泥巴。
朋友满身是泥的话,自己也满身是泥,这就是友情。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现在呢?
现在的我也有和明里一样,会满身是泥的觉悟吗?
我暗自点头。
「……好。」
我微微呼出口气,做出选择。
「我不救彰人。」
话刚说完,明里就放开了我的手,彷佛要昏倒般摇摇欲坠,我连忙扶住明里的肩膀撑住她。
「你没事吧?」
「对不起……那个,我没力气了……」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像是疲惫到站都站不住了的样子。
「……我送你回家。」
我扶著明里往回走。
和彰人所在的居酒屋相反的方向。
我们一路上都没有交谈。因为我,不对,明里肯定也是,我们都需要做出重大决断后的休息时间。
抵达明里家的公寓后,我们开门走进去。
明里似乎还是无法一个人走路。就在我想著该让她去哪里睡,并踏进走廊时,明里立刻指向左手边的房间,我按照指示扶著她进去。
我按下房间墙上的电灯开关。那是个大概五张榻榻米大小的朴素房间,总觉得有股甜甜的香味。
这里是明里的房间吧。我是第一次进来。门对面有张木制的床,视线往右移就能看见吊在墙上的袖岛高中制服。
我的目光瞄过以漫画为中心收纳的书架,塑胶制的衣柜,然后停留在一张旧书桌上。桌上堆著小山般高的参考书,每一本都夹著大量的便利贴。
「别一直看……」
明里注意到我在观察房间了。我立刻道歉,扶著她躺在床上,然后替她把被子拉到脖子盖好。
「今天就先睡吧。剩下的等你明天冷静后再说。」
「嗯……」
在旁边陪到她睡著应该比较好吧。我把电灯转成小夜灯状态,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床。
然后,明里碰了碰我的背。
我转过头,明里朝我伸出手,怯生生地说。
「希望你握住我的手。」
虽然有点惊讶,但我立刻答应。
「好,我知道了。」
我把身体转向床,握住明里的手,而她也马上回握。
明里的手纤细又柔软,体温像小孩子一样高,有种只要用力就会弄坏的脆弱感。
时间在我们握著手的时候缓慢流逝。明里闭著眼睛,而我也困了,所以我维持握著明里的手的姿势趴在床边。虽然地板有点冷,但就这样待到早上吧──
就在此时,我突然想起还没跟家里联络。我完全忘记自己跟奶奶说过「等我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就会跟家里联络」这句话了。
「不好意思,明里,我打个电话。」
我站起来,放开了明里的手。
「要、要打给谁?」
明里撑起上半身,满脸著急地问。
「只是要跟家里联络而已。」
「这、这样啊……那你要快点回来喔。」
「好。」
我走出房间,拿出手机。已经十一点了,奶奶会生气吧。我一边这么想著一边打电话回家。
和我想的一样,奶奶很生气。听见我报上名字之后,奶奶就唠叨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觉得实在没完没了,所以我单方面告诉她「今天会在朋友家过夜就不回去了」后,就直接挂断电话。
下个瞬间,我突然全身无力,连忙靠在墙上。
──啊啊。
冰释的疑问宛如融化的雪水般流过我全身毛孔。
这样一来,过去和未来就衔接上了。
恐怕几个小时后彰人就会因为急性酒精中毒而死。然后我明天早上会回家,傍晚时发现彰人的遗体并且打急救电话。
我现在知道明里不愿意提起四月一日的理由了,因为她无法对想救彰人的我说出「我们一起见死不救了」这种话。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无法改变过去。
──不对,是没有改变过去。
我突然注意到明里房间的门稍微开了,她从门缝往外看,与我视线相对。
「怎么了?」
「你一直没回来……所以觉得有点不安。」
「抱歉,刚才讲完了。我告诉家里今天会外宿。」
「外宿……这样啊,说得也是。」
明里似乎在回味我说的话。因为光线昏暗,所以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
我们回到房间,重复刚才双手交握的动作。就在此时,我的鼻子突然发痒,打了个喷嚏,然后搓了搓自己的身体。
「会冷吗?」
「有点。可以开暖气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
明里移动身体,空出一半的床。
「要上来吗……?」
「欸,不用啦,这样太……可、可以吗?」
「嗯,可以喔。是奏江你的话……」
明里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
拒绝也不太好,所以我战战兢兢地滑进了床上空出来的位置。被窝里来自明里身上的余温,让我越来越紧张。
「你的背有盖到吗?再过来一点啦。」
「啊、啊啊。」
我按照明里的话,往中间的方向蠕动。
明里的脸近在眼前,是能够看清楚她每根睫毛的距离。明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
「吶,奏江。」
「嗯?」
「我高中毕业后,想和你念同一所大学喔。因为我想一直待在你身边,就像现在这样……」
「……你是因为这样才存钱的吗?」
「嗯……」
明里看似不好意思地点头。
「是吗……对不起,害你这么辛苦,都怪我没有发现你的心情。」
「没关系。已经没事了。」
明里温柔微笑。
「今天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喔。」
明里这么说著伸出右手小拇指。
「约好了喔。」
「……好。」
我和明里打勾勾。
打完勾后,明里笑得很开心,发出了幼猫撒娇般的声音。
「奏江。」
「什么?」
「谢谢你。」
明里眨了眨眼。我看见珍珠般的眼泪,由她的眼角滑落。
「你哪里都别去喔。」
明里整个人靠了过来,我们之间几乎是零距离,她将额头枕在我的胸口。
我看著明里就在我的脸正下方的发顶,突然在某种脊椎发麻般的奇妙冲动驱使下,慢慢移动右手,摸了摸明里的头。
「嗯……」
我感觉到明里的身体瞬间僵硬,但很快就接受我了,因此我继续温柔地抚摸她,如同用手确认明里的头型一般。
最后,明里终于似乎很舒服地,发出平稳的呼吸声睡著了。
我停下动作,闭上眼睛,想早点睡著。
我想忘掉一切,只沉浸在这段幸福的时间里。
……但我睡不著。
我听见了心中的叫声,另一个我高声述说著。
──这样真的好吗?
间章(六)
今天是天国和地狱同时造访的日子,幸好先来的是地狱。
存款被哥哥偷走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是世界末日。眼前发黑,出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真正的绝望和挫折感,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奏江来救我了。
老实说,我还是没有消化所谓的回滚现象,但这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奏江选择了我而不是哥哥。
这一点让我比什么都开心。
谢谢你,奏江。谢谢你愿意答应我的请求,谢谢你愿意和我约好。我真的非常高兴。
已经有几年没被摸头了呢?奏江的手还满大的呢。很舒服。真希望他可以一直这样抚摸我,真希望现在的时间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恍如置身梦境一般吧。
我真的很幸福。
──只不过。
我大概忘不了,这是对哥哥见死不救才得来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