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厅内响起清透明亮的歌声。
时而轻盈高亢,时而奔放近乎于大胆,又如同糖雕般细致迷人。
面对满场达三千名观众,身穿黑色制服的二十余名少女,凭藉著青少年特有的鲜明感受力,将歌声化为一体,纺出美妙的旋律。
伴奏则是亨丽所弹奏的管风琴。这名个性别扭,拥有多重面貌的爱虫少女,现在正配合著法兰索瓦修女的指挥,将自己身为音乐家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她让指尖在琴键上翩翩起舞,光是琴声便让演奏厅的气氛缤纷鲜活起来。
在管风琴音色的衬托下齐声演唱的表演者,自然是蔻依所带领的圣歌队成员。她们在舞台上整齐排成横三排,抬头挺胸引吭高歌。唯有位于第二排中央戴著眼镜的少女,始终表现得不怎么热切。不过,玛蒂娜保持这样的「自我风格」,反而让现场演出显得十分均衡。
水晶吊灯的耀眼光芒,从令人目眩的高耸天花板倾注而下。包含露台包厢的宾客在内,坐在宽阔演奏厅中的观众,全都神情专注地聆听演出。表演开始前,观众脸上「不过就是学生表演罢了」的不屑表情,此时已然消失无踪。
全场观众深深著迷于来自圣凯萨琳学园的歌声,沉浸在响彻演奏厅的庄严旋律之中。从舞台幕后望见这副光景的慧太郎,虽然算是半个外人,仍旧倍感光荣。
「……大家的表现太精采了。」
「是啊,把平时练习的成果完全展现出来了呢。」
如此悄声回应的人,是站在慧太郎身旁的泰芮丝修女,而她身旁还有一名娃娃脸的历史老师──米蕾优修女。前者脸上泛著慈母般的笑容,后者因为兴奋而双颊绯红,两人都目不转睛地望著台上的学生们。
虽然米蕾优修女悄悄替她们打气的话语,夹杂著露骨的不纯动机。
「大家要好好加油喔~今天表现的好坏,关系到明天的自由时间会不会变成合唱练习呢~如果变成练习~老师也得留在旅馆喔~这样就不能出去逛街了~」
身为校长的泰芮丝修女暂且不提,这名与圣歌队毫无关联的米蕾优修女,为何跟著来到这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虽然对方姑且挂上了个领队的头衔,却令人不得不怀疑她只是为了观光而来。这名女士都是个大人了,还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来,让慧太郎听了头都有点痛,不禁伸手揉了揉眼头。
就在慧太郎暗自摇头时,圣歌队的演唱也划下了句点。
观众席响起如雷的掌声,而学生们也优雅地点头致意。
按照节目单所示,其实接下来才是本日的重点节目──来自某地的专业合唱团即将登台献唱,不过从观众的反应感觉得出来,亨丽她们的演出可说超乎预期,甚至还能听见安可的呼声。台上的每个人都带著羞意,露出灿烂的笑容。
慧太郎也兴奋地直鼓掌,向站在一旁的泰芮丝修女说:
「……真是让人松了口气。能够顺利完成演出真是太好了。」
「还早呢,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毕竟演出行程连一半都还没完成啊。」
泰芮丝嘴上说得很平淡,但是她的神情一点也不冷静,而旁边的米蕾优甚至开心地跳了起来。虽然这个人开心的理由不怎么纯粹,现在还是别追究了。
总而言之,圣凯萨琳学园圣歌队巡回公演的第三天,在巴黎当中规模屈指可数的新建大剧院「皮勒耶音乐厅」所举办的演奏会上,圣歌队应观众要求献上一首安可曲后,便在掌声与喝采中完成了这次的演出。
以受邀暖场演出的标准来看,这样的结果可以称得上是大成功吧?
「大家~辛苦了~表演得很精彩喔~老师非常感动呢~」
演出结束后,圣歌队成员大都卸下舞台装扮,正觉得无聊时,带著稚气笑容的米蕾优修女才出现在休息室中。
米蕾优这时应该陪著泰芮丝及法兰索瓦,一起去向剧场经理打招呼才对,为何独自一人跑来这里呢?其中一个女学生举手向她如此发问。
「嗯,那是因为呀~剧场经理非常非常开心呢~还非常热切地询问我们这阵子~能不能再来演出喔~因为似乎还要谈很久~所以校长让我过来~先带大家回旅馆喔~」
事情似乎就是这样。反正大家也很累了,自然是求之不得,便十分迅速地整装离开了。
来到建筑物外头后,大家依序登上事先准备好的马车,接著就交由车夫驾车,沿著堪称欧洲最美丽街景──那条赫赫有名的香榭大道,飞速驶向下榻的旅馆。
由于演奏会从傍晚开始,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做为都市防卫措施而遍布道路两旁的「诱蜜灯」周围,聚集了不少「枯竭蝶」。这是一种吸食生物血液的危险〈虫〉种,但是人类已经针对它们建立了有效的防治对策。按照亨丽的说法,其实它们在某方面也算是益虫。
而这个亨丽同学,坐上了归途的马车之后,才终于开口说话:
「不过啊,真不愧是巴黎。有好多盛装打扮的观众呢~」
她坐在慧太郎正对面,而蔻依和玛蒂娜也在车里。因为亨丽还是不愿在大部分同学面前显露本性,所以像这样四人一起行动的机会也自然而然地增加了。
「尤其是露台包厢,坐在那里的观众,几乎都是『不打扮得花枝招展就会死』的家伙呢。难怪巴黎的剧场扒窃案件频传。」
「亨丽埃塔,对于难得来捧场的观众,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呢。」
车厢里设有两张面对面的双人座椅,坐在慧太郎身旁的蔻依,闻言立即如往常般提出谏言。而亨丽或许多少也赞同蔻依的想法,露出些许怯意后说:
「呃,你说的是没错啦……可是你不觉得很夸张吗?而且之中有个大婶活像是求偶中的孔雀。我演奏那时发现到差点忍不住爆笑出来呢。」
「啊~确实有呢。她头上突出来的羽毛装饰,好像会挡住其他观众的视线呢。」
「……噗!」
听见慧太郎附和了一句,蔻依忍不住笑了出来。亨丽得意洋洋地扬起嘴角说:
「哈哈~?看你的反应,那时候肯定也很想笑吧,蔻依?」
「那、那有什么办法!看到那样子的打扮任谁都会……亨、亨丽埃塔你负责弹管风琴倒是没关系!我可是站在第一排唱歌呢!」
「……嗯。难怪唱到一半的时候,看见蔻依脸颊在抽搐啊,害我担心了一下。」
「居然被慧看见了!」
蔻依抱头大喊。随著她的动作,包在制服中的丰满胸部也沉沉地摇晃起来,亨丽立刻露出凌厉的眼神。「……总觉得马车有点窄呢。」她小声地嘀咕著。
「我说你啊,那对胸部还是这么惹人厌呢。赶快拿下来收好吧,看了就让人郁闷。」
「这才拿不下来呢!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话说亨丽埃塔,老是攻击别人的身体特徵,实在太低俗了!我的胸部是无辜的!」
「才不是,我说有罪就是有罪!没有酌情的余地,只能判处死刑!因为你的存在,让那些可怜人在这世上几乎没有容身之处了!你也这么觉得吧,玛蒂娜?」
「…………你就这么随意把别人归类在弱势族群里?」
被认定为「可怜人」的玛蒂娜,打从上了马车就埋首于书页之中,冷不防被亨丽扯入战局,才终于抬起头来,淡淡地接著说了下去:
「平胸一点也不可怜。像慧太郎之前也曾露出下流的眼神,对我说『我需要你』。」
「这完全是诬陷!我才没有这样!」
「还对我说:『反正舔起来味道都一样,嘻嘻嘻……』」
「慧太郎,你这孩子怎么会……!」「魔性!慧真是个魔性的女子!」
为什么你们两个一下子就相信了!慧太郎强忍冲动不让自己喊出这句话,因为要是随意反驳,搞不好还会进一步扩大受害的程度,这是他在这两个多月来学到的经验。最近她们变得相当有默契,而这三名小姐都是令人头疼的厉害角色,绝对不容轻忽。
慧太郎望著在马车里嬉闹闲聊的三名少女,突然产生一个疑问──我们几个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建立起这么奇特的关系呢?
一开始只有慧太郎和亨丽两个人,不过后来又加上了蔻依和玛蒂娜,现在已成了令人眼花撩乱的人物关系图。不,对于没什么朋友的亨丽来说,遇上了能够共享秘密的同伴,或许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而,即使在这个共享许多秘密的小圈子中,只要仍互相瞒著某些重大秘密,彼此之间的关系或许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吧。
蔻依所知悉的秘密,主要都是关于亨丽的,而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慧太郎是男儿身。
而玛蒂娜知道得不少,但是她「掌握某些秘密」的事实,以及她身为魔女的这件事,慧太郎也没有透露给亨丽知道。因为当事人不准他说出去。
至于慧太郎被陷害成勒克莱尔号沉船事件的犯人,以及与〈裸虫〉的秘密组织〈烈日幻雾〉有著难分难解的恩怨。这些事情,他也怀著罪恶感,并未让蔻依和玛蒂娜知道──
如同前述,从客观的角度重新确认这个小圈子的状况后,该说这是奇迹呢,还是该说是在走钢索?总而言之,这实在是难以言喻的奇妙关系。
一直对朋友说谎,是种不诚实的行为。所以慧太郎本来打算,至少要把自己的身分对另外两人开诚布公,但是亨丽却阻止了自己。
──不行,绝对不行。难道你想让她们「又」被卷入麻烦当中吗?
──所谓的秘密啊,慧太郎。光是知情,就有可能变成一种危险。更何况是牵扯到恐怖组织的事情,怎么能让那两个人一起承担风险呢?
没错。之所以不能说,是因为有危险。就像是两个月前与死神和梵蒂冈扯上关系的事件,一开始大家只是单纯遭受牵连,但是途中却因为慧太郎个人坚持的原则,让周遭的人不得不──虽然玛蒂娜并未如此明讲──跟著一起冒险。
你打算把她们又卷进来吗?被这么问,慧太郎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
最不可思议的是,把亨丽卷入麻烦之中,自己却没有那么深的歉疚,心中反而涌起罪孽深重的欲求──无论陷入何等困境,都希望她能陪伴在自己身边。
「……慧、慧太郎,你怎么了?」
「咦?」
「为什么突然用那种像是晚夏的蝉一样的热烈眼神,一~直盯著人家的脸……」
看来是自己的目光不知不觉被对方吸引过去了。亨丽在椅子上坐立难安,脸蛋也红了起来。总觉得很少看她露出这样的反应。
「不、不可以对大、大姊姊,露出这么……下流的眼神喔!」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而且你形容得太离谱了!」
「是、是吗?那就好──话说蔻依,你在干什么?」
「哼、哼!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容许这种不正常的气氛发生……!」
蔻依突然挡住慧太郎与亨丽的视线,开始用手刀劈著中间空无一物的空间。彷佛想要斩断半空中看不见的丝线一样。
『……不避讳他人目光,堂而皇之地陷入两人世界,确实令人惊叹,不过另一边也不遑多让,竟然对误以为是同性的对象起了嫉妒心呀。我最喜欢这种混乱的恋爱关系了。』
玛蒂娜用拉丁语如此呢喃,但是完全不懂她讲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过多久,蔻依收起她的手刀,一脸严峻地大口喘气。随后又十分不自然地露出开朗的表情如此询问:
「我、我问你喔,慧!明天一整天都是自由时间呢,你有没有预定的活动?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畅游巴黎的著名景点呢!请你务必赏光!」
「咦?喔、喔喔,嗯~……说、说得也是呢。」
蔻依突然改变话题,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偷偷瞥了亨丽一眼,只见她在胸前打了个小小的叉。我知道啦,明天有一项绝对不能缺席的会面。可是,如果老实向蔻依坦白,她可能又会说也要跟去吧。这时候还是遵照亨丽的提醒,不要将蔻依也卷进来才好。
接下来就得好好想一想,该如何万无一失地婉拒她的邀请。
○
第二天,慧太郎与亨丽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画,一早就离开了旅馆。
他们动身的时间非常早,就连住在同一个房间,因住校而习惯早起的蔻依和玛蒂娜,以及圣歌队的同学和其他老师都还没起床。此时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之所以选在凌晨偷偷溜到外头,理由自然不用多说。但是关于蔻依昨天提出的邀请,慧太郎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婉拒,就这样不了了之。
虽然昨天绞尽脑汁找了些有的没的话题,好不容易拖延到蔻依跑去睡觉,但是等到她醒来,自己肯定又要面对同样的难题。所以秘密行动才是上策。
「──虽然成功溜出来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我记得你说跟对方约在九点吧?」
一边和亨丽并肩走在人烟稀少的小路上,慧太郎忍著哈欠这么说。
吐出的气息竟然化成一道白雾。日本在这个时节还能穿得轻薄一些,但是法国一年四季气温几乎都不会上升,所以今天早上两人都穿著厚重的衣物。慧太郎披著长发穿著男装,亨丽则是一身方便行动的飞行装。
「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吧。应该会有一两间咖啡馆比较早开才对。」
「嗯,希望如此……不过,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没想到你竟然将魔女扫帚从学园运到这儿来。」
亨丽大概又是去找泰芮丝修女交涉过了,才能获准做出这么离谱的行径,而同行的其他同学自然是一概不知情。慧太郎连想都没想过,亨丽心爱的红色飞行机械,竟然就放在载著自己来到巴黎的蒸汽列车货厢之中。
「因为呀,跟著团体行动,可以自由运用的时间就会变得很有限嘛,花在交通的时间不是缩得越短越好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我记得圣歌队今天从傍晚又要开始练习了?」
「是啊。虽然今天没有公演的行程,但是从明天开始每天都有演出活动。当然得抓紧空档好好雕琢细节。所以光是有时间出来闲晃就要偷笑了呢。」
两人聊著聊著,很幸运地找到一家小咖啡馆,在老板臭著脸的注目下,他们点了杯咖啡硬是待了三个小时。之后两人便前往位于旅馆附近的机场,在一排又一排的轻型飞机中,找到了那架十分眼熟的魔女扫帚。
「很好很好。托运业者很准时送到了呢。」
「虽然我不知道问这个问题合不合适,我还是很好奇,托运费用全都是你自己付的吗?」
「……呵呵,当然是自费喽。虽然有借用泰芮丝修女的关系打了点折扣啦……」
亨丽露出阴沉的笑容。慧太郎终于想通了,难怪刚才在咖啡馆发现老板面露不悦,正打算多点一些餐点的时候,为何亨丽会拚命阻止自己。
「绝对不能再增加不必要的费用了!所以呢,虽然时间还有点早,我们还是直接前往会面地点吧!燃料费用也不是闹著玩的呢!」
我懂了我懂了。慧太郎安抚了一下有点失去冷静的亨丽,便跨坐在她身后。接著魔女扫帚就滑过短跑道一口气冲上天空,两人的身影转眼间便化为一只小小的鸟儿。
穿过晨雾,爬升到一百公尺的高度后,终于开始苏醒的巴黎街景尽收于眼底。从一幢幢建筑物上突出的排气管喷出白茫茫的蒸气,穿梭在马路上的汽车、机车和路面机关车交织出喧嚣的机械多重奏。该说不愧是繁华的大都市吗?披著警用涂装的自动甲胄,以及忙著准备开店,身穿工作服的最新型自动人偶,也开始出现在街道上。空中也随处都是魔女扫帚,数量明显比伊苏多了一大截,因此也能看见城里陆续升起指挥交通用的小型热气球,其中还有贩卖液体燃料的民间热气球,亨丽告诉慧太郎,这是能在空中直接补给的新形态商业手法。随后耳边忽然听见一声「早安!」连忙转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架邮局的黄色魔女扫帚从身后飞了过去。「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啊!」「是呀是呀!但是请你看前面好吗?这样太危险了!」诸如此类,之后也听见不少互相寒暄的声音。
老实说,心里有点感动呢。
自己第一次见到伊苏时,虽然也非常吃惊,却远远无法与巴黎带来的冲击相提并论。因为在这里只要随意一望,就会发现从未见过的新事物。
「从天上鸟瞰香榭大道,真的好漂亮啊。那边整面都是玻璃的屋顶是什么?」
「应该是拱廊街吧。对喔,伊苏好像没有玻璃拱廊。」
「呜哇,那是什么!有个奇怪的东西在路上慢慢爬耶!该不会是〈虫〉吧!」
「笨蛋,那是自走式的广告塔啦!只是一种机械而已!」
「那、那边铺了一大片草皮,占地宽广的设施是什么?周围还建了一圈观众席的样子。」
「那是赛场。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有人利用魔女扫帚举办赌博性质的赛事,那个是低空绕圈飞行用的竞速赛场。如果是长距离的赛事,就不能放在城市里举行了。」
「还有还有!那个光著身子在凯旋门上跳舞的老伯伯,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心理不正常的人,不要盯著人家看喔。」
听著慧太郎没完没了的疑问,亨丽终于失去了耐心。
「啊~够了没,真──的很烦耶!你是怎样啊,第一次出门的小朋友吗?」
「没、没有啦,因为到处都是很新奇的东西,忍不住就……话说你怎么能这么冷静?」
「因为我已经来过巴黎好几次啦。我不但自己来过,也跟圣歌队一起来过。」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你居然自己跑来巴黎,太奸诈了!我还以为我们一直都在一起耶!」
「那都是在你来法国之前的事了,有什么办法呢!还有,你不要随口就说出『我们一直在一起』这种容易惹人误会的话啦!你能够负起责任吗?」
慧太郎和脸红耳赤生著气的亨丽吵吵闹闹的同时,魔女扫帚已经越过塞纳河,朝著南边的先贤祠区前进。目的地是一个叫做巴黎大学的地方,两人要在那里与某个人物见面。
某个人物──自然就是慧太郎加入这场旅行的真正目的,亨丽口中「想要在巴黎见上一面」的那名学者。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亨丽不善于应付的人,不过既然来到这里了,也不需要为了顾虑她的心情,对那名人物的问题闭口不谈了吧?慧太郎试著平复刚才因为巴黎风光而兴奋不已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对著眼前操纵魔女扫帚的亨丽提问:
「……我们等一下要去见的那个人,是个生物学家吗?」
「不是喔,他的专长是地质学。不过也同样精通生物学就是了。」
「他肯定是一位很优秀的学者吧?」
「嗯,非常优秀喔。虽然还很年轻,但在学会当中已经是个十分有名的人物了。他是英国人,不过现在待在楠泰尔那边的巴黎大学。」
楠泰尔是位于巴黎郊外的一个地区。为何那里也有一座「巴黎大学」呢?觉得不可思议而问了亨丽之后才晓得,原来巴黎大学是十几所独立学院的统称。因为「楠泰尔那边的巴黎大学」向那个人提出专长领域上的谘询请求,所以对方才会在这时候来到法国。
「所以,正好这段时间你刚好也要跟圣歌队一起来巴黎,所以才让对方约好要在『巴黎这边的巴黎大学』──呃,是叫做巴黎第一大学对吧?约在那个地方见面喽?」
「没错。而且对方寄来的信里也表示想要和你见面呢。这不是正好吗?」
「哦──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查尔斯。他叫做查尔斯.罗伯特──」
亨丽才回答到一半,下方突然传出裂帛般的尖叫声。
慧太郎连忙望向叫声传来的方向,这才发现魔女扫帚已经来到像是某种设施的建筑物上空了。这里大概就是那所大学吧?鳞次栉比的建筑,还有广大的腹地,感觉上和圣凯萨琳学园的氛围有些相似。
而在大学校地内的一条步道上,有一对男女正在大声争执。一方是乍看之下大概是大学生的女性,拚命按住自己的裙子,泪眼汪汪地大喊著。另一方则是一个年约三十的男性,手里抓著女子的裙襬,似乎打算把裙子掀起来──看来这就是事情的主因了。
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女性毛手毛脚?慧太郎抱著疑问仔细聆听两者的对话。
「住手,请你住手!你突然拉住我要做什么!」
「你问我要做什么?呼哈哈哈,那我就回答你吧!这是基于学术上的好奇心啊!」
「学术?我的内裤跟学术有什么关系啦!」
「你错了!不是内裤而是屁股!凡人是没有办法理解的!但是我很清楚,虽然你只是个脑袋空空的漂亮花瓶,但是你的屁股,肯定和森罗万象的真理有著密不可分的关联!所以别再犹豫了,快把你的屁股亮出来!身为一介凡人,也只有献上你的屁股,才能为我这个绝世天才带来一丝丝的贡献!别害羞了,忍一下就过去啦!马上就会舒──」
「你给我纳命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亨丽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随即驾著魔女扫帚突然爆发性加速起来,如猛禽一般朝著事发现场急速俯冲。由于事出突然,慧太郎光是不让自己咬到舌头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当他脑袋还在一团乱时,机身已在高速之中让机轮极为柔顺地滑上地面,沿著步道往前冲刺,让附近看热闹的路人急忙闪避开来。
「……嗯?突然感觉到宿敌的气息!」
变态口中念念有词,而亨丽则是直接辗了过去。
事实上当然不是这样,就算要惩戒恶人也太过火了。她只是带著这样的气势冲了过去而已。
亨丽的脑袋里大概还保有一丝理性吧,在即将撞上对方之际,便抓准时机驾著魔女扫帚来了个漂亮的回旋,而她也顺著机体的惯性踹出一脚,正中男子的侧腹。只见对方呈ㄑ字形飞了出去,像打水飘一般在石砖上滚了几圈后倒地不起。慧太郎目击此等人间惨剧,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后,魔女扫帚完全停了下来,但是乘坐在上头的凶手却得理不饶人地高声怒吼:
「你这个色情狂到底在干什么!我要好好教训你一顿,给我站起来!」
「唔、唔喔喔喔……亨丽埃塔.法布尔,你居然如此惨无人道……!」
对方还有余力开口回话,实在教人吃惊。男子一面颤抖一面撑起上半身,那张有些神经质的脸孔满是愤怒,鼻梁上的眼镜毁了,打理整齐的头发变得散乱不堪,做工良好的西装也和破布没有两样,不过当事人看起来还满有精神的。虽然身材削瘦,却意外地耐打。
「……会、会出人命耶!这种攻击是会出人命的耶!就算天才如我,仍旧是血肉之躯啊!」
「给我闭嘴!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做出这种猥亵行为!听说你结婚了,我还以为会变得正常一些,结果你的症状竟然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恶化了!」
「啰嗦!你又懂什么!婚姻是人生的坟墓啊!对于男人而言,就等同于牢狱一般!每天只能看著老婆屁股看到腻的我,寻求其他屁股的慰藉有什么不对!」
「从头到尾都是歪理好吗!你都几岁了,这种狡辩的坏习惯还改不过来吗!」
完全跟不上事态变化的慧太郎和围观群众,被这两人当作空气一样。从魔女扫帚下来的亨丽,嘴上骂个不停,气冲冲地走向男子。另一头,那名男子也站了起来,大步走向亨丽。片刻以后,两人便在路中央大眼瞪小眼,火花四溅。
「还有你写的是什么东西!在之前寄来的信上,居然提出那种可笑的理论!你认为严苛的环境会淘汰不适合的生物,这部分我还能理解,可是你说遭到排挤的物种会出现突变,这点我完全无法接受!我已经说过好几次,这样的推论不合逻辑!你的脑袋是不是烧坏了?」
「你说什么?那是我乘著小猎犬号耗费五年光阴环绕世界一周,结合所有得到的知识与资料才推导出来的结论啊!你竟敢用可笑来形容……!」
「那还用说!关于生物的极端突变,只要看看〈虫〉和〈裸虫〉就一目了然了,肯定和魔法有关!普通的生物根本不可能如此极端!」
「哼,又是一个不思进取,只会批评进化论的家伙!你们这些否定派根本玩不出新把戏嘛!」
「我只是否定一部分而已!还有,不要把我和那些只是情感上无法接受,就全盘否定新理论的家伙混为一谈!」
「……哼,这倒也是。你的来信中以穴蜂为例的指责,确实展现出你在生态观察上的热情与细致。『透过进化论的角度来观察,却很明显地出现了突变为不利生存的物种。这实在令人费解,同时也无法称之为进化。』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嗯,没错。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有!当然有!现在的我,已经整理出物竞天择的理论,自然有能力反驳你的观点!我必须强调,你的推论是错的!」
「……你想说的是,生物之所以转化成不自由的生态,是为了适应环境对吧?一部分的动物还残留不必要器官的退化痕迹,就是最好的证明,对吧?」
「什么嘛,你明明很懂啊!没错,你说的对!现在只是还没有完全适应环境而已!它们全都还在非~常漫长的进化过程途中!」
「可是,这几乎都是纸上谈兵吧?你根本没有证明的方法──」
「等、等一下!暂停一下!好了,两位暂且到此为止──!」
照这样下去,搞不好会变成一场没完没了的唇枪舌战,这时慧太郎才回过神来,介入两者之间。原本聚集在周围的人群早已散去了,大概是看到这两个人拿一堆艰涩的专业用语互相炮轰,觉得和他们扯上关系可能会很不妙吧,包含一开始受害的那名女子在内,大家全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亨丽和男子暂时鸣金收兵,双双露出不解的眼神望了过来。
「干什么啦,慧太郎。我好不容易掌握胜算了,现在先不要打扰我!」
「没错,这位小姐。我只差一步就能把这个任性的臭丫头辩倒了!」
「辩倒了又能怎样!别忘了今天是来干嘛的!不对,请回想一下今天会面的主旨好吗?」
经过慧太郎努力调解之后,亨丽和这名男子大概也发现自己有些失去理智了。「唔……」「嗯……」两人各自闷哼了一声,虽然还有些拉不下脸,至少主动互相拉开了点距离。慧太郎轻抚胸口,转头朝亨丽问道:
「呃……亨丽,就是这位先生吗?」
「……没错。他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优秀的地质学者。还有个外号叫做『一线之隔先生』。」
原来如此。本来以为亨丽之所以不太愿意与对方见面,是因为对他的才能感到羡慕与尊敬的缘故,但看来并非如此。不,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但是还有个更为单纯的理由──对方是个「怪异到极点的怪人」。
「──喂,这位具有东方风情的小姐,你为什么穿著男装?实在太浪费你的美貌了。穿著长裤这种玩意儿,我要怎么欣赏你的屁股呢?」
这名一点也不像学者的男子,甚至对初次见面的慧太郎也是这般作态。看来只要是女性都会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吧。
「一直讲什么屁股屁股,烦死人了!你还不快自我介绍!或者要我代劳?」
「哈!不用你多管闲事!身为一名英国绅士,自我介绍当然也是世界一流!」
男子昂然大喊,倏地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奇特的姿势,夸张到连歌舞伎舞者看了都会掩面而逃。而他接下来所说出的内容,更显其癫狂的作风。
「我是达尔文!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在不久的将来注定名留青史,是地质学会中的风云人物,也是一名提到双丘时首先会联想到女性臀部而非乳房的男子汉!嗯?是不是想要我的签名?那就赶快脱下那件碍事的裤子吧!」
自称天才的破天荒言行,让亨丽听了忍不住仰天长叹,而慧太郎也突然兴起一股冲动,想看看天空、看看大海,总之就是想找些澄净的事物来洗涤心灵。
不对吧,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只有一线之隔耶……?他在心中暗自哀号。
○
早上醒来以后,环顾四周,房间里的四张床当中,已经有了两张空床。
因此,罗休杰克朗的后裔一下子就搞清楚状况了。
「唔……那两个人竟然偷偷溜出去约会了吗!」
「冷静一点。慧太郎和亨丽埃塔都是女生。」
「那又怎样呢?就算是同性之间,相约私会也不奇怪呀!」
『………………咦?』
坐在自己的床上,正努力与洋装搏斗的玛蒂娜,露出一副我有没有听错的表情转头望向对方。不过,大概是觉得自己想太多了,玛蒂娜决定当作没听见。而已经换好衣服的蔻依,焦躁不安地在室内来回踱步。
圣歌队下榻的「荣耀酒店」,是一间坐落于香榭大道上的高级饭店,提供房客的各式用品都是无可挑剔的顶级品,而每一间客房都十分宽敞。所以,自然有足够的空间方便蔻依来回踱步,专心思索。
「昨天无论提出多少次邀请,慧都不肯给我明确的答案,那时我就觉得奇怪了……唔,果然不出所料!那两个人每次都偷偷摸摸不知道跑去做什么!」
「不要管她们就好了。」
「怎么能不管呢!玛蒂娜难道不觉得不甘心吗?本来以为我们感情变好了,结果还是不时会出现这种状况!我们两个就像是被排除在外耶!」
蔻依停下脚步忿忿不平地如此相告,玛蒂娜却只是轻轻歪著头问:
「被排除在外,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不是很寂寞吗?不让我们两个参与,感觉实在很讨厌耶!」
『……居然那么直接啊,这位贵族小姐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总之,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玛蒂娜,我们现在就上街去找她们!」
到底要往哪个方向找?虽然蔻依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待在旅馆乾著急也不是办法。蔻依催促著换好衣服的玛蒂娜快点动身,拉著她离开了房间。
途中,蔻依姑且还是停在走廊的全身镜前检视自己的仪容,反覆检视镜中穿著时尚洋装的自己。金发碧眼、身高稍微高了点,虽然对胸部大小颇有自信,但是下半身呢?倒是经常被人形容为安产型。反观亨丽埃塔,却拥有一双令人称羡的美腿。
「……从综合评比来看,我果然还是比不上亨丽埃塔吗?」
「我想再强调一次,慧太郎是女孩子喔。如果想靠美貌吸引关注,你可能找错对象了。」
走著走著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说溜了嘴,小步小步跟在身旁的玛蒂娜便如此回了话。她仍旧穿得一身黑,头上戴著一顶别致的小礼帽。
「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的目标是亨丽埃塔喽?就那么喜欢找没有那个的对象吗?」
「我就说不是这样嘛!我想要追求的是更健全、更普通的恋爱!还、还还有,拜托你不要用没、没、没有那个来形容好不好!」
「没什么大不了吧?」
玛蒂娜简短地回了一句后,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眯起双眼。接著以耐人寻味的语气发问:
「那假设,只是假设──如果慧太郎是个男孩子呢?」
「当然就要带她去见我的父母喽。」
话声方落,玛蒂娜不知为何「噗!」地笑了起来,实在很不像是她会有的反应。虽然搞不清楚状况,蔻依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是啦,那是因为最近家里寄来的信里,经常会提到关于结婚的话题。由于我是家中的独生女,像是家主继承的问题等等,有很多琐事要烦恼。」
「这、这样啊。贵族也很辛苦呢。」
「嗯,真的──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女孩子不能跟女孩子生小孩呢?呃,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啦。」
『……慧太郎,你要小心啊。这只闷骚的肉食动物可是盯住你不放了呢。』
只见玛蒂娜口中念念有词,虽然听不懂内容,不过大概是她的母语吧。不久之前自己甚至没和她说过几句话,但现在却能像这样随意聊天,一想到这里,蔻依就十分开心。
毕竟,不管是慧也好,亨丽埃塔也罢,能够像这样毫无顾忌与自己交流的人,在学园之中反而意外稀少。其他能与自己自然相处的人,就只有剑术部的学姊米洁忒而已。其余要好的同学,虽然都很仰慕自己,但是她们并不是以「对等」的心态与自己交往,总觉得还是有一层隔阂。
「屠虫的罗休杰克朗」──无论对方知不知道这个称号,都逼著自己无时无刻维持贵族的态度,与周遭所产生的鸿沟恐怕也是源自于此吧。蔻依也和亨丽埃塔一样,在学园当中总是戴著一张面具。
不过正因为如此,蔻依才明白,一个了解自己的过去,仍然愿意拿出真心相处的人有多么难得。
蔻依非常喜欢她们四个人现在的关系。就算是因为最近与亨丽埃塔走得太近,导致一些同学与自己疏远,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圈子。
「──玛蒂娜,我还是不喜欢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我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好。」
「这样啊。那就随你的便吧?」
虽然语气相当冷淡,不过玛蒂娜似乎愿意奉陪到底的样子。
在两个月前的那场事件里也是这样。蔻依向慧坦白自己的过去,当时也在场的玛蒂娜,最后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声「嗯」,接著也只是反问一句「那又如何?」的反应,其实让蔻依感到相当新鲜,十分畅快。
「呵呵,玛蒂娜你变了呢,感觉有点怪怪的。」
「还好,没有蔻依你那么怪。」
「偶尔还是会像这样,听到你愿意直呼我的名字呢。」
「因为罗休杰克朗太长了,艾曼纽念起来太饶口。」
两人聊著聊著穿过了走廊,利用升降梯来到旅馆的一楼,发现有些穿著便服的圣歌队成员偷偷瞄向这边。她们大概和自己一样,都是打算上街逛逛吧。在靠近正面玄关的地方,只见泰芮丝修女正在和一名陌生男子说话。那个青年身材高大,年约三十左右,不知为何手里还捧著豪华的花束。
那个人到底是谁?蔻依怀著些许的疑问,无意间与泰芮丝修女四目相交之时──
「哎呀,来得正好呢!罗休杰克朗,请过来一下好吗?」
莫名其妙地点到自己的名字。蔻依歪了歪头,走向泰芮丝身边。
「你好,修女。请问找我有事吗?」
「是的。其实我正打算去房间叫你呢。这位先生说无论如何都想和你聊聊──里格瓦尔先生,这位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已经认出来了,修女。大约在一年前左右,我曾经收到她的相片。」
如此回话而向前迈出一步的人,就是那名捧著花束的男子。似乎名叫里格瓦尔的这个人,走近一看才发现他长得极为俊美,甚至让人有些压力,气质像是企业家。打扮高贵而不庸俗,举手投足间显露威严却不让人觉得傲慢。人品出众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吧,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爽朗的好男儿。
这名里格瓦尔先生,殷切地向自己点头致意后,便将花束递了过来。
「初次见面,小姐。我是阿尔蒂尔.里格瓦尔。也是圣凯萨琳学园的出资者之一,明天在寒舍举行的宴会,你和圣歌队的诸位小姐都在受邀名单中。首先,可否请你收下这个呢?」
「咦,啊……嗯?啊,这、这是要送我的吗?」
学园的出资者,打算招待圣歌队?对方口中冒出一句又一句令人有些吃惊的话语,又送上这束似乎价值不斐的玫瑰花,让蔻依顿时不知所措。
「我、我也不足以代表圣歌队……」
「哈哈,那么就当作是我送给你个人的礼物如何?」
「这……?」
对方说出如此轻薄的话语,却又不会令人不快,这点倒是使人佩服。这个人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呢?蔻依感觉双颊都烫起来了。
不过,对方的话中还有更令人在意的地方,而且打从一开始就让人感到不对劲。
「那个,刚才你说过,曾经『收到』我的相片,请问是谁给你的……?」
「是令尊和令堂交给我的,蔻依小姐。」
「是、是家父和家母?」
「嗯……果然不出所料啊。看样子你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呢。因为你可能会感到为难,所以令尊曾经拜托过我,暂时不要与你接触,于是我多年来强忍著爱慕之心,就连一封信也没有写过啊……但现在看来,我对于当初的决定倒是有些后悔呀。」
里格瓦尔哀伤地低头别开了目光,似乎难掩心中的情绪。但是蔻依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因为对方告知的内容,蕴含太多太多的意义。
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且是极为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即使她拚命地否定脑中所冒出的种种猜想,但是不久前还向玛蒂娜透露家里来信写了「那方面话题」的人,就是蔻依自己啊。
「我一直很想和你见面,蔻依。你知道我有多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吗?」
里格瓦尔的语气十分平稳。蔻依却毫无心理准备,只能呆呆地伫立在旅馆的大厅之中,等著对方说出决定性的那句话。现在站在自己身后的玛蒂娜,彷佛也睁著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凝视著这边的发展。
「──能够当面与未婚妻亲口交谈的这一天。」
○
在关于〈虫天之瞳〉和〈虫〉的专门领域上,亨丽这次一反常态,主动寻求他人的建言,原因或许源自于两个月前的事件吧。
能够将人类转化为〈裸虫〉的魔书。与魔书有著纠缠不清的恩怨,数度逞凶杀人的男子──死神班瓦。
那个班瓦曾经向慧太郎他们透露一些情报,包含〈烈日幻雾〉的实际情况、梵蒂冈犯下的恶行,以及他所深信的末日预言,还有关于奇美拉的真相等等,数条真伪不明的情报。
而班瓦所迎来的末路──虽然那颗〈虫天之瞳〉只是仿造品,但是从中诞生的〈虚幻无常〉将持有者吞噬的死亡方式,也促使亨丽放弃原则,寻求外人协助。
已经不是拘泥于无谓的自尊心的时候了。
要是有个万一,慧太郎搞不好也会像班瓦死得那么凄惨。
虽然亨丽没有向他明讲,但是慧太郎相信亨丽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回想起刚才她与达尔文争论的那一幕,更让他相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向一个能与自己激辩到那种程度的对手低头请求协助,就像是明明势均力敌却主动认输一样。这对亨丽而言,肯定十分屈辱。
真的得好好感谢她,慧太郎心想。亨丽为了自己,愿意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让慧太郎重新体认到,她真的是一名此生难得的友人。
虽然很感谢她,但是──
「好、好痛好痛好痛!达尔文先生,这个真的好痛喔!」
「真是的,不要再哭了啦!明明是个拥有一对美臀的小姐,给我好好忍耐!」
「……你用的药真的没问题吗?」
找这个人帮忙,真的没问题吗?实在让人不得不产生这样的疑问。
来到巴黎第一大学研究室,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现在慧太郎口中除了哀号,已说不出其他话语了。不过,倒也不是被抓去解剖那么恐怖。慧太郎之所以在床上痛苦挣扎,只是因为左眼被滴上几种药品罢了。
但是,这真的好痛。真的痛到不成人样,每一种药都好痛。
什么嘛,原来只是点个眼药而已──简直想嘲笑一小时前如此天真的自己。
因为,就连被利器砍伤、刺穿也只会轻轻闷哼的自己,遇上接连滴入眼中的数种液体,却也只能像个小孩一样哭喊不停。剧痛到让人怀疑眼珠是不是要掉出来了。
慧太郎在剧痛之中断断续续地听到站在床边的达尔文与亨丽的对话,用在自己身上的,似乎都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猛药。虽然药名太过艰涩,一个都记不起来,但是亨丽那副宛如医生告知病患「节哀顺变」的表情,还是在他心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仗著〈虫天之瞳〉的惊人回复力,达尔文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吧。
然而,好不容易撑到检查结束,最后得到的结论却是──
「嗯,还是不行。完全搞不懂耶,我只能举白旗了。」
一听到这番话,慧太郎忍不住跳下床抓起爱刀,但是自己到底该找谁问罪呢?其实也没有立场怪罪别人吧?不过,亨丽还是抢在悲剧发生之前,从后面抱住了自己。
「慧、慧太郎,你先等一下!我懂你的心情,总之先冷静下来!」
「亨丽,快放手!那家伙是敌人!要是不杀了他,我会被杀掉的!」
「嗯,是没错啦。他的确是敌人!可是现在杀了他会有大麻烦喔!你先深呼吸一下,来,深呼吸!」
慧太郎当然也不是真的要拔刀砍了对方,只是想连刀带鞘捅几下出出气而已。不过,既然亨丽都这样拚命阻止了,也只好想办法让怒气平复下来。随后,三个人在研究室里,围著长桌坐了下来。
附带一提,研究室里除了自己等三人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男性。
威廉.史金纳。他是达尔文的学生,这次作为助手随恩师从英国来到这里。长得有些文弱的他,始终待在房间角落整理资料,并未参与这边的谈话,只是在途中替他们端来了美味的红茶。
不过──慧太郎端起冒著热气的茶杯小口啜饮,重新环顾整个研究室后暗自思索──这还真是一间杂乱无章的研究室啊。
这么说也不太妥当,毕竟这是校方特地为达尔文准备的研究室,所以无论是规模或设备都无可挑剔,只是这个客人的使用方式太过粗鲁而已。里头堆满了实验道具和标本等等诸多杂物,简而言之,和亨丽的宿舍寝室简直一模一样。学者这种生物,大概都不太善于运用空间吧。
面对著属于此类人种的达尔文,同为此类人种的亨丽静静地发问: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说只能举白旗,是什么意思?」
「呼哈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既然天才如我也束手无策,那么世上大多数的凡人也无能为力啊!」
达尔文即使一无所获,仍旧妄尊自大,慧太郎可以感觉得到亨丽心里开始不爽了起来。
「你再说明得具体一点。既然你是个地质学者,矿物应该是你擅长的领域吧。」
「所以我不是说了,我也搞不懂啊。不知道基于何种原理,那块琥珀似乎与损伤的眼球完全融合在一起了。而从眼球表面采样的细胞组织上,也夹杂著普通的琥珀和完全未知的成分。至于这玩意儿为何能连接视神经,拥有视觉能力,而平时又能如〈裸虫〉一样拟态成黑白眼珠的模样,这部分我完全摸不著头绪。」
「……那么,封在琥珀里的虫呢?」
「那也同样是个未解之谜。正如你所说,外观的确和八丁蜻蜓极为相似,但是我也在怀疑,它可能属于另一个品种。因为蜻蜓这种生物,从远古时代到现在,特徵几乎没有什么改变。所以这东西搞不好是在远古时期绝种的昆虫。」
「呃,这个结论和我自己调查出来的结果,几乎一模一样嘛!」
亨丽冲动之下用力拍著桌子。接受委托而帮忙检查以后,自认为已经提出好几项解释的达尔文,不悦地皱起眉头。亨丽毫不在意,反而进一步加强了语气说:
「你是个天才吧?那你好歹也该……掌握到一两项重要的事实才对呀!」
「……你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虫天之瞳〉可是一种连存不存在都很有争议的物质啊,你突然跑来跟我说『那东西就藏在这位小姐的左眼』,甚至还要求我『因为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所以绝对不能让她受到损伤』,这样叫我怎么能够详细调查呢?话说回来,这应该是属于你所擅长的超自然领域吧?」
「这种事情不用你讲,我也知道啊!可是……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研究,还是没有得到任何进展,所以才想死马当活马医,找你来试试嘛!」
「哦……死马当活马医啊?但是坦白说,我真的束手无策!你有没有想过去请教其他精于魔法的前辈?」
亨丽沉默不语。魔法获得平反,重见天日的时间还不够长,而这些因入门条件严苛,本就为数不多的继承者,几乎都被国家纳为军方人员,所以现在连大学都还未能开设相关领域的课程。这样一来,也只能从个人的人脉去寻求援助了。
「……我有想到一个适合的对象。是我的师傅,但是现在已经见不到她了。」
「嗯?难道是永别了?你需要手帕吗?」
「不是啦,是因那个人喜欢四处漂泊,流浪成性。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寄了封信到我的老家,似乎是跑到美国去了。信上还写著『我正在当牛仔,每天追著野牛』之类的事情。」
「唔,真是一个奇人……!这可是侵犯到我的专利喽!」
原来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怪人啊。达尔文紧握拳头,似乎深有感触地说:
「──那么,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只能去找了解内情的人,逼他把一切真相交代清楚了。想办法去把那个叫做〈烈日幻雾〉的恐怖组织一网打尽,才能找出答案了。」
「果然还是只有这条路可走啊……!」
亨丽不禁叹了口气。大概是刚才的对话有什么值得在意之处吧,原本在一旁默默整理资料的史金纳,忽然抬头望了过来。不小心和慧太郎四目相交后,又连忙低头继续整理。那个人似乎有些内向,慧太郎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坏事一样。
「那么,刚才我所提到的,有关奇美拉的新发现,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那种〈虫〉其实不是从外部寄生的生物吗?嗯,的确很有趣呢。我想到了几个有可能的假设,列举出来给你参考──」
两人的讨论仍在持续进行,此时慧太郎无意间发现了一样令人在意的东西。
就在窗外。
由于情报的共享很重要,所以就算慧太郎听不太懂,还是硬著头皮留在旁边听著亨丽他们的讨论。就在他觉得撑不下去而望向窗外景色时,发现了那个。
这间研究室位于三楼,就在底下大概是中庭广场的角落,有一个让人难以忽略的东西。因此,慧太郎决定立刻展开行动。
「亨丽,我可以稍微离开一会儿吗?总觉得越听越无聊。」
「啊?你在说什么啊?身为当事人,居然打算跷掉这么重要的──」
「……有个发现,让我有点在意。」
慧太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凑到一脸愤慨的亨丽耳边说道。光是这样做,她应该马上就能会意了。结果亨丽还真的配合演出,故意双手抱胸啧了一声后说:
「唉,真拿你没办法。好吧,虽然得多花点工夫,之后我再把讨论结果跟你解释一遍吧。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可以跑太远喔。」
「嗯,我明白了。抱歉,我行事太随意了。」
结束这段似乎十分平常的对话后,慧太郎向达尔文和史金纳点头致意,便离开了研究室。随即加快脚步在走廊上急奔,仅仅花了十余秒就来到玄关外头。在这片到处都能看见学生的中庭当中,位于角落的树丛后头,果然看见了刚才所发现的人影还蹲在那儿。难道这个人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吗?
「──话说啊,这位先生。看来你确实不擅长隐蔽行动呢。」
「呜、呜喔!」
缩著身子的可疑人物发出怪叫跳了起来,手中的双筒望远镜也因此掉到草皮上。当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后,看得出此人的确是一个超乎常人的大个子。身形如此魁梧,光是蹲著根本藏不住身影吧。更何况,他脸上还有两道十分壮观的鬓角。
「小、小弟弟?别吓我啊,现在正忙著……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才想问你呢,维多克先生。」
法兰索瓦.维多克。拥有诸多传奇经历,以全世界唯一私家侦探的身分声名远播的男人。对慧太郎而言是恩人,在亨丽眼中则是生意上的对手。虽然这名先生与他们两个很有缘,但是还是不禁令人好奇,他跑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真是的,怎么走到哪儿都会碰到。你为什么会来巴黎?跟那个疯丫头一起来的吗?」
「是的,我是和亨丽一起来的。因为学园的活动,我们要在巴黎停留一阵子。」
「既然如此,你们来这所大学有什么事吗?」
「来和某个人会面。是亨丽认识的地质学者,名叫查尔斯──」
「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吗!」
维多克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而慧太郎也吓了一跳。为何维多克会知道他的名字呢?啊,对了,达尔文是个著名的学者,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但问题在于维多克现在的反应。
「原来如此,该死……我太大意了!达尔文竟然认识亨丽埃塔啊!所以那家伙才会从楠泰尔的大学跑来巴黎!就是为了今天在这里和你们会面!」
「呃,嗯,是没错啦。维多克先生,你怎么了……?」
「他的助手呢?那个叫做威廉.史金纳的家伙,也跟著一起来了吧?」
「史金纳先生?他现在就在研究室和亨丽他们一起──」
就在此时,校内突然掀起一股小骚动。
慧太郎暂且打住,疑惑地环顾四周,才发现好像是有什么人从正门进来的缘故。只听见许多学生喊著「怎么会,竟然不是假扮的?」「讨厌,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是神圣的教育殿堂啊!」「滚回去、滚回去!」,而人潮也越聚越多。
慧太郎很快就知道引发骚动的元凶是什么人了。没过多久,人墙自动一分为二,一支身强体壮的队伍从中现身。带著无人能挡的气势,踏著整齐划一而坚定不移的脚步,一身黝黑服装衣襬随风飘扬。全员均携带武装,腰上挂著军刀与手枪,背著鸟铳或榴弹发射器。所以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身分。
军人。肯定没错。可是,军队为什么要闯入校园呢?
「啧,太迟了……!那些家伙鼻子还真灵,难得动作这么快啊。而且担任指挥的偏偏是那个家伙。」
身旁的维多克气急败坏地大骂起来。他眯著眼,锐利的目光射向那名领在军队前头的壮汉。那名男子外貌之奇特,让人只要见过一次就无法忘记。
该怎么形容呢?总之就是圆滚滚的。比男性平均身高还要矮上一截,加上宽度相当可观,看起来真的是又矮又胖,但没有脑满肠肥的感觉,反而浑身都是肌肉。过度发达的肌肉,宛如武装全身的铠甲一般,几乎快要把军服撑裂了。
蓄著小胡子的脸庞,宛如岩石般刚硬──但配上那副身材,却显得有些滑稽。慧太郎不由得联想到日本的「不倒翁」。嗯,真的很像。
「那个人是谁?话说回来,为什么军队会出现在这里?那是国家宪兵队吧?」
「带头的家伙是个小有名气的人。而之所以动用到这些人,自然有一定的理由。」
维多克露出苦涩的表情,接著又有些叹服地盯著慧太郎的脸说:
「……你们还真是走到哪里都会招惹是非啊。身为一介侦探,倒是有点羡慕啊。」
「请、请等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还是赶快去把伙伴接走吧。亨丽埃塔那家伙,搞不好会被卷入那群混蛋的逮捕行动当中啊。」
○
研究室大门被人粗暴地推开时,正是两人讨论到白热化的时候。
连门也不敲,就接连闯入了十余名军人──这群人正是国家宪兵队。亨丽反射性皱起眉头。对于登录名单之外的魔女而言,军人就是麻烦的代名词。虽然不清楚事情的缘由,总之眼前这群人都是讨厌鬼。
「?你们突然闯进来做什么?强迫推销肌肉吗?看起来倒是挺适合干这行的!」
「──抱歉啊,阁下猜错了。吾身上的肌肉不是用来作买卖的。」
对于达尔文有些脱线的抗议,应答同样牛头不对马嘴的人,是那名疑似指挥官身分,浑身肌肉的矮小男子。看他这样的体型,其实应该拿点肌肉去卖比较好。
矮小男子把部下留在后头,一个人继续往前走。他往亨丽这边瞥了一眼,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随后便径直朝著达尔文走去。
「吾是法国国家宪兵队少校,厄尼斯特.欧杰.德.拉.博梅斯尼。基于某些原因,今日不得不前来拜访鼎鼎大名的查尔斯.达尔文先生。」
「博梅斯尼?」
亨丽小声地嘟囔,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可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呢?感觉上应该是个相当有名的人物才对。
「哦──请问肉球先生找本天才有何贵干?我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啊!不过我这个人只要遇到暴力马上就会屈服了,所以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别动手就好。」
「那就要看阁下──不,要看阁下的助手如何回答了。」
博梅斯尼目光如剑,从达尔文身上移开,投向待在房间角落,脸色发青的威廉.史金纳。或许是被突然现身的宪兵吓到了,他发抖的程度非比寻常。达尔文的表情稍微严肃地问道:
「史金纳……?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吾等今日造访此地,实际上就是为了逮捕此人。由于阁下的助手涉有重嫌,能否请阁下一起配合调查?」
「鬼才会答应呢,愚昧的凡人!如果是为了追究我热爱屁股的罪名倒也无妨,可是你们为何要针对史金纳!他怎么可能涉嫌犯罪──啊,别过来!对不起,不要打我!」
眼见博梅斯尼盛气凌人走了过来,达尔文很没出息地抱头发出哀号。但是对方却直接穿过达尔文身边,继续走向史金纳。
「就算吾不多说,你也知道吾是为何而来吧?」
「唔……」
史金纳害怕地缩起了身子,而脚步依旧没有停顿的博梅斯尼,眼神益发冷酷。
「吾劝你还是别浪费时间去想那些无聊的藉口了。只要在这个房间里找个锐利的道具,在你的指尖切一道小伤口就好。如此一来,马上就能证明你究竟是不是清白的。」
「「「!」」」
听见这番话,不光是史金纳,连亨丽和达尔文也哑口无言了。
博梅斯尼所说的证明方法,就是一种「检测异端」的方法。这是过去梵蒂冈为了抓捕异端分子所发明的简单识别法。当时的做法是把圣水洒在嫌疑人身上,或是让嫌犯握住烧热的十字架。但是,现在欧洲所使用的检测法,通常是指「从检测对象切下的体组织,是否产生化石化现象」来辨别清白的检测方式。换句话说,史金纳被怀疑是──
「怎么会,这不是真的吧?」「怎……怎么可能,你们的指责太卑劣了!」
亨丽失神落魄地喃喃自语,达尔文则明显地失去了冷静。提出要求的博梅斯尼不为所动,只是继续走到只离史金纳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
而受到全场注目的史金纳,似乎是认命了,脸上浮起自嘲的笑容。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身体随即猛烈地活动起来。发出非人般的叫声,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在众人面前露出真面目。长长的触角配上复眼,形状特异的口器,从破碎的衣服中露出带斑点的鞘翅。恐怕是天牛类的〈裸虫〉吧。史金纳脚下一蹬,冲向眼前的博梅斯尼。从变身到发动攻击,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少、少校!」「可恶,这个怪物!」「快去帮忙少校!」
史金纳突如其来的发难,让宪兵队员大惊失色。每个人都连忙抓起手上的武器,准备赶往长官身边。但是,眼见部下试图伸出援手的博梅斯尼却──
「不需要!在一旁看著就好!」
他大声喝止部下的行动。令人讶异的是,即使遭受〈裸虫〉化的史金纳正面突击,他依旧不动如山。不仅如此,张口撕咬少校肩膀的史金纳,发出一声短暂的惨叫纵身往后一跃。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大颚上头,碎了好几颗利齿,而博梅斯尼的肩头则泛著铁色的光辉。
「铠、铠甲?」
的确是铠甲。一套形似厚重板甲的躯干部分,不知何时已经套在博梅斯尼的军服上头了。
不对,不只是躯干的部分。在众人的注目下,铠甲慢慢延伸到四肢和头部,将全身上下包覆起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钢铁,就像黏土一样逐渐变形,将他的肉体毫无死角地武装起来。在这瞬间从博梅斯尼脚底下展开的魔法阵,并没有逃过亨丽的眼睛。
大约三秒不到,他已经化为全副武装的甲胄骑士。
一身时代错误的装扮,却丝毫不显落伍。大概是设计偏向近代风格的缘故,虽然轮廓浑圆,却给人一种洗炼的感受,只有手套的部分宛如钝器一般粗犷。而博梅斯尼唯一裸露在外的地方,只有从头盔面罩画出的深沟中,窥伺外界的双眸而已。
双眼散发滚滚战意,博梅斯尼以慑人的声音说道:
「……露出马脚了吧,奸贼。」
「噫……」
在史金纳发出短促哀号的同时,博梅斯尼已向前挥出一拳。他采取宛如拳斗士的战斗姿势,那身夸张的装甲彷佛不存在般,出拳如子弹般迅速。
「吾,吶、喊!」
伴随著咆哮,他首先送上一记右直拳。虽然史金纳弯著腰奇迹似的闪过,正打算往旁边逃窜时,博梅斯尼以低身回避的动作贴地冲刺,早一步挡在他的前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补上一发肝脏攻击。
这次正中要害了。咚!现场响起沉重的冲击声,只见史金纳口中喷出胃液和鲜血,一头栽在地板上。博梅斯尼立刻压制在他身上,这出精彩跌宕的逮捕戏码就此划下句点。手段之俐落,教人惊叹不已。
事情演变至此,亨丽也已经认出对方的身分了。
「难、难道……你是『钢铁男爵』?」
「唔,这位小姐竟然知晓吾的名号,惭愧惭愧。」
原本只是一介见不得光的魔法师,却屡屡建下军功而晋升到少校,现在名声甚至传遍民间,是一名极少数获颁爵位的军队魔法师。这就是「钢铁男爵」厄尼斯特.欧杰.德.拉.博梅斯尼。放眼全法国也算是名声极其响亮的魔法师之一,然而动用此人却只是为了逮捕一名〈裸虫〉,未免太过小题大作。
当亨丽还在暗自讶异时,博梅斯尼伸手粗暴地将史金纳拉了起来。他似乎陷入昏迷,全身瘫软无力。达尔文见状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说:
「等、等一下等一下!我们可是拥有英国国籍的人喔!虽然他是〈裸虫〉,也不能任由你们随意拘束他的行动自由──」
「即使他涉嫌与〈烈日幻雾〉勾结,阁下的意见仍旧不变吗?」
身穿铠甲的博梅斯尼说出的这句话,让达尔文想骂也骂不出口了。
同样感到惊愕的人,当然也包含亨丽在内。但是脑中的理智部分同时也感到信服。大张旗鼓地请出博梅斯尼这张王牌,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
「既然阁下反应如此狼狈,看来阁下不但不知道自己的助手与恐怖组织有所联系,甚至连他的〈裸虫〉身分也一无所悉吧?」
「你、你们有确切的证据吗?刚才某人可是说过,凡事都要讲求证据的啊!」
「当然有。吾等先前已掌握可信度极高的情报,所以明知冒犯仍采取如此强硬的手段。至于这名男子为何一面待在阁下身旁,一面与他的组织保持联系,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接下来,吾会彻底让他交代清楚。」
「总之──」博梅斯尼深深吐了一口气,彷佛要将战斗的余韵排出体外一般。
「虽然有些冒犯,但能否请阁下一同前往总部,协助厘清案情?」
「唔……!」
达尔文气得浑身颤抖,几乎快把牙齿咬碎了。大概是猜到如果自己拒绝同行,史金纳会沦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吧?只见他烦躁地搔了搔头发,随即便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啊,我知道了啦!我去!本天才愿意跟你们去!所以这个玩偶装大叔可以放手了吗?史金纳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我都说过好几次了,不要动用暴力啊!」
「……抱歉。因为对〈裸虫〉手下留情可能会有危险。」
博梅斯尼从头盔之中,对怀里的史金纳投以些许同情的目光。
「不过阁下说的没错,下手有些重了。吾果然功夫不到──」
「哈!要是你真的产生了这种怠惰的后悔念头,倒不如一开始就别动手嘛,想必也有这样的意见喔!」
冷不防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是一名女子的声音。当然,不是亨丽发出的声音,而是来自于第三者。
聚集在研究室的众人不禁分神的这瞬间,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窗户也随之碎裂开来。两道黑影以惊人的神速冲进室内。
两个影子都是人──慢了半拍脑袋才反应过来。
至少在这个瞬间,由于事发过于突然,亨丽几乎无法反应过来。「如果这两个影子是人的话,这对高矮搭档未免也相差太多了。」她的脑中只来得及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对高矮搭档打从登场以后,便视在场的宪兵如无物,如旋风般席卷全场。
小个子率先发难,从怀中射出某种飞行道具,立刻封住了博梅斯尼的行动能力。而大个子便趁机冲到他的身旁,挥出一记勾拳。
现场顿时爆出一声轰然巨响,难以想像这是徒手击打铠甲所发出的声音。而此时全身重量应该极为沉重的博梅斯尼,就这么轻轻松松被击飞到墙上,而手中只剩下史金纳的衣服碎片。因为那道巨大身影在发出攻击的瞬间,便强行夺走了俘虏。
抢走史金纳的敌人向后退开。换成小个子走到前头,又从怀中射出某种物品,目标仍旧是博梅斯尼。好不容易才免于撞墙,为了抢回史金纳而摆出突击架式的他,又被飞射而来的神秘武器抢去了攻击的先机。他立刻提起手甲格挡,但似乎正中敌人下怀。那条投掷道具就像蛇一样,紧紧缠住了博梅斯尼的手臂。正当他感到惊愕时,对方又掷来相同的道具,这次则是缠住了一条腿,让他不得不跪倒在地。「钢铁男爵」忍不住大叫:
「这是……『飞石索』?」
亨丽也认得这种武器。在复数绳索末端加上球状硬槌的道具,就是飞石索。这是一种源自于东南亚,本来是作为狩猎道具之用的武器。
「如果要猎捕野猪,只要让它动弹不得就足够了。又学到一课了吧,小胡子?」
小个子发出一阵嘲笑。而刚才破窗之前,发出揶揄的人大概也是她吧。这名身穿漆黑大衣的人物,由于头上也戴著兜帽,所以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即使以女性的标准来衡量,身高仍然过于矮小,大约只到成年男性的大腿高度而已。
「传说中的『钢铁男爵』只有这点程度的话,法国政府的实力也不过尔尔嘛。」
「……别做无谓的……挑衅……一点意义也没有……」
讲话结结巴巴的是那名大个子。虽然语调有些模糊,但八成是一名男性。虽然和小个子一样,都是一袭黑衣加上兜帽,却是个魁梧到堪称怪物的壮汉。头顶几乎碰到天花板,身高或许有三公尺高,完全超出正常人类的范畴。就连常与维多克打交道而觉得大个子不足为奇的亨丽,也看傻了眼。
「好、好高!好小只!这简直像奇人异士展览一样……!」
这对双人组合实在太过异常了。若是加上博梅斯尼的话,现在就能开个马戏团表演了。
但是亨丽最为在意的就是这两个人的服装。这对高矮搭档身上近似于长袍的黑色大衣,和亨丽想忘也忘不了的那名人物,身上所穿的服装简直一模一样。再加上他们的目标是史金纳,这对双人组恐怕就是──
「……是〈烈日幻雾〉吗?」
看来博梅斯尼也得到相同的结论。他站直身子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竟然钓到大鱼了,运气还真是不错。」
「运气不错?白痴,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缠在手脚上的那玩意儿可没那么容易挣脱。」
小个子的女性开口回话。反观博梅斯尼却是浑身涌起战意。
「……方才吾确实被摆了一道,受到嘲弄也是应该。但你太小看活跃于第一线的军队魔法师了,国贼。这点程度的拘束根本不足为惧。」
话声方落,博梅斯尼的脚下再次冒出魔法阵。看起来十分柔韧的飞石索,被他轻轻松松扯断了。矮小女子从兜帽底下露出震惊之色。
大概是用了某种炼金术吧,看来是一部分钢索遭到脆化的结果,而博梅斯尼身上的铠甲,应该也是应用了相同的技术。但即使是简易的魔法,也必须支付相应的代价才对。亨丽猜想,他身上恐怕藏有复杂的启动式,或是大量的咒物。
博梅斯尼进一步展开行动。他缓缓举起粗壮的手臂,以千钧之力轰向长桌。一阵破碎──并没有响起破碎声。因为在砸中的那瞬间,他的手甲前端冒出三重魔法阵,将木桌被击中的那部分瞬间化为液体。
「吾,猛、袭!」
随著吼声一起遭到击飞的「木材飞沫」,在半空中改变形状同时固化,化为无数尖锐木枪袭向矮小女子。
对手见状似乎也慌了手脚,仗著灵活的反应迅速后退到壮硕男子身旁。大概是认为只要拿男子抱在手上的史金纳作为挡箭牌,就能封住对方的飞行道具吧。事实上,正准备用木质散弹再次发动攻击的博梅斯尼,也愤愤不平地放下了手臂。然而女子这边也同样一肚子火,在逃过一劫后,忍不住唾骂起来,其中还夹杂著陌生的词汇。
「……该死,好诡异的炼丹术!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
「厄尼斯特拥有……独力镇压暴动的……实力……是肉搏战及巷战的……专家……据说博梅斯尼家,是一支上古传承至今的魔法师血脉……绝对,不容小觑。」
望著躲到自己身旁的搭档,巨大的男子责备了几句。女子虽然有些不服气,随后哼了一声,像野兽一样伏低身子。
「哼,真是教人不爽啊。好吧,我承认你的实力不凡,但这次我一定会把你给──」
「不行……我们已经……达成目的了。应该,立刻……撤退。」
「……就是因为已经达成目的,剩下的时间就该用来找乐子啊,想必也有这样的意见喔!」
「才……没有……该……撤退了。」
遭到如此彻底拒绝,矮小女子不满地闷哼一声,垂头丧气地在怀中摸索了一番,拿出一个插著绳索的竹筒。
两人的对话显得有些滑稽,再加上女子的动作十分随意自然,让在场所有人反应都慢了半拍。当博梅斯尼喊出「唔,糟了!」的时候,矮小女子已经拉开竹筒上的绳索,拋到研究室的中央了。
随后,竹筒喷出大量白烟,瞬间淹没整间研究室,视野化为一片雪白。亨丽完全没料到,对方竟然使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
「烟雾弹?」
她一面大喊,一面迅速掩住口鼻。毕竟还不知道里头是否含有对人体有害的物质。达尔文和宪兵们慌乱地不停大叫,只有博梅斯尼一个人依旧保持冷静,对部下下达了明确的指示。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包围阵已经产生了致命的破绽。
「再会啦,愚蠢的走狗们!下次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地──」
「走了……」
「啊,喂!不要拉我!我还没撂完狠话耶!」
两人的对话从白雾之中传了过来。在此同时,又响起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没过多久,烟雾开始散去。不出所料,那对双人组和史金纳早已不见踪影。看来他们成功全身而退了。而出了大丑的博梅斯尼,一反先前的冷静,抡起拳头把满腔的怒气砸在地板上。
「……这是何等失态啊!还以为要大战一场,居然恬不知耻地逃走了!」
「少校,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然要追!留几个人在这里保护达尔文先生和那位小姐!虽然那两个人可能已经逃到屋外了,但是外貌太过引人注目!现在追上去,或许还有机会抓到人!」
亨丽听著这段对话,心里有些著急。由于从刚才到现在,自己就像个局外人一样,本来以为可以就此脱身的,看来是自己太天真了。要是继续留在现场,很有可能会被请去接受调查,到时候他们就会从身上的物品推断出自己是个魔女了。只有从军这件事,自己打死也不愿意。
但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带著部下正要走出房门的博梅斯尼面前,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身影。一瞬间,让人误以为是〈烈日幻雾〉的那名男子刻意埋伏在走廊上,但并非如此。而这名大个子,是亨丽的熟人。
维多克?亨丽把差点喊出来的惊呼声吞进肚子里。
「哎呀呀~稍等一下。在你们离开之前,可以先听我讲几句话吗?」
「这位先生,请你快点让开!吾现在情绪正激动啊!快点让开!」
「我不是叫你等一下吗?……话说你的脑袋是不是被肌肉塞满了,以至于连别人的长相都认不出来啦?是我啦,我啦!」
大概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博梅斯尼愣在原地。但很快就「喔!」地喊了出来。
「如、如此雄伟的鬓角,这不是维多克先生吗?真的是维多克先生啊!」
「你是靠鬓角才认出我啊……唉,算了。好久不见啦,厄尼斯特。」
看来这两人似乎是旧识。世界还真小。不对,或许该说是维多克人面太广吧。
接下来,维多克在与博梅斯尼短暂交谈的途中,偷偷地朝亨丽打了个锐利的眼色。快趁现在溜走──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吧。虽然她搞不清楚状况,至少还明白对方在为自己打掩护。
然而,亨丽在这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悄悄打量著达尔文的状态。助手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甚至还被恐怖组织劫走,似乎让他受到沉重的打击,现在一脸消沉地默默不语。不过,他还是感觉到了亨丽的视线,朝这边轻轻点了点头。对于这两名男子的暗中照料,亨丽相当感谢。
既然下定决心,事情就简单多了。趁著宪兵的注意力都在维多克身上,亨丽悄悄地快步来到窗边,从腰包上取出绳索,固定在窗框上。正当她准备一口气垂降到屋外时,却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
「!」
亨丽吓了一跳,不禁转头查看。博梅斯尼等人也目瞪口呆地四处张望。这道非比寻常的大吼,很明显地来自于建筑物内部。
在屋里?不会吧,怎么可能?脑中冒出一个又一个问号,不过随即恍然大悟。刚才视野遭到遮蔽,现场一阵混乱时,只是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音而已,并没有亲眼看见那两个人逃出屋外。他们只是演了一场戏,接著便从研究室的后门离开,沿著建筑物内部找寻另一条路线逃走。
而亨丽最关心的是发出这道大吼的人。
「慧太郎?」
看来那个总爱多管闲事的助手,已经和那对双人组交手了。
○
这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盖在头上的兜帽,掩不住两名袭击者的惊愕神色。
地点位于同一栋的二楼。或许是军队闯入的缘故,这一带连个人影也没有。劫走史金纳之后,又漂亮地从敌人眼前全身而退,甚至把对方耍得团团转,两名黑衣人也放松了警戒。慧太郎眼见机不可失,提著爱刀从走道转角杀了出来。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
吼出猛烈的咆哮,摆出示现流的「蜻蜓」架式,挥出「无需第二刀」的云耀一刀。
目标是面前的矮小女子,手中的无垢娘矩安由上而下放出一记斩击。
「啧!」
女子啧了一声,瞬间往正后方退去,轻轻松松闪过了慧太郎自认完美无瑕的奇袭。她并不是向后跳跃,而是采取彷佛沿著地面滑动的方式移动。灵敏到不像是瞬间反应的回避动作,让慧太郎在先前偷偷观看研究室那一战时,心中那半信半疑的猜测又添了几分把握。放松双腿转移重心──毫无疑问,这名女子使用的是东方武术。
「什么人……!」
巨大男子在开口的同时,挥出大到不像话的拳头,但是动作太慢了。由于另一手还抱著史金纳,让他的动作不够顺畅。慧太郎藉著云耀挥空的反作用力,顺势俯身变化为冲刺的姿势,踏著行云流水的步法闯入敌人怀中。
目的不是为了击败敌人,而是抢回史金纳。现在必须把自己和〈烈日幻雾〉的私人恩怨放在一旁才行。慧太郎按捺熊熊燃烧的斗志,不断提醒自己。
但就在他的指尖几乎碰触到史金纳的那一刻,从旁迸射而来的三道银光挡住了去路。出手的是那名矮小女子。在五分之一秒不到的这瞬间,她竟然能在后退的同时,单手射出三道暗器。怎么可能,反应太快了──慧太郎暗自叫苦,然而身旁还有这名大汉在,女子应该不会使用淬毒的武器才对。瞬间做出决断后,慧太郎徒手扫开射向胸口的两记暗器,同时扭头避开瞄准额头的第三道攻击。
「唔……!」
就在下个瞬间,身体不禁失去平衡,因为大腿忽然一阵剧痛。原来先前三道暗器只是幌子,随后的第四道攻击才是真正的杀招。当他发现自己失算时,壮汉挥空的拳头已经转为手背拳,击中了自己的肩头。虽然在仓促间扭身避免直击,但这是何等怪力啊。慧太郎被轰飞到两公尺外的走廊上,虽然著地时试图缓冲力道,还是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三人才算是各自出完了一招,隔著可以跨步挥出一刀的距离相互对峙。或许是还未厘清慧太郎的身分,双人组并未贸然发动进攻。
慧太郎趁著这个空档,拔出大腿上的暗器丢在地上,还好伤得并不深。沾满鲜血的武器有点像苦无。大概是「飞镖」吧,来自大陆的一种武器。
相对的,〈烈日幻雾〉的双人组看见慧太郎大腿的伤口,脸色剧变大喊:
「喂,你看!那家伙的伤!」
「……已经愈合了……可是,她不是……〈裸虫〉……血液,没有化石化。」
难道是靠魔法疗伤?还是有其他原因?慧太郎默默伫立在原地,以燃著怒火的眼神瞪著如此交谈的两人。自从三个月前在伊苏引发事件之后,长时间销声匿迹的宿敌,现在终于出现在眼前了。慧太郎心中百感交集。
此时已无需多言了。对面两人还不知道自己与〈烈日幻雾〉有著难分难解的恩怨。不过眼前的首要任务是抢回史金纳,再来若是能生擒其中一名袭击者就更好了。这是为了洗清勒克莱尔号的冤情,也是为了解开左眼的秘密。最重要的是,自己绝不容许恐怖分子就这么逍遥法外。
即使如此,慧太郎还是开口问了个问题。因为他发现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情。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
「刚才交手的时候,我偶然间看见你们大衣底下闪过七彩的光辉……那枚『镶有七色宝石的瓢虫胸针』究竟是什么?」
十分突兀的一个问题,却让双人组不约而同地震了一下肩膀。
慧太郎并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脑中掠过某个武艺娴熟的〈裸虫〉的身影。
「我先前与你们的一个同伴交过手,他身上也戴著同样的饰品。那个男人是一位世间少有的绝顶高手,想必在你们组织当中拥有特殊地位的人才能──」
「……唔,米夏──!」
才说到一半,就被矮小女子的大吼声打断了。米夏──应该是站在她身后的那名巨汉吧。女子并未回头,继续讲了下去:
「就是这家伙!绝对没错,这家伙就是杀害约瑟夫的凶手!」
「啊……八成没错……所以她就是『第四人』吧。真是……走运啊……」
「该死,什么东方男性!分明只是女扮男装而已啊!难怪情报这么混乱,怎么找也找不到人!」
在这瞬间,女子异常娇小的身躯,给人一种膨胀了好几倍的错觉。如此猛烈的怒气,如此地强烈的杀气,毫不掩饰地扑向慧太郎。
原来如此,慧太郎心中了然。这对双人组不单单只是约瑟夫在组织里的同事,他们「熟知」约瑟夫的品格、实力、嗜好与哀愁。比起慧太郎,这两人知道更多关于约瑟夫人性的一面。
他们是朋友吧。
是那个约瑟夫真正的朋友。
「……」
心中隐隐作痛,慧太郎咬紧牙关按捺这股晦暗的情绪。相对的,女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伸手抓住那件遮掩面容的大衣。「别冲动!」巨大男子见状连忙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出所料,露出真面目的女子,拥有一张东方面孔。
大概是中国人吧,看起来是个黑发黑眼的小女童。但从她刚才显露的武艺和说话方式来看,实在很难判定实际年龄为何。那双因愤怒而上扬的眼睛,也凶恶到不像是小孩子。一身绣有中国龙刺绣的长袍,上头还挂著各式小型武器。一派杀手风范。
「──我乃〈烈日幻雾〉精锐,〈七星〉第五席『黄』之雪兰!我等的同胞,前任四席『青』之约瑟夫死于你手的大仇,就在这里一次算清楚吧!」
为了替友人报仇雪恨而燃起怒火的女子,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报出来了。
雪兰,还有〈烈日幻雾〉组织中的组织〈七星〉。
虽然得到一些有用的新情报,心中却毫无一丝喜悦。到了这一刻,慧太郎彻底放下了不杀的原则。因为对手是与那个约瑟夫同等的存在,自己完全没有留手的余地。如果还拘泥在生擒对方的念头上,可能在一瞬间就会丢掉这条小命。
相较于战意蓬勃的雪兰,巨大男子此时似乎还保持著理智。
「……冷静一点,雪兰……我们的任务是……劫走威廉.史金纳……!」
「抱歉啊,这次我不会听你的!接招吧,『不应存在的达太安』!」
雪兰将同伴的劝谏拋在脑后,发动了突袭。踏著弧形的移动方式,在狭窄的走廊当中划出令人眼花撩乱的复杂轨迹,宛如在激流之中舞动一般。此外,她出乎意料地选择徒手攻击,让原本以为敌人会使用武器出手的慧太郎,在这瞬间也产生了判断上的迟疑。
「唔……吼喔喔!」
挥出的斩击夹杂著一丝迷惘。雪兰大概也看出刀势不够凌厉,柔若无骨地扭身闪过斩击,运用交叉反击的诀窍,先是高高抬起一腿,接著如电光石火般旋身将另一条腿刺向敌人,随后立刻欺入慧太郎怀中,接上白鹤亮翅的连续套路。慧太郎勉强挡下,但这些攻击的威力差点让他吃不消。雪兰的动作十分轻盈,但是那份劲道却如螺旋般刁钻──
「缠、缠丝劲?是太极拳吗!」
「哦──内行喔!」
雪兰回话之余,接连祭出二起脚,开门肘。我当然清楚──慧太郎以毫厘之差闪过攻击后,在心中暗自说道。
慧太郎精通十八般武艺,自然对于武术的发源地──大陆的武艺也知之甚详,但是光凭知识在实战之中还是不够用。况且双方的距离拉得太近,不利于挥刀。
「啧……!」
身为一介剑客,面对徒手搏击却节节败退。虽然靠著自己所擅长的预判,得以看穿并瓦解对方的下一步行动,但对方也同样长于此道。在至近距离的攻防中,能够料敌机先的听劲功夫,成了双方牵制彼此的杀器,也使慧太郎不敢随意拉开距离。
由于身高差距太大,对方的攻击几乎都是从下方攻来,慧太郎看准了对方下一招的动向后,身体一扭,强行中断了对方的连续攻势,接著从视觉死角以刀柄刺出一击。不过,这是个虚招。在雪兰闪过这道攻击后,慧太郎抓准方位倾全力送出一记后回旋踢。
但是这记回旋踢落空了。不,确实命中了,但是完全没有踢中的感觉。
在踢中的那瞬间,原本应该完全作用在敌人身上的破坏力,被引导到别的方向去了。本该被一脚踢飞的雪兰,如随风摇曳的杨柳般摆动身体,沿著那道踢击转了半圈,顺势冲起慧太郎怀中。
化劲!脑中半信半疑地冒出这个念头时,将踢击破坏力全数化为已用的雪兰,已经近在眼前了。她将借来的劲道融入自己的发劲,先将前脚高高落下,藉著震脚的千钧之力发出一记万夫莫敌的背折靠。
但是这记背折靠同样落空了。不,确实命中了,但是雪兰就像几个剎那之前的慧太郎一样,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击中的感觉。
「……!你这家伙也懂化劲!」
透过瞬间提起脚跟的「猫足立」动作──以对方的术语来说,就是一种「断了地气」的状态──慧太郎将「靠」的劲道完全化解殆尽。雪兰愣在原地,忍不住大喊。
怎么称呼并不重要。所谓的借力使力并不是中国武术的独门功夫。
慧太郎脚尖紧扣地面,使劲一蹬,以柔术的技巧拉住雪兰,同时将全身重心一口气移向后方,把两人份的体重透过后回旋踢加诸在对方身上,在半倒的状态下把人扔了出去。雪兰毫无反抗之力,如蹴鞠般轻飘飘地飞入半空中。
藉此拉开一点距离后,终于轮到自己进攻了。慧太郎迅速从地上跃起,摆出蜻蜓架式,滑步冲向四肢著地的敌人。
「哼啊──!」
在这场单挑中,雪兰第一次拿出武器应战。她从怀中取出流星锤,那是一种在钢索末端配上锤球的软式器械。仅仅旋转两圈便加速到极限,发出超音速的破裂声响,如灵蛇般朝慧太郎袭来。而慧太郎则是以一记下斩击落了流星锤。
不对,并不是遭到击落。连大理石都能轻易击碎的钢锤,就这么迸散火花遭到一刀两断了。雪兰不禁瞠目结舌。慧太郎并未停下脚步,而是重新举高爱刀奔向敌人。只见雪兰从腰后拿出一对月牙刺,试图挡下第二次的斩击──
「雪兰,快躲开!」
不知是因为巨汉的警告,或是源于自己的战斗直觉,她当机立断拋下手中的新武器,扑向地面闪躲。
慧太郎这一刀将还在半空中的月牙刺齐齐斩断,但是并没有劈中敌人。正打算趁胜追击时,雪兰已经在地上滚著逃出了攻击范围,撞破了位于附近的一扇门,逃到另一头去了。一瞬间,因为担心可能是陷阱,慧太郎犹豫著要不要追上去。不过,示现流的精神就是永不言退,他立即下定决心追了过去。
空无一人的室内相当宽广。这里大概是大讲堂吧,里头整齐地摆放著一列列长桌和椅子。
「……让人大吃一惊啊,使倭刀的。没想到你还能斩铁,有够难缠的。」
虽然嘴上抱怨,她脸上却看得出一些些喜悦,似乎还有点满足的样子。
「但是,这下我也能理解了。看来你的确是凭藉实力斩杀约瑟夫呢。」
「那还用说。我和他可是堂堂正正地决出胜负的。」
「哼,刚听见他死去的消息时,还以为他中了什么卑劣的计谋,害我气到不行啊……不过,既然是命丧于武林同道之手,也算是得偿所望吧。」
雪兰略显哀愁地轻声低语,随即便露出凄厉的笑容。接著,只见她双手伸入怀中,再取出来时每一道指缝都夹著武器,一共是八片圆月轮。
「既然同为武林中人,我也不再客气了。虽然我不讨厌近身肉搏,但最擅长的还是这种攻击方式呢。在狭窄的环境不好施展,不过来到这么大的场地,就能全力施为了──!」
「什……!」
雪兰在力道的控制上,精妙到令人赞叹。从双手一齐射出的圆月轮,全都以不同的轨迹和速度飞行。发出如飞虫般的嗡嗡声响,划出一道道弧线,掠过墙壁和天花板,从四面八方袭向慧太郎。不仅如此,雪兰在射出圆月轮后立刻抽回双手,快慢交替接连射出飞镖、匕首、飞陀,以及如意珠。最后甚至将固定在左右手腕上的机关──六连发袖箭也全数射出。就在第一波的圆月轮将慧太郎四周空间团团围住的时候,其余的暗器也杀到慧太郎眼前了。
全部过程不到两秒钟,掷出的暗器一共三十五发。可谓出神入化。
但眼前这名剑客也是例外中的例外。他以一手孕育自岛国封闭环境,近乎于妄执的奇剑,颠覆了泱泱大国三千年来打磨到极致的超绝神技。
「……喝!」
萨摩示现流秘中之秘──「左肱切断」。
将左臂宛如遭到切断一般固定不动,此乃云耀的最大秘诀。
这是在传授等同示现流代名词的云耀时,必定同时传授的技术。虽然从称呼上来看,似乎是一种强调左臂的技巧,但最终的目标是期望全身上下都能达到这样的理想条件。
肉体固定化。也就是瞬间达到静止。运用急停所产生的反作用力,加上重心移转所产生的位能,能够做出极端的二次加速动作,以及不可思议的瞬间连续变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慧太郎化为一道龙卷风,冲入如雪崩般袭来的暗器群那仅存的一丝丝空隙之中。
不断朝前后左右瞬间转向,短距离冲刺闪躲,同时提刀架开无法回避的暗器,时而利用扫开的暗器击落其他暗器,甚至连翻飞的衣襬以及卷起的风压都被拿来格挡暗器。慧太郎就这样连闪带挡,朝著右前方的空间,也就是他判断中唯一的安全地带疾驰而去。
就像是避开了倾注而下的雨滴一般。就算只成功了这么一次,也堪称奇迹。然而慧太郎接连成功回避了数十次,这等步法已然迈入神乎其技的境界。
不,应当得到赞誉的人或许是──
「!」
就连此等神技也在算计之中,刻意诱使慧太郎逃向特定位置的雪兰,可谓狡诈如魔。
慧太郎千辛万苦逃出生天,没想到面露凶光的敌人就等在眼前。
中计了──想通的太晚了。不管是刚才的暗器连发,还有自称最擅长投掷兵器的说法,就连一开始所展露的拳法造诣,全都是她设下的布局。
雪兰选择近身肉搏作为最终的杀招。而且还挑在自己适应了太极拳的螺旋移动轨迹之后,突然改采贯穿最短距离的直线攻法。从三体式起手,如炮弹般爆发的这记直拳,出自形意拳中的五行拳之一,乃是将至简动作千锤百炼升华为极致破坏力,无庸置疑的绝招──崩拳。
「咿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如怪鸟鸣叫般的雷霆巨响。震脚如铁桩般钉入地面。
回避和防御都完全来不及了。也无法正面迎击,因为刚才横刀扫落最后一把暗器之后,已经收不回刀势了。既然如此,只剩下一条活路──前进!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闪过重重暗器之后,仍然留有一些些冲劲,慧太郎爆发双腿剩余的力量再往前踏出半步,主动撞上对手还未完成加速的拳头。
随后,一道宛如爆炸的冲击力道在胸口炸裂开来。肋骨全数折断,内脏也受到重伤,身体再也控制不住平衡。但是,雪兰也在原地无法动弹,似乎是因为错失了正确的击打位置,让她的拳头也受到重创。于是,身体不住向前倒的慧太郎,强提一口气硬是扭转身体──
「……啊啊啊啊!」
瞄准她毫无防备的头部侧面,送出绝地反击的一踢。
雪兰的头部被猛力踢往侧面的方向,颈部以下的身体随后被扯了过去,娇小的身躯像陀螺般飞出去。这次她来不及运用化劲,也无暇采用受身动作保护自己,就这样和桌椅撞成一团,重重摔落地面。同一时间,慧太郎也维持出腿的姿势摔到地上。
接著,现场一片寂静。
两者都暂时没有动静。不对,是无法动弹。
但没过多久,慧太郎就站了起来。虽然口中吐著大量鲜血,仍然举起无垢娘矩安摆出临战架式。迟了一些才起身的雪兰,额头上也涌出可观的血液。
「可恶,可恶啊!竟然让我凄惨到这个地步……你这家伙,别以为这样就能了事啊!」
染红半边脸的雪兰放声大吼,嘴边浮起如修罗般的笑意。看来她肯定是个天生的武者,战意不但未曾削减,反而更加旺盛。只见她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话说啊,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用〈虫天之瞳〉?如果你确实是真正的第四人,就让我们见识一下〈虚幻无常〉作为证明吧!」
「……我也想问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除拟态?」
听见慧太郎的反问,雪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但是答案相当好猜。
「因为你希望以纯粹的武者身分,打败杀死了约瑟夫的我,对吧?对于你的这份坚持,我并不打算说三道四。但至少我从未打算在与常人交手时用上〈虫天之瞳〉。」
话虽如此,其实〈虫天之瞳〉的治愈能力不受慧太郎的意志所左右,随时保持在运作的状态,此时折断的肋骨正在慢慢复原。另一方面,〈裸虫〉向来拥有极高的回复力,因此雪兰额头上的裂伤,以及碎裂的拳头也已经开始愈合了。算了,这部分就当作是互相占便宜吧。
「……哼,说得也是。这种半吊子的坚持确实不符合我的作风呢。」
雪兰发出一声低吼,身体表面浮起阵阵波动。慧太郎见状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现在自己仍然无法随心所欲控制左眼的力量,尤其是〈虚幻无常〉能否显现,全都取决于运气,这下可麻烦了。面对这名在拟态中也能展现超人武艺的敌手,是否能像与约瑟夫交手时那般,让运气站在自己这边呢?
「好吧,第四人!既然如此,接下来就不再较量武艺了,而是要看看谁更受到外法的眷顾!睁大你的眼睛,见识我丑陋的一面吧!」
「……到此……为止吧……雪兰。」
就在战斗即将踏入非人类领域的这一刻,始终待在大讲堂一角旁观的那名巨人,开口打断了战局。「米夏!」雪兰忍不住回头喊了伙伴的名字。
「不可以,恋战……继续和对方……耗下去的话,军队就要……来了。」
「可、可是!这家伙是杀了约瑟夫的凶手耶!」
「就算如此,这名女孩……依旧是『第四人』……是女王预言当中的,最后的骑士。」
雪兰不满地皱起鼻头,气愤难平地猛力甩头望向慧太郎。
「会不会搞错了?身为领导我等的存在,为何要残害同胞?这不是很奇怪吗!这家伙到现在都还没亮出〈虚幻无常〉耶!所以让我试试──」
「衡量,骑士的价值……不在我们的,职责……当中。」
巨人的语气坚定不移。他迈步走到情绪激动的雪兰身边,把手中的史金纳交给她,或者该说是丢到她头上还比较恰当。
「噗呃……」
雪兰发出惨叫,被史金纳压在底下。而巨人接下来的行动出人意料。
明明刚才还怪罪搭档轻举妄动,这时却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居然慢慢地把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若要论外貌奇特,他更胜雪兰一筹。
首先是长相──此时仍然看不到他的真面目。虽然少了兜帽的遮掩,整颗头颅却被金属制的面具包覆起来,看起来有些荒诞。除了双眼的位置穿了两个小孔之外,毫无任何起伏或装饰,就是一颗光溜溜的蛋形面罩。
身体倒是不出所料,锻炼到了极致。配上那身简朴的衣物,宛如一尊名匠打造的神像。但是这具堪称完美的身躯,却有一处瑕疵。裸露在外的右臂,模样极为狂野粗犷,一点也不自然。
「……义肢?」
那是一具义肢,而且似乎还是内藏机关的最新款式。记得好像叫做「自动义肢」吧?听说是一种能够随著持有者意志活动的珍品。因为先前他就是用这只手抱著史金纳,再加上藏在大衣底下,所以慧太郎一直没有发现。
「我是〈七星〉第四席……『白』……米哈伊尔。」
戴著面具的巨人米哈伊尔,平静地报上名号。慧太郎不禁皱起眉头问道:
「第四席?我记得刚才你的搭档说,约瑟夫是『前任四席』──」
「是的……所以,他的位子空出来以后……我和雪兰一起,往前……递补了。」
似乎就是这么回事。慧太郎继续追问下去:
「……你为什么要主动揭露身分?到底有什么企图?」
「反正,我的体型太显眼了……光靠一件大衣乔装……也差不了……多少……而且……」
「?」
「杀害约瑟夫先生的……凶手就在……眼前,我好歹也要……打个招呼……才行。」
米哈伊尔说著说著,突然把手伸向背后,抽出一具不知做何用途的巨大机械。
看来这玩意儿本来是扣在他背后的肩带上,仔细一看,他背上还有一具圆筒形疑似容器的物体。接著,他把用途不明的机械安装在右手的义肢上,靠在腰际对准了这边。慧太郎心中警兆大作。
「……首先,接我这招。」
听见米哈伊尔说完这句话,慧太郎的视野突然被红莲吞噬殆尽。几乎全凭直觉纵身闪开的慧太郎,看著上一刻自己所在的空间被某种东西尽情肆虐的景况,战栗不已。
是火焰。
那具机械的前端,突然吐出猛烈的火势。
「会、会喷火的武器?这是什么东西!」
慧太郎不禁惊呼失声。虽然这名大汉体格超乎常人,但这具机械仍旧算是一种可携式武器。在中国的古代史中,偶尔会出现这种异想天开的巨型机关,但是他从来没有听说也没有见过尺寸可以缩小到这种程度。而且这种攻击,单靠手中爱刀完全无法抵挡。
「喂、喂!米夏!刚才还大言不惭地教训我的家伙,现在居然自己动起手来,实在太奸诈了,想必也有这样的意见喔!」
「才……不会……因为,我这么做……不是出于报复……而是为了,撤退……」
米哈伊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著被压在史金纳身下闹个不停的雪兰如此解释。这时候灼热的激流已在讲堂中四处肆虐,没多久,慧太郎也不得不退到走廊上。火势已开始向周遭蔓延,要是让对方继续恣意纵火,搞不好会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惨剧。仔细一听,还能听到人们看见熊熊烈火而乱成一团的嘈杂声。
慧太郎咬牙切齿地瞪著缓缓走出大讲堂的米哈伊尔。
「快点给我住手!在这种场所纵火,会牵连到很多无辜民众!」
「不用……担心……我也不想,造成无谓的……牺牲……」
米哈伊尔竟然十分乾脆地放下了义肢。方才还在大吼的慧太郎,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劝阻真的能奏效,一时间也茫然不知所措。
「因为你,和雪兰打到一半……突然转换战场的关系……害我有点,慌了手脚,不过……既然又回到这里……我就不必担心……会伤及……无辜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慧太郎下意识地反问回去,但是米哈伊尔没有正面回答。
「……那么,再会了。」
自顾自地道别后,他缓缓举起那只正常的左臂,猛力砸在脚下的地板上。随后,现场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异变。
「咦……?」
脚下突然踩空了──只能用这个方式来形容,脚下的立足点忽然间就消失了。先是感觉身体微微浮游在空中,接著视野中的景物便高速往上方流逝而去。不知为何,只有自己脚下这块地板崩塌了,回过神来,楼下的地板已经近在眼前。
慧太郎强行调整姿势,试图以双腿稳稳著地,但在脚掌即将踏地的那一刻,那块地板也跟著崩塌了。于是慧太郎只能眼睁睁看著自己穿过破洞,掉落到更下方的楼层去。
本来想在途中找个地方抓住,不要让自己继续往下掉,但是这个盘算也无疾而终。因为上头接连崩落的地板和天花板,全都朝著自己砸了下来,光是在空中扭身闪避,不让自己被压扁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最后慧太郎从二楼的通道,一路坠落到地下一楼的某个仓库当中。他孤零零地伫立在瓦砾当中,抬头望著头上的破洞,忍不住大骂:
「可恶,被摆了一道!」
那个名叫米哈伊尔的巨人,在粗犷的外貌底下却有颗玲珑心。先前与雪兰交手时,看到他选择袖手旁观,就觉得有些蹊跷。看来米哈伊尔就是趁那时候在地板上动了些手脚吧。不过,他为了将伤亡降到最低,刻意只打穿了每一层楼没有人在的区块,甚至还有余力利用喷火的武器,将自己诱导到正确的位置上。
慧太郎连忙集中精神探查两人的去向,但是这次他们的隐匿功夫做得十分到位,雪兰和米哈伊尔的气息都完全消失无踪了。几乎不可能再逮到他们了。
而史金纳自然也被他们带走了。
「…………」
无力感与愤怒齐齐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握紧拳头砸在身旁的墙壁上。
虽然听见远处传来亨丽呼唤自己的声音,慧太郎还是静静伫立在原地,迟迟无法迈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