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用完早餐后,佛鲁赛尔抱着一叠资料来到了帕卢维的房间。
房里除了帕卢维和理娜之外,莎拉和尤司卡也一起入席。众人正悠闲地品尝着图雷司产的红茶,室内也飘散着红茶的芳香。
「出发日已经决定在五天后。为了执行预测天候、调配船只人员、选定海路等程序,这已经是最快的时间了,希望各位能够耐心等候。」
佛鲁赛尔的脸上没有称得上情感起伏的波动,说话的口吻也极其制式。昨夜那能言善道间夹杂着轻浮的态度,此刻已丝毫不见踪影。
——不过,毕竟经过了那种事,要他再拿出昨天之前的亲昵态度也是不太可能的吧……
正当理娜还在适应佛鲁赛尔判若两人的态度时——
「是什么样的船?」
帕卢维似乎不太介意眼前王子的变化,用略显压迫的语气提问。
「是帆船,由我负责指挥。关于其他的细节,我建议各位当天实际用双眼确认会比较快。此外,我国还会派出两艘军船担任护卫工作。这次的航海预计将进行二十天,首先驶向东方,接着北上沿着弧状路线航行,最后再返回王都。」
「……海贼的动向如何?」
尤司卡低声用简短的字句提出问题。
「那些家伙目前都还很安分地待在南方海域,我方也会派遣军队前往南方牵制他们的行动,因此海贼绝不可能出现在我们即将航行的海路及海域上。」
佛鲁赛尔询问众人是否还有其他问题,确认过没有问题后,他便行了个礼然后退出了房间,尤司卡则负责送他到房门外。
当尤司卡准备转身回到房里时,他忽然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达尔和塔鲁布。两人应该是在防备着佛鲁赛尔,一旦房里有任何异常动静,他们就会立刻冲进房里助阵。
「有什么状况吗?」
「不,和平常没两样。」
塔鲁布摇了摇头。接着,尤司卡向老骑士行了个礼,便准备转身走回房里。
「喂。」
此时达尔忽然叫住了尤司卡。他停下脚步,仅以视线循着声音移向了佣兵。由于达尔鲜少主动向自己搭话,因此令他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我这么问有些奇怪……你那袖子不会很碍事吗?」
达尔指的是尤司卡的左臂。先前被达尔砍下的是手肘一带,由于伤口组织坏死的关系,于是尤司卡索性将手臂从肩口砍除,而少了支撑物的袖口则是空虚地悬晃着。
「——不,这样就好。」
尤司卡只是尖端地答了句话,然后便不发一语地回到了室内。两位公主正一边看着佛鲁赛尔留下的资料,一边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为了避免打扰她们,尤司卡便默默地走到了房里的角落。此时,正巧瞥见这一幕的帕卢维有些不解地提出了疑问。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劲?」
「我看见了塔鲁布阁下和那个佣兵站在走廊上,这点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尤司卡虽然没有表露出情绪的意思,但脸上的表情仍藏不住惊讶。
「不如将他们两人叫进房间一起讨论……」
「别多管闲事!目前还不确定比克拉德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就让他们待在房间外就行了。而且只要在王宫里,最好还是和那个佣兵保持距离比较好。」
听到帕卢维气势凌人地做出指示,理娜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更何况姊姊所做的判断几乎也都是正确无误的。
——等到上了船后,还是有机会和他们说话的。
理娜如此告诉自己,然后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航海计画书上。
过了中午,理娜一行人出了王宫。在佛鲁赛尔的带领下,理娜、帕卢维、尤司卡、塔鲁布、莎拉以及达尔一同朝着王立研究所前进。
「对了,其他的骑士在做什么?他们不也是护卫吗?」
达尔像是忽然想起这点,朝着走在身旁的塔鲁布问道。
「他们向王宫借用了图书馆,正在努力地抄写书本。那些骑士都是学术造诣特别高深的一群人,因为现在已经可以自由出城了,所以我也会让他们去买各种必需品。」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护卫工作要怎么办?而且之后还要坐船啊。」
「听说对方不让他们上船。」
回答达尔问题的是走在前方的莎拉。
「如果要再多载二十个人的话,就必须再装载更多的食粮和水,对方觉得这么做不妥。」
「所以我们就乖乖同意了是吗?」
「如果我方太过强硬的话,就会让对方找到拖延出海的藉口。我们要搭的是国家的船只,所以照理来说应该不会有危险才对。毕竟一旦真的发生事情,比克拉德也不可能推得掉责任。」
此时,有阵奇妙的噪音传入耳中。佛鲁赛尔停下脚步,并且回头望向理娜等人。
「各位,请你们用这个将耳朵塞住。」
佛鲁赛尔的掌心中放着许多小小的棉花团。
从今早和他见面以来,佛鲁赛尔就始终带着一副心无旁骛的专注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另有所图的恶意表现。
「这是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他简短地回应了理娜的问题,接着朝着噪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后,理娜等人也了解到了棉花的用意何在——因为众人即将进入造船所内。
比克拉德的造船所,有着足以和王宫中庭媲美的宽阔用地。即使建筑物远比占地小上一大圈,噪音仍能传至造船所的腹地外围。
佛鲁赛尔并未直接领众人进入造船所内,而是沿着一旁的道路笔直前进。但是由于一路上有好几道对外敞开的大门,因此理娜等人也能稍微窥见里面的样子。
在造船所内,放着好几百根长度几乎直达天际般的巨大木材。
必须由好几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一齐扛上肩头,才能搬运一根木材;要不就是使用装有滚轮的悬吊机来将木材吊起。其中也有手持斧头在为木材加工的工人。
除了将铁钉打入木材的碰撞声、削切木头的切割声、以及用大锤敲打的敲击声外,还有怎么听都像是男人们怒吼般的下令和对话声。造船作业现场所发出的噪音非常大,如果不用耳塞阻绝的话,确实会令人感到鼓膜剌痛。就连眼睛都似乎能看见飘舞在空气中的细小木屑。
此外,在其他的建筑物里,还有十几个人正卖力地制造着巨大的帆布。
墙上张贴着一幅巨大的图案。工人们则按图索骥地用巨型剪刀裁断厚重的亚麻布,在量测后便进行缝合。用来缝合的针有着如同短剑般的大小,而缝线使用的则是粗绳。
——真是壮观!
马杰可虽然也有造船所,但两者的规模几乎无法相提并论。当然,两地制造的船只大小也截然不同。理娜虽然想留在此处仔细观察造船的过程,但眼看佛鲁赛尔已经愈走愈远,自己也只得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莎拉和达尔则分别走在自己的身旁及后方。
——我去为您说一声,请他们让您参观这里好吗?
莎拉使着翡翠色的眼神问道。理娜也立刻意会过来,接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莎拉。不过我们的目的不在这里。
没多久,众人便穿过了造船所,换成另一座花冈岩建筑出现在眼前。建筑物的中心区域则耸立着一座相当于王宫高度的圆筒状高塔。
「这里就是王宫所管理的研究所。」
佛鲁赛尔向拿掉耳塞的理娜等人说明着,并且率先走进了里面。
「欢迎您的莅临,佛鲁赛尔殿下。」
从研究所里出来迎接理娜等人的,是一位有着略显蓬乱的抢眼红发,年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
她的身上穿着袖口十分宽松的连身外套,下半身搭配一条长度偏长的长裤和一双不太合脚的大皮鞋,脸上的笑容显得莫名地恭敬。
「琉诺,这两位是来自伊甸的帕卢维公主和理娜公主,她们是为了学习绘制海图而造访我国,于是我想线带她们来这里参观。」
眼前这位名叫琉诺的女性依序望向帕卢维和理娜,接着用称不上隆重的姿势向两人问候。
「非常欢迎两位公主远道莅临。哎呀,真不愧是公主,果然有着不凡的美貌呢!」
理娜勉强挤出笑容回了声「谢谢」,而双手环抱胸前的帕卢维只是微微地点了个头而已。
「我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就拜托你带这几位参观内部了。」
佛鲁赛尔话毕,便迳自朝着走廊的另一侧走去。理娜目送他离开后,才转过头朝着琉诺提出问题。
「这里取名为研究所,请问是在从事什么样的研究呢?」
「这个嘛,一言难尽。简单来说大概就是关于如何让船能够有效率地前进等相关的研究吧。包括观测、考察等等……总之就是包罗万象啰!」
琉诺用充满朝气的声音回答,并且再次环视了众人一圈。
「在场的各位都要学习海图吗?」
「不,只有这两位公主而已。我们几个都是她们的护卫。」
尤司卡语气平淡地答道。
「那么,可以把两位公主借给我一点时间吗?光听说明大概就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但如果实际体验的话,或许就能在较短的时间内了解也说不定呢!」
听完琉诺的提议后,理娜等人不禁彼此互望起来。
「没问题吗?我认为对方应该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虽然你的意见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不过无妨,反正对于比克拉德而言,在这里对我们下手一点好处也没有,更何况那个国王已经在当时向我们道歉了,我也不觉得他还会刻意在此设下陷阱。」
「预防万一,是否能让我和两位同行呢?」莎拉忧心地问道。
尤司卡和塔鲁布基本上并不会违抗理娜和帕卢维所做的决定。而达尔此时也并没有积极地表示想要同行之意。
「你想去就去啊,感觉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么,理娜公主、帕卢维公主,还有莎拉小姐,请往这边走。我需要先请三位换上另一套服装。」
琉诺轻轻地挥着手,然后朝向不同于佛鲁赛尔方才离开的方向走去。理娜等人则是带着些许的紧张,快步地朝她的背影追了上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水几乎就要满溢而出的浴槽,纵向长度约有四十雷贝,宽度则约近二十雷贝,即使十个成人并排地进入其中,应该也能容纳得下才对。
「不过这里还称不上是处浴池就是了。」
为了避免弄湿身上的礼服,帕卢维用双手拉着左右两侧的衣摆,然后环视着室内的广大空间。
在高处设有数扇窗户以确保亮度的空间里,只有一座嵌埋在地板里的浴槽。不过,可以见到写在墙壁上的几个数字,四周还挂着好几块上头描绘着奇特图案的石板。
「那么,请三位在这里脱下礼服,并且换上这套服装。」
琉诺用双手抱着一个大篮子出现在三人面前,并且在理娜面前将篮子放下。
「这是内衣吗?摸起来有种奇妙的触感呢。」
从篮子里取出衣物的莎拉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这是泳衣,而且是海之妖精尼布尔所穿的衣物。我们是藉由贸易才从他们手中换到这些衣物的。据说似乎是以海藻为原料,加以特殊的手法编织而成的呢。」
「泳衣……?」
「也就是在水里所穿的服装。他们似乎是这样称呼这种衣物的。」
虽然理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一听到是尼布尔所做的衣服,好奇心便立刻盖过了忧虑的心情。于是理娜请莎拉帮忙为自己脱下礼服,并且将内衣裤一并褪去,然后试着将可爱的淡红色泳衣穿上身。
「嗯……感觉和内衣没什么两样呢。」
理娜不禁在心中暗想,幸亏达尔、塔鲁布和尤司卡没有一起跟来,这套名为泳衣的服装其实只能遮住胸部和腰际周围,既非绢亦非麻的奇妙布料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
定睛一看,莎拉和帕卢维也都换上了各自的泳衣。
穿在莎拉身上的是一套有着白线边的水蓝色泳衣。比起理娜身上用细绳将数片碎布缝接起来的泳衣,莎拉的泳衣造型更显得大胆而露骨。
帕卢维的泳衣布料的覆盖面积则是三人当中最大的。像是要拉提至双肩似的白色泳衣,将胸部到骨盆间完全地覆盖着。
——不过身体的曲线也变得好明显喔……
看着莎拉双峰间明显而深邃的沟槽,以及帕卢维换上泳衣后浮现在衣服表面的姣好胸形以及肚脐的凹陷处,令理娜不自觉有些自卑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彷佛想遮蔽自己的身材。
「从害羞的反应来看,就可以知道几位确实是来自异国的客人。不过这身泳衣确实很适合两位公主喔!」
琉诺用堆满笑容的表情赞美着,但理娜却怎么样也高兴不起来。
「比克拉德的人都不会觉得害羞吗?」
莎拉面不改色地提出问题。她的反应在旁人眼中看来也同样毫无害矂之情。
「因为我国和尼布尔之间的往来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对这样的穿着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这套服装相当昂贵,因此也仅限于贵族诸侯还有我们这种研究者才有机会接触到就是了。」
「这套泳衣和内衣有什么差别?」
「泳衣的质料相当特殊,即使吸水,重量也不会因此增加。这一点和内衣以及其他衣物相比具有适水的优势。」
理娜回想起在塔巴思特时曾掉进湖里的事。当时由于衣服紧紧地黏附在身体上,鞋子也因为泡水而变得十分笨重,使得自己连要划动手脚都变得困难重重。
「另外,虽然泳衣在水中一样会紧紧地黏附在身上,但并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而且外型也十分美观。原本这就是尼布尔为了自己种族量身打造的衣物,是以将有利于游泳的优点、外观的华丽度及美感全都囊括在设计之中。当然伸缩性也是绝佳的。」
听完说明并接受了这身服装的三人陆续朝着浴槽走去。
刚接触到冰冷的池水时,理娜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但弯曲双腿,让水浸泡至齐肩高度后,身体也就渐渐地习惯了水温。从水面上还可看见铺设在浴槽底部的白色地板。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从连小孩都知道的初步常识开始学习。理娜公主,能请您从这里笔直地走到浴槽的尾端吗?」
理娜照着指示站起身来,才发现水深大约只到自己的胸口附近。接着,为了避免滑倒,她小心翼翼地跨出脚步向前走,水面也随之扬起平稳的起伏,理娜虽然感受得到来自水的阻力,但却能顺畅地向前进。不一会儿就抵达了浴槽的另一端。
「接着再请您走回原处。」
虽然不懂这么做究竟有何意义,但理娜还是照着对方的指示再次跨出脚步。
——咦?
此时,理娜的双脚、腰部以及全身,似乎都像是被水缠住似地变得十分笨重。
——这水会流动?
虽然花了比去程还要久的时间,但理娜还是走回了莎拉等待着的原处。理娜转过头,仔细地注视着方才经过的水面,从上头的波纹找出水确实流动着的证据。
「您了解了吗?」
琉诺面带笑容地看着脸上仍留有疑惑的众人。
「这个浴槽里的水在流动,对吧?」
「是的。而大海也一样有着所谓的海流,其复杂奇特的变化,更是浴槽里的水所无法比拟的。」
「那不是因为风所形成的吗?」
帕卢维抬头望向琉诺问道。
「虽然详细成因我们也还不完全明白,但至少可以确定并不只有风而已。而且在海上,有时也会因不同方向的风相互影响,而形成预期之外的异常海流。那么,接着轮到莎拉小姐。请你以仰躺的方式浮在水面上,然后再踢蹬墙壁。」
「我明白了。」
莎拉照着琉诺的指示浮在水面上,接着轻轻地踢了一下墙壁。下一刻,莎拉的身体立刻就顺着水面漂流而去。
「如果我请你在不撑起身体,并且不能让双脚着地的情况下停止漂流,你会如何因应呢?」
「……我想是办不到的。」
莎拉一边回答,一边任由自己的身体随着水流漂行。
「谢谢你,你可以起身回到这里了。」
琉诺等到莎拉走回原处后,才用教师般的语气继续接着说明:
「就如同刚才莎拉小姐所示,在水流上的物体是无法停止移动的。而依靠船帆迎风向前行驶的船只,同样也无法突然停止航行。即使改用下锚的方式,还是必须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让船只完全停下来。这就像是快速奔跑的人很难突然煞住一样。倚靠风力移动的船,必须得用时间来换取船只的停止。请务必记得这一点。最后轮到帕卢维公主了。」
「我需要做些什么?」
帕卢维带着迎接挑战般的锐利眼神望向琉诺。身高比理娜稍矮的帕卢维站起身时,水面可以淹到她的胸部。
「请看那里——」
琉诺伸手指向浴槽的尾端。
「——请您模仿刚才理娜公主的方式走到另一端去。」
帕卢维开始缓步地在水中移动。当她走到一半时,忽然像是撞到了什么似地,脚步也跟着戛然而止。帕卢维双手抱胸,仔细地凝视水面好一阵子,原本以为水流会朝着正前方流动,下一秒就又急速歪斜而去,呈现十分不规则的流向。好不容易走到了距离尾端剩一、两步的距离时,她急忙伸手抓住浴槽边缘藉以保持平衡,而此时她的动作又再次停摆了下来。
「谢谢您。您可以离开浴槽,从外面走回来也没关系喔——」
琉诺将手放在嘴边做出扩音的动作,向着浴槽另一端的帕卢维喊道。但只见帕卢维摇了摇头,然后依旧沿原路划着水走了回来。
「每个位置都像是有个东西挡在那里一样,究竟是怎么回事?感觉像是玻璃棒一样,但又有一种时而从水面上浮现,又时而消失不见的感觉。」
「那就是所谓的暗礁。」
琉诺明确而快速地给了帕卢维解答。
「这个浴槽除了可以在游泳时亲身感受水流之外,也能在这里进行让小船航行的实验。如此一来就可以观察出船的形状和水流的速度对于摇晃程度造成的影响。而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不断地从错误的尝试中寻找答案。」
「……实际上的暗礁也会像刚才那样隐蔽难辨吗?」
帕卢维稍作思考后,才缓缓地提出了自已的疑问。
「暗礁一样各有不同,实际上真正隐蔽的暗礁远比刚才您碰到的还要难以辨识。而发现暗礁的方法也有许多种,关于这部分,我会在接下来的课程中逐一告诉各位。我希望你们都能先亲身体验过水和水流,所以才如此安排的。」
「那么,体验应该到此就行了吧。」
帕卢维一边说着,一边迳自从浴槽中起身。理娜虽然还想再稍微泡泡水,但她也立刻提醒自己并不是为了玩水才来到这里的。
「各位身上的泳衣是送给你们的。按照预定行程,五天后将会搭船出航。为了预防万一,或许先将泳衣穿在身上比较安全也说不定。」
琉诺带着开朗的笑容说道,然而理娜等三人却各自露出了不同的苦涩表情。
王都巴顿的港湾一共划分为三个区域。
第一区是由王国所管理的区域。只有军船、归王国所有的商船,以及他国的贵宾所搭乘的船只才能停泊在此。
另一区则是任何人均可使用的开放区域。此处的港湾腹地为三区当中最广阔的区域,从黎明破晓时分便喧腾不已,即使进入夜后,整个港区的活力也丝毫未见消减。另外,有任何问题或损伤的船只,均可暂时停放在此进行检修。但是,这些都只是平时的规定,一旦碰上战时,会大幅地转变为以军船为优先使用的军用港口。
理娜等人目前正在王国所管理的区域中。此处湾内并排停放着上头耸立着好几根巨大船桅的大船,壮阔的画面只能说令人叹为观止。另外,收叠于桅杆上的船帆也有着各种不同的颜色。除了白色之外,当中也有红色和黑色的船帆。
每艘船的船首都有着别具匠心的雕饰,像是举着特殊纹章的女神像等等,让人能一眼看出这必定是某位大贵族所拥有的船。此外,停泊在港口的除了帆船之外,还有船身上整齐地排放着几十支长型大船桨的单层甲板帆船。
无论是哪艘船,上头都配置了几十名的船员,当中可以看见正在搬运货物的水手、在甲板上进行修理作业的人,以及忙进忙出地进行各种检查的人。他们宏亮的声音宛如要划破空气一样,有时当中还会混杂着海鸟的鸣叫声。
抬头仰望天空,可以看见许多海鸟在明亮的蓝天白云下优雅地盘旋飞舞,亦或是停在船桅上让羽翼稍作歇息。若再往天空的方向望去,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天空的湛蓝和大海的碧蓝宛如在水平线的彼端融合为一 。
——虽然原本就猜想到堂堂一国的王都应该会有如此壮阔的港湾……
理娜一边遥望着远方商船往来频繁,充满活力的另一个区域,自己的脚步也在不自觉间放慢了下来。虽然在马杰可也曾看过港口,但两地的规模却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无论是船只的大小或是停泊的数量,都可说是天差地远。
「这些并不全是帆船对吧。」
帕卢维用手按住翠绿色的帽子,避免被吹进港口的海风吹走,并看着眼前的景色如此说道。换下在王宫里穿着的礼服后,理娜换上一身以蓝色为底色的旅行服装,而帕卢维仍穿着设计相对朴素的翠绿色礼服,头上的帽子则是为了因应强烈阳光所添加的配件。
「是的,这些单层甲板帆船全都是军船。」
琉诺抬头望着单层甲板帆船,并且回应了她的问题。带领理娜等六人的除了佛鲁赛尔之外,还有前几天在研究所认识的琉诺。由于佛鲁赛尔只愿意和理娜等人进行最低限度的对话,因此众人主要的谈话对象自然就换成了琉诺。
「为什么呢?」
「单层甲板帆船是适于军用的船只。毕竟将船的行进方向或战斗位置交托风向实在是太过冒险了。虽然划船桨需要相当多人手,但这些人在船只进行登舰战时也可以做为战力使用。」
「可是一艘船坐了这么多人,应该就不适合当作商船了吧。」
「是的。因为如果要做为商船,就必须尽量减少人力来换取堆放货物的空间。」
「那么,有别于这种单层甲板帆船式的军船,又是如何呢?」
「是一种可以存放大量的水以及粮食,并且足以在风势强劲的海域航行的船。由于这次并非要积极地投入战争,因此并不会搭乘那艘军船。」
就在此时,佛鲁赛尔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我们要搭的船。」
「……喔!」
发出轻微惊叹声的是达尔。理娜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却张大着口抬头呆望着眼前的船只。莎拉和帕卢维也同样不发一语地注视着。而塔鲁布则是毫不隐瞒地发出「唔喔」的赞叹声,苍白的胡须也随之微微晃动。
在描绘出优美曲线的巨大船身上,耸立着三支巨大的船桅,特别是立于中央的雄伟船桅,甚至会让人误认为是一座屹立不摇的高塔。从甲板至船桅之间牵有许多索具——也就是好几条粗大的绳索。即使目前仍是收叠中的状态,但船帆之大几乎已能带给人们无限的遐想。另外在船首处则装饰着一具约有双手摊开般大小的尼布尔雕像。
——比在马杰可看到的船还要大……如此巨大的交通工具将满载着人们及货物在海上航行……
「对了,老伯,你晕船的毛病已经治好了吗?」
「我从那之后就没再搭过船了呢!」
「你现在立刻回城里,然后找个人过来代班比较好吧?」
「不劳你费心。当我接下这次的护卫任务时,我就已经开始四处奔走,设法从王都那里拿到了防止晕船的特效药。」
「如果到时连药都没效果的话,我可是会把派不上用场的你扔到海里去。」
「如果到时药有效的话,我也会先把你这家伙扔进海里去。」
就在达尔和塔鲁布两人互不相让地对瞪时,忽然有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旁插了进来。
「先不论待会儿要上船的事,不如现在就先潜到海里让脑袋冷静一下如何?」
莎拉毫不隐藏怒气地瞪着两人。她自然地向后退开半步,让自己保持在随时都能使出踢击的架势。
「虽然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可能也只是白费唇舌,但我希望至少塔鲁布阁下能够不要造成理娜公主的困扰。」
塔鲁布一脸羞愧地垂下了头,达尔则是用力地啧了一声,一旁的帕卢维正以不置可否的表情看着这一幕。而此时的理娜则正因这许久不见的光景感到些许宽心——即便她很清楚眼下的光景并不是什么能够抚慰人心的状况。
「来,两位公主,请你们上船吧。」
琉诺一边踩着往甲板延伸的木制阶梯,一边催促着理娜等人。佛鲁赛尔则早已上到了甲板,并且以船上一员的身分开始指挥坐镇。回过神来的理娜也急忙沿着阶梯快步走到船上。
此刻的甲板仍被一片混乱和喧闹声所包围着。在甲板的边缘处,固定着一艘约能搭乘六至七人的小型船艇。船上的四周散放着木桶和网子,而许多体格健壮的船员们正忙着穿梭在各种物品的缝隙间进行作业。
理娜好几次都差点和其他忙进忙出的船员撞在一起,移动时也经常差点被用来捆绑船桅粗绳给绊倒。
「脚底下不断摇晃的环境果然会令人觉得不太舒服呢!」
「这点程度的摇晃程度根本还比不上骑马吧?」
「那是因为你的神经太迟钝了,连这种宛如地面下沉般的感觉都察觉不到。」
原本面带微笑地看着达尔和塔鲁布斗嘴的理娜,忽然不经意地瞥见了帕卢维正面露严肃的表情,并且谨慎地踩着脚步行走的身影。
「……姊姊?」
她没有回应。由于担心再继续叫唤她的名字会惹来问题,于是理娜便迳自朝着船缘走去,并且眺望起辽阔的海面。
「哇……」
全新的发现再次掳获了理娜的注意力。想不到海面的位置比自己所想的还要低。
「海水很黑对吧——」
站在身旁的琉诺同样望着海面,并且对着理娜如此说道。仔细一看,海面确实如她所言,显得乌黑而混浊。
「——因为这里是王都近海的关系,有几十万人在这里生活着,使得污水唯一的去路就只剩下海洋了。虽然海潮会带走大部分的污水,但港湾一带还是免不了看见遭到污染的黑色海水——只要离开近海后,海水就会回复成原本的碧蓝色了。」
琉诺话毕,伸手将理娜的手拉了过来。
「请先让我向同行的船员们介绍两位公主吧。等到介绍结束后,我们就要出航了。」
在完成出航准备的甲板上,超过两百人的船员们齐聚一堂,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并排站在舵轮前方的四位男女——理娜、帕卢维、佛鲁赛尔及琉诺身上。
首先由佛鲁赛尔向众人说明这次的航程,接着再向众人介绍理娜和帕卢维。
「身分如此尊贵的人上船,对你们而言或许是头一遭,但可不要因此被兴奋冲昏了头。虽然两位公主都有着无比的雅量,但我可不允许任何失误发生。视情况而定,犯错严重者甚至有必要以命赎罪。所有人都得做好觉悟!」
佛鲁赛尔果然不愧为一国的王子,况且他有着长年跑船的经验,在发号施令时确实有其独到的威严和风格。当理娜看见混在船员中的达尔露出有些嘲讽的笑容时,她立刻瞪了他一眼。
「动作!」
琉诺一声令下,船员们立刻在甲板上散开。有人开始将卷绕在绞盘上的锚绳卷起,也有人像个特技演员般迅速地盘上船桅,并且就这样待在帆桁上头。察觉到人类接近的海鸟也立刻展翅朝着天空飞去。
佛鲁赛尔也陆续地接到了各个岗位已就定位的回报。
——终于要出发了。
「出航!」
佛鲁赛尔一发出号令,宛如要划破空气般的巨大四角船帆立刻淹没了眼前的视界。帆布上那色泽鲜艳的图腾正是比克拉德王国的国旗。其他船帆也像是飞鸟展翼似地陆续张开,并且毫不吝惜地接收着迎面而来的强风。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簇拥下,船缓缓地驶了出去。理娜感受着这股令人颤抖的感动之情,注视起被船身切开的海面以及逐渐缩小的港口。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到有两艘漆黑的单层甲板帆船正一左一右地朝这艘船靠近。两艘船的大小比理娜等人所搭乘的船都要小上一圈,外观则呈现着纵向细长的形状。
「那是负责护卫我们的船。」
「外形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呢——!」
「因为两者所追求的功能性不同的关系。那种造型的船才能够快速地移动」
琉诺像是在催促理娜似地,率先地朝其他方向走了出去。
「那么,我们就到海图室去吧!」
一踏入海图室里,才发现帕卢维已经在里面了。
「由于佛鲁赛尔殿下人在船长室里负责指挥,因此将由身为船副的我代为指导两位。」
海图室里的空间并不大,中央放置着一张大型的四角桌,上头则摊开着一张几乎占据整个桌面的海图。在桌子旁边散放着许多种颜色的铅块,墙壁上则设置了大型磁针、木制的航速仪表板,以及大小不一的几个沙漏等航海用具。
——原来这就是海图。
海图的左端画着比克拉德的王都巴顿腹地内的港湾,此外还有数个零星散布在周遭的小岛。除此之外,图面上还有理娜从未见过的几种记号,并且都以不同颜色标示着。自己能立刻理解其含意的,大概只有像是磁针般用来标示方位的记号而已。
「首先我就从这里开始说明吧——」
琉诺伸手取过一支铅块,并且用它指着磁针的记号。
「——这是这张海图上用来标示方位的记号。我们现在刚驶离的港口位于西侧。」
琉诺一边说着,一边滑动手中的铅块,不断地点着画在海图左端的陆地部分。接着,她再依序地指向画在陆地上的各种记号。
「这是灯塔,这是王宫,而这是观星台——也就是我隶属的研究所。」
「观星台是晚上用来确认星星位置的地方吗?难道就是那座像是高塔一样的建筑物?」
理娜歪着头问道。仔细想想,自己并未实际走遍那间研究所的每个角落。
「是的。这三个地方由于没有遮蔽物,因此在天气晴朗时,就是有五十贝鲁斯塔的距离也能看得相当清楚。可以算是陆地上的主要地标。」
「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带我们去参观观星台?」
帕卢维用咄咄逼人的锐利视线瞪向琉诺。
「因为那里是禁止参观的。而且即使看了建筑物的外观,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
「是因为那里记录着从王都巴顿所观测到的星象吗?」
听见理娜这么一问,琉诺立刻堆满笑容地用力点了个头。
「那些观测到的纪录可以做为参考……我方虽然答应要教导两位公主绘制海图,但应该没有答应过要将所有背景知识教给你们才对。容我再说得更直接一些,如果学习者本身没有这点程度的知识,对我们来说也会很伤脑筋的。」
琉诺最后的话带着十足的挑衅语气。理娜则是挤出逞强般的笑容,直直地接下了对方的话语。
——真有意思。
她的思考变得愈加明确而活泼,兴奋和期待更是源源不绝地从内心深处涌出胸口雀跃不已,对知识的好奇也转化为追求「下个阶段」的贪欲。
——地图和海图,两者之间必定有着相通之处才对。
「刚才你说,即使相隔五十贝鲁斯塔的距离也能看得很清楚,那是指晚上吗?」
「正确答案。到了夜晚,王宫、灯塔还有观星台都会点起灯光。对于船只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能够确认自己目前位置的座标。就像是陆地上的旅行者会藉由观察远方的森林山脉来确认自己的位置一样。」
「这些……在沿岸一带看见的许多记号是什么呢?海上好像也有一些相同的记号。还有散布在四周的数字又是什么?」
提出问题的是帕卢维。
「这些记号代表暗礁。只要一旦发现,就一定要立刻加到图上。对船来说,只要遭到穿刺性的损伤,就会毫无抵抗力地沉入海中,因此必须找出所有暗礁的所在位置。」
「可是,暗礁不是很少出现在海面上吗?要怎么找出它的位置呢?」
「如果是老练的船员,只要凭直觉就能找出暗礁。还有就是仔细地观察海面的动静……所谓的浅滩其实也是障碍物的一种,当波浪打到浅滩时,浪自然就会破碎,如此一来就可推测底下有暗礁的存在。」
「……没有简单的方法吗?」
理娜一脸困惑地问道。就算要她们用直觉或是观察的方式来寻找,她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可以测量海底的深度。顺带一提,您方才问的数字指的就是海底深度。」
理娜等人暂时离开海图来到了甲板。此时船帆已经完全打开,船也以非常快的速度在海上行驶着。迎面而来的海风撩动着理娜等人的发丝。强烈的日光将海面照得银光潋滟,也温热了甲板的空间。琉诺走在前面,领着理娜和帕卢维朝某个地方走去。
绝大部分的船员此时都在休息,当中也有人正围成一圈聚赌。
「现在已经是休息时间了吗?」
「因为此刻的海风正宜人呀,这种时候搭乘帆船可是一种享受呢。」
琉诺走到某个定位后,便停下了脚步。接着,她伸手取过以环状缠绕并固定在船缘的绳子。绳子上头以一定的间隔结着绳结,绳子的最前端则绑着一个约双臂环圏大小的巨锤。
「这叫做锤测,是用来测量海洋深度的工具。绳子上头每隔两雷贝左右就有一个绳结,如此一来就可以测得深度。另外,由于还有涨潮及退潮的影响,进行测定时,确认时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还有我们会在锤子上涂上兽油,然后放进海底去调查状况。」
「这样的做法和找出岩礁有什么关连性吗?」
帕卢维脸色严肃地问道,一旁的理娜则想到了可能的推测。
「难道说……所谓的岩礁,就像是山的顶端一样的东西吗?」
「其实并不能全部以一概之。」
琉诺用宛如教师般的鼓励视线投向做出合理回答的理娜。
「如果底下有岩礁的时候,海底经常会告诉我们其征兆所在。例如原本一路平坦的深度……也就是海底深度如果突然出现明显的落差,就必须要提高警觉了。另外,海底也可能潜藏着毫无预警的其他危险性,如果真的碰上了,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然后尽快修好船身的损伤,并且在海图上标明应该注意的区域。」
琉诺话毕,接着说了句「那我们回去吧」,沿着甲板往前走去。
「你怎么知道的?」
走在理娜身旁的帕卢维表情有些懊恼地问道。
「不,我只是随便猜的。」
理娜则是含糊其词地回答。
在琉诺说明海图上的数字即代表海底深度的时候,理娜的脑海里就立刻浮现了在塔巴思特时,沃鲁迪马尔所留下的地图。那份地图上以年轮般的不规则圆形将山脉圈起,并且依圈线的数量来标示山脉的高度。
当时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理娜仍以那些数字做为基础,在脑海中浮现出凹凸不平的海底形象。
岩礁并不像是耸立在草原上的一株树木,而是相当于山的顶端,或是山脉的一角。
在回到海图室之前,琉诺先带着两人前往位于船首附近的操舵室。
出现在眼前的舵轮有着相当于理娜和帕卢维身高般的高度,有个身材壮硕的船员正紧紧地掌着舵。琉诺向对方问候一声「辛苦了」之后,便专心地注视着舵轮旁的罗盘。
「——稍微偏北。对,往左侧转动两个拳头的距离。」
男船员立刻照着命令转动舵轮。
「船看起来似乎是笔直地向前航行着不是吗?」
理娜率直地说出心中的疑问,琉诺则是摇了摇头,红色的头发也随之晃动起来。
「不,乍看之下虽然像是直线航行,但随着风向和海潮的影响,航行轨道常会在不知不觉间偏移。因此每隔一定时间,就必须像这样确认并进行调整才行。这艘船配备的罗盘虽然算是我国堪称特别精准的罗盘,但只要船在行驶过程间摇晃,就绝对无法避免误差的产生。」
听完琉诺的说明后,理娜不禁把视线移向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磁针。
——现在应该正朝着东方直线航行才对。
「我想再稍微把舵转向北方会比较好吧?」
听见理娜的建议后,琉诺的表情也变得十分认真。她走近理娜身旁,并且仔细地观察起理娜拿在手上的磁针。接着,她忽然惊讶地瞪大双眼,并且语带佩服似地呢喃起来。
「……伊甸王国也有这样的磁针?请问这是在哪里卖的呢?」
「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原来如此……」
琉诺面露遗憾地将手放在头上。
「很抱歉,我能够请教您的母亲出身于哪里吗?」
「对不起,我从来没问过她耶……」
「不,我才应该向您道歉。只是,在我国……不,只要是出海的人,每个人都会想要一正确无比的磁针。而您所持有的磁针只要被有眼光的人看见,都会不惜奉上一座宝石堆成的小山来和您交换的。」
理娜再次注视起自己手中的磁针。在过去曾接触过的许多测量器具中,的确不曾见过比这个还要精确的磁针。在伊甸王国时,理娜之所以能够制作出比任何人都还要正确的地图,本人的资质和努力固然是一大要因,但也是因为这个磁针总能为她指出最正确的方位,才使她能够充分活用这些先天及后天的优势。
——妈妈。
理娜轻轻闭上眼睛,并且将磁针紧握在手中。
当众人回到海图室后,帕卢维主动地向琉诺提出问题。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难道没有统整绘制海图方法的书吗?」
「我没见过那种书呢。」
红发的船副注视着墙上的磁针,思考了一会儿后,以摇头回应了帕卢维的问题。
「我想应该是没有需求的关系吧。毕竟这类书籍对船员之外的人并没有什么帮助。而且只要实际上了船,都会彻底地接受这一连串的相关知识及训练。」
「这样呀……」
帕卢维有些不甘愿似地咬着嘴唇,并且将视线移到海图上。
「是因为我的说明太难理解的关系吗?」
「没有那回事,是我个人的喜好罢了。」
帕卢维没好气地答道,然后伸手指向海图上一条从港湾延伸至大海的线。
「我们继续吧。这条线代表什么?」
线到了中途便分为上下两条,各自往海图的上下两端延伸而去,中间有时还会出现波折起伏的弯曲形状。
「这是航路。位于上方的航路延伸至北方的卡司多连,下方则是通往梅洛姆的航路,但目前前往梅洛姆的航路是禁止商船通行的。」
卡司多连和梅洛姆都是比克拉德国内享誉盛名的港都。
「是因为海贼的关系吗?」
琉诺微微地点了个头来回应理娜的疑问,然后拿起铅块指向海图的南端,并且轻轻地敲了敲图上的几个红色圆圈。
「这些都是海贼出没的海域。这一带看起来虽然不多,但是只要愈往南方前进,海图上的红色部分就会变得愈来愈密集。」
「这些航路是怎么决定的?如果改成更接近沿岸的路线不是会比较安全吗?」
「那也未必。」
琉诺柔和地摇了摇头。
「这一带的沿岸散布着许多岩礁。如果在距离陆地太近的海岸线上航行,极有可能会误闯入岩礁区域,一旦船身被刺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船沉入大海了。还有,突然刮起的强风也可能会让船身撞向陆地……」
琉诺从海图上抬起头望向两人,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她,此时双眸之中却隐宿着无比认真的情感。
「这条航路绝非是随意定案的路线,而是将该海域的风向、海流、障碍物等资料,由数以千计的船员们耗费几百甚至几千个日子,经过钜细靡遗地观测调查后所设定出的航路。如此一来,即使是菜鸟船员,也能有一条相对安全的航路可以航行。」
理娜再次集中注意力仔细地观察起眼前的海图。依据风向和海流所绘制出的航路,和漩涡及岩礁之间均保持着适度的距离。看起来的确是条令人点头称是的完美航路。
「在没有座标的世界中找出标的物,在缺少航路的海域设定出前进的道路,这就是海图的绘制工作。」
琉诺用略显激昂的语调做出了结论。她的表情和声音令理娜深刻地感受到了那份强烈的荣誉感。
甚至彷佛能听见「你们学得来的话就学给我看看吧」这种弦外之音。
——但是这个确实不容易呢……
理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即使学会了对方所教导的内容,亦不代表一切已画上句点。
如果不调整成伊甸的人民也能办得到的方式,并且详加调查伊甸所有的海域后来决定航路,这些知识和技术就无法实际在国内派上用场。
究竟应该做些什么,以及该如何去做才对,自己能够确切掌握的范围虽然相当地广,但实际实行时必会伴随相当的困难。也就是说,要将这一套原封不地搬回伊甸,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事。
「大海实在是太辽阔了……」
理娜不自觉地呢喃起来。
「是的,确实是宽广无际。」
离开王都的当天,两人光只是接受了关于海图的一连串课程,就几乎已经耗上了一整天。
第二天,两人开始在船内四处走动,并且以观摩船员们的工作做为学习的主轴。
「在行船时最可怕的状况就是迷失了目前所在的位置。如果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搞不清楚的话,海图也会失去它存在的意义。」
「那么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呢?」
「首先必须确认航海纪录。从最后确认到的所在位置做为起点,算出这艘船是以多快的速度前进了多少距离,以及当时的太阳位置等等。」
船上每经过两刻,便会测量一次航速。
测速时首先会在船舷的某个定位做上记号,然后将绑着绳子的木片投入大海。接着使用沙漏来测量木片需耗费多久时间才能抵达做了记号的位置,就能够了解船目前正以多快的速度前进着。
另外这种情况下也会以其他形式来测量水深。海图室里必须有人长期驻守,当有任何需要绘入海图或进行确认的状况发生时,方能立刻加以因应。此外,船长或船副亦有义务每隔两刻视察一次海图室。
「除此之外……像是静待夜晚来临,然后藉由观测星星来判断目前大约的所在方位,或是设法寻找附近是否有陆地可暂时停泊,都是可行的方法。」
「看星星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是要怎么样寻找陆地?难道不会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吗?」帕卢维提出质疑。
「举例来说,放乌鸦就是一种方法。鸟类很聪明,一旦发现陆地,就会直朝着陆地的方向飞去。等乌鸦飞回来后,船只要照着乌鸦方才飞往的方向移动,通常就能够顺利发现陆地。如果乌鸦迟迟不愿朝某个特定方向飞去,那么就代表附近并没有可停泊的陆地。」
「道艘船里也有养乌鸦吗?」
「不只有乌鸦,还有其他种类各异的动物喔。除了当成食材用的鸡之外,还养了鸭子、牛、山羊等等。」
这么一说,两人才想到,到目前为止,不管是饲养牲畜的船尾楼,船长室,储放船上武器、兵器等的兵装甲板还是船员们平时作息起居的船舱等处都还没有参观过。虽然曾一度向琉诺提过,但却被她面带笑容地回绝了。
「基本上我方并不打算太过积极地让各位参观和海图无关的区域。如果我造访贵国的王宫,您应该也不会带我走遍整座王宫的大小角落吧?」
「是这样呀?原本我还想拜见一下比克拉德引以为傲的火焰枪呢,真是遗憾呀!」
帕卢维轻耸着肩,用似乎并不那么惋惜的口气说着。想必她应该是抱持着看到赚到之类的侥幸心态吧。
「另外,我希望各位能避免给予船员过度的剌激。就算还不至于闯祸,但毕竟船员清一色都是男性,对于女性的饥渴是可想而知的。当然,船上的纪律规定,若在未经同意的状况下对女性出手,将会受到鞭打十下的处罚,而且我方也为两位公主安排了护卫,但是……」
被琉诺如此叮咛,原本对船上事物充满兴趣的理娜,此刻也只能摸摸鼻子闭上了嘴。
在船室里,理娜盯着桌子,显得很是苦恼。
包括床铺、桌子在内的室内物品全都被钉子固定着,就连配置在桌面角落的台灯也不例外。这是为了因应船身可能剧烈摇晃而做的防护措施。另外,听说船员们就寝作息的船舱里并没有放置床铺,只能睡在吊网上头。
「理娜小姐,我去帮您拿了茶过来。」
莎拉踏着自然的脚步站到理娜身旁,然后将装了冷茶的陶杯放在桌上,理娜则是面露微笑地道了声谢并接过茶,莎拉也出声询问了躺在床上休息的帕卢维,但她却用沉默表示了拒绝。
众人上船后已经过了将近十天。表定的行程预计将在明天或后天折返,并且直接返回王都。
理娜等人一共分配到两间船室,男女分别使用其中一间。为了避免突发状况,佣兵和两位骑士也以轮班的方式在理娜和帕卢维的房间前看守着。
起初几天,就是隔着墙壁都能听见达尔和塔鲁布的互骂声,但自从帕卢维大声地斥责过两人后,他们似乎就安分许多了。
塔鲁布由于晕船药效果不佳的关系,使得他刚开始的几天几乎只能躺在床上休息。但如今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船身的摇晃,已经可以在船内四处走动了。
此刻,帕卢维正躺在床上休息。她大约每隔三天就会告知一次自己身体不适,并且终日躺在床上休息。即使尤司卡和莎拉主动表示照护之意,但却总是被她以「休息就会好多了」的理由拒绝了。
而既不能找身体不舒服的人说话,又被禁止在船室外任意走动的理娜,也只能窝在房里绘制属于自己的海图了。
然而,桌上却仅有寥寥可数的两张纸。
无论哪一张纸,纸面上所绘的内容都完全一样。行驶在碧蓝大海上头的三艘船,以及三只遨翔在天际的海鸟。
——今天和昨天画的根本就一模一样嘛……
如果是画船上的事物,那么题材应该是取之不竭才对。即使已经过了十天,每当看到船员们挥汗工作的模样,仍会令理娜倍感佩服。另外,和琉诺之间的对话也依旧充满乐趣。
虽然达尔因为无法练剑而略有不满,但他仍一如往常地和莎拉以及塔鲁布谈天,偶尔也会对帕卢维酸上几句。当然,他仍会主动地和理娜接触谈话。而尤司卡则总是一语不发地待在帕卢维的身边。
佛鲁赛尔仍和先前一样,只会和众人进行最低限度的谈话。虽然他可说是个称职的船长,但当面对理娜等人时,即使是只需简短两句就能交代完毕的事务内容,他也会尽可能地交给船副琉诺代为处理。
如同刻意回避般的举动虽然令人不悦,但理娜等人也只能无奈地照单全收。毕竟他确实地做着自己该做的工作,而选择琉诺担任船副一事也值得众人表达感谢之意。
——虽然从前天开始都一直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风向也十分稳定,但是几天前突然刮起的强风还真是威力惊人呢……
当时,天空忽然转为一片阴暗,海象也变得十分险恶。加上刮起强风的缘故,使得甲板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船员们急忙用绳索和网子固定住所有的器物,并且迅速地收起船帆。理娜等人则是被赶进船室里,他们只能忍受着上下左右的剧烈晃动,并透过小小的窗户窥视着外头的状况。
从船桅延伸而下的绞帆绳必须由几十人站在甲板上齐力拉动,而卷收好的船帆则由爬到帆桁上待命的船员负责迅速地折叠收纳。船帆的大小、目测所能想像的重量,以及毫无迟疑地爬上高达六十雷贝的船桅,并且在上面用俐落的动作进行作业的船员们,都一再地令理娜的胸口感到阵阵炙热。
只是,像这样的突发状况并不会频繁地发生。通常船都会选择天候稳定的时期出海,而且过于期待这类骚动也只会造成他人的麻烦而已。
——不过,风平浪静时的航海真的是平淡无奇呢!
如果是在陆地上搭乘马车前进,至少还有慢慢变化的风景能为心灵注入些许雀跃的元素。光是从不同角度眺望山脉就已是乐趣无穷,当然也能将所见的一切绘入地图之中。
但是,大海却是毫无变化。特别是这两天,不仅看不到半块能作为路标的岩石,更遑论发现任何的小岛。即使远眺海洋,也不见鲸鱼雄伟的身影,甚至未曾和任何一艘商船错身而过。
虽然琉诺原本就曾经说过,航海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没有任何变化的时候,就代表航海一帆风顺的意思……回头想想,她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反过来说,这对理娜小姐而言应该是很难得的一天吧。不如换个想法这么思考吧?」
一旁的莎拉看着桌上的海图如此说道,但理娜却只是面露苦笑耸了耸肩。
「我想,或许不应该以在陆地上的感觉来绘图才对。毕竟一天所能前进的距离根本无法相比。」
在陆地上搭乘马车前进时,一天大约可以移动八十贝鲁斯塔的距离。
但搭船则不同。一般的日子约可移动近五百贝鲁斯塔左右,碰上顺风时则能移动更长的距离。另外,相对于马车一天约只能行驶半天,船则可以航行一整天。这是因为船员们多是以日夜轮班的方式维持航程。
但是,即使能够移动如此长的距离,周遭的景物仍然毫无变化。
「还是说……其实是我自己漏看了些什么呢?」
理娜用铅块抵着嘴唇沉思着。或许到了明天,就能看见截然不同的景色,但这种不知如何下笔的状况对自己而言倒还是头一遭,所以她有些困惑。
「太阳再过不久就要下山了,不如您今天就早点休息吧?之所以无法顺利地绘制海图,或许是因为初次的船旅让您累积了许多疲劳之故。」
莎拉用关心的语气建议着理娜,理娜的心中也浮现出同样的看法。
船舱内的熄灯时间为太阳西沉的一刻之后。只要进入熄灯时间,除了于特定区域执行看守工作的船员外,全船都禁止再点上灯火。
「因为我们所搭乘的船为木造帆船,因此希望两位公主都能够配合船上的熄灯规定。」
对于许多事项都以相对宽松的态度处理的琉诺,谈到这件事时的表情却显得格外严肃,令理娜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说得也是,那么今天就先睡吧。」
不晓得是否因为太早就寝的缘故,理娜在天空尚未破晓时就自动地醒了过来。
——怎么办才好呢……
她竖耳聆听,身旁正传来两个平稳的鼾声。莎拉和帕卢维都还在熟睡着。理娜轻轻地将脸转向,透过小窗户所看见的外头景象仍是一片漆黑。
——深夜的大海,不,黎明前的大海会是什么样子呢?
理娜心中不自觉地涌起一阵好奇。她悄悄地站起身来,舍礼服而换上了以蓝色为底色的旅行装,并且将两、三支铅块和几张纸片放进随身携带的小袋子里。考虑到歪头可能十分寒冷,于是便再披了一件红色的外套后,才蹑手蹑脚地步出房间。
「怎么了?」
站在房门前的达尔问道。原来现在是轮到黑发佣兵看守的时间。
「我想到甲板上看看,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先等一下。为防万一,我去叫沉默男过来换班。」
理娜花了一些时间才领悟到达尔所说的沉默男指的是尤司卡。
「哎呀,那就不用了。」理娜才刚说出口,却只见达尔噘着嘴耸了耸肩。
「反正本来再过一下子就是换班时间了。而且再怎么说,那家伙也是个骑士,总不可能有胆子拒绝公主的要求吧。」
达尔话毕,便转身走进男性房间里。不一会儿就见到表情严肃的尤司卡和他一起步出房门。尤司卡简短地对理娜行礼并说了句「请小心」后,便不发一语地站到了看守的位置上。
理娜回过礼后,便和达尔一起穿过走廊,然后踏上陡峭的楼梯来到了甲板。船内的走廊昏暗又狭窄,而且通路结构又十分复杂,相当难走;但在这十天以来反覆往返的经验,已让理娜大致记住了前往甲板的走法。
踏上甲板后,挟带着夜晚寒气的海风迎面而来,翻弄着理娜紊乱的金发。
「好美喔……」
呢喃地道出这句话后,理娜便不再出声,只是出神地呆伫在原地。
仰头一望,满天的星斗释放出难掩的明亮光辉。海面一片漆黑,只听得见海浪的拍击声。航行在左侧的单层甲板帆船此时看起来就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团黑影,另一艘护卫船似乎则是跟在船尾的样子。
一望无际的黑暗显得既辽阔而深邃,宛如是为了将星光衬托得更加耀眼而存在。
「你不是每天都在看星星吗?还是说你是为了调查船所在的位置才特地来观星的?」
「陆地和海上看到的不一样啦!」
理娜有些失望地瞪着一脸不解的达尔。她并不是真的为此感到生气,而只是单纯地希望和自己共享着这段时间的对象,能够对自己说些更适合眼前美景的台词。
——而且我也不是想要你赞美星星呀……
然而,当沐浴在夜风中眺望着星辰好一会儿后,对达尔的怨慰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无踪了。更何况他还是特地牺牲看守结束后的休息时间陪着自己走这一趟。
「你的心情稍微好一些了吗?」
「嗯。」
理娜虽然打起精神,对达尔说了声「谢谢」——但却被几乎要劈裂耳膜般的轰然巨响给掩盖掉了。此时,残留在大气间的剧烈震动也传到了两人身上,一股令人寒毛直竖的感觉顿时窜过全身。
原本航行在左侧的单层甲板帆船,明显地收到海浪之外的物体影响,猛烈地摇晃并呈现倾斜状态。
「什么……?」
同一时间,帆船的正面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仔细一看,竟是艘大小和帆船相去不远的船只。至于理娜之所以能在黑暗中辨识出船身,是由于该船的甲板上灯火通明的缘故。
「会撞上的……!」
就在理娜忍不住叫出声时,达尔也同时采取了行动。他用右手臂一把抱起理娜,左手则紧握住身旁的索具。
就在此时,耳畔再次划过比方才还要强烈的巨响,冲击也让整艘船剧烈地晃动起来。两艘船已经彼此撞上了。双方的船首顿时碎裂四散,装饰在己方船首的尼布尔雕像也无可幸免地化为碎片,残骸则无助地朝着海面落下。
「你没事吧!?」
被达尔抱在怀里的理娜勉强点了个头。眼角余光正巧望见了左舷的护卫船,然而其高度却比刚才所见到明显要来得更低。
——船要沉了!?
「我们先回船舱去!」
达尔紧抓住理娜的手,往甲板下方奔去。两人一来到船室前面,除了原本在门外看守的尤司卡外,莎拉、帕卢维和塔鲁布全都来到了外头。看来所有人都因为方才突如其来的撞击而醒了过来。
「理娜,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看起来像是护卫船遭到了攻击。」
帕卢维用不像是刚睡醒的严肃语气切中核心地问道。尖锐无比的语气也将理娜从慌乱的情绪中拉回了正常的思考模式。
「可能是海贼来袭,或是这艘船的船员叛乱吧。」
「毕竟上头载了这个国家的第三王子以及两位异国的公主,无论发生哪种状况似乎都不足 奇呢。」
「可是,海贼不是在南方吗?」
帕卢维摇了摇头回应莎拉的疑问。
「既然是在相连的大海上,只要有足够的海洋知识和风向相助,无论身在多远的位置,都能够绕道前来偷袭吧。」
「我们该怎么因应呢,公主殿下?」
塔鲁布主动地提出问题。
「我认为应该暂时让两位公主待在房间里,我们则在房间外待命。如果比克拉德希望我们前往助阵,我也认为应该助其一臂之力。」
「很合理的做法。」
就在帕卢维似乎还有话要说的同时,琉诺也带着好几个武装船员跑了过来。
「两位公主,很抱歉让你们受惊了。」
「你不需要道歉,快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海贼来袭。敌方共有四艘船,我方的护卫船已有一艘遭到严重损伤,另一艘正和敌方的两艘船交战中。」
「有胜算吗?」
帕卢维一针见血地提出质问,琉诺则显得有些支吾难言。
「目前还无法确切地回覆您,但是敌方似乎不打算击沉我们所在的主船,而只是尝试着从正面还有右侧接近船舷,因此这艘船应该没有即刻性的危险才对。」
听完说明的理娜也理解了方才所遭遇的状况。原来海贼船刻意地绕到正面并与船首互撞,目的正是为了不让我方船只掉头逃走。
「另外,为防万一,我方也已经发射了萤火箭。」
萤火箭是使用架设在船尾的大型弩器向上空发射的弓箭。巨大的箭身会发出即使远在二十贝鲁斯塔的船也能看见的闪光,并且会持续闪烁好一阵子。在比克拉德的规定中,碰上紧急状况时可用此箭来表示目前处于危机中,并且藉此通知近海的船只前来援救。
「因此,请两位公主暂时待在房里静待捷报。这里算是船的后方,就位置应该算是相对安全,另外我会请他们留在此担任护卫。此外,为防万一,也必须请两位换上另一套衣服。」
琉诺露出至今未曾有过的认真表情,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感。
「我明白了。可是我们不需要你的护卫,这里已经有好几个了。」
「可是……」
「如果对方准备攻占这艘船的话,你们应该会需要更多战力才对吧?我不打算和你争论,我想,你应该也没那个时间才对。总之,我不会让你或王子背负起任何责任的。」
理娜和帕卢维接连投以窝心的话语,令琉诺深深地向两人低头致谢。
「感谢两位思虑得如此周全。」
接着,红发的船副立刻率领船员们往狭窄的走廊奔去。一旁的塔鲁布也不禁佩服似地边点头边抚摸着胡子。
「真了不起,想不到在晃动如此剧烈的船里还能跑得那么快呢!」
「那么,公主,我也跟过去看看情况。」
「……你不会有事吧?」
理娜带着夹杂忧心和不安的眼神望着语气一派轻松的达尔。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并且悄悄地抓住了达尔的左手。
「我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乖乖听话,但是佣兵的工作就是冲入敌阵里杀敌,如此而已。」
达尔将手放在背后的长剑上,并且带着有些迷惘的神情望向理娜。
只见理娜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将手从达尔的护手上拿开。虽然希望达尔能留在自己身边,但理娜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好,那我也一起去吧。」
塔鲁布同样自告奋勇地做出表示。
「理娜殿下,我就和这个佣兵一起到外面去确认目前的状况。我并非不相信琉诺阁下所说的话,但战场毕竟是混乱之地,我认为应该由我们亲眼确认过状况再决定该采取何种对策。此外,我觉得让对方见识一下伊甸骑士以及理娜殿下所认同的佣兵实力也不坏。因此就请两位公主殿下和莎拉阁下在此稍待片刻。另外,房门前有尤司卡阁下负责看守,各位大可尽管放心待在房间里。我们相当清楚,自己的第一要务就是守护公主殿下的安全。因此请相信我们必定会回到这里。」
塔鲁布用宛如在为孙子打气般的语气对理娜说着,并且向尤司卡使了个眼色。独臂的骑士则是不发一语地点了个头。
「一旦状况危急,我也会为守护理娜殿下以及帕卢维殿下而战的。」
莎拉平静却充满力量地向前跨出一步。塔鲁布则是微微地绽开笑容,那茂密的胡子也随之摆荡。接着,他将插在腰际的短剑连着剑鞘一并取下,然后交到了莎拉的手上。
「这是预防万一。」
莎拉慎重其事地向对方道谢,并且伸手接过短剑。
「走吧,大病初愈的老伯。」
「如果被大病初愈的人抛在脑后,可是会丢脸到无地自容的喔,小伙子。」
在理娜的注视下,佣兵和骑士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晃动不已的走廊深处。
当达尔和塔鲁布登上甲板时,眼前早已充斥了刀光剑影和此起彼落的怒吼声。
那些已是熟面孔的船员们正在和侵入船上的海贼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从船桅和帆桁等高处所射放的弓箭撕裂着夜空,地板上则满是溅出的血沫。
「他们为什么非得用骷髅头当做标记啊?」
「这样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海贼啊。」
达尔露出呆滞的表情,塔鲁布则是难以忍耐似地笑了出来。出现在正前方及右侧的敌船上各自展开着以红色及黑色做为底色的船帆,帆布上都画着白色的骷髅。另外,所有的海贼头上都缠着黄布,看起来应该是为了辨识敌我所刻意准备的配件。
海贼们用带着钩爪的简易绳桥扣住船缘,陆续带着武器一一侵入了我方船上。
虽然天色未明,但眼前的混乱状况却能一目了然。这是因为船上许多地方都燃起了篝火,以及袭击而来的海贼船上也已有数处着火之故。
由于海贼似乎并没有占领此船的意思,因此并未在我方船上胡乱放火,但我方负责反击的船员则是纷纷将油壶搬上船桅,并且毫不留情地朝海贼船射出火箭。也因此导致海贼船的甲板上有几十人只能忙于灭火而无暇他顾。
就在此时,船身发出巨大的唧轧声,并且再度剧烈地摇晃起来。有个海贼大步一跨,高举着手中的手斧朝着达尔砍了过来。
达尔在闪过斧刃的同时拔出了长剑,并且顺势斜砍而下,一刀便轻松摆平了海贼。
「会晃动的地板还真是麻烦。」
达尔毫不理踩被自己砍倒在甲板上无法动弹的海贼,只是迳自地抱怨着。虽然一击便打倒了对手,但他并不满足于自己刚才的表现。
「喔,原来你是第一次在船上战斗啊!不过刚才的动作倒是还满俐落的嘛!」
「这种程度的家伙根本算不上什么啊。」
「呵,看来离开马杰可之后,你的本事似乎有增无减呢!」
就在下一刻,换成了三个海贼联手朝达尔杀来。达尔先是一刀划过其中一人的颈子,塔鲁布也在同时撂倒了另一个人。因惊恐而停止动作的最后一人则被塔鲁布一剑削下了人头,失去头部的身体则被达尔的剑贯穿了心脏。
正当达尔要拔出剑时,他却忽然改变主意,并且迅速地拿方才被自己的剑贯穿身体而正要倒下的男人身体当成肉盾。同一时间,无数的弓箭和石块划着弧线飞射而来,并且如同阵雨般落在甲板上。霎时间哀嚎四起,落水声也顿时此起彼落地传来。从声音不难判断,落水的并不只有石块而已。
「不只是弓弩,对方竟连投石器都搬出来了……!」
以尸体为盾,勉强躲过一劫的达尔咬牙切齿地说道。
虽然石块只有约莫拳头大小,但船上的船员们身上顶多只穿着皮革铠,因此只要被击中,所造成的伤害依然可想而知。
但是,勇敢的船员并未束手就擒。许多人将木桶里的肥皂水猛力地倒洒在甲板上,让海贼们无法站稳脚步,甚至夸张地滑倒跌跤。当好不容易狼狈地爬起身时,曲刀和手斧已经毫不留情地落在他们身上,令多数海贼当场一命呜呼。
「早点告诉我的话,我就会穿防滑的鞋子来了!」
躲在木桶阴影处闪避弓箭和石块的塔鲁布感叹地呢喃道。
佣兵和骑士一边对眼前的状况语带调侃地抱怨着,一边接连不断地手刃海贼。然而海贼却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敌船甲板上入侵我方船只,人数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我方好像被压制住了呢……不,或者该说光是撑得住就已经很了不起。」
「毕竟对方除了以两艘船夹攻之外,还是以奇袭的策略进攻。你这么想应该比较正确吧。」
就在此时,再度传来一阵巨响和震动。这次的摇晃程度已来到了如果不抓着某些东西就无法站起身的剧烈晃动。
「又怎么了?」
放低腰身来减少晃动影响的达尔将视线射向前方,挡在前方的海贼船船腹忽然冒出了熊熊巨焰。
「是火焰枪!」
有个船员亢奋不已地大声呐喊。
火焰枪是比克拉德海军所拥有的独门兵器。平时都收纳在船腹前方的两把钢铁长枪,只要一有必要,就可用旋盘加以卷拉并朝敌方猛力射出。这把巨枪拥有足以和攻城槌相提并论的长度,所拥有的破坏力更是难以估计。
加上比克拉德擅于计算及实验,因此他们相当明白火焰枪应该架设在能够尽可能接近敌方船底发动攻击的位置。更加令人畏惧的是,由于该兵器不同于原本即装设在船身上的冲角,而是设置在船体内部,因此使用时可先于枪身上涂满油,在点火之后再射向对方。
当敌船船底部位被剌穿,而没有直接接触海水的位置燃起熊熊烈火后,对方也只能无计可施地看着船底的破洞逐渐扩大。
阵阵的金属唧嘎声传来,火焰枪也再度被收进船里。正面的海贼船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并且发生不自然的倾斜。此时船底恐怕已经开了一个无法修补的大洞,而整艘船正逐渐地走向沉没的命运。
看着海贼船上火噬的范围逐渐扩大,我方船员们也涌起一阵爆炸性的欢呼声。另一方面,海贼们所受到的冲击似乎远比想像中还大,许多人都因眼前急转直下的战局而不发一语,或是被击溃似地畏缩起来。
就在情势逐渐转向我方之时——
只听见「啪唰」一声厚沉的声响传来。我方的两名船员登时遭到斩首,鲜血也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痕。
「——这些家伙还真是弱得可以呢!」
眼前的男人一脚踩住滚动到甲板上的人头,一边挥舞着方才砍下船员头颅的大刀,语带嘲讽地说着。看起来年约介于二十五至三十岁间的这个男人,和围绕在身旁的船员和海贼相比,体格显得格外高大壮硕,还有着一身浅黑色的肌肤。在紊乱的黑发之下,带着狂暴色泽的一对赤红双眼正闪着慑人的锐利光辉。
「这艘船上难道没半个有自信能打倒艾维克大爷的勇士吗?」
对方的声音虽称不上宏亮,但和他相隔一段距离的达尔等人却听得再清楚不过。那是股清晰明确,能够激励己方并压挫敌方锐气的声音。此时,有三个船员一齐朝男人冲了过去,但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动大刀,便毫不费力地将三人逐一砍倒在地,当中也有人直接一刀毙命。
空气在无形中变得沉重,哀嚎声相互串连,令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开,使得艾维克的前方空出了一片无人的空间。原本倒向我方的优势竟在瞬间就被艾维克彻底地摧毁了。
——艾维克……?
达尔不禁疑惑地歪着头。虽是似曾听闻的名字,但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艾维克?难道是那个艾维克吗?」
塔鲁布蹙起灰色眉毛呢喃着。
「老伯,你听过他?」
「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统率拉多姆王国所雇用的佣兵团。我曾经在战场上见过他几次,不会错的。」
达尔以点头做了回应。此时他也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曾经置身于牵涉到拉多姆王国的战场上,因此也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但由于从未直接和此人打过照面,因此只在记忆中的一角留有模糊的印象而已。
「当我听见海贼首领是个叫做艾维克的家伙时,我还觉得应该不会是他呢……」
「简单来说,他应该只是被拉多姆放逐,然后自甘堕落地成了海贼头目而已吧?」
达尔轻松地砍杀了逼近自己身旁的海贼,并且朝着艾维克的面前走去。
——对了,我曾听过这家伙的传闻。
他调整着呼吸,一步一步地向着艾维克走近,同时在记忆中搜寻出对眼前这个海贼头目的所有认知。
据说,此人拥有超乎寻常的强大力量,并且以此力量统领士兵,是个号称能凭藉一己之力改变战场情势的男人。拥有一个威震八方的别名『狂猛的艾维克』。
——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如果传闻正确的话,意即代表只要打倒这家伙,海贼就会瞬间变成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
达尔在和艾维克相隔数步距离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是佣兵啊!」
艾维克似乎察觉到了达尔散发出的气势,用愉悦的口气呢喃着。达尔的嘴角也跟着泛起歪斜的微笑,两人像是在互探虚实似地慢慢缩短间距。
刹那间,两把刀刃猛然交锋,在夜色间迸散出激斗的火花。
佣兵和海贼各自发出的杀气,在摇晃不止的甲板上孕生出强烈的剑风。互不相让的猛烈斩击虽未命中目标,但伴随而至的剑压却已足够让双方的脸颊和手臂负伤。激烈而紧绷的战斗毫无半点旁人可以插手的余地。其中一个海贼为帮助头目而试图介入战斗,但却被肉眼无法辨识的剑光闪烁下遭受头颅被击碎的下场。之后再也没有人胆敢再上前,所有人只能摒息望着这场龙争虎斗。
——糟糕了!
首先察觉到状况渐趋不利的是达尔。就剑术而言,他并不认为自己劣于对方。可是,今晚,今晚自己是首度在船上进行战斗,加上艾维克落草为寇已有好一段时间,晃动的甲板对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也因此两人之间自然会产生一节难以弥补的差距。
如果战斗继续拖延下去的话,达尔恐怕会被对方逮到致命的破绽。
就在此时,船身忽然又是一阵剧烈摇晃。达尔趁势用长剑朝着艾维克的大刀猛力一敲,然后利用反作用力向后一跃拉开距离。
看见达尔后撤的艾维克,脸上浮现胜券在握般的笑容,达尔则是气得咬牙切齿。他已经预测到,眼前的海贼头目必定会利用下一次船身摇晃的瞬间朝自己发动攻击。
——该怎么办才好……?
达尔一边保持着安全距离,一边拚命地思考对策。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状况。
海面上开始飘起了浓浓的雾气。在己方船只那破碎船首的正前方,原本因受到火焰枪攻击而逐渐沉没的海贼船,不一会儿就被白色的雾气所笼罩而失去了踪影。
船员和海贼中虽然也有几个人察觉到这样的现象,但达尔和艾维克的胜负对他们而言却更为重要。而艾维克似乎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阵浓雾上的样子。
——没错,我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其他事了。
当达尔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同时,从远处的后方船尾忽然爆出一阵欢呼声。被声音吸引的达尔脚步微张,用余光望向自己的身后来确认状况。但这一望却令达尔讶异地瞪大了眼,而其他顺着声音望去的船员们也同样难掩惊讶。
其中一艘海贼船竟然绕到了船的后方。虽然担任护卫的单层甲板帆船以一敌二地和两艘海贼船奋战,但仍让其中一艘船成功突围并绕到了后方。
理娜的脸庞不由自主地掠过达尔的脑海。但是,就在同一瞬间,迫近眼前的深灰色大刀,立刻将战斗以外的杂念从达尔的思绪中打散了。
达尔虽然勉强举剑挡住了对方的剑击,但因地板震动而失去平衡的他还是被一刀挥飞,狼狈地在甲板上翻了几圈。此时的达尔身上并未穿着铠甲,使得重摔在地的背脊爆出一阵剧痛。艾维克也在同一时间沿着甲板大步逼近,并且狠狠地挥刀砍落。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几乎令全身麻痹的爆炸声不知已重复响起多少次,而这次更是使得船身剧烈地倾斜。待在船缘附近战斗的船员和海贼一一掉落海中,艾维克则是敏捷地跳开摇晃的甲板,并且单手抓住附近的索具,让自己不至于失去平衡。
「什么……!?」
这时候,船上的人们终于发现了海上异常的状况。
包括即将沉没的船在内,在场的七艘船只竟已全数被白色的浓雾团团围住。
夜风发出犹如哀鸣般高亢剌耳的声音吹扫而过,但雾气却像是丝毫不受影响似地在原处徘徊。
——好像有什么东西接近了……?
达尔一边忍受着痛楚撑起身体,一边将视线转向船首的方向。被护手包覆住的左臂正传达着无言的警告。
有个艾维克所无法比拟的——壮硕而强大的形体正在接近当中。
「你站得起来吗?」
拨开船员们跑了过来的塔鲁布朝达尔伸出手,但达尔却只是咬紧牙根,将力气集中在双脚和膝盖上,勉强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老骑士则是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看来你似乎不需要别人担心嘛!看见你摔倒在甲板上时,我还真的为你捏了把冷汗呢。」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达尔朝着甲板吐了口口水。从落在地板上的红色唾液看来,他的嘴巴似乎受了点伤。塔鲁布则是以警戒的视线循着达尔直瞪的方向望了过去。
接着,在没能数到十的短暂时间内,浓雾一分为二,对方缓缓地露出了全貌。那东西不疾不徐地将海贼船逐一摧毁,其巨大的躯体也毫无掩蔽地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在不断被汹涌的海浪拍打而显得摇摇欲坠的帆船上,达尔和塔鲁布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是船?」
被蓝白色磷光簇围着,并且全身惨白的形体,其真面目竟是一艘巨大的船。其大小约为这艘帆船的两倍,两支巨大的船桅则有一半隐藏在浓雾之中。即使从远处眺望,也能隐约见到那 破烂不堪的船帆在风中诡异地飘荡着。
「是幽灵船……!」
满溢着恐惧的哀嚎声搭配着眼前超乎现实般的光景,使得船上陷入一片近乎失控的混乱。此时无论是船员或是海贼,所有人都失去了冷静,一心只想着逃命。
在即将沉入大海的甲板上,可以看见被尸体绊倒而软了脚的人、因精神错乱而索性跳入海中的人,也有疯狂地喊叫着难以理解的话语,并且对着空气胡乱挥动武器的人。
「我们回去公主那里!」
达尔砍杀着伴随狂吼声朝己方袭来的海贼,对塔鲁布喊叫着。晚了半拍才回过神来的塔鲁布像是吐了口气似地应诺。老骑士之所以能率先迅速站起身来,或许该归功于过去曾和名为龙的怪物战斗过的经验所赐。
两人一边撞开或是踹倒挡在面前的船员和海贼,一边在甲板上狂奔。而在两人身后则是不断传来犹如地狱般的惨叫,当中还夹杂着遭到压毁而即将崩坏的海贼船发出的哀嚎。
当两人来到通往船室的走廊时,正好撞见了琉诺领着理娜等人移动的身影。莎拉仍穿着平时的侍女服,而帕卢维则已经换上了绿色的礼服。
「两位都没事吗?理娜殿下!帕卢维殿下!」
塔鲁布的胡须颤动,闪着泪光开口问道。看见两人的理娜虽然一瞬间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但当看见那艘白色的巨船时,立刻又陷人呆滞无言的情绪中。当然,莎拉和帕卢维也不例外。
达尔在庆幸理娜平安无事之余,同时也开始苦恼起来。在这样的状态下,究竟该逃往何处才能顺利获救呢?
「——过来帮忙。」
琉诺手提着一个相当于一颗人头大小的皮袋,带着急切的表情,不由分说地对达尔提出要求。达尔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看得出眼前的女性似乎并没有恶意。更何况此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要她交代前因后果了。
「要我做些什么?」
达尔问毕,红发的船副立刻一语不发地穿过达尔身旁,冲向甲板处。她灵敏地躲开四散在地的木桶和网子,并且无视于身为自己部下的船员们,直朝着某个方向奔去,达尔则是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琉诺一直走到舷侧才终于停下脚步,只见她伸出手,指向固定在眼前的小艇。
小艇大约可以坐得下六至七个成人,船身两侧设有轮子,各有一条粗绳穿过其中,并且一直延伸到一旁的旋盘上。
「让公主等人坐上这艘船,然后再让船下海。」
就在此时,又传来一阵爆炸声。
定睛一看,海贼船已变得支离破碎,震耳欲聋的水声压制住了空气,水花则伴随着难以计数的破裂木片飞迸四散,宛若扭曲变形的木枪般插在己方船只的甲板上。飞溅的鲜血虽一度染红甲板,但下一瞬间又马上被冲入船上的海水冲刷殆尽。
器物因爆破而毁坏的声音转变为各种不同的奇异音色,人们的哀嚎与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船身摇晃的程度变得愈加剧烈,即使惯于在船上行走的人也逐渐开始难以稳住脚步。
受到海贼船遭破坏的余波波及,理娜等人所乘的帆船甲板也跟着出现无数的龟裂。被蓝白色磷光围绕着的幽灵船虽然行进缓慢,但仍确实地以整个船身撞了上来,使得帆船的损伤在瞬间加剧并扩大。
理娜等人扶着彼此的身体,并且抓着周遭任何能做为支撑的物品,一边脚步谨慎地向前进。虽然几近崩坏的船体令人心躁难抑,但这时候一旦不慎跌倒,就不知会随着倾斜的船身滚到何处了。更何况船体可能在站起身来之前就已惨遭解体。
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舷侧,琉诺则是一边进行准备工作,一边开始说明接下来的因应措施。
「琉诺,你也会上船吧?」
在如同骤雨般灌顶而下的海浪飞沫之中,理娜难掩不安,主动提出疑问。
「将各位引导至安全的场所是我的第一要务。此外,我还有很多其他的任务在身,在达成使命之前,我绝不能离开这艘船。」
琉诺面带笑容地说着,但声音却难掩颤抖。她将手中的皮袋交给众人,并且急促地继续接着说明:
「这是饮水和粮食。虽然分量有些少,但希望各位能够见谅。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我监督不周所致。如今时间已经不多,待下次有幸再与两位公主见面时,我一定会向各位好好请罪的。」
于是,最后只有理娜、莎拉、帕卢维、尤司卡以及塔鲁布坐上了小艇。
「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听见帕卢维这么一问,琉诺也瞬间思考了一下,立刻接着开口:
「……我从刚才起就一直见不到佛鲁赛尔殿下的身影。如果各位有看见他的话,请务必伸出援手帮他一把。」
达尔和琉诺一边承受着船体的剧烈晃动,一边卖力而慎重地转动旋盘,让小艇得以缓慢地接近海面。此时达尔也终于明白了琉诺特意选择自己的理由。
在左右摇晃不已的船上,得顶着呕吐和晕眩感的状态下操纵吃重的旋盘,才能将小艇放下;这样的作业即使是熟练的船员,至少也得派出几个人才能完成,但如今琉诺在身旁已无其他船员的情况下,只能从公主一行人中选出适任者来协助自己。但尤司卡少了左臂,塔鲁布又是年迈的老伯,更不可能找两位纤弱的公主来帮忙,因此达尔自然就成了唯一的人选。
幽灵船所发出的磷光此时也成了助力,两人总算成功地让小艇降到了海面上。这种讽剌的结果令达尔感到不悦。
而满身疲惫的琉诺仍不忘带着笑容向达尔致谢。
「谢谢你愿意帮忙。」
「要道谢的话就拿实际点的东西来吧。下次再给我就行了。」
达尔不待回应地用力往甲板一踢,朝着小艇附近的海面一跃而下。
「达尔!」
小艇上的理娜在莎拉的搀扶下拚命地伸出手,帕卢维和尤司卡紧抓着船身,塔鲁布则宛如着了魔似地拚命划着船桨,试图突破逆袭而来的海浪,同时尽可能地远离帆船。
在天色未明的大海上,飘罩着白色浓雾的浪涛间,遭到海浪拍击翻弄的小艇只能无助地在海上摆荡。
改用左手拿剑的达尔则是卖力地游泳,并且朝着理娜伸出右手,两人只差一点就能碰触到彼此的手指。
众人身后的帆船则是在一阵宛如轰雷般的爆裂声响起的同时断成了两截。下一刻,原本在船上的人们顿时犹如豆粒般被抛到海上,倒下的船桅也激起高耸的水柱。将一分为二的帆船吞没的海浪此时也变得愈加凶猛,而原本正在后方死命撑住船体的单层甲板帆船和海贼船,此时也像是气力放尽似地纷纷翻覆沉没,所有的船只中,只有一艘海贼船勉强地逃出了怒海的魔掌。
理娜等人所搭乘的小艇也并没有全身而退。其他船只沉没所激起的海浪,使得小艇先是高高浮起,然后直接在空中翻了一圈。所有人全都被抛出了船外,而只差一点就能爬上小艇的达尔再次被抛向海中,海浪更是无情地从头顶拍打而下。瞬间,达尔的视觉以及方向感全都消失殆尽,就连意识也就此中断。
在滚滚海浪的翻弄之间,达尔勉强地将头探出海面,一个长发女性像是溺水似地漂浮在他眼前,于是达尔立即不假思索地将女性抱了过来。
「喂,你没事——」
达尔的话还没说完,就因为些微磷光反射所照出的发色并非见惯的金黄色而闭上了嘴。
「……想不到我竟然会有得向你道谢的一天呢。」
帕卢维用纤细的双手绕抱着达尔的脖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公主——的妹妹在哪里?」
达尔一边问道,一边用视线环顾周围。脑中思考已渐趋模糊的达尔,此时忽然庆幸起这时候自己没穿着铠甲这类无关紧要的小事。
「有人吗……!如果有人在的话就回答我!」
他试着放声大叫,咸苦的海水也跟着灌进口中。幸运的是很快便得到了回覆。尤司卡、莎拉、以及背上背着理娜的塔鲁布等人像是要将海水拨开般朝这儿游了过来。当达尔看见老骑士背上的理娜紧闭着双眼时,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
「别担心,她只是昏过去而已。」
听见塔鲁布这么说,达尔、莎拉和帕卢维才总算松了口气。此时莎拉忽然像是体力不支似地身体一倾,达尔则是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对不起……我的意识变得有点模糊……」
莎拉抓着达尔的手做为支撑,用呢喃般的虚弱声音向他道歉。
——这也不能怪她。
即使强健如达尔,只要稍一松懈。就可能会脱力地沉入海中。不只是自己,就连尤司卡和塔鲁布的表情亦能看出体力已经濒临极限,加上长时间泡在冰冷剌骨的海水里,嘴唇也早已冻得发紫。
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眺望着周围的惨况。幽灵船的周遭虽然相对显得明亮,但除此之外的大海全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船的残骸漂浮在海浪上,偶尔传来一息尚存者无助的呻吟,但却又立刻被浪潮声给盖了过去。
「——走吧。」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达尔。莎拉立刻接着用狐疑的声音提出疑问:
「你说要走……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那艘船上。」
达尔的视线落在那艘被雾气和磷光簇拥着、悠然地停伫不动的幽灵船上。
「我们的小艇已经沉了,饮水和粮食也一起沉入了海里。这样下去还不是只能等死?」
「你是认真的吗?」塔鲁布而露怒色地质问着: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登上那艘外观看来就已经充满危险的船吗?」
「不错的主意。」
帕卢维用冷静的语气介入了争论。此时,莎拉、塔鲁布和尤司卡也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到她的身上。即使暴风和海水飞沫沾满了她的脸庞,那头濡湿的栗色头发也黏绕在身体上,但她仍能露出大胆的笑容说道:
「我觉得佣兵的判断十分合理。根据我昨晚所看过的海图显示,这一带并没有任何陆地,或者应该说——尚未发现陆地比较正确吧。」
另外,附近也有船只在近海航行。在帕卢维和海图一起看过的行程表上,也写着何时将会和哪艘船错身而过的日期。
但是,即使留有纪录,也不表示该船就必定会按照表定的时间完成航程。从这十天以来的航程来看,即使出现半刻甚至一刻左右的误差也不足为奇,因此帕卢维并不打算等待其他船前来救援。
「我可不想选择漫无目的地在海上漂流,最后力气尽失葬身鱼腹。」
塔鲁布虽然嘟嚷了几声,但被胡须盖住的嘴却始终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话语。他微转过头,忧心地看了看昏倒在自己背上的理娜。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老骑士的双眼已充满了无比强烈的决心。
「我明白了,走吧。」
「喔……对了,你到底要抓着我到什么时候?快点放开我啦!」
达尔先是向塔鲁布点了个头,接着朝双手仍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帕卢维瞪了一眼。
「少啰唆了,就这样带着我到那艘船上去吧,佣兵!」
「用你自己的手脚游过去啦!」
「我的衣服太重了,身体没办法自由行动。」
「脱掉不就好了!」
帕卢维用指甲使劲地剌进了达尔的脖子。
「可以请您将短剑借给我吗?」
同样抓着达尔右手的莎拉痛苦地挤出声音。
「我的衣服吸进了海水,衣带都纠缠在一起解不开了。」
背着长剑的达尔游在最前方,背着理娜的塔鲁布和尤司卡接在后面,并排而游的莎拉和帕卢维则殿后。两人此时都换成了泳衣打扮,脱下来的衣服则叠放在自己的头上。
尤司卡虽然主动要求让自己殿后,但却无法说动顽固的帕卢维。
五个人不理会偶尔在黑暗中响起的各种奇异声响,专心地朝着幽灵船游近。自从幽灵船停止动作之后,船身周围的波浪就显得平静许多,因此达尔等人并未花上太久的时间就顺利抵达了船腹。
「这是什么?」
就近一看,并且实际伸手触碰过后,达尔不禁对眼前的景象皱起眉头。想不到构成幽脚船白色船体的竟然不是木材。
「……这是骨头。而且还是从颇为巨大的野兽身上取下的骨头。」
同样在达尔身旁碰触着船腹的尤司卡喃喃自语地说着。正如独臂的剑士所言,幽灵船的船体是使用了无数的骨头组装而成的。
「可是,我们要怎么登船?该不会要用手攀爬骨头之间的接缝处吧?」
塔鲁布仰头望着巨大的船身并提出问题。寒冷的海水令他的脸庞和吐出的气息都显得苍白无比。但是,看得出他比起担心自己,似乎更忧心自己背上仍未清醒的理娜。
「我先上去。到了甲板之后,我会放下绳子拉你们上来。」
达尔话毕,立刻举起长剑作势要刺入船腹,但就在这一瞬间,从覆盖船体的磷光中忽然缓缓地浮出一团圆形的白色光球。
大小约能收进掌心之中的光球,犹如水母般漂到了达尔等人的头上。当它移动到莎拉的身旁时,忽然像是得到重量似地猛然落下。
即使碰上如此突发性的状况,但莎拉目前的状态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而光球竟就这样钻入了莎拉的身体里。只见她惊讶地瞪大的双眼顿时失去光辉,并且像是浑身脱力似地晕了过去。
「喂……!」
达尔急忙游到莎拉身旁,并且抓住她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将她抱了起来。就在此时,那对翡翠色的眼瞳也再次恢复了光辉。她眨了眨眼,并且像是要环顾周遭似地让眼珠转动了一圈。最后她的视线停在达尔的左手臂上,并接着将整张脸转了过来。
这时候,莎拉忽然毫无预警地绽开笑容,那是达尔至今未曾见过的——既开朗而又带着些许妖艳的笑靥。只见莎拉伸出纤细的双手,像是要让对方的脸埋进自己丰满的胸部似地,一把抱住了面露疑惑的达尔。
「我吓了一跳呢,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龙!」
虽然听起来仍是熟悉的声音,但如此开放而爽朗的说话方式却和莎拉大相迳庭。而且对方的话语更是触动了达尔敏感的神经,使他不假思索便使劲地将莎拉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你……是什么人?」
莎拉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达尔的手此时已伸向了背上的长剑,但却无法下定决心握住剑柄,可能会伤害到莎拉的顾虑令他陷入了犹豫。
「我叫做蒂法妮,请多指教啰,龙。」
「不准你再用那个字眼叫我。还有,现在立刻从那个女人身上离开。」
「在那之前,我们先来做一个交易好吗?」名为蒂法妮的神秘人物像是要强调胸部似地双手环胸,并且用宛如要开始恶作剧似的小孩会露出的调皮眼神注视着达尔。
「你们想要登上这艘船对吧?我可以同意这件事,但是前提是要让我再借用这个身体一阵子。当然,要拒绝也是你们的自由……只是我建议你们,不要天真地以为有办法凭自己的力量登上这艘船比较好喔!」
——这家伙……
「我同意这项交易。」
在达尔开口说话之前,一直在后方看着状况发展的帕卢维毫不犹豫地应允了对方的要求。达尔立刻转过头去对着她破口大骂
「你这家伙凭什么自作主张……!」
「不然你有其他办法吗?」
帕卢维淡然地回望着达尔的怒视,并且毫不留情地指出问题的核心。
「那个叫做蒂法妮的女人,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伤害侍女的意思,而且她还主动答应要让我们上船不是吗?」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打算等你们慢慢讨论出结论喔!因为太阳快要出来了,我得在那之前回到船里才行——」
蒂法妮用开朗的语调向众人下了最后通牒。
「——而且目前看来有好几艘船正在接近这里,我当然会想在事情变麻烦之前离开这里啰!」
听完蒂法妮的话,达尔等人也不禁彼此互视起来。
「是看见琉诺阁下所发射的萤火箭而赶来救援的比克拉德船只吗?」
「大概是。至少应该不会是海贼就是了。」
塔鲁布和尤司卡纷纷对达尔的话点头表示认同。足以让一个国家陷入苦战的海贼,不至于会犯下连续开战这种愚蠢的错误。如果对方真的有意率其他船前来,那么这场战斗应该早就已经划上句点了才对。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不用非得上这艘船,也可以在这里等待救援……」
「随你们高兴,只是我不打算立刻将这副身体还给你们,还有,我希望你也能留下来。」
蒂法妮的话盖过了塔鲁布气喘吁吁的提议,并且对着达尔投以笑容。
「你看得见那逐渐接近的船的外观吗?」
双手抱着达尔,并且由尤司卡在一旁搀扶着的帕卢维看向蒂法妮。蒂法妮则是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凝视了好一阵子。
「是艘像是陆地上的虫子一样,左右各有几十只脚的黑色船只。」
「看来应该是比克拉德的单层甲板帆船。」
如此一想就相当合理了。但是,听到这个讯息的帕卢维却做出了令人讶异的判断。
「我了解了,那么,蒂法妮,现在请你立刻让我们上船,并且立刻将船驶离这个地方。」
她不假思索且明确地提出要求,在环视了一圈周遭哑口无言的男人们后,用冰冷的语调继续说着:
「听好了,我并不打算和持反对意见的人进行任何讨论,想留下的人就请自便吧!」
达尔看了一下塔鲁布和尤司卡的反应,只见尤司卡依旧沉默不语,而塔鲁布则像是在忍受什么似地紧闭着双眼,并且重新将背上的理娜背好。在老骑士肩后的金色发丝因为被海水濡湿而显得十分笨重。
「看来已经达成共识了呢!」
蒂法妮弹了一下手指,位于达尔等人头顶上方的骨头随之响起一阵崩裂的声音,并且缓缓地降下了一艘用骨头组成的小船。船首穿着一条白色粗带,摸起来相当平滑,还有着近似绳索般的粗度。
「这是什么?」
被尤司卡推上小船的帕卢维,带着讶异的表情碰了碰那条粗带。
「大概就是肌肉和内脏之类的东西做的吧,我也不太记得了。」
听见蒂法妮这么一说,帕卢维立刻害怕地将手缩了回来。
——巨大的猛兽吗?难道说……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达尔的脑海中萌生,但此刻并不是适合长考的时候。在达尔的呼喊下,嘴角的胡子早已被海水浸湿、意识也显得十分朦胧的塔鲁布勉强将理娜放上小船,他们才接在后头依序登上小船。
在所有人都上了船后,达尔才露出几乎无法言语的疲态。而就在蒂法妮踏上船缘的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状况。
「等、等一下……」
帕卢维和尤司卡都不禁以惊讶和警戒的视线朝黑暗中传来的微弱声音望去。拍打着水面并现身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个带着憔悴神色,一头濡湿的亚麻色头发散黏在脸颊上的男人——那是佛鲁赛尔。
「……原来你还活着呀!」
帕卢维用带着意外和不耐的声音呢喃道。毕竟自从遭到海贼袭击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因此帕卢维早就认定这个男人已和船一同葬身海底。
比克拉德的王子此时也认出了小船上的帕卢维,并且勉强挤出抽搐的笑容。
「原来您没事啊,公主。能、能否让我也一起搭上这艘船呢……?」
「您打算怎么做?」
尤司卡用等候命令的眼神看着帕卢维。他之所以会刻意地如此请示,想必应是不赞成让他上船之故。
「——琉诺当时在那么危急的状况下,仍然使尽全力救了我们。而她当时唯一的请求,就是当我们发现这个男人的时候能助他一臂之力。」
帕卢维的回答到此为止。
而达尔之所以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则是因为觉得插嘴只会让状况变得更棘手而已。当想到如此一来总算暂时能确保安全无虞时,今晚的疲劳也一口气涌了上来。
在佛鲁赛尔也上了船后,小船便开始缓缓地上升。
当众人从船里跌落到甲板上时,达尔也就此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