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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三败~为我的心取个名字

12月21日,星期一早晨。

昨天的那场雨彷佛幻觉,天空晴朗无边。

尽管我比平常提早一小时到校,学校却早已『醒来』了。

一大早就到校的不只有运动社团。

音乐教室流泄而出的乐器声,来自比赛在即的管弦乐社。

我听着那乐音,一片寂静的美术室的灯已经亮了。

既然学生在,老师当然也在。

西校舍的边缘处,文艺社的社办前方。我打着呵欠并看向手表。

这时间换作平常,我大概正要将想帮我更衣的佳树赶出房间。

感觉到房内有人的气息,我就这么推开门。

「早安,温水。好久不见了。」

自化学参考书抬起脸,前社长玉木慎太郎睡眼惺忪地道。

正忙着最后冲刺的考生,月之木学姊的男友。

「昨天古都跟我说过了,看来出了很多麻烦事啊。」

玉木学长苦笑着说道,我也只能回以苦笑。

「不好意思瞒着学长。我该更早一点告诉你的。」

昨晚我告诉学长希望能见面聊聊,他便指定了早晨的社办。

月之木学姊和志喜屋学姊。两人过去发生过什么事,这个人应该知道才对。

「是古都不准你们讲吧?别站了,坐下吧。」

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

「毕竟最近,我光是自己的事情就忙不过来了。」

玉木学长的视线再度落向参考书,撕下一张便利贴,贴在那一页。

「我记得学长要跨组吧,准备来得及吗?」

——跨组。虽然是念文组的班级,却报考理工科系。

从三年级的第二学期要转换跑道绝非易事,而且他要考的还是县内最难考的国立大学。

「我最近的模拟考姑且有拿到A判定喔。我原本就打算考国立,算是最起码的优势吧。」

「学长真厉害。那月之木学姊那边怎么样?」

玉木学长的表情像是不带笑意的苦笑。

「她好像打算去考名古屋的私立大学,只要有她想上的科系就全部报考。至于模拟考的判定——哎,算是还可以吧。」

无论结果如何,春季后两人的出路就不同了。

不只是月之木学姊,玉木学长肯定也很不安吧。

升学成为分手的原因,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不好意思,在这么忙的时候叫学长出来。」

「不是温水的错,不要道歉啦。我会去找老师和学生会那边谈谈,那本被没收的同人志就交给我吧。」

语毕,他要我放下心事般笑了笑。

大概是注意到我那张想回以笑容却又僵住的表情,学长眉心微蹙。

「怎么了,还有其他问题吗?」

「其实,老师和学生会长都不知道那本书的存在,而且直接有关的只有副会长而已。」

玉木学长脸上浮现清楚的困惑。

「副会长,是一年级的马剃同学吧?为什么那孩子独自一人做这种事?」

「那个人好像把文艺社——不,是把月之木学姊当作眼中钉。」

我一大早就吐出沉重的叹息。

「……我想找她取回同人志,反而被她开出交易条件——如果要她还书,就实现她的愿望。」

「愿望?好像威胁啊。」

不是好像,完全是威胁。

「哎,学长先听我说完。她的那个愿望是——」

「……是什么?」

我停顿一瞬间,从正面注视学长的表情。

「——让志喜屋学姊和月之木学姊的关系做出了断。」

听了这句话,学长脸色大变。我见到这般反应,身子向前倾。

「她们两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听了我的问题,玉木学长闭起眼睛,深深沉思。

随后他缓缓摇头。

「……抱歉,我可以花点时间考虑要怎么回答吗?」

「好,我知道了。」

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不,从玉木学长那迟疑不决的态度来看——

我打断了思绪,自嘲地苦笑。现在不是追问这点的时候。

现在该思考的是要怎么解决。

「不过,学长的帮助是必要的。可以请学长助我一臂之力吗?」

「这是无所谓。你有什么打算吗?」

「能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只有当事人吧。我想让两人见面,好好聊过。」

听我说完,玉木学长露出傻住的表情。

「你觉得这样说她们就会乖乖见面吗?特别是古都。」

「我不认为啊,特别是月之木学姊。」

而且两人昨天才刚起了冲突。

然而现在如果袖手旁观,鸿沟将永远没有弥平的一天。

「一旦闹翻了,见面就需要某些借口。比方说特别的情境,或是共同的敌人。要有某些契机才行。」

「道理我明白,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呃,这个我借一下喔。」

我从玉木学长的笔盒中取出橡皮擦,摆在桌子中央。

「比方说玉木学长和月之木学姊约好见面。然后,志喜屋学姊也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场所和某人约定碰面。」

我转开萤光笔的盖子,竖立在橡皮擦旁边。

「在两人注意到对方的同时,她们等候的那人打电话通知,会稍微晚一点,要她们在原地等待。」

「要骗她们两个,让她们碰面吗?」

「应该说,要让当事人明白这是事先设计的才行。我们得成为『共同的敌人』。」

「……试试看吧。」

玉木学长让橡皮擦轻轻撞上竖起的笔盖。

笔盖滚动着,划出圆弧回到原本的位置。

「这样会不会顺利,只能赌一把就是了。」

「如果在这样的情境下选择逃走,那也算是一种『了断』吧。」

也许真如学长所说。

重修旧好。这只是其中一个结果,不一定是正确解答。

而天爱星同学开出的条件是『做个了断』。

「那问题就是怎么约那两人出来。」

学长取出智慧型手机,直盯着萤幕。

「这周四是平安夜吧。我已经和古都约好傍晚在车站前的圣诞灯饰碰面,一起去吃饭。」

平安夜——车站前的圣诞灯饰。

「为去年那次复仇雪耻吗?」

两人还没交往时,一年前的圣诞节。

在圣诞灯饰前方,玉木学长在绝佳的机会上搞砸了。

历经一波三折,最后虽然顺利交往,但过程十分复杂。嗯,我说真的。

「在这时叫志喜屋学妹过来怎么样?也符合温水说的『特别的情境』。」

「不过学长没关系吗?这不是交往后第一次圣诞节吗?」

「我不会连晚餐都退让喔。况且我和古都还有明年,甚至未来。」

玉木学长有些伤脑筋般,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志喜屋学妹在想什么,我也不晓得就是了。但我也记得那两人当初要好的时光,就这样结束,我也觉得有点……」

「寂寞吗?」

「与其说寂寞,应该说觉得有些责任吧。」

——责任。我还来不及追问,学长便开始收拾私物。

「星期四傍晚六点,车站前高架人行道的灯饰前方。古都应该会来,温水你想办法把志喜屋学妹叫来。」

「我明白了。不告诉她月之木学姊也在那里,对吧?」

玉木学长走出社办后,我依旧待在社办整理脑中思绪。

24号晚上,约志喜屋学姊到车站前的圣诞灯饰碰面。剩下的只能当天再说了。

……嗯?等一下喔。12月24日就代表……

我要约志喜屋学姊——在平安夜出来见面。

「那就这样~我去补课啰。」

放学后的社办。垂头丧气的烧盐走出社办后,房内只剩我和小鞠。

烧盐因为考不及格,被禁止参加社团活动,这样的她进出文艺社社办不算犯规吗?不过,文艺社平常也只是在社办打发时间而已……

我想着这些事,启动智慧型手机的月历。

——计画是24号的晚上。

今天是21号,我得尽快找她敲定时间才行。

换言之,我必须邀请志喜屋学姊在平安夜与我约会——

「……不,只是刚好在二十四号而已。嗯,没错,没有奇怪的意思。」

我为了说服自己而呢喃自语时,小鞠对我投出怀疑的目光。

「怎、怎么了,温水,难、难道看到幻觉了?」

真是失礼。虽然妄想与现实的界线偶尔会有些模糊,但我很健康。

「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话说小鞠,你平安夜——」

社办门像是要打断我的话般开启。

八奈见畏畏缩缩地探出脸。

「……两位好。两位刚好都在啊。」

「怎么啦,干嘛这么正经。」

「那个,我想和两位道歉。」

八奈见像是觉得尴尬,用指尖屡次卷着头发。

道歉?我和小鞠面面相觑时,八奈见倏地低下头。

「昨天很对不起!」

「咦?什么事?」

「柠檬的那件事!因为我没说清楚,结果她跑去卡拉OK那边了吧?柠檬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说要道歉才行。」

啊~回想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毕竟是烧盐嘛。

「也许是这样没错。不过就算烧盐去桌游咖啡厅那边,结果大概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吧?况且主因还是我迟到了。」

小鞠点头如捣蒜。

「而、而且是我,忍不住告诉月之木学姊,说我和可怕的人,在一起。」

的确是如此。那人没出现在那边,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了。

「那就算到小鞠头上吧。」

「去、去死。」

那明明是你自己讲的。

不过八奈见这样反省还真稀奇。

也许发生了某些我不晓得的事情,不过现在我也不打算责备她。

「比起这个,八奈见同学。24号晚上你要做什么?」

话题突然转变,八奈见有些疑惑地连连眨眼。

「唉?就单纯和家人一起度过啊。」

「车站前有圣诞灯饰吧?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没错,要一对一约志喜屋学姊出来才会感觉别扭。只要有复数的人就用不着操这种心了。

「唉!?等等,那个,咦?你认真的?咦咦!?」

八奈见异样地手足无措,视线在我和小鞠的脸之间来回游移。

虽然突然提出邀约是我不好,但是她显得这么不愿意,还是让我有点受到打击耶……

「抱歉,不方便的话就算了。那就——小鞠。」

「呜咦!?」

我视线转向小鞠,小鞠顿时全身一颤。

「不嫌弃的话,平安夜可以陪我吗?」

「去、去死!死、死个五次!」

咦……虽然不知为何,但她说的还真绝。

哎,突然间要求平安夜空出时间,也许是我强人所难吧。

「真没办法,那就问烧盐看看吧……」

我说着并取出智慧型手机。

「「啥?」」

八奈见与小鞠以低沉的声音同声问道,从左右两侧包夹坐在椅子上的我。

咦,怎么了怎么了?这两个家伙今天怎么会这么暴躁啊……?

八奈见双手抱胸,从上方睥睨着我。

「温水,你先坐好。」

「咦?我已经坐着了啊。」

我完美的答覆也没用,八奈见的拇指猛然转往正下方。

「——地板。」

咦?为什么我要坐地板?

「不是,先等一下。唉,小鞠,你也帮忙说句话。」

「废、废话少说。」!?怎么连小鞠都不太对劲。

她用看厨余般的视线看我——虽然平常就这样子,但今天未免太霸道了吧。

「总之,你们先冷静一点。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两人默默地俯视着我。

虽然压力非常强烈,但我好歹也是男人,不能屈服于这种淫威。

「所以我是——呃……那个……好的,我知道了。」

话虽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是大人应有的态度吧。

我乖乖在地面上跪坐,八奈见对我投出冰冷的眼神。

「温水。你真的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吗?」

咦?问我刚才做了什么?我想想喔——

「问你们愿不愿意一起去车站前的灯饰……」

「在我之后,马上就去找小鞠,一被拒绝又马上约柠檬。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

「因为接下来我还要邀志喜屋学姊才行——」

「咦!?接下来是那个学姊!?温水,你难道谁都可以吗!?」

「奇怪,我刚才没说吗?我和玉木学长讨论之后,决定要安排月之木学姊和那个人见面。所以要在二十四号晚上找志喜屋学姊出来……所以我想说……你们能不能……帮个忙……」

为何?八奈见和小鞠的神色变得愈来愈凶恶。

「呃~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两人气愤得满脸通红。

「你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啦,温水!」

「你、你还是,去死吧!」

两人纷纷咒骂,转身背对我。

咦……到底是怎样?我只是稍微忘记说明而已吧。

「所以说,你们两个平安夜真的没空……?」

八奈见偏过头来,斜眼瞪我。

「不好意思,那天我要跟家人去吃饭。请自己想办法~」

小鞠也同时咂着嘴瞪我。

「我、我也没空,要和小不点们吃蛋糕。你、你自己去死。」

不知为何两人都对我针锋相对。

按照这个状况,我就算去找烧盐帮忙,之后不晓得会被她们说成什么样子,看来我还是只能凭一己之力约志喜屋学姊出来了吗?

不过,昨天才刚发生那种事,今天要找志喜屋学姊实在有点尴尬。

握在手心中的冰冷手掌的触感。

不同于在海水浴时硬是一把抓住我的烧盐的手,也不同于撒娇般勾住我的佳树的稚嫩手掌。那玻璃雕塑般纤细的手触及我的手指——

……不,那人不是怀着那种想法对我伸出手。

至少在手指相触的那个瞬间,在那之中没有恋爱感情,也没有其他邪念。我这么认为。

我闭起眼睛,仔细回忆昨天萦绕在指间的情感。

志喜屋学姊的不安与悲伤——我待在她身边时的感触——

愈是去回忆,不知为何自己的心情就变得更加模糊,我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最后再一次回忆起志喜屋学姊被雨打湿的侧脸。

被拒绝的时候,她的表情真的很寂寞——天爱星同学如是说过。

虽然我不知道天爱星同学是否和我看见同一张侧脸,但是我们感受到的心情应该相去不远。

我做好觉悟后,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如往常的社办风景,但景色的高度看起来比平常要低。

话说回来……我得在地板上跪坐到何时?

当天晚上,我非常仔细地确认自己房间的门锁。

很好,这样一来谁也无法进入房间了。

我换回制服,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

我摆出斜角45度的帅气表情,开口说道:

「这周四,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丰桥车站看灯?」

……不错嘛,还满有模有样的。

毕竟要约学姊在平安夜和我出去。在正式开口之前,练习绝不能少。

不惜态度稍嫌强硬也得一句话搞定,但是简略为看灯是不是耍帅过头了?

是不是更轻描淡写的感觉比较好……?

我清了清嗓子,再次于全身镜前方摆出姿势。

「话说今年车站前的圣诞灯饰已经开始了呢。不嫌弃的话,平安夜要不要一起去看?」

这是不耍帅的自然路线。这样就能在闲聊的途中直接提起。

「兄长大人,表达方式是不是应该更隐晦一点呢?」

「那样人家会不会没注意到我在约她,结果被干脆带过?」

「如果遇到这种状况,那是对方想当作没这回事。兄长大人,当女生接到异性的邀约,绝对不可能没察觉。」

咦?是这样喔。女生好可怕。

「……唉,为什么佳树在我房间里啊?我房门刚才上锁了吧?」

「哎呀,门根本就没锁啊。我是来还之前借的书的。」

佳树笑脸盈盈,将书递给我。

房门的锁是什么时候打开的?这种怪事不时发生,也许该修理一下比较好……

佳树那家伙露出一张理所当然的表情坐在床畔,似乎想久待。

真没办法。我走向书桌,打开教科书假装要念书。

「好了,哥哥还要写作业。佳树也回房间去吧。」

「兄长大人,平安夜要约谁出去玩吗?」

……看来她不打算当作没看见。我装模作样地把教科书拿到眼前。

「呃、哎,算是啦。好了,已经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明天会爬不起来喔。」

我就这么假装写作业时,背后传来了啜泣声。

我连忙转过头。

不是我听错,佳树正不停掉着泪。

「怎么了,佳树!?」

「因为……因为……第一学期连朋友都没有的兄长大人,在平安夜居然要和女性约会……佳树真的觉得好欣慰……」

噗滋~佳树用面纸擤鼻子。

「呃,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只是有些缘故——」

「兄长大人先前在复数女性之间周旋的时期,就连佳树也觉得看不过去。」

「根本没有这段时期喔?」

佳树擦着眼泪,站起身来。

「兄长大人终于决定了心目中的挚爱,佳树也会不惜余力,面试就之后再说!」

面试终究不能少吗?佳树眼眶泛泪,用力抱紧了我的头。

「一旦平安夜约会顺利结束,之后的事情请交给佳树吧!迎接对方进入温水家的准备万无一失。要一起做年菜料理也很不错呢。超过三十册的『兄长大人笔记』也要分批交接给人家才行——」

咦?兄长大人笔记是什么?虽然好奇,但是我不敢问。数量也很恐怖。

「停一下,佳树,先听我说。只是一起出去而已,不是约会之类的。」

我挣脱佳树的怀抱。

「但是兄长大人,是在平安夜对吧?」

「算是吧,只是偶然在那一天而已。」

「那就是约会。至少那就是邀人家出来约会。」

「呃……!」

佳树坚定的断言,让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我一直刻意不去想的『约会』二字,占据了我的脑海。

「没有人会拒绝兄长大人的邀约,但是万一被拒绝的话——」

佳树再度紧紧拥抱我的头。

「请尽管放心,兄长大人还有佳树。」

「喔、喔……」

反倒是徒增不安了。

距离令人不安的平安夜——还有三天。

午休时,我一手拿着咖喱面包,走过旧校舍的走廊。

今天是星期三——明天就是平安夜。

计画决定后已经过了两天,我仍未对志喜屋学姊开口。

……话说在前头,我努力过了。虽然具体来说我并非有所作为,但总之我就是努力过了。

这种事情首重天时地利,我绝对不是懦夫。证据就是昨天晚上我又和佳树练习了好几次。

我对自己找借口的同时,推开通往逃生梯的门。冷风迎面吹来。

虽然好一阵子没来了,到了12月底这地方还真冷——

「温、温水,你来了啊。」

听见那声音我抬起脸,见到小鞠坐在阶梯上。

「小鞠,这里明明这么冷——」

我话说到一半,因为小鞠的身影而不禁傻眼。

小鞠戴着毛茸茸的耳罩,脖子缠着围巾。披着棉袄半缠,甚至还准备了膝上毯。此外,为了防范来自地面的寒气,还准备了坐垫,准备十分周到。

「这打扮也太夸张了。你随身带着这套行头?」

小鞠得意一笑,指向墙壁。

「分、分批带过来,那、那边的维修口里面,用钩子挂着包包,装在里面。」

这家伙很享受逃生梯生活啊。

「温、温水,你很久没来了嘛。」

小鞠说着,啃着面包。

这家伙正在吃的,是国民级食物类英雄角色的长棒面包。一定是小不点们吃剩的吧。

然而我是因为不想见到任何人才跑来的,这下目标落空了……

我犹豫要不要到其他楼层时,小鞠对我继续说道:

「明、明天那件事,顺利吗?」

明天那件事——指的是邀请志喜屋学姊吧。

见到我沉默不语,小鞠摆出无奈的表情摇头。

「传、传讯息之类的,不行吗?」

「这招我也考虑过。但是要约女生在平安夜出来,被拒绝的可能性本来就很高吧?」

「是、是没错啦。毕竟是温水。」

这句话是多余的。

「我的意思是,就算用LINE之类的约人家,十之八九会被当作没看到吧。要是接下来当面问,见到对方摆出『我是故意当作没看到的,自己识相一点』的氛围,那样很难受吧?」

「先、先约了再担心。」

这样说也许有道理,但少年心是很纤细的。

「反正还有今天放学后的时间,不用担心。未来的我一定会解决的。」

「那、那个未来,已经不远了喔……」

一直去想也不是办法。我背靠着扶手,啃着咖喱面包时,小鞠形迹可疑地眼神四处游移。

「怎么了,小鞠。你在等别人吗?」

「不、不是啦。那个、这个,拿、拿去。」

小鞠突兀地递出一个小包裹。

这包装纸我有印象。和天爱星同学吃可丽饼的那天,小鞠失手掉落的东西。

「咦?要给我?」

小鞠压低视线,默默点头。

突如其来的赠礼,这到底有何意图?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包装,发现里面装着一枚书签。

薄片的金属制书签,镂空雕出和风的图样。感觉很有品味又好看。

「圣诞节的交换礼物吗?可是我什么也没准备耶。」

「不、不是——那个,只有,温水有。」

「咦?所以这个是生日礼物?」

没想到小鞠居然会送我这种东西。

我有种捡来的猫第一次吃饲料般的感动,一边举起书签透光观察图样。

「很细致耶。这个应该满贵的吧?」

「还、还好……」

「这个图样是川流和红叶吧。然后这里的圆型是——※皮球吗?」(译注:原文为「手鞠」,日本传统的球形玩具、工艺品。)

「…………闭、闭嘴。」

为什么我要被骂啊?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你、你……你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啦!」

小鞠高举膝上毯蒙住头,躲在毛毯底下开始不停啃食面包。

呃~莫名其妙。我不知不觉间踩到她的地雷了吗?

不过,那个小鞠居然会送我礼物啊。有种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来的感觉啊。

我隔着书签眺望天空。

冬季天空万里无云而澄澈透明,天气预报明天晚上也是大好天气。

——只能放手一搏了。决战放学后。

我为自己提振斗志的同时,张嘴咬向咖喱面包。

终于到了放学后。在通往学生会室的走廊中央,我为了提起干劲而用双手拍打脸颊。

「很好,我要上了。」

我一定能办到。只是要约志喜屋学姊在平安夜与我约会罢了。

平安夜……约会……

还是用LINE邀她好了。但在她回应之前我一定万分心慌,而要是她不回应,采取下一个行动的时机将——

「……老师我好寂寞。」

突然间,一对手掌从后方伸出,盖住我的眼睛。

我甩开那双手,飞快拉开距离。

「呜哇,小拔老师突然做什么啊?」

「之前明明说会来,可是根本就不来保健室找老师。」

「对不起,因为最近太忙了。」

虽然我完全忘了这回事,但我没说谎。很忙是事实。

「可是石蕗祭那阵子,你明明很常来吧?」

「因为那时候有事情要找老师啊。」

小拔老师缓步逼近,而我缓步后退。

「没了用处就扔一旁吗?老师可不记得有这样养大你们。」

虽然我不记得自己曾被老师养大,但这时该拿出成熟的风度。

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摆出最佳的业务用微笑。

「毕竟老师是顾问,随时都可以来社办啊。」

「可是放学后的社团活动可能会有人受伤吧?要是我不在保健室会挨骂的呦。」

装什么可爱。

「那老师现在人不在保健室没关系吗?」

「因为要开明天的教职员会议准备会……温水,为什么老师一靠近你就逃走?」

「因为老师一直靠过来。下次再大家一起去找老师玩,请放心去开会。」

我的成熟风度已经售完。正当我摆出冷淡表情准备驱离时——

「小拔老师,原来您在这里啊。」

凛然的说话声在走廊上响起。

那声音来自学生会长,放虎原云雀。她摇曳着一头长发,走向小拔老师。

「这不是放虎原同学吗?怎么了?」

「老师拜托我的问卷调查完成了,统计表也一并带来了。」

「哎呀,帮上大忙了。我会准备谢礼,有空就来保健室一趟吧。」

「这只是学生会应尽的本分罢了。请别介意。」

连会长似乎都有点躲着老师,这是我的错觉吗?

我想趁隙离开,但老师快速拦阻了我的去路。

「……你想抛下老师去哪里?」

「我正好有点事。老师接下来不是也忙着开会吗?」

「稍微晚一点也无所谓。来嘛,继续陪老师聊恋爱话题嘛。」

我们刚才有聊恋爱话题吗?

我不知所措时,会长站到我身旁。

「老师,不好意思。关于文艺社的活动我有些话要跟社长谈谈,可以把他借走吗?」

我第一次知道有这回事。

我感到纳闷时,小拔老师神情遗憾地撩起头发。

「哎呀……是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温水,不可以玩得太疯喔?」

听闻谜样的忠告,我不多想便点头,这时会长用手臂揽住我的肩膀。

「温水,老师已经放行了。我们走吧。」

「呃,那个……」

会长硬拖着我,朝新校舍迈开步伐。

走了一段路后,会长朝背后瞄了一眼。

「那位老师也真让人伤脑筋。虽然关心学生,但有时稍嫌过火了。」

见到会长的苦笑,我这才察觉她搭救了我。

「不好意思,麻烦会长费心了。」

「不会,身为会长这只是该做的。」

话说回来,这个人要揽着我的肩膀到何时……若我主动这样问,感觉好像我很抗拒似的,对她有点抱歉……

「呃,我接下来找志喜屋学姊有事……」

「要找志喜屋的话,她在操场那边。应该在体育仓库那边清点用品,我送你到半路上吧。」

咦?是这样喔。话说你要一起到鞋柜区吗?

不晓得是否注意到我消沉的表情,会长嘴角挂起笑容。

「此外有事要找你聊聊也是事实。你最近时常和志喜屋在一起吧?看起来很要好呢。」

「咦?没有啦,也不算要好。」

只是为了取回我和你登场的真人题材同人志才暂且联手——这种话,我当然说不出口。

见到我沉思,会长豪爽地笑道:

「用不着隐瞒,我全都瞭若指掌。」

「咦?会长都知道吗!?」

真的假的。这个人得知有自己的性转换真人题材同人也毫不动摇吗?

我感到惊讶的同时,会长愉快地更加用力揽住我的肩膀。

「我的眼睛可没有白长。简单来说——你恋爱了吧?」

「你误会了。」

我们会长有眼无珠。

「别紧张,为恋爱发愁是年轻人的特权。即便那是无法实现的恋情。」

而且还以我被甩为前提。

要否认也很麻烦,我便保持沉默。这时会长突然间口吻转为严肃。

「此外,你认识担任副会长的天爱星吧?」

「哎,算是认识。」

「最近她似乎有事情瞒着我。你有没有头绪?」

「咦?不,为什么要问我。」

会长放开了揽住我的手臂,快步挡到我面前。

「只要遵守伦常,恋爱是个人自由。但是换句话说,步入歧途者没有资格恋爱。你不这么认为吗?」

会长对我射出锐利的目光。

「呃……请问会长是什么意思?」

「这所学校有些不易被人看见的偏僻死角。前些日子,有人目击天爱星与男学生走进那种场所。」

那正是我。

目睹我难掩心慌的反应,会长更逼近一步。

「最近她整个人心神不宁。不时发出谜样的言词,比方说好尊、右侧固定、完美受之类的,有时还拿着遗失物的领带呆呆注视着我。」

原来如此,天爱星同学没救了。

「呃,我有一些烦恼向她寻求建议。」

「哦……所以就是恋爱上的烦恼?」

「呃、哎,八九不离十吧。所以请高抬贵手。」

「原来如此,多问就不解风情了,是吧?」

会长表示一切瞭然于心般拍打我的肩膀。她大概完全没搞懂。

这时,一位男学生绕过走廊转角,跑向我们。

「云雀姊,不是要视察管弦乐社吗?约好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喔。」

现身的帮手是学生会的会计樱井。

「是弘人啊。我正要赶过去啊。」

会长得意洋洋地说道,樱井对她吐出疲惫的叹息。

「音乐教室在反方向哦。好了,加快脚步。」

樱井抓起会长的手,向我低头行礼后离去。

看来他好像也很辛劳啊。既然都劳碌命了,能不能顺便顾一下文艺社的女生呢……

我心里这么想着,加快脚步走向鞋柜。

操场旁的体育用具仓库。

大门敞开,四下无人。

我缓缓走向仓库,金属球棒的清脆撞击声自背后远方传来。

上次走进这地方,已经是今年7月,和烧盐被关在里头的那次。

……顺带一提,当时我真的没看,现在觉得稍微看一眼也不过分。

我悄悄窥探仓库内,一名女学生背对着门口,站在里面。

浅褐色的长发。短裙底下是两条白皙的腿,光看都让人觉得很冷。

肯定是志喜屋学姊不会错。

这是不让任何人看见的交谈机会。我做好觉悟,步入仓库中。

「学姊,可以说几句话吗?」

狭小的体育用具仓库中,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亮。

志喜屋学姊愣了好半晌后,倏地转动脖子。很恐怖。

「温水……怎么了……?」

她阖起笔记本,身子悠悠转向我。

加油啊我。既然都到这里了,接下来只剩拿出勇气说出口。

「呃——我只是想问,学姊那天有没有感冒之类的……」

是的,我退缩了,有意见吗?

我在心中摆烂时,志喜屋沉沉地点头。

「嗯……没事……谢谢喔……」

「那就太好了。」

虽然很好,但是不妙。

我忸忸怩怩地把弄着指尖时,志喜屋学姊直盯着我瞧。

「你就来……说这件事……?」

「呃,不是啦,不是这样——」

啊啊不管了啦,早死早超生。

我踏出一步,从正面注视志喜屋学姊的白色眼眸。

「那、那个!明天晚上,学姊有事情吗?」

「没有……喔?」

我一鼓作气,更向前一步。

志喜屋学姊的身子受到压迫般微微摇晃。

「学姊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车站前的圣诞灯饰!」

很好,全部说出口了!

我感到万分安心时,近似欢呼的骚动声传来。

这也很正常。我都这么努力了,为此欢呼也是应该的——

「……咦?」

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体育用具仓库的门口,不知何时已经挤满了人。!?是什么时候聚集的!?

当我惊慌失措时,志喜屋学姊从我身后伸出双手,搁在我的肩膀上。

「嗯……可以喔……」

留下拂过我耳畔的嗫嚅,志喜屋学姊就这么摇摇摆摆地走出体育用具仓库。

刚才在仓库入口围观的运动社团的学生们连忙让开。

而这群人之中只有一个女学生身穿制服——那是烧盐。

离学校最近的爱知大学前站。

我搭上了滑入月台的列车后,深深地坐在空荡荡的座位上。

……平安夜的约会,没想到她一口答应了。

目的终究只是约她出来而已,实际上并不是约会。

但是志喜屋学姊对此并不知情——

就在列车门即将关闭时,一名短头发的女学生冲进车厢中。是烧盐。

不久前,在志喜屋学姊已经离去后的体育用具仓库。

我和烧盐四目相对并沉默,这样的僵持因为烧盐被友人带走而结束。

我虽然没做什么坏事,但是感觉还是……满尴尬的。

烧盐像是知道我就在这里般,笔直走到我身旁坐下。

拜托留个一人份的空间。

「烧盐,补课都结束了吗?」

「嗯。所以明天起我又能参加社团活动了,先去田径队那边打声招呼。」

所以才会穿着制服啊。

对话中断的下一个瞬间,烧盐转为捉弄般的表情。

「哎呀~我真不晓得耶,原来阿温是这样喔~」

「咦?你说什么?」

烧盐伸出手连连拍打我的肩膀。非常痛。

「就是志喜屋学姊啊。你很见外耶~只要你说一声,我也会帮忙的说。」

啊~不出所料,她误会了。

「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样。刚才约她也不是为了约会。」

「在平安夜两人见面完全就是约会嘛!志喜屋学姊虽然有点可怕,但是人长得漂亮嘛。明天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喔!」

「抱歉,我好像没跟烧盐说明过。我和玉木学长讨论过后,决定由我来约志喜屋学姊。」

「和前社长?」

我解释了作战计画后,烧盐感到敬佩般点头。

「……哦~要让那个人和月之木学姊和好啊。」

「我也不晓得会不会和好。因为那两个人以前关系很好,我想说至少让她们好好谈过一次。」

「哦~是这样喔,我都不晓得。」

烧盐的视线转向半空中,有些寂寞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都不晓得。」

置身局外。虽然我并非刻意为之,但是有见外之处也是事实。

烧盐是田径队的新人王牌,同时也在文艺社挂名。

不过那只是烧盐的『处境』,并不代表她的想法。

我明明知道这一点。

「……抱歉。」

「干嘛道歉?」

她反而寂寞地笑了。

「最近你好像忙着补课,平常田径队练习也很累吧?」

「嗯,是这样没错啦。田径队接下来好像也有很多事要忙。」

烧盐细微的叹息透出迷惘,面露模棱两可的笑容。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完全没有。反倒是顾问老师和队长都很期待我。」

「话说县大赛你有登上颁奖台吧?」

「嗯,百米拿了第三名。我是我们田径队里最快的嘛,大概所有距离都最快。」

「一年级生就这个成绩,超厉害的啊。旁人当然也会期待嘛。」

「但是还不到能打进全国大赛的程度。就算挤进去了,我也知道这种水准不管用。」

她的身子稍微斜向我,平淡地说着。

「明知道没办法回应期待,却有特别待遇——感觉有点不太舒服。」

她不时面露那种带点冷淡、彷佛成熟大人般的表情。

我挪开视线,看向窗外。

「我知道烧盐一直在努力,你想放轻松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文艺社。」

「可是我不会写小说啊。连八奈都写得出来。」

「的确,她这次也交出作品了呢。」

八奈见的小说这次也是便利商店美食小说。虽然暗藏新剧情的伏笔,但肯定还是对吃的特别讲究。

「相比之下我连露面都很少,我算得上有参加文艺社的活动吗?」

车内广播响起,电车开始减速。

烧盐伸懒腰的同时站起身。

「我也觉得一旦升上二年级,有很多事必须做出决定才行。」

……决定?

「烧盐,该下车的站还没到喔。」

「我有点想跑步。就这样啦,阿温,要好好表现喔。」

「是要表现什么啊。」

电车停了下来,烧盐走向开启的车厢门,同时把东西抛向我。

我险些失手,但还是接了下来。发现那是高蛋白营养棒。

外盒上用签字笔写着『HAPPY生日』的讯息。

大概是因为不晓得BIRTHDAY怎么拼吧……

「毕竟是难得的圣诞节,你就好好大展身手吧。」

烧盐摆出帅气的表情指向我,潇洒地走出车厢。

明天的用意不是那样就是了。这家伙真的有听懂我刚才说的吗……

我目送烧盐的身影自月台消失,回忆起体育用具仓库中的志喜屋学姊。

指尖触碰肩膀时的柔软感触,拂过耳畔的冰凉气息——

当电车驶出月台,我在座位上稍微调整坐姿,紧紧闭起眼睛。

我试着让脑袋放空,但手掌中高蛋白营养棒的触感把我拖回现实。

话说回来,烧盐是从哪里听说我的生日的?

而且小鞠也晓得,是八奈见在社办提起过吗……?

我放弃整理紊乱的脑内思绪,再一次让身子靠向椅背。

文艺社活动报告 ~冬报 八奈见杏菜《还不算输?》

我从早上就待在上学路途中的7-Eleven。

店内播放着圣诞歌曲。

到处都挂满了圣诞装饰,但是大家早上匆忙得根本没空多看一眼。

我一如往常般独占着内用座位时,有人向我打招呼。

「咦?A子同学。今天很悠哉嘛。」

这个自以为很熟的是同班的××。

其实并不算很熟。

「只是在吃早餐而已。可以不要打扰我吗?」

我的早餐是猪肉包。

分量饱满的猪肉馅包在弹性十足的包子皮内,在冬季我一周会吃五天。

××原本想要离开,但他循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开口说『喔喔,原来是这样』,一副好像很懂的样子。

窗外,在斑马线旁等红灯的〇〇旁边,有个女生站在他身旁。

是J子。

这个女生最近时常出现在他身旁,现在两人也愉快地有说有笑。

居然大剌剌地与男生上学,我觉得有欠内敛。

我默默地吃着猪肉包,这时××在我面前摆了一个杯子。

热咖啡欧蕾,而且还是大杯的。

因为觉得碍事,我瞪了××一眼后,他隔了两个空位,坐到椅子上。

「慰劳你的。我记得你喜欢咖啡欧蕾吧?」

××小声说道。

仔细一想今天是12月24日,难道他是打算当成圣诞礼物吗?

虽然有点恶心,但我也不是糟蹋别人好意的那种女人。

因为猪肉包吸走了口中的水分,温热的咖啡欧蕾渗入身体。

香浓但顺口的牛奶似乎每喝一口就变得更好喝。

「××,这杯有加砂糖?」

「我有放啊。A子同学,砂糖要加两包对吧?」

真受不了。我在心中无奈地摇头。

既然是大杯的,当然要加三包。

但是我是大人了,不会表现在外。

灯号转绿了。他与J子有说有笑地走过斑马线。

我望着这一幕并啜饮咖啡欧蕾,味道和平常相比有点苦涩。

12月24日,平安夜的傍晚。

丰桥车站前方,是一片连接私铁车站与路面电车车站的大型高架人行道。

圣诞灯饰位于车站东门外的右手边,以该处的宽敞圆形空间为中心。

我在距离该处有一小段距离、通往路面电车车站的楼梯上方,静观状况。

——距离约定的晚上6点,还剩十五分钟。

已经涂满夜色的天空,被城镇的光亮照得微微泛白。

圣诞灯饰的方向传来闪烁的亮光,尽管隔了一段距离,感觉还是有置身于幻想世界般的气氛。

「呦,让你久等了。」

玉木学长神色有点紧张,出现于此。

他身穿风格成熟的有领大衣,半举起手。

「啊,学长辛苦了。」

在学校外头见面,感觉就是有些不太自在……

玉木学长伸出手,从我头发上不知取下什么。

「这是什么?碎纸片?」

「是我妹妹佳树弄的。我出门前被她逮到了。」

「被妹妹逮到为什么会这样……?」

这我也不晓得。

「她好像误会我平安夜要跟女生约会,于是盛大地送我出门。唯独要从阳台挂出庆祝布幕这部分,我拼了命成功阻止了。」

「……你还是老样子很不容易啊。」

「比不过学长就是了。」

女友和妹妹,被哪种人耍得团团转比较能接受?

不,光是交到女友就已经远胜过我了吧……

「话说挑今天真的好吗?明明是难得的圣诞节。」

「哎,晚餐时大概得拼命道歉就是了。」

我稍微挖苦嘲讽,他以自虐式的晒恩爱反击。

难道对上有女友的人就绝对没胜算吗?我因些许的绝望感而受打击时,学长突然间绷紧了表情。

「……古都好像已经到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疑似学姊的人影来到了远处的人行道上。

奇怪,还是旁边的那个人?没穿制服我就分不出来了喔……?

「你别太醒目,万一被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的确如此。都到了这地步,这种结果也太空虚了。

我躲到学长身后,窥视月之木学姊(应该)的动静。

「志喜屋学妹还没来啊。我们在这里会不会不小心被撞见?」

「她说她会搭计程车,应该不会经过这里。刚才也用讯息联络过了。」

聊天室的画面中只有一句『在路上了』。外观是个辣妹,但回讯俐落得颇有男子气概。

「那就没问题了吧。要是和她碰面,我也有点尴尬。」

似乎还无法抛下不安,玉木学长担忧地扫视周遭。

我对着他的背影,开口问道:

「……也差不多是时候告诉我了吧?」

「告诉你什么——」

见到玉木学长欲言又止,我这下终于明白了头绪。

「她们两人之间发生了某些事——我不久前一直这么觉得。」

学长的视线欲从我身上逃开,我怀着近似确信的想法,凝视那双眼睛。

「问题不只在那两人之间,而是出在你们三人之间。我有说错吗?」

学长再度以视线扫过四周,没看我的脸,开口说道:

「……那是我和古都还是二年级、石蕗祭刚结束的时候。当时古都还在学生会,和志喜屋学妹很亲近。」

像是要让话语消散在来来去去的人流之中,他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道。

「和现在的古都和小鞠……不太一样。那两人关系亲密到我也无从介入的程度。」

两人的蜜月时期,连玉木学长也没有容身空间。

从目前这模样实在难以想像,那段时期曾经存在过。

「某一天放学后,我一个人待在社办,那女生很稀奇地跑来。然后……」

语调骤然压低。学长的表情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疑惑。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学长静静地点头,缓缓开口:

「我——被志喜屋学妹推倒了。」

「啥?」

等一下,这个人说了什么?

「这意思不是她跌倒摔向你之类的!?等等,学长干了什么好事啊!你和志喜屋学姊原来是那种关系——」

「你先等等,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未遂——正确来说,在危急时刻古都来了!」

「反而是更糟了吧。」

「……是的。」

真的假的。这么一来两人的关系当然会决裂。

我让身体倚着背后的栅栏,深深叹息。

……不过,稍等一下。

「在这种情形下,让那两人碰头真的好吗?看在月之木学姊眼中,就是想抢男友的女生出现在约会场所了吧?」

学长不知在回忆什么事,他闭起眼睛皱起眉头。

「那女生想要的——我觉得好像不是我。」

从来没人要的我无法想像就是了。

学长睁开眼睛,注视着被圣诞灯饰照亮的人行道。

「我和古都一直以来都回避不谈这件事。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能当作没发生。」

……我得知了三人之间发生过的往事。

但是,发生的那件事究竟代表了什么——这个问题仍未得到答案。

「温水,志喜屋学妹来了喔。」

顺着他凝重的视线看过去,有个踩着蝴蝶般摇摆步伐的女性身影。

身穿着褐色系的大衣,头上戴的大概是毛线帽吧。

看那个氛围,肯定是志喜屋学姊没错。

我取出智慧型手机。

我不知道在这前方究竟有何种答案。

但是,既然玉木学长决定面对,我唯有实现与天爱星同学的约定一途。

12月24日 17:54 丰桥车站东门高架人行道 圆环区

圣诞灯饰遍布车站前高架人行道各处。古都置身高架人行道的一角,以其为中心,偌大的心型灯饰成为一处拍照景点。

女高中生们兴奋地欢呼,举起手机为彼此拍照。

年幼的姊弟并肩摆出姿势,母亲按下快门——

古都不经意地让视线扫过四周景物,任凭柔和的蓝白光芒环绕着她。

去年的圣诞节,回忆起来恍如昨日。

当时和慎太郎的关系还只是青梅竹马。

她原本心怀几分期待,最后却垂头丧气地踏上归途。

事到如今那也成了笑话。她像是要遮掩挑起的嘴角而压低视线,冰晶模样的光影投射在脚边舞动着。

司空见惯的浪漫气氛,她也曾有几分憧憬。

但还是害臊的感觉更胜其他,无法率直地享受。

「……就今年一次也没关系吧。」

高中生活最后一次圣诞节。

明年将如何变化,她毫无头绪,唯独将来出路不同这点已经确定。

永远陪伴在身边。永远在一起。

这种话语究竟多么虚幻、多么空洞。

即使是年轻的自己同样也明白。

像是要斩断她的愁思似的,手机传出了铃声。

取出一看,她等候的伊人传来了讯息。

『抱歉,会晚点到。可以待在原处不要动,先等一下吗?』

……慎太郎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安浮现,但疑惑立刻盖过其上。

——待在原处不要动。

换作是平常的他,应该会要她到暖和的地方等。

那么这句话代表的是——惊喜?

他乍看之下不是这种人,但偶尔也会做些大胆的事。

……不过,她今天比较想要平凡的感觉。

随处可见的情侣共度的那种,平凡无奇的平安夜。

今天只想将那种『平凡』收藏于心底——

古都垂下脸,嘴角微微挑起笑意。

自己也许变了。她这么想。

想成为心上人的特别之人,想成为与众不同的一对。

但是现在,纵使不是与众不同也无妨,只求能两人共度。她只如此祈愿。

……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褐色的靴子进入古都的视野中。

那虽然是稀松平常的景物,却让她不禁背脊发凉。

那眼熟的独特步伐,唤醒了稍微有些遥远的记忆。

古都受到驱策般猛然抬起脸。

「……志喜屋。」

曾待在自己身旁的怀念身影,就站在不远处。

她戴着附有绒毛球的毛线帽,白色眼眸似有若无地盯着古都。

前襟没合拢的长风衣底下,裸露的双腿自短裙底下伸出,看了就觉得冷。

「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在……等人……」

即便是志喜屋似乎也难免困惑。她的语尾孱弱,消散在夜晚的空气中。

「可以的话你能换个地方吗?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我也……不行。」

悠然摇晃般,她踏出一只脚。

「他叫我……待在原处不要动……在这里等。」

无须多少时间,志喜屋这句话便传遍古都脑海的每个角落。

——中计了。

简单说,这是一场让自己与志喜屋会面的闹剧。

古都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慌被识破,她佯装平静,开口问道:

「志喜屋,你是和谁约好见面?该不会是——」

「文艺社的……温水……」

志喜屋有些得意地歪着头。

「是他……约我的。」

果然那孩子也有份啊。

古都用指头抵着额头,摇了摇头。

「温水看似人畜无害,还满有一手的嘛。居然把志喜屋玩弄在股掌间。」

「什么……意思?」

「你也该察觉了,我们都被设计了。」

古都说着摆了摆手。志喜屋一脸纳闷地凝视着她。

「温水……不会来……?」

「大概吧。」

干脆一走了之——这种想法并非不曾浮现。

虽然不想让他们顺心如意,但是夹着尾巴逃走更教人不爽。

再加上志喜屋那仓皇无助的身影呆站在眼前,古都放弃了。

她站到志喜屋身旁,仰望横跨头顶上的圣诞灯饰。

「……志喜屋,你和温水在交往吗?」

「没有哦……是朋友……吗?」

「你问我,我问谁啊。」

古都曾以为,她们再也不会像这样并肩交谈了。

她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但是,当她站在身旁,没有自己担心的尴尬,感觉是那么地自然。

然而——仍有一个无法视而不见的问题。

「还记得吗?去年十一月,在文艺社的社办,你干的那件好事。」

「……嗯。」

当时,古都尽可能将学生会和文艺社的活动分开。

志喜屋和慎太郎理应几乎没有往来。

所以当古都打开社办门的当下,有种彷佛看着电影院银幕般,不可思议的心情。

那大概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心,同时也是因为,有个问题她始终想不透。

古都深深吸气,说出她一直以来想问却又开不了口的问题。

「你那时候——喜欢慎太郎吗?」

听见如此单纯的问题,志喜屋发自内心感到疑惑般歪了歪头。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都做了那种事,到底喜欢还讨厌也该——」

「对不起……但是……我不知道……」

见到志喜屋像个孩子般瑟缩身子,古都也难免心痛。

「搞不懂的是我啊。志喜屋,你也不是爱玩男人的那种人吧?」

「嗯……」

「那为什么你会做那种事?」

「因为……古都学姊……喜欢玉木学长。」

隔了一年的回答,太过于出乎意料。古都不由得半张着嘴。

「所以说就是那个吗?想要别人的东西那类的?」

志喜屋动作细微,但确实地摇了摇头。

「我……想成为……古都学姊。」

「咦?变成我?」

听见更加出乎意料的一句话,古都愣了半晌才如此回答。

「但是古都学姊……好多地方……都搞不懂……」

那身影飘荡般摇摆。

「所以我想……如果喜欢上……古都学姊喜欢的人,也许就会懂。」

语毕,志喜屋像是发条转完了,纹风不动。

古都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反刍她的话语。

她一次又一次试着解读,感觉到指尖触及了志喜屋想法的一角,古都便停住了手。

指尖的麻痹感告诉她,不可以继续想下去。

「……就算这样,做那种事也没意义啊。况且,万一慎太郎真的有那个意思,你打算怎么办啊?」

「因为是古都学姊喜欢的人……大概……不会讨厌。」

她如此说道,那张侧脸在摇曳光芒的照耀下,美得连古都都移不开目光。

如果志喜屋真的喜欢上慎太郎的话——

不可能发生的不安,掠过古都的心头。

「为什么想成为我这种人啊。是你长得比较可爱,成绩也比较好,而且也有很多朋友吧。」

「我……不知道……怎么笑。」

志喜屋像是吐露梗在胸口已久的话语,讷讷说道。

「开心……或是高兴……或是悲伤……我觉得自己应该也有……但是分不清楚……」

志喜屋急促地吸气,满溢而出的话语自唇间吐露:

「古都学姊总是……对自己的心情……那么坦率……闪闪发亮……」

她再次吐气又吸气,比刚才更深的一口气。

「所以我也……想变成……古都学姊。」

这句话的语气绝不强烈。

轻盈得彷佛会被冬天的风轻易吹散。

迷蒙而虚幻,弱不禁风。

但那是志喜屋的全心全意,它确实地传至古都耳畔,而非其他人。

古都面露温柔的笑容。

「志喜屋的意思,我也没有完全懂。但其实我就算不开心,同样也能笑。」

语毕,她露出平常那戏谑般的笑脸。

「有时候也会陪笑脸,有时候只是配合旁人跟着笑,笑着笑着,自己也开心起来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啊。最后我也不晓得究竟是开心才笑,还是笑了才开心。」

古都伸长手,指尖摆弄着志喜屋帽子尖端的绒毛球。

志喜屋神色不安地看着古都。

「我这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古都学姊……不讨厌?」

「虽然你不会笑,但也是有开心或是高兴的时候。这种气氛我都能感受得到——」

这回古都终于面露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讨厌啊,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直接而率真的一句话。

「嗯……谢谢……」

浅浅点头后,志喜屋的指尖捏住古都那头长发的发梢。

看着志喜屋那撒娇般的指头,古都嗫嚅般说道:

「抱歉喔,志喜屋。相处那么久,我一点也没有好好瞭解你。我这种个性,一定也有很多神经大条的地方让你受伤——」

志喜屋像是要打断这句话般,伸出指头轻触古都的嘴唇。

「古都学姊……笑一笑……?」

古都有些疑惑,但还是面露笑容,志喜屋的指尖仔细沿着那弧线滑过。

随后她像是模仿般,让自己的嘴角也变成笑容的形状。

「和古都学姊一起……我……好开心。」

志喜屋踩着像是摇摆、又像是舞蹈般的步伐而远离,走向广场的正中央。

古都站到她身旁后,志喜屋弯曲左手手指,摆到古都眼前。

「两个人……一起比爱心吧……?」

「那是情侣才会——」

古都苦笑后,将指头摆到另一侧,完成心型。

「知道了,这样可以吗?」

志喜屋再度露出刚学的笑容。

「从爱心中间……一起看灯饰……会考上大学。」

「这是骗人的吧。」

「骗人的……其实是……会在一起……」

「能做出这个动作,就已经在一起了吧?」

真没办法,事到如今只能顺着她。古都让脸颊靠向志喜屋,让视线穿过心型。

「这样可以了?志喜屋,你脸颊很冰耶。」

古都向后退开并看向她的瞬间——

志喜屋的唇印向她的嘴唇。

古都因震惊而愣住,注意到堵在自己嘴巴前的嘴唇正蠢蠢欲动着,她连忙向后抽身。

「!?你、你干什么啊!?咦?等等,真的假的!?」

志喜屋用指头轻抚自己的嘴唇,轻声呢喃:

「软绵绵……」

「感想就不用了!」

古都抱着头,蹲下身。

「我说你……我好不容易踩刹车,好心当作没注意到,你却直接冲过来?」

志喜屋摆着一如往常的扑克脸,手轻轻摆到古都的肩膀上。

「别担心……抱古都学姊,我可以……」

「没这必要。是说抱人的那方是你?」

「古都学姊……是被抱那方?」

「毕竟我有男友——唉,是在讲什么啦。」

……啊啊,真是够了,刚才认真思考的自己就好像笨蛋。

古都呻吟着站起身,望向闪闪发光的圣诞灯饰。

这些东西只是LED灯罢了。

就只是区区的光点。有点漂亮又浪漫,让人不由得说出心里话罢了。

「感觉愈来愈不爽了。志喜屋,晚餐还没吃吧?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可是……玉木学长在等哦……」

「反正温水一定也在吧。话说你今天是被那孩子约来这里的吧?你们真的——没有在交往吧?」

志喜屋歪着头。

「没有哦……怎么了吗……?」

「因为今天是平安夜啊。既然你接受邀约,我以为你也许对他有点意思。」

「没有……」

志喜屋摇头晃脑,白色眼眸转向天空。

「不过……好像……是有点可爱。」

这句话究竟该怎么看待才好?古都暂且思考后,便决定置之不理。

如果那日后将萌芽成长,现在就顺其自然。

古都取出智慧型手机,随便瞄了一眼萤幕就拨打电话。

两次通话声。对方一接起电话,她立刻劈头说道:

「慎太郎,听得见吗?我要和志喜屋去吃饭了。就这样,之后就看我心情。」

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后,她对志喜屋伸出手。

「来吧,今天就好好疼爱你。」

「古都学姊……这样好吗……?」

「没关系啦。志喜屋,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鱼……」

志喜屋像是怕生的孩子,在迟疑中伸出手。

「交给我。让你尝尝最棒的金目鲷。」

古都使劲握住那只手。

脸上挂着与一年前相仿,但是稍微成熟一些的笑容。

距离车站有点距离的咖啡厅。

音乐盒轻声播放着圣诞歌曲。

我在蜡烛的微暗光芒照耀下,与玉木学长隔着桌子面对面。

「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让学长请吃这顿大餐。」

「别客气啦,在这地方一个人吃也很难受。」

语毕,玉木学长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被临时取消约会的学长邀我一起吃平安夜晚餐,这部分还无所谓,不过附近的餐桌全被情侣占满了,我们完全格格不入。

「况且很久之前就预订了,我一直期待着这一天,当作准备考试的动力……」

学长趴向餐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觉得有点顺理成章就是了。

不过,这次把学长牵扯进来的是我,我也觉得有几分责任。

「学长,请打起精神来。月之木学姊好像也和志喜屋学姊和好了,学姊一定没有生气啦。」

「是吗?她刚才的语气满认真的喔。」

「只是掩饰害臊啦。你看,饮料送上来了,请起来吧。」

店员手中端着放饮料的托盘,来到桌边。

「这是义大利红橙气泡果汁·圣诞特调。」

咚,一个偌大的玻璃杯摆到餐桌中央。

玻璃杯中盈满了红色果汁,以及螺旋交缠的两根吸管。

——这是两人一起喝同一杯果汁的那种。

「学长,有吓死人的东西上桌了耶。」

「……毕竟是圣诞节嘛。」

学长倏地挺起身子,叼住吸管。

「这个满好喝的耶。你也喝一点吧。」

「啊,那我就试试看。」

微苦的口感的确满爽口的。

我们轮流喝饮料,途中学长突然像是有所察觉般低声说:

「啊,温水,陪我一起喝这个。」

「唉?我不要。」

「我也是逼不得已。好了,动作快啦。」

为何要做这种谁也不期望的事……?

我无可奈何只好照办,于是心型图案顿时闯进眼里。

「!这饮料两人同时喝,果汁的颜色就会让吸管看起来像心型啊。」

「是啊。而且不从正上方看,就不会像心型。」

看来吸管应该也有玄机。我们两个讨论着吸管的构造时,店员端来了一盘料理。

「让您久等了。这道是前菜拼盘,圣诞特别版。」

眼前摆上了一个四方形的盘子。

盘子上盛着象征白雪的泡沫,以及色彩鲜艳的开胃菜。

「这种泡泡好像是可以吃的那种吧?」

「好像叫做Espuma。大概是拿圣诞老人沾这个泡沫来吃吧。」

「原来这个像召唤兽的家伙是圣诞老人喔?」

不知怎地反而愈来愈开心了。

在我们吃完主餐的鸡肉料理时,玉木学长的情绪已经完全回复为平常的状态。

「——真的假的,小鮎在最新一话告白了喔?」

学长情绪兴奋,上半身靠向我,而我对他沉重点头。

「是啊,下周的新进度绝对会出事。在这个时间点发生告白事件,完全就是注定要输了。」

「呜哇,超好奇接下来的发展。拜托在我考完大学之前别爆雷喔。」

玉木学长笑着用餐巾擦嘴。

「之前说要暂时戒掉动漫画,学长一直在遵守啊。」

「是啊,新年之后没多久就是共通考试了。我要追回跨组的落后才行。」

「话说要考的学系已经决定了吗?」

「我没说过吗?我要考农学院喔,想学酿造。」

酿造……就是味噌或酒之类的吧?说到酒,我记得——

「我记得月之木学姊家就是卖酒的吗?」

「不是卖酒,是酿酒。那家伙是酒坊的独生女喔。」

哦~原来是这样啊。学长因此要学酿造的话,就代表……

「咦?学长姊你们已经想那么远了吗?」

「八字都还没一撇啦。只是想说将来也许能帮上那家伙。」

语毕,学长遮掩害羞般喝水。

……毕业后的出路啊。

虽然总之就是离家上大学,但是我完全无法想像自己在陌生的土地上生活的样子。唯独自己在大学孤单用餐的身影,莫名清晰地浮现心头。

「……希望学长一切顺利。」

「尽管放心,你就等着把我抬起来欢呼吧。」

对着竖起拇指的学长,我装模作样地板起脸。

「真正的问题不是考大学,是学长的女性关系吧。夏天合宿时学长还说自己没异性缘,明明就很受欢迎嘛。」

「志喜屋学妹那次不算数啦。话说温水才是,你现在完全在走桃花运吧?」

「哪有?我还是没人爱啊。」

我理所当然地吐槽后,学长以不经意的口吻回答:

「温水,走桃花运不一定就会人人爱喔。」

咦?这怎么可能。难道你想彻底颠覆桃花运的定义吗?

学长表情认真地继续说:

「文艺社的一年级生,除了你以外都是女生吧?」

「喔,姑且是这样没错。」

「如果所有社员都是男的,当然你身旁就全是男生。学生会也是这样吧?」

的确如此。我老实点头。

「所以说,所谓的桃花运,其实就是出于偶然而时常与异性往来的时期。据说人生中会有三次,要是你只顾着发呆,什么缘分都不会来喔。」

「请稍等一下。那我的人生,桃花运只剩两次了吗?」

「如果现在是第一次的话,就剩两次。还是说过去你也曾与女生频繁行动?」

连朋友都没有的我怎么可能和女生有缘。

我想一笑置之时,脑海中浮现了古老的记忆。

「……仔细一想,我在幼稚园的时候老是和女生玩扮家家酒。」

毕竟和男生玩很累。

「那是第一次了吧。还有吗?」

「其他喔——国中时,我妹的朋友常常来家里玩,我有时也会陪她。」

「温水,原来你有过那种恋爱喜剧般的体验喔……?」

学长好像有点吓到。

「没有学长想像的那么好啦。那个女生不太喜欢上学,朋友只有我妹。有时我妹不在的时候也会跑来我家,我没办法只好陪她打电动之类的。我们一句话都不讲。」

短暂思考后,学长用力点头。

「勉强算是第二次。换言之,现在就是人生中最后一次桃花运了。」

真的假的。那我注定要孤独终生了。

当我想像一个人的晚景时,餐桌上的盘子已经被撤走,料理也只剩甜点而已。

我挑选着饭后饮品,这时玉木学长慌张取出智慧型手机。

「抱歉,我接个电话。」

学长说完便走到店外。看那着急的模样,八成是月之木学姊吧。

在窗外,学长隔着电话不停道歉。还真的没停过。

为什么人在讲电话时道歉,会不由得低下头呢……

学长一回到桌旁,马上对我双手合十。

「抱歉!我要先走了。」

「月之木学姊原谅你了吗?」

玉木学长穿起外套,面露苦笑。

「那得看我接下来的表现。温水你慢慢品尝吧。」

玉木学长在柜台付帐后,冲出店门口。

目送那背影离去的同时,我想到了天爱星同学。

她提出的条件是,在明天之前让月之木学姊和志喜屋学姊的关系做个了断。

我认为已经达成了,但是判断权在天爱星同学手上。那人个性也满怪的,要说明也很麻烦啊……

这时,店员在桌旁对我微笑。

「这位客人,如果饮料已经选好了,可以为您上甜点了吗?」

「咦?啊,我看看喔。」

我拿起饮料菜单的瞬间,一股寒气拂过脖子。

「我要……蜜桃姜茶……」

从耳畔传来的声音,让我不由得浑身打颤。这声音我绝不会听错,是志喜屋学姊。

「学姊,你怎么知道这里?」

「古都学姊……告诉我的……」

脱下毛线帽的同时,她坐到刚才玉木学长坐的位子上。

尽管突然更换选手,店员也处变不惊,对我面露完美的待客笑容。

「您的饮料要点蜜桃姜茶吗?」

「啊,好的。那就两杯。」

直到店员的身影消失在厨房后,志喜屋学姊一动也不动。

这处境有点尴尬啊……

我想要开口时,志喜屋学姊先发制人似地静静呢喃:

「你……毁约了……」

「呃,我没有这个意思——」

因为原本的目的就是叫志喜屋学姊过来,邀她出游这件事本身就是谎言——嗯,我真是烂人。

「是的,非常对不起。真不知该如何道歉。」

「但是……原谅你……」

志喜屋学姊短暂犹豫后,用双手食指将嘴唇左右两端往上推。

「咦?这是……」

「试着……笑了……」

「…………嗯。」

我不知该如何反应时,志喜屋学姊用毛线帽遮住脸。

「刚才的……取消……」

「不会不会,非常适合学姊喔!请看,好吃的甜点也上桌了!」

我硬是炒热气氛,催促志喜屋学姊吃甜点。

圣诞树干蛋糕。圣诞节常见的应景卷心蛋糕。

志喜屋学姊浅浅叹息,伸手拿起红茶杯。

「……你害我……丢脸……」

是我的错吗?

我重振精神,品尝着甜点时,志喜屋学姊轻声呢喃:

「要笑……好难……」

任凭红茶的蒸汽扑向脸庞,志喜屋学姊的身子缓缓摇动。

露出笑容是简单还是困难,这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

「不过学姊其实还满常笑的吧?」

「我……会笑……?」

喀匡。志喜屋学姊的身子倏地靠向我。

她的态度出乎意料地激动。有点恐怖喔。

「呃~虽然没有笑出声音,但是从气氛来看应该在笑,类似这样。」

「气氛……」

啊,情绪突然往下掉了。

「呃~只是打个比方啦。人家常说狗会用尾巴来表示心情嘛。不过仔细观察之下,像是举动和颤抖,眼睛的水光等等,除了尾巴之外也能察觉它们的心情。」

虽然我自己觉得这补充很牵强,但志喜屋学姊满意地点头。

「嗯……我……喜欢狗……」

嗯,我也喜欢。

莫名的温馨心情中,我品尝着甜点时,志喜屋学姊欲言又止地看向我。

「我的脸上沾到东西了吗?」

「同人志……没问题……?」

「明天我会和天爱星同学谈谈。因为跟她的约定已经达成了——」

「约定……?」

啊,这件事我没和志喜屋学姊提过吧。

我一五一十地坦白了我和天爱星同学的密约后,志喜屋学姊有些愉悦地呢喃:

「天爱星……坏孩子……」

「我觉得学姊是五十步笑百步哦?」

「那我也是……坏孩子……」

志喜屋学姊无声地放下茶杯。

——月之木古都和志喜屋梦子。

无论是阻挡在两人之间的心结,抑或是于圣诞灯饰下确认的心情。

虽然我无从得知,也许两位当事人也不一定全部都明白。

但是人际关系本来就是如此吧。

修复了志喜屋学姊与月之木学姊间的关系,让天爱星同学少了一个担忧。

当作我十五岁的结尾,我很满足了。

回过神来,志喜屋学姊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甜点。还是老样子,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吃的?

我假装喝红茶,观察志喜屋学姊的打扮。

今天的妆容相当保守,除了泛白的隐形眼镜,要说是素颜我也会相信。

八奈见前些日子说『不可以相信女生自称的素颜』,不过大概是嫉妒吧。

这就是女生的可怕之处。

……话说回来,这个人睫毛还真长,五官也十分工整,该说是有种和八奈见不同的成熟美艳吧?

当我不经意地盯着她看时,志喜屋学姊歪着头与我四目相对。

「怎么了……?」

「没有,只是在想你和月之木学姊聊了什么。」

志喜屋学姊用指尖缓缓拂过嘴唇后说:

「……秘密。」

她嗫嚅般低语,跷起的长腿上下交替。

咦?这气氛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吗?」

志喜屋学姊没有回答,只是愉快地微微摇摆着身子。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

我祈祷着玉木学长能有好表现,将剩下冷掉的红茶一口气灌进喉咙。

——音乐盒的沉静曲调。

置身阴暗的店内,在烛光的照耀下,志喜屋学姊悠悠摇晃。

我们没有特别聊什么,茶杯也已经空了。

跟比自己大的女生两人独处,我当然也没有顺应沉默的本事。

坦白说有点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只是,莫名地觉得不愿离去。

和志喜屋学姊之间的尴尬时间,不知为何我并不觉得讨厌。

志喜屋学姊默默地饮用红茶,那白色的眼眸依旧不知看着何物。

但我隐约觉得自己正在等候她的视线。

志喜屋学姊看着我,微微歪着头。

我生硬地微笑,也同样歪起头。

尴尬又惶恐。

但流逝的时间又让人惋惜。

我在疑惑中思索着。

——若要为现在的心情取个名字,何种词语最贴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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