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汽笛声响起,通往须崎的火车驶离了伊野站。
放学回家的我出示月票,穿过剪票口。
坐在候车室长椅上的女生一看见我,便立刻站了起来。
「小铃。」
在她的呼唤之下,我回过了头。
「琉果……」
她怎么会跑到这个车站来?
琉果满脸急切之情,似乎等不及和我说话。她的肩膀上虽然背着中音萨克斯风箱,但是现在时间还早,不难想像她有特地向社团请假到这里来的理由。
我和琉果搭上了回家的巴士。
一起在沿着山地蜿蜒的国道上颠簸。
琉果说碧澄澄的仁淀川与白色河岸形成的对比很美。我很高兴她如此赞美我的家乡,但她总不会是来看风景的。想必是不好意思开口谈正题吧!
在巴士站下了车以后,我们俩一起走上沉下桥。云影落到了群山之上,缓缓移动。
「我触礁了。」
琉果突然说道。
「触礁?」
「小铃替我加油,所以我鼓起勇气出航了。」
「嗯。」
「可是到了心上人面前,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嗯。」
「结果他说:『你那是什么反应啊?很恶心耶!』……」
琉果在桥中央停下脚步。
「咦咦?这是什么话啊?」
「不,也难怪他那么说。谁教我一点自信也没有,实际上是真的很恶心……」
琉果摇了摇头,露出笑容,随即又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闭上眼睛。为什么要让这么可爱的女孩如此伤心?
「才不会呢!怎么可能!忍太过分了吧!」
琉果惊讶地抬起脸来,挥动双手否定。
「咦?不是、不是。」
「啊?不然是谁?」
琉果垂下了头,难以启齿地轻喃:
「……千头。」
「千头?」
她困扰地闪动眼眸,挤出声音说道:
「千、头……慎、次郎……」
「头慎?」
琉果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回到家以后,我到厨房泡茶。
我拿出冰箱里的水蜜桃,切片放入冰红茶中。
琉果在庭院里,完全不害怕少了右前脚尖的福加,一面抚摸它的头和下巴,一面把脸凑上去。
「嗯~好可爱喔!哈哈哈哈!」
福加猛摇尾巴,毫不客气地舔着琉果的脸颊。
我在缘廊坐了下来,和琉果一起喝水蜜桃冰茶。
铿锵!冰块发出了清凉的声音。
「好好喝。」
「那就好。」
福加竖起尾巴坐在琉果的脚边,显然很喜欢她。
琉果放下杯子,侧眼看着我。
「这下子我知道小铃喜欢谁了。」
我慌忙用手制止她。
「啊,不行,别说出来,我会死掉。」
「嗯。话说回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琉果窥探我的脸庞。
我仰望天空,回忆往事。
夏天的积云缓缓地成长。
「六岁的时候,他对我说『我会保护你』。起先我以为他是在跟我求婚,后来才知道那其实是『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会保护你』的意思,根本不是求婚。」
「……」
「我妈过世以后,我老是在哭,班上的同学没人敢靠近我。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以为我被欺负吧!所以……」
我用缺了口的马克杯喝冰茶。
琉果一直凝视着我,直到我放下马克杯;接着,她微微一笑,望向前方,改变话题。
「这么说或许有点奇怪,我一直觉得他活像小铃的妈妈。」
「妈妈?」
「因为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却开口闭口都是:『没事吧?』『不要紧吧?』一个大男生老是这样,真的很不可思议,对吧?忍这个人……」
琉果察觉自己说溜了嘴,用修长的手指掩住嘴巴。
「啊……不小心说出来了,呵呵呵!」
她笑了。
我也跟着笑了。
「哈哈哈,我死掉了。」
两人一起大笑。
「哈哈哈哈哈!」
我们再次坐上巴士,回到仁淀川沿岸的国道上。抵达伊野站以后,我们下了巴士,一面聊天,一面走进车站。通往高知的火车已经到站了。
琉果在剪票口前回过头来。
「下次要带我去那所充满回忆的小学喔!」
「嗯。」
「我会再来的。」
「嗯。」
我回以笑容。
琉果瞥了候车室的角落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
「啊!」
她轻声叫道。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有个男生坐在长椅角落玩手机。
「……头慎。」
「啊!」
头慎依然坐着,只把头抬起来。
琉果凝视着他,动也不动;头慎也没有移开视线,动也不动。尴尬的时光不断地流逝。火车和巴士像是等不及似地各自出发了。
我打量位于候车室两端的两人。
我必须说点什么。
必须打破这个僵局──
「呃、呃,暑假我们一起出去玩吧!琉果,你想去哪里?欸,头慎,你知不知道哪里比较好玩?」
「我不能去。」
「为什么?」
「全国大赛。」
「啊,对喔,你说过。啊,那我们会去看比赛,是在哪里比?不管在哪里我们都去。」
「北海道。」
「……唔,太远了吧!」
「没办法啊!」
「不能在近一点的地方比吗?」
「又不是我决定的。」
「加、加、加……」
琉果突然发出声音。
「加、加油!」
「……加油?」
「全国大赛……」
琉果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
头慎对加油二字起了反应。他从长椅站了起来,肩膀上依然挂着运动包。
「加、加油……?」
「头慎。」
「我说小铃啊……」
「什么事?」
「渡边说要替我加油……」
「嗯。」
「是不是代表她,咳,有点喜欢我啊?」
琉果双手提着的书包啪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头慎像是早已准备好似的,立刻接着说道:
「我乱说的啦乱说的,只是在开玩笑,开玩笑!」
他伸出双手做出制止动作,面露苦笑。
然而,琉果却用双手捂住变得一片通红的脸,默默地垂下了头。
「…………咦?」
不明就里的头慎看着我,用眼神询问是怎么一回事。
我对着头慎用力地点了点头,示意没错。
「咦…………?」
依然不明就里的头慎又看了我一次,用眼神询问:咦?这代表?
我又对他用力地点了一次头,示意没错。
头慎总算理解了。
「咦咦咦咦咦?」
他整个人往后仰。
好一阵子都是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之后,他以后仰姿势灵活地倒着走出车站。
「啊!等、等等!」
我追了上去。
我在车站外头逮住了头慎。他大为混乱。
「你干嘛逃走啊?」
「因为从来没有女生跟我说过喜欢我啊!」
「刚才不就有一个?还替你加油。」
「……哦。」
「你不开心吗?」
「……开心。」
「那就好好应对啊!」
「……哦。」
头慎用生硬又奇怪的走路方式走到琉果面前。
「渡……我…………」
他带着僵硬的表情,对双手捂着脸的琉果说话。
然而──
「啊啊啊啊啊啊!」
他再次以后仰姿势灵活地倒着走出车站。
「啊!等、等等!」
我追了上去。
我在车站外头逮住了头慎。他更加混乱了。
「我不知道该跟女生说什么。」
「说什么都可以,比如谢谢,或是我会加油。」
「……哦。」
「好好表达。」
「……哦。」
过了一会儿,头慎用生硬又奇怪的走路方式走到琉果面前,以后仰姿势停了下来。
「…………」
他带着僵硬的表情,对双手捂着脸的琉果说话。
「渡、渡边。」
「……是。」
琉果把双手从脸上拿开。
「你……平常都在做什么?」
「……玩音乐。」
琉果展示右肩上的萨克斯风箱。「千头平时都听什么音乐?」
「贝、贝儿的歌之类的。」
「?」
突然的发展令我心惊胆跳。
琉果的表情倏然亮了起来。
「啊,我也常听贝儿的歌。」
头慎也笑了。
「真的?跟我一样。」
「我很崇拜她,如果我像她那么会唱歌就好了……说了你或许会笑我,有人说我长得有点像她。」
「???」
我往后倒仰,险些跳了起来。
「不会啊!你长得和她超像的。」
「可能是我自我意识过剩。」
「不会啊!真的超像的。咦?为什么?亲戚?你们是亲戚吧?」
头慎一本正经地说道,琉果用手背冷却发烫的脸颊。
「……好害羞。」
我以后仰姿势悄悄地倒着走出车站,以免被两人发现。
头慎说起话来比刚才自然多了,琉果也放松了许多。
「我爷爷在函馆的造船厂工作,每到夏天,我们全家都会去函馆,所以……我真的可以去全国大赛替你加油吗?」
「嗯、嗯,如果你真的来替我加油,我一定会赢的,拭目以待吧!」
「……嗯。」
穿越车站的圆环,来到前方的路口以后,我回望车站,把手放在扑通乱跳的胸口上。
「好险……」
我松了口气。每次在街头听到贝儿的话题,我的心脏总是扑通乱跳,巴不得立刻躲起来;话题是出自于琉果与头慎之口,就更是不用说了。
「不过……希望他们能够顺利发展。」
尴尬化解以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好,一定会很顺利的。只要没有人阻碍他们──
「铃!」
这道声音传来,我回头望向路口。
只见忍在红灯另一头的超商前看着我。
「……啊!」
「你有看到头慎吗?」
我回头望着车站,隐约可以看见两人在说话。
「嗯,没有。」
我点头又摇头。
「是有还是没有?」
「嗯,没有。」
我点头又摇头。
现在是关键时刻,别打扰他们──我的动作中带有这样的意念。
几辆车子从我们之间呼啸而过,衣服和头发随着风沙翻飞。
忍改变了话题。
「铃,呃……有件事我一直开不了口。」
「咦?」
「铃……」
忍看起来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啊……!」
我预先做出了推测。该不会,不,怎么可能?可是,万一真的是……不,绝不可能。可是,可是……我的脸颊变红了。时机再次到来了吗?现在是否就能说出我一直想对他说的话?
「忍、忍,对不起!我也有件事一直开不了口。」
「……嗯。」
「其实我……」
「我知道。」
「其实我喜──」
「铃,你就是贝儿吧?」
「咦?」
我在一瞬间冻结了。
「其实贝儿就是你吧?」
忍隔着马路断然说道。
我太过震惊,浑身发抖,感觉犹如脚底下开始崩塌,就快掉下去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
「铃。」
几辆车子驶过我们之间,衣服和头发随风翻飞。
我隔着车子否认。
「不、不不、不是!」
「铃。」
「不是啦!」
我哀嚎似地叫道。
车子接连驶过我们之间。一阵强风吹来,忍眯起了眼睛。
车子全数通过以后,马路的另一侧已经空无一人了。
「啊!」
忍四下张望,寻找刚才还在马路对侧的我。
「铃?你在哪里?铃?」
我拔腿就跑,逃到了仁淀川边的河岸。
「呼哈,呼哈,呼哈,呼哈!」
我大为动摇。
双脚不断颤抖,使不上力;我跪在地上,抱住脑袋猛摇头。
「啊啊啊啊啊!」
天啊!忍居然知道了。我拼命隐藏的秘密,居然早就被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人发现了。好丢脸,一切都完了。我万念俱灰。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我没脸再见忍了,没脸再见了……」
我用双手捂住脸,一面发抖,一面哭泣。现在的我也只能哭了。
就在这时候,响起了来电铃声。
「啊?」
我接起电话,智慧型手机的另一头传来了小弘的叫声。
『铃!龙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