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漫画般的情境出现在我眼前。
「日野洋二!我们里日本料理会要求和你来场料理对决!」
具体来说,发展和大约二十年前的料理漫画差不多。剧画风格的那种……这样讲能让各位明白吗?就以各位能够明白为前提说下去吧。
一辆黑头车挡在店门口,碍事到了极点。
吧台席坐了两个男人。
一个是白发老爷爷,身穿做工精细的和服,将手杖放在旁边,显得泰然自若。看上去是一位兼具气度与威严的人物,走进店门之后还没说过一句话。
虽然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也怀疑过,是不是单纯因为对男人没兴趣才想不起来,然而好像又不太一样。
这种暧昧不明的感觉让我不太舒服,但是想不起来也没办法。总之只能暂且当成回家作业了吧。
「日野洋二!你该不会想逃避吧!」
好啦,问题在于这个初次见面就一直连名带姓喊的烦人大叔。
年纪大概是四十多到五十出头吧。那套一眼就能看出是高级货的深褐色套装,让人觉得和他的身段不太相称。
「我有几个问题,方便请教吗?」
「哼,说来听听。」
我的下颔和嘴唇有这么沉重吗──我带着这种疲惫的心情开口说:
「你们啊,是不是跑错店啦?这里可是间很普通的洋食店喔。」
「哼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也知道这种寒酸的店不配迎接贵客是吧?这点倒是值得嘉许。」
男子哼了两声,趾高气扬地回答。
什么叫「原来如此」啊?我是要蠢货滚蛋。看来这家伙的耳朵上了一层很厚的遮罩。
「但是我们可没有弄错。日野洋二,我们的确有事找你。」
「喔,这样啊……所以呢,假设要来场料理对决,万一我输了,你们想怎么样?」
「我们要拿走这家店的权状。这是料理对决的规矩!」
「哦,还真是严苛。」
「但我们也不至于完全不留情面。只要你投入里日本料理会旗下,要继续经营这家店也行──也就是要成为我们的手下。」
「所以说,要是我赢了呢?」
「我们就放过这家店。」
我默默从柜子里拿出塑胶托盘,往一脸得意的男子头顶狠狠砸下去。
「磅!」的一声,真是悦耳。
「你、你干什么啊!」
「还『干什么』哩,低能!所谓的赌博啊,要双方准备等价的东西,然后赢家全拿,这才叫基本原则吧!突然冒出来找碴,说什么『输了把店交出来,赢了就放过你』,白痴吗!你的脑袋是泡过味噌酱吗?敲下去会掉出小黄瓜吗?」
我再度举起托盘,男子立刻离开椅子,退得远远的。
「既然要拿店来赌,就该先给一千万说:『等到赢了之后会再给一亿圆。』──要到这种程度才算得上对等。」
「这是哪个世界的对等啊!」
男子抱怨着回到吧台席。不过离得比刚才远了点,也是理所当然吧。
「然后呢?如果我拒绝那个什么料理对决,你们打算怎么办?」
「哼哼,讲这种话好吗?以我们的力量,要毁掉区区一间洋食店,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喔……」
在这家伙说完之前,我已经从吧台探出身子,再度把托盘砸在他已经烂掉的脑袋上。
「唔噫!」
与空荡荡脑袋相称的清脆声响之中,混了讨厌的怪声。看来托盘裂了。
这是阿香送餐到一般席时用的。要是告诉她我拿来砸客人脑袋砸坏了,不晓得会被她怎么样。晚点订个新的吧。
我对着半张着嘴以眼神责难我的男子说:
「要使出这种手段的话,对我来说倒是刚刚好,简单易懂哪。我会拿着钉棒去你们总部砸场。」
「既然是厨师,就用料理解决啊!」
「刚刚放话说什么要毁掉这家店的是谁啊?」
「所以我不是说给你机会了吗!只要得到我们的认可,就放你一马!」
我不禁冷笑一声。男子不悦地皱眉,应该很不爽吧;然而他大概是在提防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瞪着我。
「我一点也不想求你们给什么机会啦。我会自己保护这家店。要对你们说的,就是快滚、别跟我扯上关系,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我喘了口气,然后环顾狭小的店内,这才注意到那个一直没发言的同行者。既然狗在鬼叫,饲主就该处理。
「喂,老爷子。你也讲几句话吧。你带来的笨蛋失控喽。」
可是和服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一笑。相对地,他的中年同伴则激动地指着我说:
「你这家伙,居然称呼会长什么老爷子、老头子的,太没礼貌了吧!」
「就算你这么讲也没用啊,我又不是领你们的薪水。」
「你难道没有面对长者该具备的礼仪或敬意吗!」
「先让自己表现得能让人家尊敬怎么样?因为上了年纪就该无条件得到尊敬,这种想法离敬意可是最远喔。」
如果年龄、头衔与学历能够担保人性,那么永田町note.png就都是些圣人了。
注:日本政治中枢所在
好啦,那么所谓值得尊敬的长者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一想到这里,我的脑中就浮现那位在雨天遇上的老绅士。
不用任何强迫,就让人肃然起敬、以礼相待,而且希望得到他的认同,就是这么一位了不起的绅士。
此时我突然发现,那位绅士和眼前的和服老人,散发的气息似乎有点像,似曾相识的感觉恐怕是来自这里。
那人是谁、这人又是谁,没有一个疑问得到解答,因此就算想起来也没办法释怀,真令人头痛。
可能是觉得我完全无法沟通吧,男子沮丧地垂下肩膀。那是怎样,我的错吗?好心帮他换个话题或许也行。
「找我当目标的理由是什么?里日本料理会什么的,我今天第一次听到,也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会牵扯进阴谋的硬派生活经历。」
一听我这么说,男子顿时振作起来,大喊着「关于这件事啊!」并探出身子。这家伙似乎很喜欢说明耶。
「那是因为,你是药师寺仁的弟子!」
「……嗯嗯?」
确实,有药师寺先生的指导才有如今的我。但是要说起我们的关系,顶多就是谈论料理事、向他学习些法国料理的技术,请他批评我做的饭等,没有缔结正式的师徒关系或经历什么严苛的修行。
所以,听到第三者郑重其事地说:「你是药师寺仁的弟子。」反倒让我疑惑。
举例来说,我们可能会称呼在学校特别照顾自己的老师为恩师,但是这算不上师徒关系吧?我和药师寺先生的距离感,就和这类似。
「重点是药师寺家下任首领药师寺仁。只要先把大弟子的店抢过来或者纳入麾下,他就不得不接受挑战了!」
……总算搞懂了。也就是说,大人物们在争夺面子、利益或选票,我则是被牵扯进他们的争端里。
结果听说是大弟子的店而找上门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高级餐厅而是非常普通的洋食店,这代表他们只是白跑一趟吧。
「药师寺仁,以及药师寺家首领药师寺义政!我们要用料理对决澈底打垮他们,毁掉他们的权威!我们将会取代药师寺家,掌握日本的料理界!里日本料理会和药师寺家的全面战争,就由这一战揭开序幕!」
大叔状况绝佳,演说相当精采。问题在于他显然找错演说地点。
好啦,现在差不多该告诉他「其实我不是药师寺先生的弟子喔」了吧?我原本这么想,然而……
「对了,记得那家伙有个妹妹叫做丽吧?连她的店也拿下就更稳啦!」
药师寺丽。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体内的血液彷佛瞬间冷却。
厨艺学校时代的交往对象,我生涯中唯一一个打从心底爱过的女性。如今她应该已经和我不认识的男人结婚,依偎在我不认识的男人怀里,过着幸福的生活才对。
以前我曾经拐弯抹角地打听丽的情况。那时他露出笑容──
『怎么啦,想听到我说「他们夫妻感情很差,已经离婚了」是吗?』
──对我这么说。
虽然讲得很难听,但我没办法说自己毫无留恋,只能带着浅薄感情被看穿的尴尬──
『这个嘛,谁知道呢?』
──这样装傻。
然后他又这么说:
『她虽然是个傻妹妹,看男人的眼光却很精准。』
这句话既是对于丽夫婿的正面评价,也是在安慰我吧。
既然是丽挑选,并且得到药师寺先生认可的结婚对象,代表已经没有我出场的余地。我只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此刻,眼前的混蛋想要顺便破坏她的生活,我绝对不能容许。
我非得保护她不可。我要为了已经是个陌生人的女性赌上性命。
「……知道了。这场料理对决,我就接下吧。」
「哦?总算有干劲啦?」
中年男子一副瞧不起人的口气,老人倒是不知为何露出意外的表情。
怎么,不是来找我一决胜负的吗?
唉,算了。我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所以呢,谁要当我的对手?你吗?还是老爷子?」
「别自以为是,年轻人!会长哪可能亲自对付你这种货色!」
「那么,是你喽?」
「我只是经纪人,不会做菜。我方会选出适合的厨师,等到日后另外安排好再……」
「找碴的是你,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
我头上响起清脆的弹指声。厚重的铁卷门先后放下遮住门窗,瞬间将这间店化为陆上的孤岛。
好久没用这玩意儿了。监禁客人的功能──监狱模式。
「好啦,一决胜负。你总不会说要逃吧?」
我露出十分邪恶的笑容回敬对方。
「什么,这是怎样?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就像身处寒风中一样全身颤抖,战战兢兢地环顾周围并大吼。
……这个男人真的很吵。他不适合出现在认真对决的场面里,让他稍微睡一下吧。
「在一决胜负之前,你先接下瞧不起人的报应吧。」
「咦?」
也不知是感觉到杀气,还是发现我眼中的危险光芒,男子敏捷地往后跳,远离吧台席。
然而,以为这样能躲掉就太天真了。
我伸手一撑翻过吧台,然后第三次将托盘砸在这家伙头上。
「唔噫!」
黑色托盘当场碎裂。在碎片落地之前,我已经伸手扣住男子的脸,就这么将他的后脑勺砸在墙上。
一阵强烈的冲击与震动,沙子自天花板洒落。
吾师直传,对奥客用奥义──天国之墙。
男子连呻吟都做不到,当场滑落在地。这样就好,多嘴的男子只有在睡觉时才像善人。
「这么一来舞台就打点好了。话又说回来,你还真是气定神闲呢。」
视线前方的老人没有任何变化。明明突然遭到监禁,同行的男子还被人家揍倒在地,脸上却依然挂着安稳的笑容,甚至会让人以为他坐在走道上晒太阳。
吓到动弹不得了吗?──这个念头马上就被我否定。
尽管我不太愿意承认,但是这个男人的气息与眼神,和我所知的那些一流厨师具有同等的压迫感,甚至更强。瞧不起他若非逃避现实,就是自取灭亡。
看他处变不惊的模样,大概是相信自己面临这种状况也应付得来吧。
「在对决之前遭到监禁,这种事我常碰到。」
老人总算开口。
沙哑却吸引人的嗓音。
方才那个被我修理的男子,或许不是服从老人的头衔,而是拜倒在他身为一个人的魅力之下──我不禁这么想。
话又说回来,监禁是家常便饭吗?料理对决究竟是什么啊?看样子,我所不知道的世界还很广。
「那么,要怎么样分胜负呢?」
听到老人这么一问,我一时语塞。
糟糕,我什么都没想。
「我的专业是洋食……呃,从装扮看来,你应该是那个吧?」
「和食。」
「我想也是啊……」
味道的高下本来就很难判定。各做各的展现给对方看,感觉又偏离了料理对决的定义。
更何况,我不想让陌生人踏进厨房。
以前我去警察那边打扰时,药师寺先生来店里做饭,当时我什么都没说。
友人神宫要进这间店的厨房我同样没意见,我也用过他店里的厨房。
这些全都是出于对人家的信赖,否则我早就动手扁人了。
有一次阿香擅自跑进厨房翻冰箱找吃的,当时我赏了她一记眼镜蛇式缠身固定,让她全身骨头嘎吱作响。
「那么这样吧。我做饭,你吃了之后说好吃就是我赢,以后别对这家店出手。附带一提,药师寺丽的店也一样。和药师寺本家有什么争执和她无关吧?呃,真的只是附带的。」
「唔嗯,如果我说难吃呢?」
「我的饭不可能难吃,那代表你的舌头有问题,去医院。」
「……还真是个任性的男人呢。」
「我可不想听突然找上门挑战的家伙讲这种话啊。」
「这么说或许也没错。」
老人脸上没有不悦,反而笑得颇为开心。
「相对地,我就算赢了也不会要你们拿一亿出来。你则是吃到焚身厨房的特别菜单,可喜可贺。这样不就行了吗?」
「如果好吃的话。」
「哦,真亏你敢说呢。」
前置长了点,这下子我总算要动手了。
虽然我做的饭全都不可能难吃,但是要让这位老人认同,大概不能拿些半吊子的东西。
没错,这确实是一场能否让对方认同的严肃对决。必须使尽我的浑身解数。
该说幸好,或是必然吗?今天的每日特餐是咖哩,就用这玩意儿吧。
辛香料由我自己调配的原创品──「焚身厨房特制咖哩」。
再加上我个人技术集大成──炸猪排。没错,炸猪排咖哩。
若是不久之前,我根本没办法对炸猪排这道已经完成的料理加工;但是已经跨越过往、摆脱炸猪排束缚的我没有不可能。
说不定全都是为了这一天──每一块拼图契合得让我不禁这么想。
好吃的东西加上好吃的东西应该更好吃,这种想法脑袋有问题到极点,却也是B级美食的精髓。
光泽动人、冒着热气的白饭,放上刚炸好的炸猪排,再淋上香气四溢的咖哩酱。
尽管炸猪排逐渐染成别的颜色,我的手却不再颤抖,心中已无迷惘。
「焚身厨房超特制炸猪排咖哩完成!」
盘子与米饭的白色,搭配上炸猪排与咖哩的茶色。我将这道双色艺术品摆到老人面前的吧台上。
老人并未立刻动手,而是先盯着咖哩看了一会儿。
「怎么啦?总不会说炸猪排咖哩对老人家负担太重吧?」
听到这句话,老人原本的温和气息为之一变,改以犀利的眼神看向我。
虽然这股压迫感使我瑟缩了一下,但我还是勉强撑着,没露出动摇的迹象。不错,这是一场对决。不能示弱。
「别小看我,年轻人。要是吃得不多,哪能当里日本料理会的会长?」
虽然不晓得那个里日本料理会是多诡异的组织,不过这人货真价实。他是个在料理世界克服重重险阻,历经千辛万苦的男人。
我告诉自己不能输在气势上。无论对手是谁,我端出的炸猪排咖哩都是最棒的料理。
「所谓料理,该先用眼睛和鼻子享受吧?」
「别在洋食店卖弄小聪明。大口咬下去觉得好吃才是正义。」
老人手里的汤匙沉入米饭与酱的境界。舀起来之后,送入口中。
他「嗯」地低吟一声,默默地吃。那严肃的表情,宛如一位以真剑比试的武术家。
好不好吃?有什么感觉?──完全看不出来。
……不行,盯着正在吃饭的客人看很没礼貌。我假装毫无兴趣,跑去搅拌咖哩、擦根本没弄脏的杯子,然而目光总是会往那边飘。
「……多谢招待。」
老人吃得意外地快,看起来胃还有不少空间。看来自称吃得多似乎不假。
「如果要为这道料理打分数,你会打几分?」
「满分一百分的话给一百亿分。」
「……我是认真地在问你。」
「我也很认真。简单来说,如果不是自认好吃到这种程度的东西,就不会端给客人。我甚至会觉得给客人吃太可惜呢。」
听到我这句话,老人默默点头。大概是这个回答有及格的意思吧。
但是不能掉以轻心。他还没说出这场对决的结果。
「所以呢,你给这道料理几分?」
「九十五分吧。」
「真是不敢当,我在学校都没拿过这种分数呢。但我想听听扣五分的理由。」
于是老人扬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扣在吃饭时老板一直偷瞄我吧。」
「呃,这也是难免吧?平常我不会,但这是料理对决耶?当然会在意对手的反应啊。」
「在理解这点的情况下,依然该维持平常心,否则当不成一流的赌徒喔。」
「我又不想当……」
在这段夹带玩笑的对话之中,我原先的突兀感转为确定。机会难得,我就直接问了。
「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毁掉或抢走这家店吧?」
「……这家店有提供可乐饼外带吗?」
「咦?」
一时之间,我搞不懂他在讲什么。以前,那位和他很像的老绅士讲过这句话。一想起当时那个丢脸的借口,就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弟弟说,他找到一间有好吃可乐饼的店。」
说着,老人大笑。这人似乎意外地爱开玩笑。
「原来是兄弟啊……呃,也就是说?今天跑来这儿只是要开拓新店家,或者说来吃好吃的饭?」
「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么,那家伙又是怎样?──我指着倒在墙边的男子表示自己的疑惑。
「他也有他的考量吧。我则是对你会有什么反应很感兴趣。」
「不,阻止他啦……」
好可怕的老头。方才我还有「他说不定是个好人」的念头,看来是个错误。
「好啦,关于对决的条件,记得是不要对这家店和药师寺丽出手对吧?你没说『别对药师寺家出手』呢。」
「前者无论如何我都会要你们吞下去。不过后者呢,反正你们不会接受这种条件吧?毕竟大人物和大型组织,总是有自己的理由和考量嘛,没办法随便承诺不出手。更何况……」
「更何况?」
「药师寺先生不会那么简单就输掉。」
「呵、呵……药师寺有个好弟子。」
「我是开洋食店的,不是法国料理厨师……」
「我指的是志向。」
志向。居然冒出一个我人生里不知有没有机会用到的词。
尽管我十分困惑,老人却没多解释,而是望向远方接着说:
「三百年。三百年来,我们和药师寺的争斗始终没有结束。有时是我们在太阳底下,他们成为影子,反复不断。事到如今已经无从阻止,也不可能阻止。就算我一个人试图阻止也没用。」
说到这里,老人摇摇头之后──
「不,别误会了,年轻人。我并不认为这样愚蠢或无益。这场争斗促进了日本食文化的发展应该是事实。」
──这么说。
「这个嘛,我也不是不明白你想讲什么。可是呢……」
「可是……什么?」
「我觉得啊,对于厨师来说,所谓的对决,还是要看能不能让客人说出好吃喔。将饭定出高下,本身就是种低劣的行为──即使能够促进技术提升也一样。」
至少我认为,这种论点正当且合理。可是,对一直活在胜负之中的人讲这种话,恐怕有点不负责任──我不禁有这种感觉。
老人既没否定也没肯定,只是闭上眼睛听我这番青涩的言论。我原本以为他会拿手杖打人,也做好让他敲一下的心理准备,不过看来他没这个意思。
现场陷入一阵沉默。然后,他睁开眯成细线的眼睛。
「算你过关吧。」
「咦?」
「也就是说我们不会对你,以及药师寺的妹妹出手。当然,假如对方主动找上门,就另当别论了。」
「嗯,当然。若是那样就没办法。」
「需要写个字据吗?」
「不,像您这样的人物亲口承诺,远比一张纸来得可靠吧。」
「呵,你可真会讨老人欢心。」
不知不觉间,连我的口吻也变了。大概是因为,我打从心底承认对方是位值得尊敬的人物吧。
总算让对方说出「不会牵扯到你们」,因此松了口气的我顿时身体一软。接着,一股尴尬涌上心头。
我为什么要为了已经分手的女人发火啊?
在这里的对决不会传出去,不会得到感谢。搞不好对她来说是多管闲事。
愚蠢。是啊,真是愚蠢。最愚蠢的部分,就是我心知肚明一旦她又碰上什么麻烦,自己八成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场愚蠢的骚动到此为止。
老人缓缓起身,用手杖前端往倒地男子的头轻轻敲了一下。
「是!会长!」
男子顿时惊醒。就类似那个吧,魔术师往礼帽边缘敲两下后飞出鸽子的感觉。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试图站直。这家伙只有一片忠心值得赞赏。
「我、我睡了多久?后来怎么样了?」
「别管了。」
「啥?您刚刚说……?」
「像这样的店,我们应付不来。」
「是,呃,可是……」
「我说增冈啊。」
「是!」
「辛苦你了。」
「不敢!」
名字似乎叫增冈的中年男子,向主子行了个刚好四十五度的鞠躬,老人则和颜悦色地表示认可。
『很好,总算告一段落啦!』
──眼前是个让人想这么喊的场面。虽然我不会干这种事。
能否稳住局面也是看支配者的器量吧,如果这下子一切都能圆满结束,那么我也可以原谅增冈大叔那些无礼的言论。
虽然被我用托盘砸了三次之后脑袋还撞在墙上,应该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大家就忘了这些事吧。
「那么,老板。我们就此告辞。能麻烦你开店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是营业时间吧?
我疑惑地摸着下颔,思索十来秒之后,总算搞清楚怎么回事。这么说来,刚刚我用监狱模式放下铁卷门挡住所有出入口,所以他们还处于监禁状态。由于发生很多事,我连自己把人关起来都忘了。
「知道了,我这就开门。期待您的再度光临喔。」
「这是讽刺吧。」
「我是真心诚意。希望您下次别弄些有的没的,以普通客人的身分光临。到时候来份可乐饼套餐如何啊?」
「嗯,不坏呢。总之先让我向弟弟炫耀自己吃到了好吃的炸猪排咖哩吧。」
说着,我俩相视而笑。
好一位幽默感十足的老爷子。第一印象虽然差劲透顶,不过现在应该可以说我对他很有好感吧。
「到时候还请增冈先生务必同行。」
「开什么玩笑……」
增冈一脸厌恶,彷佛有苍蝇飞进嘴里一样。需要排斥到这种地步吗?虽然我心里有底。
「哦,增冈不喜欢陪我啊?」
老人有些淘气地这么说之后──
「来……一定来!我增冈只要是与会长同行,就算去地狱尽头也在所不辞!」
他拍拍胸膛。这家伙精神真好。
「对了,增冈先生。刚刚有件事我忘了说……」
「怎样啦,又有什么事!」
增冈先生的反应近乎惨叫。这下子我就非说不可了。毕竟说出来比较有意思。
「这间店面是我租来的喔。」
「……啥?」
「所以说啊,假设按照你们原先的预定来场料理对决,就算有个万一我输掉了,我也只是搬家而已,店面权利什么的麻烦去和房东谈,大概是这样。」
他半张着嘴愣在原地。这也难免,毕竟刚刚发生那些全都是闹剧。他完全是白白挨打。
在这个年代,我不过三十左右就能有间自己的店,已经很不简单了吧?除了店面连土地都要有,实在是不可能啦,不可能。
里日本料理会的大人物,恐怕是因为都找些有历史和传统的名店当对手,才会觉得店盖在自家土地上是理所当然吧。
我又不是洋食店的第二代或第三代,老爸只是个沉迷赌马的上班族。我哪会在乎什么传统啊。
「不要乱改造租来的房子啊,你这家伙!」
增冈颤抖着大吼。一点也不错,很有道理。
我解除强制欢迎装置「监狱模式」的锁,开启出入口的铁卷门,排成队列的客人便一举涌入。
原来大家这么期盼我开店吗?真是不好意思。
……我原本这么以为,然而实际似乎并非如此。他们全都穿着同样的制服,嘴里还不停嚷嚷。这些家伙……是警察。
「又是你吗,日野洋二!」
「这回你又搞些什么了!」
「警察来了,乖乖就范!」
事后我才知道,在店门口等待的司机,因为店突然遭到封锁又联络不上增冈先生的手机,于是担心地叫了警察。
也不知是哪里的权利用什么方式运作,老爷子和司机平安无事离开,只有我和增冈先生留在警察局接受侦讯。
此刻我们在拘留所当室友。
「唉呀,咱们好好相处吧,邻居。」
「啰嗦!和会长说得一样,你这家伙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就这样,手忙脚乱的一天结束了。
丽过得好吗?她是否度过平安无事的一天呢?如果是就再好不过了。
尽管床铺有点脏,却不可思议地让我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