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西落。
在街景染红时,好似被逼近的夜晚气息追赶,隼人与春希回到家里,就对闯进眼帘的景象讶异得瞪大眼睛,并且看向彼此。
「哎呀,你们回来了!」
「妈、妈妈,这是不是焦掉了!」
「火太强了呢,关小就可以了。那么一点不算烤焦啦。」
「接着食谱说要加事前做好的调味料,东西在哪里啊!」
「那边那边,就在你的眼前。」
「这要什么时候放进去才好?」
「适时就好啦,适时。」
「所以适时是什么时候啊!」
不知怎地,姬子正在与母亲真由美一起做晚餐。那个专门负责吃,个性懒惰,就连处理即食食品都嫌麻烦,放任她不管就会买现成便当回家的姬子,正在做晚餐。
以往她不曾认真下厨过,动起手来自然让人提心吊胆。
但是姬子的脸色认真,还看得出对母亲有确切的信任与依赖。
看来姬子找回平时的调调了。
那固然值得庆幸,却也确实令人好奇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感觉沙纪应该知道是什么情形,寻找其身影的隼人发现她害羞地缩在沙发上,因而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沙纪……?」
「啊、啊哈哈……」
沙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穿着一身格外脱俗又镶满荷叶边的飘逸礼服。
跟之前看过春希穿的那套属于不同款式,大概是凶手的新作吧?
春希见状就有所领会似的「呵」地露出温柔的笑容,沙纪也回以暧昧的笑。隼人望向在厨房的母亲,傻眼似的「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搔搔头。
「我替我妈说声抱歉。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直接拒绝她。」
「不会,这也满新鲜的。那个,应该说阿姨跟小姬一样蛮横──我是指太有气势,所以拗不过她……」
「受不了……话说回来,姬子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回来的时候原本只有我一个人。被迫穿上这套衣服时,到家的小姬就说:『今天想要跟妈妈一起做饭!』」
「这样啊……说真的,她究竟是怎么了?」
「谁晓得呢……?」
隼人蹙起眉头,沙纪就跟着露出了看似伤脑筋,却也觉得这样收场很好的宽慰脸色,呵呵轻笑。接着她发现有陌生的脸孔,因而歪过头。
「哎呀,那位是……?」
沙纪看见那位人物的某个部位,眼睛倏地眯起。
「是哥哥的朋友吗?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村尾沙纪。我跟哥哥从小就很熟,呃,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呃,那个……」
「话说回来,这位女同学真是娇小可爱却分量十足呢?哥哥居然会带女同学回家,不知道该说是稀奇还是意外,是因为胸部吗?果然是因为尺寸的关系吗?」
「呀啊!」「沙纪……?」「沙、沙纪?」
沙纪用悍然的眼神看向未萌身上丰满的部位,然后摸着自己的胸部说:「我也算满有料的啊。」并噘起嘴唇。
未萌紧紧地抱住胸部,隼人与春希则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困惑。
难以言喻的气氛流窜过四人之间。
当旁观的隼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就听见了真由美欢欣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未萌吗!欢迎你喔,来得好!」
「好、好久不见。」
「唔?……阿姨,你认识她吗?」
沙纪察觉她们两个互相认识,顿时挑起眉毛发问,真由美就哈哈笑着回答:
「她是我在住院期间认识的病友孙女。之前她常到医院探病,所以就认识了。」
「原来是这样啊。」
「还能见到你真高兴。今天是怎么了呢?三岳先生好吗?哎呀,那是……」
「……啊。」
真由美看见未萌捧着的包裹上写着DNA鉴定的字样,噤声不语。沙纪循着真由美的视线望去,也倒抽一口气,不知所措。
气氛添上犹疑与困惑,逐渐尴尬起来。
隼人与春希也僵着脸,彷佛在说大事不好了。
未萌的隐情并不适合随便传开。
要说是他们大意也无法辩驳,但隼人仍拼命寻找有没有恰当的说词。
这时未萌抬起脸,用蕴藏着坚强意志的眼神环顾四周,语气凝重地告诉大家:
「能不能让我说明关于这个的由来呢?」
众人围在餐桌旁,未萌便结结巴巴地讲述自己的身世。
自己也许是所谓被巢寄生的小孩。
知道真相的母亲因为意外失踪了。
而且在她离开感情失和的父母身边、投靠祖父以后,刚才父亲来到他们家,想要逼她做DNA鉴定。
全是根深柢固的问题,又没有标准答案存在。
客厅里的气氛当然逐渐凝重起来。
在这之中,真由美似乎内心感触万千,眼泛泪光且略显强硬地紧紧搂住娇小的未萌。
「那个,虽然我没办法表达得很好,未萌,对我来说你就是你喔。我明白你是个敬爱爷爷,个性有点冒失却心地善良的孩子。」
「……啊。」
「没地方可去的话,要在我们家待多久都可以。虽然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
「可是,我总不能添太多麻烦……」
「要添多少麻烦都没问题!但是,别让我们替你担心就好,懂吗?」
「唔!谢谢你,阿姨……!」
真由美说的话,替所有人道出了心意。
对隼人他们来说,未萌确实是外人。不过,这里没有人会拒绝她。
她可以待在这里。
那份心意明确地传达给未萌后,紧绷的气氛随之舒缓,一道泪水流下未萌的脸颊。
春希看到真由美与未萌的互动,彷佛确认了什么而笑着嘀咕:
「阿姨,你真的是隼人跟小姬的妈妈耶。」
「怎么突然这么说?」
「阿姨,你跟之前的隼人说了一样的话喔。」
「唔嗯?」
「啊,我好像能理解。阿姨说的话跟做的事情,跟小姬还有哥哥一模一样。」
「连沙纪都这么说。」
春希与沙纪相视,轻笑出声,隼人则不明所以地蹙起眉头。从童年认识至今的两个女生看到这样的隼人,笑意愈来愈深。
就在此时,真由美彷佛想到了好主意,发出开朗的声音。
「啊,对了!还是你干脆来当我们家的媳妇?你觉得隼人怎么样?」
「咦!」「妈?」「阿姨!」「阿姨?」
四人份的错愕声音重叠在一起。
真由美贼贼地露出愉快又坏心的笑容,调侃起儿子。
「哎呀~你对未萌不满意吗?这么可爱乖巧的女生不好找喔。」
「不是,我没有在谈那个!」
「啊,对喔。隼人有春希了嘛~?」
「我跟春希不是那样!」「咪呀!」「咦!!!!」
这次她将调侃的矛头转向春希,然后哈哈大笑。
隼人头痛地扶额,春希则惊喊出声。未萌也因为太过慌乱,频频依序看向隼人、春希、真由美的表情。另外,拼命举手强调自己在这里的沙纪并没有被注意到。
在如此混乱的气氛中,姬子的声音格外冷静地响起。
「我赞成让三岳学姊在家里过夜,但是那样不要紧吗?在男同学家留宿,以世俗观点来看,满有问题的吧?」
「这……」
姬子说的确实有道理。
未萌被指为野种,还在没有交往关系的男同学家里留宿──无论实情为何,都不难想像会成为丑闻。说到底,没人知道未萌的父亲会怎么想。
既然如此,该怎么办才好呢?当所有人沉思时,春希自告奋勇。
「不然来我家吧,反正我家有空房间。」
「咦,可以吗?」
「但是春希,那样没关系吗?呃,你不是才刚被叮咛过……?」
「没事啦,没事啦。反正她很少回家,再说只是让朋友住在家里,对外界也不会引起问题。」
「可是……」
「哎呦,你很爱操心耶,隼人。」
春希笑着不当一回事。
话虽如此,隼人却觉得有危险。
未萌固然也是,但春希同样因为父母的事情受了伤。
内心残破的两个人,能够相互扶持吗?
然而,隼人也深切地了解春希的想法。
隼人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板起脸。
这种时候更希望能为她们做些什么,性别的差异却成了高墙。
沙纪看隼人脸色焦虑,将紧握的手放在胸口,发出战战兢兢却清澈宏亮的声音。
「那么,要不要到我家过夜呢?我是一个人住,未萌学姊和春希姊姊可以一起来。」
众人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但是没有人对沙纪的提议表示反对。
◇◇◇
夜色已深的时分。
从仍有众多车辆来往的主要道路走进住宅区,沙纪住的公寓是位于不会听到街上喧嚣的地段。
在最近东西变多的客厅里,身穿睡衣的沙纪与春希正忙着搬动家具。
「沙纪,我数一二三就一起把桌子抬起来喔。一、二、三!」
「嗯……!」
「呼,总之就这样吧?」
「是啊,我想空间已经设法空出来了。」
「剩下就是把棉被搬过来……沙纪用的跟备用的一共有两套,其中一个人就睡沙发盖毛毯吧?总不可能从我家搬棉被过来……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买睡袋呢?」
春希用满认真的语气嘀咕,沙纪就「啊哈哈」地暧昧笑了笑。
未萌在这时过意不去地从走廊露脸。刚洗完澡的她头发湿润,换上了跟沙纪借的浴衣。
「我用完浴室了,连睡衣都跟你借……」
「哪里哪里,某方面来说,也只有均码的浴衣能借你穿就是了!」
「对啊,我跟沙纪手边有的衣服,给你穿不太合身!」
沙纪与春希望向未萌穿着浴衣也十分明显的丰满部位,再跟自己比较,脸色严肃地互相点了点头。
可说是超乎规格,看了都提不起羡慕或嫉妒的想法,先冒出来的好奇心让她们疑惑:「不知道要吃什么才会变成那样?还是因为体质?」不禁陷入沉思。
未萌对突然不讲话的两人露出有些困扰的脸色,但看客厅里空出了用来铺棉被的空间,就微微「啊」地一声。
「对、对不起!我真是的,都没有帮忙你们。」
「没关系没关系,未萌你今天遇到了很多事嘛,对吧?」
「对啊。啊,昨天乡下采收的秋冬番茶寄过来了,我去泡茶!」
沙纪说着便双手轻拍一下,然后赶到厨房烧开水。
她脚步轻快地去拿日前跟大家一起买齐的茶具,还一边哼歌。
尽管好像有欠庄重,但是沙纪对这个状况有些雀跃也是事实。
未萌本身看起来很开朗,还有春希与隼人他们一起帮忙解决问题,这也让沙纪感到有所依靠。
当沙纪端着茶回到客厅,棉被已经搬来了,没地方可以放,桌子也才刚推到墙边。
都忘记客厅变这样了。沙纪对自己的疏忽感到不好意思,目光落在手上拿的托盘,蹙眉心想该怎么办,这次换春希将双手轻拍一下。
「我们在沙纪的房间办一场深夜茶会吧。」
那个提议让沙纪与未萌「哇」地发出欢呼。
场地换到沙纪的房间,茶被放在小摺叠桌上。
当沙纪思索有什么东西可以配茶时,「嘻嘻!」春希露出使坏似的笑容,从包包拿出了几包零食。
「哇,这些是……?」
「刚才我回家拿替换衣物时顺便带的,开茶会就需要点心吧?」
「呵呵,说得对……咦!荷尔蒙口味的软糖?生火腿配香瓜口味的糖果,还有糖醋排骨口味的洋芋片……」
然而,沙纪看过那些包装后猛眨眼。每一种都无法想像味道,真不晓得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未萌在旁边也露出有些困扰的脸。
这么说来,沙纪想起隼人曾经发过牢骚,有时候春希明知道是浪费钱或地雷,出于好奇的毛病还是会勇于踩雷。原来就是这样啊,沙纪苦笑着心想。
春希则是一副急得静不下来的模样。
当沙纪蹙眉心想该怎么办时,未萌拿起了软糖。
「这上面写着:『以软糖忠实重现荷尔蒙的口感,保证上瘾!』」
「让人很在意吧,对不对!虽然我没吃过荷尔蒙,所以没办法比较。」
「那么,或许我们下次可以去吃吃看。」
「说得也对!啊,这么说来,隼人他们在夏天去过烤肉吃到饱──」
「啊,我也听小姬说过那件事──」
「用家里的铁盘烤会冒烟──」
春希带来的零食,确实尽是一些微妙的玩意。
不过原来荷尔蒙吃起来是这种有嚼劲的口感啊;明明是糖果却有肉的味道,真让人味觉错乱;糖醋排骨的重现度太高,简直搞不懂是在吃什么──诸如此类的感想都成了话题,让她们聊得相当开怀。
话匣子一旦打开,即使零食吃完了也停不下来。
不在这里的雾岛兄妹、准备文化祭的二三事、独居常有的失败谈等等,流淌的气氛已然轻松如朋友了。
到最后茶杯空了,她们才察觉时钟的针已经前进了不少。
「啊,时间差不多了耶。」
春希这么嘀咕,众人不分先后地开始收拾桌子。
客厅有沙发与两套被褥排在一起,春希说着:「特等席先抢先赢~♪」就跳上沙发。
那种举动很符合春希的作风,使沙纪与未萌望向彼此苦笑。
然而,那应该是她为了把被褥让给未萌的体贴吧。
当未萌这么心想,准备关灯时,注意到墙边的桌上有某样东西。
「哎呀,笔记型电脑,好稀奇。」
「咦,会吗?」
「有手机就能上网了啊。」
「嗯~我家的电脑其实也变得像电玩主机了。」
「说得也对,那台笔记型电脑确实是电玩专用机吧。」
「对对对,专门用来玩我借你的色色游戏。」
「呀啊!」「春、春希同学?」
突然的爆料让沙纪含泪发出抗议。
春希吐了吐舌敷衍过去。
「不过沙纪,你是因为剧情有趣才入迷的吧?」
「这、这个嘛……」
「毕竟要有色色桥段才能描述那样的故事啊。」
「起初我确实有偏见,但实际上有的剧情高潮正是拜那种情节所赐。」
「所以沙纪就是喜欢那种故事的色女生。」
「是的!等等,不对!」
「呵呵。」
「哎、哎哟,未萌学姊不要跟着笑啦!」
「啊哈,啊哈哈哈哈。」
「未萌学姊?」「未萌?」
未萌突然像被逗乐,忍不住笑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沙纪与春希愣得看向彼此。
未萌笑了一阵子才擦掉眼角的泪水,静静地眯起眼睛,重新看向她们。
「对不起,忽然像这样笑个不停,但是我觉得好不可思议,又很逗趣。明明放学时像面临了世界末日,现在却像这样笑着。原来我还能笑。而且今天明明是第一次跟沙纪见面,我却住下来过夜。」
说完,未萌就笑了。自嘲似的带着有些伤脑筋的脸。
感伤的气氛流淌着。
在这种情况下,春希忽然吐露了心声。
「未萌的心情,我好像稍微能理解。我也是那样。」
「……咦?」
「因为有这样的身世,无论去哪里都会被大人们疏远,所以我诅咒过这世上的一切。可是,因为某人硬是拉着我到处去玩,回神以后,我就发现自己会笑了。」
「春希同学……」
说完,春希也笑了。她把手放在胸口,彷佛在炫耀收藏于那里的珍贵宝物,有些害臊。
而且那传达出某人对她来说是多么巨大的存在,使沙纪的心紧紧地揪起。
「我、我也是。」
之所以忍不住出声附和,或许是源自对抗的心理。
沙纪谈起过去自己的世界获得改变的契机。
「我也曾经不明白身为巫女的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跳舞,内心很难受、很痛苦,又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有人只是对我称赞了一句:『又美又帅气。』就让我明白该怎么去面对了,所以……」
话说出口,沙纪就感到后悔,愈说愈小声。
跟未萌或春希凄惨的经历相比,自己的问题是多么渺小。
从事实、客观看来,或许是那样没错。
但是,即使如此。
那句赞美让沙纪获得了救赎仍是事实。
当时内心萌生的憧憬、意念、被他吸引的理由。
那些都化为言语,脱口而出。
「我也想像哥哥一样,成为能替他人带来笑容的人。」
为了抬头挺胸站在他的身边──这句话被吞了回去。
春希与未萌听了沙纪的话,都瞪大眼睛。她们俩静静地凝望而来。
难道自己说得太夸张了?
沙纪自觉脸颊正因为羞耻而发烫,不过那是她毫未虚饰的真实心声。
因此沙纪望着两人的眼睛,吞吞吐吐地具体表达出自己对她们的心意。
「所以,呃,或许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不过,希望你们依靠我。」
沙纪说到这里,春希与未萌便相视而笑。
接着未萌看向沙纪与春希,态度客气却明确地说:
「请问,你们能不能听我谈谈自己呢?」
听未萌那么一说,沙纪「咕噜」地发出吞咽声,表情随之绷紧。
话题是沙纪自己开启的,她无意否定。
然而顾虑到话题性质,要她不紧张也难。
当沙纪发慌时,春希略显犹豫地开口:
「唉,我们要不要把电灯关掉,然后钻进被窝里谈?」
「咦?」「春希同学?」
突然的提议,让沙纪与未萌不明所以地望向彼此,并且歪头。
春希则带着有些害臊的脸别开视线,然后嘀咕:
「我啊,向隼人坦承妈妈的事情时,其实是隔着手机的。当时能顺畅地把话讲完,我想大概是因为看不见彼此的脸,所以……」
沙纪听了那句话才察觉到。
未萌的经历十分沉重,听过之后,沙纪没有自信不会将想法显露于脸上。
那她看到会怎么想?
未萌会谈那些,绝不是希望被同情吧。
沙纪没能顾虑到那些,内疚似的缩起肩膀关了灯,然后盖上被褥。
「……」「……」「……」
客厅里有一阵子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有别于月野濑,从窗口照进来的是些许月光及星光,不时会听见驶过的汽车声。
未萌摸索着该怎么说起,最后像在整理自己的内心一样,点点滴滴地道来。
「我们家以前是住在地方上的独栋民宅,周末常去逛街或看电影,爸妈在我放暑假或春假时,还会带我到动物园或游乐园,也会带我去旅行。我也常常耍任性让妈妈伤脑筋,但是爸爸会好声好气地安抚。我觉得,以前我们家是随处可见的和睦家庭,而且,我以为那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听未萌那么说,沙纪也遥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脑海里浮现的是在练习巫女舞的空档,家人常常带她去山脚的购物中心,放长假还开车载她去旅行或泡温泉的记忆。
未萌家肯定也曾是那种随处可见,感觉寻常无奇的家庭。
「那在突然之间分崩离析了。某一天,脸色苍白的爸爸回到家就连番逼问妈妈……原本他们的感情明明那么好,却变得只会吵架,我也被怀疑是不是爸爸真正的亲女儿,那让我很难过又煎熬,但是自己又无能为力……问题调解完以前,妈妈就遭遇船难失踪了……」
「……唔。」「唔!」
沙纪无话可说。不难想像,后来未萌的父亲就将无处宣泄的情绪发泄在她身上了。
宝贵的日常生活在某天突然崩毁有多难受,沙纪自认很清楚。因此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她跨出了那一步,此刻才会在这里。
可是,即使如此。
沙纪并没有碰过敬爱的人翻脸像翻书一样快,对自己显露恶意的经验。
那会是多深的痛苦?
万一自己被隼人讨厌──光是稍微想像,就有种背脊冻得直打颤的恐惧。
唉。
她心里究竟受了多深的伤?
凝重的沉默支配着阴暗的客厅。
要想办法搭话才可以,沙纪却找不到词语,思绪尽是空转。
像那样的人生经验,沙纪仍然远远不足,她厌恶起自己的无力。
春希也一样,她只是翻了几次身,似乎也不知道该抛出什么样的话。
听着汽车数度从公寓旁边驶过以后。
未萌吐露出心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肯定是无意识的吧,那交杂着呜咽,就快掉泪的声音。
积在内心的感情,不禁溃堤而出。
然而那如实表现出未萌的心灵正处于濒临崩溃的状态。
所以为了不让她的心溃决,沙纪立刻说道:
「听得出来,你最喜欢爸爸和妈妈了呢。」
「…………啊。」
未萌发出了呆愣的声音。
沙纪未经思考,只是把想到的事情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欠缺思虑而蹙眉。
难以言喻的气氛流过。
但是未萌吸了吸鼻子,然后像在确认自己的内心一样,用坚定的语气嘀咕:
「是啊。即使如此,我还是喜欢爸爸。」
「……唔。」
歌唱般的细语声。
然而那听起来也像是宣言,重重地打动内心深处,让人发出感叹。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沙纪强烈地希望,她的心意能够传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