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母羊生产的骚动后,过了一段时间。
这天月野濑的山,有种莫名凝重却静谧的气息。
当夕阳落入西方的山峦时。
位于半山腰神社旁的村尾家中,其中一间房是沙纪的房间。
在跟山里一样有些紧张的气氛中,房里的春希和沙纪一脸严肃地做着手上的工作,旁边地上散乱着布料、绳子和裁缝道具。
「呃,沿着纸样,将布料剪出稍大的尺寸……」
春希在做的是翻盖式手机壳。
此刻的她正沿着纸样,慎重地将三花猫图案的布料裁剪下来。
「嘿咻,这个好硬喔~~!」
沙纪在做的是围裙。
制作围裙本身并不难,但只做围裙有点没意思,所以沙纪想额外缝上狐狸图案的绣章,才会陷入苦战。
这两个都是要送给隼人的生日礼物。制作时,她们偶尔会互相确认是否有照着网路上查的方法做。
这时,外面忽然刮过一阵强风。
在强风撞击下,窗户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云层被吹散了,火红色的夕阳光洒入室内。
「哇,已经傍晚了!」
「嗯唔~~剩下的晚上再做吧。」
听沙纪这么说,春希便停下手边工作,举起双手伸伸懒腰,还转了转肩膀。
来到月野濑之后,她找到机会就会着手制作,今天从早上就一直做个不停。春希看着外型已经大致完成的手机壳,感慨万千地说:
「嗯,马上就要做好了~~」
「……哥哥应该会收下吧?」
「……咦?」
这时,沙纪拿着做到一半的围裙这么说,言词中带着一丝胆怯。
春希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双眼也瞪得浑圆。
察觉到春希的视线后,沙纪急忙解释:
「一、一方面是因为我第一次像这样送礼物给别人,一方面是因为过去我跟哥哥没什么交集,要是忽然送他礼物,他会不会起疑呢……」
「嗯~~隼人很喜欢用便宜的香皂和毛巾,还有用集点贴纸换来的盘子。他就爱这种实用的东西,所以我猜他应该会很高兴喔。」
「那个,就算收下了,他会不会因为小姬,应该说因为是妹妹朋友送的,就用得小心翼翼或是干脆不用……」
「啊哈哈,隼人才没那么细心,不会因为是别人送的就过度珍惜啦。只要东西能用,他就会拿来用啦~~」
春希哈哈大笑,轻挥着手这么说。沙纪微微皱着眉头眯起眼睛,用有些羡慕的嗓音说:
「……看你说得这么笃定,让我有点羡慕。」
「啊~~……」
至此,春希哑口无言。
她望着有些落寞的沙纪。
虽然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因此她也眉头紧蹙。
「对、对不起,都怪我忽然说这种奇怪的话……!」
「不不不,那个,呃……」
说完,沙纪害羞地低下头去。春希拼命在口中斟酌字句,试图拼凑出一句话,却还是说不出适合的话语。
她「嗯~~」地沉吟了一会,再次看向沙纪。
虽然还留有一丝稚气,但她的五官依然美丽又端正,配上颜色稍浅的发色和肌肤,呈现出一股神秘的氛围,完全是个美少女。
胸围虽然不像未萌那么雄伟,却也彰显著存在感,身材也不错。
性格也敦厚耿直。不只在人前人后都是隼人的好帮手,春希也经常看到月野濑村民对她爱护有加。
没错,她是个「好女孩」。
从客观角度来看,根本看不出沙纪在追求隼人,彷佛没这回事。
当面交流说不到几句话,煮饭或烤肉时,也只是将准备好的必要道具放在他手边。母羊生产时,各种事前调度也是由她负责,比如联络兽医、请家人带必要的工具过来等等。她总在背后偷偷烦恼,当事人根本毫不知情。
对隼人来说,或许很难察觉吧。
但只要退一步观察,就能明显看出沙纪的心都系在他身上。
春希的心中五味杂陈。所以她才感到好奇,将急速鼓胀的这股心情化成具体言词,脱口而出。
「沙纪,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隼人的?」
「唔!不,那个、呜~~……时、时间点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契机应该是……」
「契机?」
「嗯……」
沙纪顿时变得面红耳赤。
还忸怩地用食指在榻榻米上画圈圈。
她时不时瞥向春希,用害羞却又对珍贵宝物充满骄傲的样子,一五一十地对春希坦承,彷佛只想让春希知道这个秘密。
「……因为他称赞了我。」
「咦……?」
「我不知道神乐舞是为了什么而跳,他却夸我漂亮又帅气。这辈子第一个称赞我的人,就是哥哥。」
「……唔!这、这样啊……」
沙纪露出腼腆的笑容,将手放在胸口,闭上眼睛。
那张笑容太过美丽,几乎让人看得入迷──她却自嘲地皱起眉头。
「就是这么单纯的契机,可是对我来说,意义非常重大……啊哈哈,我很傻吧。」
「哪有,才没这回事!」
春希反射性地抓起沙纪的手,紧紧握住。
气氛变得有些炙热。
但春希不知该说些什么,胸口也隐隐作痛。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看着如此一往情深的沙纪,春希实在没办法置身事外。
「唉唉,小春姊,你看你看!」
「「唔!」」
这时,沙纪房间的纸门忽然被猛地打开,两人连忙拉开距离。
从门后现身的人是心太。
他手上拿着鱼缸,里头用砂砾碎石铺盖成公园的模样,还能看见几只溪蟹在里头嬉戏。
「心太,你做出溪蟹水族箱啦。」
「嗯,是我的自信之作!」
「哎呀,好可爱呢。」
为了收留这些抓到的溪蟹,春希建议心太做做看。
看来在春希她们准备礼物的这段期间,心太也在制作水族箱。
「我还特别用石头围出池塘喔──!」
有些羞涩却带点炫耀的语气,跟他堂姊(沙纪)刚才的样子如出一辙。
轻笑出声的春希和沙纪四目相接,随后又相视而笑。
为了把生日礼物做完,这天她们也努力赶工到深夜。
回过神来,「春希」伫立在昏暗的灰色空间里。
放眼望去空无一物,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股窒息感莫名涌上心头。
好想逃离这里到其他地方去,只求摆脱这滞闷难受的感觉。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缠绕着全身的凝重空气中,她低着头死命挣扎,拼命伸出手。
可是,她什么也抓不住。
徒劳无功的过程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她眼中一片虚无,心志也逐渐消磨殆尽。
『春希,过来这里!』
『──咦?』
这时,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
不顾春希困惑的反应,硬是将她拉了过去。
这个人到底是谁?春希疑惑地抬起头,便有无数光芒洒落──
「──是梦啊。」
春希恢复了意识。
天似乎快要亮了,刚升起的微弱阳光从遮光窗帘的一角微微透进房间。
春希带着刚睡醒的昏沉脑袋看向四周,发现这里是昏暗陌生的和室女孩房,矮桌上还放着围裙和手机壳。
结果她昨晚跟沙纪熬到很晚,直到把礼物做完才罢休。
「对喔,是那样啊……咦?沙纪不见了……?」
这时,春希终于回想起昨晚在沙纪房里睡着了。
但这间房的主人却不见踪影,棉被也折得整整齐齐。
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凌晨六点。这时间也可以再睡个回笼觉,但她现在一点也不困。
她更好奇沙纪的行踪,于是静悄悄地走出房间。
「好暗……」
春希小声呢喃。走廊上依旧黑暗宁静,走起路来有些不稳。
她用手扶着墙,留意着周遭状况往前走。
但每间房里似乎都没有人。
来到玄关后,她发现沙纪的草屐不见了。
「外出了吗……喔,唔哇噗!」
打开玄关大门的瞬间,春希的长发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吹得凌空飞扬。
她抬头一看,发现厚重的云层从南边飘了过来。
「对了,前阵子未萌有说过,最近有台风接近……」
春希压住彷佛快要被强风吹跑的头发,走进神社境内。
树木不安地摇摆不定,磨出沙沙声,古老的神社也传来吱吱嘎嘎的低响,彷佛在埋怨台风即将过境的悲歌。
在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山景中,春希看见拜殿安然无事地伫立在此。
她宛如深受吸引般踏入拜殿之中──
「唔!」
──周遭顿时转变成神圣无比的氛围,春希不禁屏息。
她的视线停留在拜殿深处,设置于稍高处的祭坛前方,一个木质地板的空间。
她的意识彻底被一袭巫女装束,跳着神乐舞且充满神秘感的少女──沙纪营造出来的世界吞没。
衣袖舞动时充满了圣洁,舞步庄严,时而奏响的清脆铃声,以及沙纪千变万化的表情。
此为祭神仪式,是献给供奉神只的舞蹈。
本该是如此,但不知为何,春希却觉得自己在欣赏一部戏。
这是关于一位地只降临此地,带来了丰饶富足,却对离去的天神心怀恋慕的奇谭。也是一名少女明知分离在所难免,却依旧难以压抑思慕的爱情故事。
让身心焦灼难耐的思慕、对自身立场苦恼不已的急迫,以及面对终将一别的恐惧。
只靠沙纪一人,就能鲜明地演绎出这些形象。
春希无比震慑。
她看得出神,甚至忘记呼吸。
身体彷佛被钉在原地般僵住,完全移不开视线。
啊啊,难怪隼人会给出赞美。
因为沙纪身上带着「真正的」热情与色彩,只凭演技(算计)根本达不到这般境界。
与她相比,自己的表现简直浅薄至极。
沙纪绽放的光芒燃烧着她的全身。
春希回想起沙纪昨晚说的话。
『……因为他称赞了我。』
当时沙纪的表情美丽又可爱,完全贴合「女孩子」这种形容。就算想演出这种效果,也只会沦为冒牌货吧。
──没错,她本能地参透了这一点。
因为深埋在这些举止背后的情意──
「──啊。」
春希的心跳得飞快,杂乱失序的胸口传来阵阵痛楚。
她用力咬紧牙关,紧紧揪住上衣的胸口处,结果让立在一旁的扫把「喀哒」一声倒了下来。
「唔!谁在那里~~!」
「……啊!」
沙纪发现了动静。
春希的脑中彷佛被台风肆虐,甚至无法好好思考。
只是被发现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春希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沙纪。
所以为了逃离现场,她拔腿就跑。
「……我在干嘛啊。」
跑出神社后,春希漫无目的地在月野濑到处乱走。
这里的路不像都市那样铺设整齐,四处都有小石子。
她用脚尖将映入眼帘的石头轻轻一踢,石头就消失在田埂路的杂草之中。
她叹了一口气,仰望天空,发现北方的澄澈蓝天,正一点一点地被西南方飘来的潮湿稀薄云层逐步侵蚀。
日照不强,村里十分宁静。
走过平常总是嘈杂的鸡舍,虽然能感受到气息,却也是一片寂静。
「…………啊。」
此趟路程本该毫无目的,春希却看到了村中唯一的邮筒。延伸至月野濑各地的五条道路汇集而成的路口处有块空地,邮筒就设置在空地一隅。她紧揪住上衣的胸口处。
过去年幼的「春希」在寻求去处,但哪里也去不了时,就会抱着腿坐在这里。
而且──
「春希?」
「隼、人……?」
这时,传来脚踏车的煞车声。
春希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发现了隼人的身影。
双方都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疑惑地眨着眼睛。
「你一大早跑来这里做什么?散步吗?但你还穿着家居服耶。」
「嗯,啊哈哈,就是想出来走走嘛。隼人你呢?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我有点担心源爷爷的田。喏,他不是一个人住吗?台风要来的时候,我都会帮他做点防台准备。」
「喔,这样啊,真像你会做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啊哈!」
春希轻声笑道。
她往脚踏车篮看了一眼,里头放着布手套和移植铲,应该是隼人自备的。
隼人一脸不解地皱着眉头。
「对了,未萌也说过要做防台措施。我问你,具体来说该做些什么啊?」
「把土收拢以免幼苗倒塌、疏通排水系统、架起防风罩、补强支柱,还有把能采收的作物尽量采收下来,事情满多的。」
「原来如此~~」
春希双手环胸地点点头。光听就觉得是件苦差事。
这样的话,应该越多人帮忙越好吧。
而且她刚才没留下一句话就跑出神社了。
回到沙纪家后,也可以用「去田里帮忙防台准备」的借口开脱。
「唉,隼……隼、人……?」
春希抬起头再次看向隼人,发现他盯着邮筒旁边看。
他的眼神格外严肃又锐利,还带着一抹念旧之情,让春希心跳加快。
「……」
「……」
不知怎地,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默默地看向那个地方。
他们心里想的一定是同一件事吧。
「以前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春希的吧。」
「……嗯,我记得很清楚。」
「就某种层面而言,这里算是月野濑最醒目的地方。」
「抱着膝盖蹲坐在这种地方,想让大家看到我的存在。当时的我真的很傻呢。」
「看到你的时候,我还觉得『这家伙在干嘛啊』。」
「……啊哈哈。」
说完,隼人露出苦笑。
勾起往日回忆的春希也跟着满脸通红地苦笑。
当时她还只是个孩子,所以也无可厚非,但春希觉得自己相当幼稚。
痛苦又难受、无法相信任何人,却又渴望他人伸出援手。
那个时候,除了抱着膝盖蹲坐在那里,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第一次被隼人搭话时,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啊,当时看『春希』超不爽的。」
「隼人?」
「我觉得你干嘛老是一脸厌世、散发出可怜兮兮的感觉,好像整天都在气头上。」
「那是……」
隼人忽然凝视着她的脸。
用刚才那双格外严肃又锐利、充满念旧的眼眸。
看了一会后,隼人又淘气地咧嘴一笑。
「所以啊,我也看现在的春希超不爽的!」
「咪呀!」
隼人一把抓住春希的手,将她硬拉过来。
被迫坐上脚踏车的货架后,隼人不顾春希的困惑,直接踩下踏板骑了出去。
「你要抓紧喔~~!」
「隼人~~!」
隼人用脚踏车载着春希,得意洋洋地踩着踏板。
骑在完全未经铺设的路上,车身不稳地晃个不停。
但隼人还是骑得飞快。
邮筒转眼间就离得好远,取而代之的是四周绿油油的田园景色。
为了不被甩下车,春希双手环着隼人的腰,死命抱紧,并用抗议的口气高声喊道:
「等等、隼人,太快了啦!」
「要快一点才能保持平衡啊!」
「呃,为什么要故意骑在农用道路上!」
「在公路上双载会被警察抓啊!」
「别说警察了,这里的巡逻工作都是由当地的巡守队负责的,而且连最近的派出所都得跨越好几座山才到得了吧!」
「哈哈,说得也是!」
「真是的~~!」
隼人和春希一路闲聊,脚踏车也载着两人继续往前行。
没过多久,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
河上有一座桥,离河面约有一间库房的高度,大概有双线道的斑马线这么长,是这一带常见的民生用小桥。
「对了,春希。你以前常常从那座桥跳进河里吧!而且都用很奇怪的姿势!」
「唔!那、那是……从、从电视节目学来的,呃……」
「哈哈,我也会被你抓着一起跳下去,搞得全身湿答答的!」
「感、感觉很爽快嘛,我当时觉得一定要让你体验一下!」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很危险耶~~!」
「小、小孩子就是这样嘛!」
隼人语带调侃地提起小时候的往事,春希就加重力道紧紧扣住隼人的腰,表示抗议。
或许是觉得春希的反应很好笑,隼人的肩膀频频颤动,骑过了那座桥。
(插图008)
离开小河后,隼人骑在山脚的小路上,往都市所在的东边前进。
这次出现的是铁皮屋顶的废弃工厂和资材堆积场,外观老旧,跟学校差不多大。
「好怀念这里喔!以前是不是木材加工厂之类的?我们常常偷跑进去探险吧!」
「我记得你以前超爱用废弃木材做木刀吧?」
「没错,我做了好几种剑。不过春希,你是不是也做过一把在装饰上下足功夫的剑?名字好像叫『暗黑星辉剑克拉乌•索拉斯•阿斯卡隆村正!』」
「呀~~!!??!?我该为我以前的中二行为感到羞耻,还是该吐槽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啊!隼人,你也做过一把『米斯特汀•绝对威权X1OA』啊!X1OA这名字是哪里来的啊!」
「唔!就是那个、那个啦,那个!话说,我们都把这件事忘了吧!」
「明明是你先提起的耶,可恶~~!」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
不知不觉骑过废弃工厂时,两人都放声大笑,就像过去那样。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也一边骑车一边闲聊。
在脚踏车上看见的景色中,民宅数量越变越少。
骑出村子后,能看见位于登山口附近的小祠堂。
这座小小的祠堂自古以来就供奉着六地藏,只有简单的屋顶作为遮挡。
此处是环绕月野濑的群山山脚,后方则是一大片蓊郁山林。
骑到这里,隼人跳下脚踏车,春希也跟着下车。
随后,隼人眯起眼睛,用有些怀旧的口气低声说道:
「对了,以前为了追源爷爷逃跑的羊,我们还追到这里呢。幸好没让它逃进山里。」
「六地藏虽然容身于小祠堂,但因为镇守在村子的边界,所以也听说他们会保护村子。搞不好就是因为这样,羊咩咩才只能跑到这里来。」
「或许吧,不过你还真清楚呢,不愧是资优生。而且当时姬子去找源爷爷过来时,中途是不是还迷路了?」
「对对对,源爷爷看到她在嚎啕大哭,就顺便用小货车载她过来了。」
「回到家以后她还是哭个不停,嘴里喊着『羊羊~~迷路~~呜哇~~』,我就被骂了,叫我不准惹哭妹妹。」
「啊哈,完全能想像到当时的场面。」
闭上眼后浮现在脑海中的场景,是被母亲真由美劈头痛骂、眼眶含泪的「隼人」,以及在一旁继续啼哭的「姬子」。这一定是家家户户常见的熟悉画面。
光是想像就让人会心一笑,春希的嘴角缓缓上扬。
但反过来说,当时的自己又是如何呢?
『又弄得浑身脏兮兮才回来!你不知道洗衣服很辛苦吗!』
祖父母的拳头伴随着斥责砸了过来。
变得红肿热烫的脸颊,还有昏暗无光的走廊。
四只冷冰冰的眼睛俯视着她。
只留下这些惨痛的回忆。
为了寻求白天快乐时光的片段,她经常在夜里奔出家门,到神社境内的「秘密基地」。
春希不知不觉握着拳低下头,眉头紧蹙。
当她再度睁开眼,就和正在盯着自己的隼人四目相交。
「你离开后,我学会骑脚踏车,身材变得高壮,体力变好,对地理状况也熟悉不少,什么地方都能去了……但也仅止于此。剩下我一个人之后,我什么也没做,也做不到。」
「咦?啊……嗯?」
「我试想了一下,不管是这座祠堂、刚才的废弃工厂还是山里的每一处……在那座都市里也一样,比如KTV、电影院、水上乐园和打工,每次造访从未去过的地方、体验新的事物时,我总是和春希在一起。」
「隼、人……?」
隼人带点自嘲地这么说,眉头一皱,伸手搔搔头,随后又将视线移向眼前那座隔绝了村子的山。
春希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她也往山的方向看去。
那座山巍峨耸立,比都市里能见到的每座山都还要高,将月野濑与外界隔绝开来。
「我啊,一定是没办法独立行事的胆小鬼。可是……不对,正因如此,我们现在就试着骑到那座山的另一头吧,『搭档』!」
「…………咦?」
事发突然,春希吓得猛眨眼睛。
这个提议既突兀又毫无章法。
隼人转头看着她,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和童年时期一样顽皮。
简直莫名其妙。
但听他喊出「搭档」两字,又对自己伸出手,春希毫不犹豫,反射性地抓住隼人的手。她根本没理由拒绝。
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是此刻心跳飞快的自己。
「好~~出发~~!」
「咦?等、等一下啦~~!」
隼人拉过她的手,再度踩动车轮。
要跨越月野濑周边群山的其中一条山脊路上。
隼人正咬紧牙关地踩着踏板,骑上蜿蜒的上坡路。
「唔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你还好吗!我还是下车吧!」
「不用,没问题!要是你现在下车,感觉就输了!」
「啊哈,听你这么一说,我就能理解这种心情,没办法反驳了!」
春希站在后座脚踏板上,搭着隼人的肩膀笑了起来。
他们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虽然分不清这是林业道路还是县道,但也是未经铺整的路面,有时还会被篮球大的落石挡住去路。
这种险峻的道路不知道哪里好笑,春希和隼人骑车时竟笑了一整路。
下方是一片辽阔的河谷、山川以及树林。
陌生的景色让他们激动不已,嘴角也自然地勾起笑容。
俨然是一趟冒险之旅。
东方依旧碧空如洗,逐渐攀升到正上方的太阳光从枝叶间筛落而下,时而吹来的西南风也是顺风。
「呜哇!」
「呀啊!」
这时,忽然有一只鹿从山里冲了出来。
隼人紧急按下煞车,春希也往后跳下车。
鹿也因为受到惊吓而愣在原地,与两人面面相觑。
但不出几秒,鹿瞄了他们一眼后,就往山谷的树丛里纵身一跃。哑口无言的隼人低声说道:
「……真没想到会被鹿恶意逼车。」
「噗噗!你在说什么啦,隼人,居然说鹿恶意逼车!」
「在月野濑才会碰上这种事,哈哈。」
「嗯嗯,毕竟是乡下的路嘛,啊哈!」
春希和隼人相视而笑。
回到都市后,这一定可以当成绝佳的旅途见闻。
两人笑了好一阵子,之后重新扶起脚踏车,打算继续奔驰。
但在双载的状况,要爬上坡实在太困难了。
在历经苦战与反覆尝试后,春希决定从后面推着货架,让车加速后再跳上车。靠着这个宛如杂技的方法,脚踏车再度往前迈进。
「真厉害,你真的是猴子耶!」
「唔,你说谁是像猴子或猩猩一样的莽汉啊!」
「我哪有说到那种地步!」
「不对,你就是说了,在心里偷偷说的!」
「竟敢窥探我的心思!既然会读心术,那就看看我现在在想什么啊!」
「『如果骑电动自行车,上坡也会很轻松吧……果然还是得赶快考到驾照,买一台电动自行车才行,要买便宜的二手货!』,对不对!」
「……几乎猜对了,你还真了解我。」
「唔嘻嘻,因为我现在也在想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喔!也对,如果有电动自行车,就可以轻轻松松骑到比脚踏车更远的地方了吧。」
「……搞不好可以在那边和这边(都市和乡下)往返喔。」
「这个嘛……不好说。」
隼人没办法立刻给出答案。
搭乘新干线再转公车大概需要半天,开车的话得花上整整一天。虽然电动自行车这个方法可行,但势必得找个地方住一晚吧,光这趟路就算是一趟小旅行了。
都市和乡下就是如此遥远。
「春希」和「隼人」就是相隔着这么长的距离。
而且过不到几天,他们和沙纪就会变得遥不可及。
春希忽然想起刚才沙纪跳神乐舞时的表情。
她究竟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跳舞呢?
接着,春希又想起刚搬到都市的时候。
几乎不回家的母亲。
独自一人待在黑漆漆的家里。
在群体生活中依旧感到孤独的小学时期。
根本没有归属感。
又好想念「隼人」。
她总是带着煎熬无比的思念抱膝蹲坐着,为了压抑这份心思,她成天埋首于读书、打电动和嗜好之中,过着有些扭曲的每一天。
可是,即使如此。
渴望、孤独、焦躁与绝望──怀抱着这些痛楚,沙纪却还能跳出那么美的神乐舞。
……且饱含了她纯粹的心思。
她对隼人的情意到底有多深呢?
思及此,春希的胸口就闷得难受,无法置身事外。
眼前的隼人正在拼命踩动车轮。
隔着放在肩膀上的掌心,可以感受到肌肉的跃动。
好宽阔的背影。
春希翻阅童年的记忆,发现自己常常看着隼人的背影。
她一秒也不想分开,紧紧搭在肩上的手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并说出自己的心情。
「……月野濑真的好远啊。」
「是啊,确实很远。」
「开学以后,就不能随时见到沙纪了。」
「下次见面要等到冬天了吧。」
「四个月太长了……」
说完,春希抬头看着天空,已经被西南方逐步逼近的稀薄云层占据了大半。为了避开这些云层,他们一路往东前进。
两人默默无言,只剩下车轮转动的辘辘声。
这时,隼人忽然开口:
「春希,你跟村尾,呃,感情变得很好耶。」
「……咦?」
「毕竟你选择住在神社,不是住在我们家,除此之外好像还做了很多事……」
「隼人……?」
「该怎么说呢,你跟未萌也是这样,但多几个朋友也不是坏事。啊啊,真是的!」
「呜哇!」
隼人这句话像在闹别扭。
他忽然站起身子,更用力地踩着踏板。不知是不是春希的错觉,他的耳朵通红一片。
春希惊讶地看着隼人的反应,理解其中的意义后,一股冲动也随即涌上心头,让她笑逐颜开。
「啊哈、啊哈哈哈哈!怎么?隼人,难道你在吃醋吗?是吗?」
「这!哪、哪有啊,呃,该怎么说……」
「嗯~~是不是『看到女孩们聚在一起,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让你难以释怀』?」
「……不要窥探我的心思啦!」
「呵呵,啊哈!隼人,你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啊~~」
「啊啊,可恶,闭嘴啦!」
被春希这么一笑,隼人就激动起来,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完全是在掩饰害羞的举动。
脚踏车「喀哒喀哒」地摇个不停,车上的两人也频频颤动肩膀。
不知不觉中,笑容又回到脸上了。
加速的脚踏车终于到达山顶,穿过了山脊路。
「这……」
「……天啊。」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两人不禁屏息。
眼前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水面。
这是一座巨大的湖泊,恐怕可以容纳整个月野濑村。沐浴在朝阳下的湖面,宛如宝石般闪闪发光。
实在无法想像能在山里看到这种壮观的景色。
两人不约而同地跳下车,对眼前的画面深深着迷,几乎忘了言语。
惊愕、兴奋、感激等种种情感在心中激荡,融合为一。
若在毫无预期的状况下发现隐藏的宝物,肯定也是这种心情吧。
「隼人,你看那边!」
「那座建筑是……噢,原来如此,这里是水坝吧……这么说来,小学好像有学过。」
「是水坝湖啊……不过还真大耶。」
「是啊……」
「这些水会流到海里吧?」
「应该会,不过……居然是在这种深山里,根本无法想像。」
「而且,这里还会为居住在下游的几百万人提供民生水源吧?」
「……感觉格局大到有点莫名其妙了。」
「……我也觉得。」
他们汇集这些学来的知识,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眼前的景色,却迟迟无法成功。
前阵子去的水上乐园虽然也很大,但这座水坝的储水量实在太惊人了,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实在很难相信是由人工打造而成。
虽然大受震撼,两人的视线依旧紧盯着这座水坝。
不发一语,就只是呆站在原地。
朝阳照射在两人身上,吹拂而来的风在水坝湖面上掀起涟漪。
与眼前的景色相比,人类的存在是不是渺小至极?
春希心中涌现出步伐不稳般的惶恐心情。
她将视线一转,便看见隼人的背影。
从刚才──不,是从小时候就一路看到现在的那个背影。
右手像是被吸引过去一般,抓住了隼人的上衣背后。
「──喜欢。」
接着,春希说出自己也没料想到的那句话。
她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
隼人一脸疑惑地转头看着她。
「春希?」
「咦?啊,呃,我是说,你的背影!以前隼人老是拖着我到处跑,所以我都跟在你身后,看遍了眼前这种壮观的景色。」
「我有拖着你到处跑吗?」
「有啊。所以,我很喜欢隼人的背影……」
「……唔!这、这样啊。」
「呵呵。」
听春希这么说,隼人面红耳赤地搔搔头,将视线转回前方,嘴里还发出「啊~~」、「唔~~」的低吟声。
春希将手放上胸口,站在他身边。
隼人放下手后叹了一口气,接着眯起眼睛。
「这个景色很壮观吧,未来一定会变成难以忘怀的回忆。」
「嗯,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可是,要不是有你在,我也不会来这里看到这片景色。因为你是我的探险搭档,我才有幸一见。」
「隼人……?」
说完,隼人笑了。
无忧无虑,像童年时天真无邪的笑容。
跟过去用「搭档」称呼春希,带着她到处跑的表情如出一辙。
啊啊,这一定是只会在春希面前展现的表情吧。
所以春希也跟着咧嘴一笑,像童年时一样带着一丝淘气。
心脏怦通怦通地跳个不停。
隼人似乎觉得有点害羞,吞吞吐吐地说:
「啊~~呃,该怎么说呢。看春希露出这种笑容,我也、呃,很喜欢……吧……」
「啥!咦……啊……」
冷不防地听他这么一说,春希脑袋忽然一片空白,吓得愣在原地。但这句话慢慢流进心坎里后,春希发现自己的血液直冲脑门,头顶似乎要冒烟了。
隼人也不遑多让,两人的脸都红得像煮熟的章鱼般,低下头不发一语,现场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心脏跳得飞快。
但这种感觉并不坏。
随后,隼人用食指搔搔脸颊,十分自然地像过去那样伸出手,想要抚摸春希的头──但春希轻轻抓住他的手制止了。
「……春希?」
「这样……不行。」
「不行……?」
隼人没料到春希会阻止他,脸上写满了疑惑。
春希有些为难地皱起眉,用难以言喻的嗓音道出了理由。
「要是你现在把我当成妹妹(小姬),我会变成『女孩子』啊。」
这句话也透露出春希自身的困惑。
但她只能这样解释。
隼人讶异地眨眨眼,随后别开目光说了声「抱歉」。
春希回答:「这不是你的问题……」同时将视线移向水面。
水坝湖面倒映出上下颠倒的山峦与天空,在朝阳照射下变得金灿灿的。
春希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紧紧抓着隼人的衣袖,欲言又止地说出自己的愿望。
「唉,隼人,我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原本在东方天空的太阳逐渐被云层完全掩盖。
吹来的风也有增强的趋势。
再过几小时,暴风雨应该就会来了。
「最近常常听到乡下的空屋问题吧。」
「这里是……」
「对,曾经是我爷爷的家。」
春希和隼人一同来到过去居住过的祖父母家。
在月野濑也算是相当雄伟的建筑,外观老旧,有些窗户玻璃都破了,不断有风从破口吹进来。
整间房子破旧到用废弃房屋来形容也不为过,庭院也是杂草丛生。
现在风时不时吹来,屋身就会发出「喀哒喀哒」的摇晃声响,要是受到台风直击又会如何?光看就让人焦躁不安。
「……」
「……」
春希紧紧揪着衣摆。
她在这个家净是不好的回忆,但看到房子比记忆中还要破败的模样,心中就会涌现一股莫名的思绪,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过来这里。
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她绝对不可能过来。
但正因为有过去的累积,才能造就今天的自己,这也是事实。
春希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这时,旁边传来「喀锵」一声。
春希循声望去,发现隼人立起脚踏车的侧柱,并将视线望向远方的山──也就是由二阶堂家主导开发却中途停摆,后来被他们称为「岩柱战场」游玩的地方。隼人盯着那一处,用相当凝重的语气说:
「我想听听春希当时的遭遇。」
「隼、人……」
春希心跳漏了一拍,倒抽一口气。
她将紧紧抓住的衣摆往下拉。
她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开口。
说到底,其中有些往事连春希自己也不敢面对。
春希细细斟酌心中的紊乱思绪,努力挤出声音回答:
「我觉得那些事都满无聊的耶。」
「但那毕竟是你的往事,我也想成为你心中真正『特别的存在』。」
「……唔!」
春希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双肩猛地一震。
过去春希也对隼人说过同样的话。
春希回过头,发现隼人紧盯着自己,眼神中充满真挚之情。两人凝望着彼此。
这句话也代表他要跨过那条线,将过往含糊不清的部分弄清楚。
「……啊哈,你这说法很卑鄙耶。」
「因为我真的很想知道。」
「……」
「……」
春希心里也明白,总有一天得面对这些事,才能继续往前走。
她叹了一大口气,似乎放弃了抵抗。
「过来吧。」
接着,她走进宅邸腹地。
隼人默默地跟在后头,两人通过主屋的入口,再走到邻接的仓库前面。仓库的外观比主屋还要老旧。
旁边还有一株巨大的古木,散发出浓浓的年代感。
每一处都如此残破不堪。
不仅仓库外墙的灰泥涂料早已斑驳,到处都能看见竹制骨架裸露在外。
二楼小窗户的铁窗和玻璃也全数脱落,任由风吹雨淋。
正因为这座仓库盖得又大又坚固,处处破败的样子才显得哀戚。
「嗯~~应该没问题吧?……嘿咻!」
「唔!啊,喂、春希!」
说完,春希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和仓库旁的大树进行确认后,将隼人惊恐的制止声抛在脑后,一转眼就熟练地爬到树上。
她用流畅的动作攀向损坏的小窗,却忽然停下动作,似乎有些担心,但还是将身体钻了进去。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
隼人被吓得愣在原地,随后仓库中就传出春希「喔哇~~!」的叫声,还伴随着「匡当咚啪」这种东西倒塌的巨大声响。
过了一会,仓库的半边大门才「叽叽叽」地敞开。
顶着蜘蛛网、浑身上下都是灰尘的春希,露出尴尬至极的表情。
「呃,原来、没上锁啊……」
「……噗!啊哈哈哈哈哈!」
「喂,不准笑~~!」
春希嘟起嘴唇将脸别向一旁,像在闹别扭。
见状,隼人连忙说着「抱歉抱歉」安抚春希,她才吐了一口气。将仓库大门完全打开,春希把隼人叫进来。
「欢迎来到我以前的房间。」
「房间……」
「这里都没什么变耶。」
「…………!」
看到眼前的景象,隼人不禁皱起眉头。
窜入鼻腔的潮湿霉味,应该是因为窗户坏掉了。
内部昏暗,还能在窗外洒进来的光线中看到飞舞的尘埃。
如今依旧摇摇欲坠的梁柱,和外墙一样骨架裸露的土墙。
四处堆放着一看就知道坏掉了的衣柜、桌子等家具。
缺角的餐具充满年代感,还有只在教科书的资料中看过的木制农耕器具。
整间仓库在在显示出:此处堆满了「不要的东西」。
抬头一看,类似阁楼的二楼部分洒满了光芒,很容易就能想像出下雨天的惨状。
根本无法想像这里是人住的地方。
年幼的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春希刻意忽视隼人哑口无言的反应,神情僵硬地露出苦笑,并用眼神示意仓库一角。
「那里是我的床,但说是『老巢』或『狗窝』可能会更贴切。」
「……」
那个地方放着层层堆叠的老旧榻榻米。
表面都已经破损起毛边了,到处都是被太阳晒过的痕迹和脏污。
旁边还有一条破破烂烂的毛巾,可能是棉被的替代品。
还有一些状况比周遭相对良好的家具,以及区隔用的屏风,将整个空间营造成房间的模样。
「这里还是有跟主屋相通啦。」
「……可是这……」
「…………嗯。」
「……」
隼人神情凝重地把话吞了回去,双手紧握着拳,用力到快掐出瘀血了。他用力咬紧牙关,表情也歪曲得很难看。
春希说得没错,能看到一扇与主屋相通的门。
但那扇门却被巨大衣柜掩盖住一大半,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搬得动。
从门与衣柜之间的缝隙来看,小孩或许还钻得过去,大人应该很难通过。
这一幕如实呈现了春希和祖父母之间的关系。
春希却刻意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
「我在爷爷奶奶面前,永远都是面带笑容。」
「……啊?」
「毕竟我能吃能睡,洗澡、更衣都不成问题嘛,但我当时应该把这辈子该吃的甜面包吃完了。」
说到这里,春希稍作停顿,捡起倒在地上的塑胶垃圾圆桶翻过来,有好几个肮脏的塑胶袋从里面滚落而下。
她用自嘲的语气继续说道:
「虽然当时他们都说我成天笑嘻嘻的很恶心,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真是如此。」
「这……」
隼人本来想说点什么,春希却回过头露出为难的笑容,彷佛要打断他说的话。
「因为只要随时保持微笑,就不会遭受任何委屈。所以搬到都市后,我也总是让自己笑脸迎人,无论是在妈妈面前、同学面前,还是邻居面前。」
「春希,你……」
「嗯,没错。为了成为『人见人爱的好孩子』,我才会时时刻刻发挥演技(算计),把男孩子的口气加以『矫正』,变成了『二阶堂春希』。」
说完,春希尴尬一笑,彷佛在暗示话题告一段落。
压抑自己的心情,做出可以顺利熬过一切苦难的面具(笑容)──这个起源形塑出春希现在的模样,也是年幼的「春希」找到的处世之道。
听完春希的描述后,隼人变得面目狰狞,用手紧紧揪住胸口。
随后他发出深长又颤抖的叹息,彷佛要压抑住冲上心头的情绪。
「隼人……?」
「没什、么……」
「没什么……?」
「…………」
「……这样啊。」
春希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隼人的脸庞,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不对,隼人的表情已经透露了一切,根本无需言语。
她反而不希望隼人表现出不明朗的态度。
隼人完全接受了春希的过去。
光是这样,就让春希高兴得无以复加。
隼人还是想传达自己的心情,于是用力搔搔头,缓缓开口说道:
「……那个,虽然我对当时的状况不太清楚,但总觉得,你应该可以再任性一点。」
「任性……?」
闻言,春希惊讶地眨眨眼睛。
碰巧的是,前几天她也跟沙纪说过同样的话。
但她现在对隼人的这句话丝毫没有头绪。
春希疑惑地歪过头,隼人便露出更加凝重的表情咕哝道:
「现在回想起来,不论是在学校的避难场所、午餐时间,还是放学后一起打电动时,你总会拘泥一些不必要的小事……啊啊,所以说!该怎么形容啊!要是你平常多多少少就会随便胡来,往后我一定会被整得很惨!所以还是当我没说吧!」
「等等,什么意思啊!」
「哈哈,就是这个意思!」
「讨厌~~!」
现场又变回了以往的和乐气氛。
两人都莞尔一笑。
心情也释怀了几分。
所以,春希忽然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唉,隼人,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马上就要耍任性了吗?」
「任性……嗯,这样算任性吗?我也不清楚,其实这阵子,我经常思考一件事。」
「思考什么?」
至此,春希稍作停顿。
她挺直背脊,将手放在胸前,看着隼人问道:
「现在的我,是『真正的我』吗?」
「……咦?」
隼人瞠目结舌,顿时屏住呼吸。
看到隼人立刻瞪大双眼盯着自己,春希知道自己正眉头深锁。
这个问题应该很难回答吧,毕竟连春希心中也没有正确答案。
但她真的苦恼了很久。
说不定在隼人面前,自己也是──
简直傻得可以,但有些时候,一开始思考起这些事就会没完没了。
尤其是在过度在意沙纪的情况下。
「……」
「……」
隼人似乎感受到了春希心中的迷惘,周遭的气氛顿时变得难以言喻。
隼人一会面露难色,一会满脸困惑,一会又摆出苦瓜脸,表情千变万化。
看了隼人的反应,春希心想「太容易把心情写在脸上了吧」,不禁轻笑。
仔细想想,这或许是有点刁难的提问。
隼人摇摇头转换思绪,准备开口时──却听见某个声音。
「春──」
「嘘!……有没有听到声音?」
「……不是外面的风声吗?」
「嗯……二楼传来的?」
那个声音细小又微弱,却又让人莫名挂怀。
还让心中最脆弱的部分隐隐作痛。
老实说,感觉不太舒服。但不知为何,他们就是没办法坐视不管。
在这股冲动的驱使下,两人开始寻找声音来源,爬上二楼。
他们将眼睛睁到最大,把耳朵彻底打开。
「──!」
「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在那边!」
「……咦?」
在春希闯进仓库时倒塌、堆叠的道具缝隙之间。
眼睛习惯黑暗后,终于捕捉到「那个东西」。
「小猫……?」
「…………喵。」
这只小猫的毛皮混杂了黑、棕、白三色,体型小到几乎能捧在手心里,真的非常小。是不是母猫从春希闯进来的窗户偷溜进来生下的?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母猫的踪影。
不知是被母猫遗弃,还是母猫出外觅食时不幸丧生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小猫浑身瘫软地趴卧在地,用尽全力拼命发出喵喵声,想寻求帮助。
「…………啊。」
春希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猫,它的体温低得吓人。
是不是还没学会调节体温?从掌心缓缓传来的温度,能感受到它的生命即将凋零。春希无意间发现了这个事实,但小猫还是死命用爪子挠抓春希,试图紧紧攀住她,用越来越微弱的叫声努力倾诉。
「怎、怎怎、怎、怎么办啊,隼人?这孩子想活下来,所以拼命喊叫,吸引我们的注意,可是它好小、好脆弱,又冷冰冰的!唉……唉!」
「春希!冷静点!」
「再这样下去,这孩子会死的!我该怎么办……不知道,我不知道啦!呜呜,这孩子这么小,什么都不会,却还是想找人帮忙,可是我、根本无能为力,不要……我不要~~!」
春希在小猫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情绪彻底失控。她的思绪完全追不上满溢而出的杂乱心情,只能任凭摆布,忍不住流下眼泪号啕大哭。
得想办法救救手心里的小生命──唯独这份类似使命感的情绪不断在她脑海里空转。隼人摇晃她的肩膀拼命叫唤,她却丝毫不能理解。
种种思绪和情感在她脑中乱成一团,眼前也变得一片黑暗。
「你这蠢货!」
「唔!」
但这时,春希头上遭到一股强烈的撞击,她才回过神来。
「痛死了,你脑袋是石头做的喔!」
「咦?什么,隼人……?」
「你还愣着干什么!算了,你先深呼吸。来,吸气、吐气,快一点!」
「嗯、嗯……嘶、呼……嘶~~呼~~」
春希听话地调整呼吸,视线变得越来越清晰,又刺又麻的额头也让头脑冷静下来。
眼前是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眼角泛起泪光的隼人。
看来他刚才用头撞了春希,很像以前的「隼人」会做的事。
可是他的眼神非常严肃,充满不容分说的严厉,不知为何又带着一丝安心。
「春希,我们要救这孩子!」
「……嗯!」
见到「隼人」大胆无畏的笑容,春希也跟着用力点点头。
虽然毫无依据。
但不可思议的是,她觉得这只小猫已经得救了。
◇◇◇
阵阵强风敲打着民宅。
天空已经乌云密布,将太阳藏了起来。
「春希姊姊去哪里了啊……」
东张西望的沙纪在神社周边四处徘徊,寻找不见踪影的春希。
却只看见亲戚和氏子们在准备即将到来的祭典和防台措施。
沙纪姑且上前问问,但他们也不清楚。
沙纪在祭典中负责神乐舞演出,所以没有额外分配工作给她。
在如此忙碌的气氛中,沙纪无所适从地四处走动。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萤幕上显示的是心上人(隼人)的名字。她顿时一惊,连忙按下接听键。
『村尾,小猫现在很虚弱、很小,还在叫,要马上想办法救救它。』
「哥、哥哥?」
『我现在在仓库前面,二阶堂家这里,风很大,骑着脚踏车,春希抱着小猫。』
「那个,你先冷静下来!你们现在在哪里?还有──」
隼人平铺直叙的声音相当冷静,内容却支离破碎。
虽然困惑,沙纪还是仔细地问出了详细状况。
看样子他们在照顾一只小猫。
听完整体状况,沙纪决定先去跟隼人和春希会合,神情凝重的心太也小跑步跟在后头。
他们约在村中央的邮筒前碰面,那里是月野濑最醒目的地方。
「哥哥!春希姊姊!」
「村尾!」「沙纪!」
「这孩子……!」
看到春希抱在胸前的小猫,沙纪的背脊窜过一股寒意。
浑身瘫软、毫无动静,丝毫嗅不到生命气息的无力毛皮。
不知何时会中断的微弱呼吸,全身笼罩着浓厚的死亡阴影。
用不了多久,这个小生命肯定就会消失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沙纪联想到两个月前某一天忽然造访的离别,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她不禁退缩──这时,有人拉了拉她的巫女服衣袖。
「姊姊。」
泫然欲泣的心太,眼神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得救回小猫才行。
沙纪和隼人、春希对上视线,彼此点头示意。能感受到他们跟自己是同样的心情。
但她想不出什么好点子。
沙纪他们才十四、十五岁,而心太只有七岁。
现场只弥漫着参杂了焦躁感的沉默,但对小猫来说,时间就是明确的大敌。
指甲逐渐掐进紧握的拳头里。
「喂~~阿隼!阿春、阿纪跟阿心也在……?」
「哎呀,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台风快来了喔!」
「「「唔!」」」
这时兼八叔叔开着小货车出现了,副驾驶座上是他的太太。
「嗯?雾岛小弟,你们在干嘛?」
「嗯咩~~」
「喔,沙纪,神社准备得怎么样啦?心太是今年的主角吧?」
「连台风都来搅局……等一下,这只小猫怎么了!」
「没事吧!都奄奄一息了耶!」
「我看看,怎么回事!」
不仅如此,牵着羊的源爷爷和附近田里的那些熟悉村民都纷纷上前,关心眼前状况。应该是看到沙纪他们在醒目的地方一脸凝重,才会心生好奇吧。
话题立刻就转移到春希抱着的小猫身上。
现场顿时一阵骚动。
「…………喵。」
这时,沙纪听见小猫气若游丝的叫声。
努力燃烧剩余的生命,喊出的求救声。
它拼命传达出自己的心情,不像平常只会旁观,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的沙纪。
于是沙纪用力瞪大眼睛。
「那、那个!」
回过神来,她已经大吼出声了。
骚动顿时平息,周遭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只是因为一时冲动才下意识脱口而出,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但沙纪还是坚定地看向身旁的人们,努力把话说出口。
「源爷爷,能联络上之前母羊生产时来帮忙的那位兽医吗?」
「啊,好,但他处理过的几乎都是家畜……不对,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好,我来开车!春希,带着这个小不点上车!」
「嗯、嗯!」
「咩~~!」
「我、我也要去!」
「心太也要去吗!算了,上来吧!」
「兼八叔叔,麻烦你带我去买点小猫的食物和可能会需要的东西!我现在马上查!」
「沙纪?」
「好了,你赶快带沙纪过去吧……喂,钱怎么办?」
「啊,拿我的钱包去吧!」
「可以吗!」
「呀哈哈,这点小事当然可以啊!但阿源和兼八的田……」
「那边我去处理吧。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出门的!」
「拜托你啦,雾岛小弟!」
以沙纪这句话为开端,掀起了巨大的连锁反应,转眼间大家就渐渐达成共识,就像祭典一样,而中心人物就是沙纪。
沙纪──这位在当地代代相传的神社巫女,将众人的意见和想法汇整后开口:
「救救这孩子吧!」
「喔!」「好!」「包在我身上!」「老头子,别冲过头啦!」「要是腰痛复发,我可不管喔!」「你说谁会腰痛啊!」「呀哈哈!」
在七嘴八舌的话语背后,集结了众人的心意。
◇◇◇
暴风雨「沙沙沙」地发出巨大声响,敲击地面。
月野濑的山也狂风大作,彷佛一场失控的盛宴。
天空已经布满漆黑厚重的云层,明明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黑影却笼罩了整个世界。
隼人在暴风雨中骑着脚踏车狂奔,全身都湿透了。
「可恶!」
田地总算是整顿完毕了。
可是淋了雨又没吃午餐的身体变得虚弱无力,踏板踩起来格外沉重。
即使如此,要是不让身体动起来,他就更紧张不安。
小猫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在那之后,他还没接到任何消息。
「我回来了!」
一回到家,他就直奔盥洗室,在走廊上留下一堆水渍。
他迅速擦干身体、换套衣服、加热洗澡水,才终于安下心。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哥哥,小猫没事了!』
「村尾!这样啊,太好了!」
『抱歉,说得这么仓促,但我还得联络其他人才行!』
「知道了,你之后再把细节告诉我。」
『好!』
挂上电话后,隼人也松了一口气。
身体放松的同时,疲劳感也顿时涌现而出。
浑身颤抖,头也好重。他皱着眉摇摇头,想把这些不适感甩出脑海。
「哥,你回来了吗~~?」
客厅传来姬子的声音,她发现隼人回来了。
语气平淡的这句话中,透出一丝不安的气息。
姬子虽然活泼外向,却很怕寂寞。
因为经历过妈妈的病情,这种下雨的日子会让她更加恐惧。
所以隼人努力用明朗的声音回答:
「对,我去田里帮忙做防台准备。还有……奇怪……?」
但他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还不断发冷、打起哆嗦。
得再说点什么才行──然而事与愿违,隼人「咚」一声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
「──好,也谢谢源爷爷……呼,这样就都联络好了吧?」
沙纪用走廊上的家用电话打给刚才帮忙救小猫的所有人致谢,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走廊一片昏暗,能听见台风敲打屋顶的声音。
沙纪叹了一口气,走回自己的房间。
被毯子裹住的小猫躺在房间角落的纸箱中,规律地发出沉睡的鼻息。可爱又安祥的模样足以让见者会心一笑。
「…………」
尽管如此,春希依旧神情凝重地看着小猫。
沙纪拉开拉门走进房间。
看着小猫的睡脸,沙纪脸上露出娇憨的笑容,坐在春希身旁说道:
「它睡得好熟啊。呃,是低血糖和脱水症状吗?」
「嗯,好像是长时间没有进食,医生说只要适当保暖,再喂一点猫奶就没事了,还说这孩子比想像中还要坚强。」
「这样啊。太好了,小猫猫……呵呵。」
说完,沙纪用食指小心翼翼地碰触熟睡小猫的耳朵。
小猫似乎觉得很痒,耳朵动了一下。沙纪「哇!」的一声,双眼充满了光芒。
幼小的生命。
沙纪垂下眼角松了一口气,彷佛为小猫的得救感到无比庆幸。
找了一堆人帮忙,从上到下都忙翻天,但接到道谢电话的每个人都说「太好了」。看着眼前的小猫,沙纪真的十分欣慰。
「沙纪,对不起……」
「唔咦?」
沙纪眯起眼睛时,春希忽然开口道歉。
沙纪疑惑地看向春希的侧脸,发现她脸色阴郁地看着小猫。
察觉到沙纪的视线后,春希勉强挤出笑容,有气无力地说:
「那个,因为我的一时任性,把这么多人牵扯进来,而且我自己什么也没做,只顾着慌慌张张的,把所有事都丢给大家……给你们添麻烦了。」
春希深深地低下头。
肩膀也缩得小小的,带着一丝颤抖。
看起来就像害怕被责备的孩子──这时,沙纪忽然看见在月光照耀下,抱膝蹲坐在向日葵花海里的年幼「春希」。
看到那个可望不可及,却又让她无法轻言放弃的身影。
所以沙纪反射性地紧紧从上方抱住春希。
「你没有添麻烦。」
「沙、沙纪!」
「我们是因为想救它,才会伸出援手的,不论是我、小姬、哥哥、心太、源爷爷、兼八叔叔还是兽医,羊咩咩们一定也是……春希姊姊,你只是那个契机而已。」
「是、是吗……?」
「有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吗?有人觉得小猫死了也无所谓吗?得知小猫平安无事后,有人不开心吗?」
「没、没有,大家都很庆幸……」
沙纪温柔地抚摸拥在怀中的春希的头,想将自己的心情传递给她。春希肩头一震,却又像解除戒心的猫一样浑身放松,将自己交给沙纪。
过了一会,将脸埋在沙纪胸前的春希,紧紧抓住沙纪的衣摆。
「可是我又想到……养在我家会被妈妈发现,所以行不通;隼人他们住在公寓,也不能养宠物!我是因为想救它才会伸出援手,却是基于这种任性但不负责任的心情!我这种人、真的、太差劲了!」
春希像在责怪自己般放声大吼。
能听出她的声音里充斥着无处宣泄的种种感情。
看着这样的春希,沙纪眨眨眼──接着皱起眉头。
然后,她一拳打在春希头上。
「嘿!」
「唔!」
「春希姊姊,你好傻啊。」
「沙、纪……?」
春希抬起头,发现沙纪面有愠色地看着她。这次轮到她惊讶地眨起眼睛。
沙纪像捧住春希的双手般紧紧握住,柳眉倒竖地开始说教。
「别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们一定会帮这孩子找到饲主的。还是你觉得『我们』不够可靠?」
「怎、怎么可能!但怎么能麻烦……」
「源爷爷都说了『我家已经有一大堆羊,现在又要多一只猫啦』,兼八叔叔的老婆也会帮忙四处询问。我爸爸也兴致勃勃,还去搜寻养猫的方法呢。你根本不必替这孩子操心。」
「可、可是,那个……」
「如果你还是放不下心,就先把这个人情『欠着』吧,下次我有困难或是要耍任性的时候,你就要帮我……好吗?」
「…………啊。」
说完,沙纪伸出小指,春希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才战战兢兢地勾了上去。见沙纪面带微笑,春希也回以羞赧的笑容。
随后,春希发出夹杂着千万思绪的叹息。
「隼人说得没错,沙纪,你真的是个『好女孩』。」
「咦?」
听春希这么一说,沙纪不禁心跳加速。
春希在勾着沙纪的小指上加重力道,直盯着沙纪。
「所以,我也喜欢沙纪。」
「唔!呃、呃,那个,我也、喜欢、春希姊姊、喔……」
「这么漂亮可爱又温柔的好女孩……假如我是男生,或许会喜欢上沙纪吧。」
「那、那个……啊唔唔……」
春希真实又纯粹的心声,重重坠入沙纪的心坎里。
尤其是被春希这种美少女赞誉有加,沙纪的心跳如擂鼓般激动不已,难以冷静。
看到沙纪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头顶冒出热气的模样,春希呵呵一笑,露出想到什么的表情。
「我猜隼人也是这样吧?」
「咦?」
「我来模拟一下好了。」
「春希、姊姊……?」
一说完这句话,春希身上的气息就立刻变了。
切换速度俐落到连肌肤都能感受得到。
「『──村尾。』」
「唔!」
沙纪吓得瞪大双眼。
眼前的人是一位清纯可爱的美少女,有着亮丽长发、纤细身材、滑嫩白皙的肌肤,以及深邃有形的五官。
说话时的声音也像摇晃银铃般可爱又悦耳。照理来说应该如此。
可是──沙纪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
沙纪变得六神无主,春希则勾起一抹温柔笑容,用没有勾着小指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让沙纪的背脊颤了一下。
沙纪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肩膀一震,春希却用怜爱的眼神凝视着她。除了小指之外,春希又用挑逗的动作缠上其他手指。
「『村尾,你真美。』」
「咦、啊……」
听了春希的台词,沙纪的脑袋瞬间沸腾,意识和思绪都被掏空。春希逮到这个机会将脸凑了过去,沙纪反射性地想躲便将身子后仰,将手抵在身后。
看到这样的沙纪,春希勾起一抹魅惑的轻笑。
「『真可爱。』」
「春──」
沙纪明明想接着说出「希」这个字,却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她在春希身上看到了──的影子。
心跳失序到发痛的地步。
意识逐渐恍惚。
明明是跟刚才一样的台词,沙纪却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村尾,我刚才也说了,我喜欢你。』」
「啊……!」
说完,春希轻抚沙纪的肩膀,随后将手探进浴衣领口,抚摸她的锁骨。
沙纪的嘴里发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甜美呻吟。
瞪得又圆又大的双眼,看见春希用粉色舌尖舔舐唇瓣。
那副模样彷佛极其淫荡,却妖媚惑人的肉食野兽。
彻底变成──的春希将脸凑近沙纪,在她耳边轻轻呼气,沙纪仅存的理智和疑惑立刻烟消云散,就这么被春希压倒在地。
「真的好可爱。」
「……!」
她稍稍改变的嗓音让沙纪不禁屏息。
春希跨坐在沙纪身上,将十指交缠的那只手压上榻榻米。
两人的视线仅交会了一瞬,沙纪就害羞地别开目光。
身体好热。
吐出的气息有些紊乱。
沙纪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十分放荡。
莫名变得兴奋的耳朵听见了「咕嘟」一声,美食当前的口水吞咽声。
(插图009)
当春希将手指放上她的下腭时,沙纪自然而然地闭上双眼,嘟起嘴唇──
『~~~~♪』
「「呃!」」
这时,沙纪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恢复理智的两人连忙以飞快的速度拉开距离。
「手、手手手手手机响了,沙纪。」
「咦?啊,嗯,真的耶!」
为了掩盖过顿时变得尴尬至极的气氛,两人都刻意提高音量。
沙纪刚才完全陷入了春希营造出来的气氛中。
她捂着心跳飞快的胸口确认手机萤幕,发现是姬子打来的。
「喂,小姬?」
『──帮、帮帮我,怎么办,沙纪?哥哥他!倒在地上,连眼睛都睁不开!呜、呜呜呜呜啊!』
「小、小姬!」
姬子的声音感觉十分束手无策,还能听见她的抽泣声。
刚才的热度立刻消失,沙纪的思绪变得无比冷静。
隼人出事了吗?
过往的情景忽然掠过脑海,她握着手机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沙纪深吸了一口气。得先冷静下来,掌握具体状况才行。
「小姬,你听我说──」
她尽可能让自己保持镇定地开口提问,但她拿着手机的手被春希一把抓了过去。
「小姬,你在哪里!在家吗!」
『咦……啊,小春……嗯,我在家里。』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等我!」
『小春!』「春、春希姊姊!」
春希只跟姬子确认了所在地就立刻冲出房间。
沙纪被她的果断吓得顿时说不出话,但还是连忙追赶在后。
外头的强风无比喧嚣,夹带着雨水到处肆虐。
光是打开玄关大门,台风就打湿了沙纪的脚。
但在这之中,春希却毫不犹豫地狂奔而出。
转眼间就看不见她的背影了。
不像沙纪只会杵在原地,茫然地不知所措。
我也得追过去才行──伴随这股对抗意识而来的焦急感充斥着她的内心,这时握在手中的手机忽然传出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沙纪……』
「啊!」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将种种情绪倾吐而出,慢慢转换心情。
掠过脑海的画面是沙纪第一次跟姬子搭话时,「姬子」丧失言语和表情的脸庞。
沙纪知道自己的个性又傻又迟钝。
就算追在春希后头,她应该也没办法做什么,只会碍手碍脚。于是她重新握紧手机。
「小姬,把状况告诉我好吗?首先,哥哥到底怎么了?」
『他、他昏倒了,我一直叫他也没醒来……』
「是吗……他在哪里昏倒了?」
『在、在走廊,脸部朝下……』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他淋雨回来,去了盥洗室,我还跟他说了几句话,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听到「砰」一声,然后就……』
「……呼吸呢?」
『…………非常急促,感觉很难受。』
「有发烧吗?」
『烧得很严重。』
「这样啊,我明白了……等等我喔,小姬,我会想办法的。」
『嗯、嗯!』
沙纪回想起台风来袭前的小猫之乱。
隼人一定是在田里做防台准备,忙到刚刚才结束吧。
他太过拼命,结果发烧了。
唉,真的很像「哥哥」的作风。
挂断电话后,沙纪用手机搜寻需要带过去的东西。
「家里应该有常备的退烧药吧……退热贴、运动饮料,冰箱里应该也有能量果冻……妈妈~~!」
就算一马当先冲在前头,也不可能有所作为。
沙纪深知自己的弱点,但应该还是能有点贡献。
没错,能力不足的话,借用他人的力量就好了。
不能像过去那样只会袖手旁观,必须伸出援手。
于是沙纪拼命思考自己能做哪些事。
◇◇◇
隼人的意识相当混乱。
失去意识前,映入眼帘的是妹妹(姬子)苍白的脸庞。
这让他回想起以前那个爱哭鬼「姬子」变得沉默寡言的往事。
早已深深锁进心底,试图遗忘,却又无法忘记的那些事。
或许是因为得知了春希的过去,或是发生了小猫事件的关系。
五年前,妈妈第一次昏倒的那一天。
那天虽然没有台风,却也像今天一样下着倾盆大雨。
他记得自己当时在图书馆想着「雨会不会停」,刻意消磨时间才回家。
结果隼人回到家后,就看见倒卧在地一动也不动的母亲,以及呆站在眼前的姬子。
其他细节已经记不清了。
但印象深刻的是,他急忙打给爸爸,整个月野濑跟刚才发生小猫之乱时一样,从上到下忙翻了天。
所幸紧急手术顺利成功,村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隼人当然也高举双手欢呼。
唯独姬子高兴不起来。
不仅如此,她的表情毫无变化,所有感情统统从她脸上消失了,变得一声不吭。不对,是没办法说话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心不被母亲昏倒的打击影响,姬子躲进壳里,失去了声音。
就旁人看来,或许只是沮丧的表现而已。
但只有近在身边的隼人发现姬子的异常。
当然,虽然他当时还小,但也尝试了各式各样的方法。
为了逗姬子开心,隼人用纸箱在家里搭建了三层楼的秘密基地,在客厅铺上床单陪她一起睡,还贪心地将各种食材塞进汉堡排中做给她吃。
但姬子毫无反应。
尽管如此,隼人依旧不屈不挠地关心姬子。
因为她是妹妹。
因为她是「春希」离开后,身边称得上唯一的同龄孩子。
那一天。
夏季来到尾声。
当时,隼人还相信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会持续到永远。
因为他忽然发现,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因为他无意间得知,过去那些理所当然的日常,会在某天毫无预警地瓦解崩溃。
所以隼人拼命伸出手。
一心想让姬子回到正轨。
可是尽管他竭尽全力,拼命伸出手,希望依然从指缝中无情滑落,彷佛在嘲笑他。
姬子没有任何改变。
隼人已经无能为力了。
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整个世界都褪了色。
所以隼人的心才会耗磨殆尽,不得不攀住救命的浮木。
某一天的放学后。
他记得那天开始刮起寒冷的秋风。
山林的树叶颜色都变得鲜明,片片散落而下。
隼人听从自己的心,踏着蹒跚的步伐来到位在月野濑半山腰的神社。
春希离开后,他总会刻意避开这个地方。
但另一方面,他又忘不了当时看到的耀眼身姿。
这就是让隼人心怀芥蒂的原因。
幼小的心灵也只能求助神明了──他隐约思考着这种事。
在夏日祭典之后,他就很久没有踏进神社了。眼前的景象让他怀念、悲伤又陌生,所以他不禁犹豫要不要走进去。
说穿了,隼人此次前来没有任何目的。
然而,当他看见拿着竹扫把,在神社境内跳出精彩舞姿的女孩子──「沙纪」时,忍不住屏气凝神地杵在原地。
『──!』
隼人看不懂舞蹈中隐藏的意义。
但他知道女孩拼命想要伸出手,彷佛在渴求着什么。
──着急地,一次、又一次。
所以女孩奋力的舞姿,刺痛了隼人的心。
他忽然看见一道光芒洒落在眼前,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冲出去了。
『拜托你,让姬子、让我妹妹露出笑容吧!』
『唔咦!』
被忽然现身的隼人握住手,又听到这种话,就算不是沙纪也会吓得频频往后退吧。
这是不经思考的冲动行为。
但当时隼人只能依靠沙纪了。
『拜托你,救救姬子!那家伙是爱哭鬼,我已经尽力了,却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时他到底说了什么呢?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只记得自己拼命恳求沙纪帮助妹妹姬子,还有沙纪惊讶困惑的表情。
啊啊,总之得赶快醒来才行。
虽然比那个时候成长了不少,但姬子依旧是害怕寂寞的胆小鬼。
她现在一定在嚎啕大哭吧。
搞不好会像以前那样──
光是想到会看到她的那个表情,隼人就揪心不已。
──他又想起「春希」离开后的往事。
所以,就算要用强迫的手段,隼人也要唤醒自己的意识。
「姬、子……有没有哭……?」
「别担心。」
「…………咦?」
恢复意识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曾经见过却不算熟悉的客厅天花板,还有不知为何穿着简朴浴衣的沙纪。
隼人一头雾水。
他试着拼命转动脑袋,思绪却相当迟钝,无法顺利运转。
想要起身,身体也沉重不堪。隼人发出「呜」的呻吟声后,沙纪就面有难色地用双手压住他。
「继续躺着吧,你在发高烧。」
「呃,村尾……?」
「对,我是村尾沙纪。」
「为什么……唔,姬子呢!」
「呵呵,一醒来就要找小姬啊。别担心,春希姊姊正在陪她洗澡。」
「和春希洗澡……?」
隼人不禁皱起眉头。
姬子和春希一起洗澡──隼人实在无法想像那个画面,再加上头脑昏沉、难以思考,就更无法想像了。这次他发出跟刚才不同意义的呻吟声。
结果沙纪轻声笑了起来。
「春希姊姊听到你昏倒之后,没拿伞就直接冲过去了。」
「……那个傻瓜。」
「我坐车追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浑身湿透了……虽然在车子里擦干了一些,但小姬看到春希姊姊时也吓了一大跳,就把她带进浴室了。」
「真是的……但很像春希会做的事……这样啊,那姬子还好吧……」
「只是有点生气而已。」
隼人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才终于开始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感到好奇。
隼人回溯记忆,做完田地的防台措施后,他淋成落汤鸡回到家,去盥洗室换了衣服,到这边为止都还记得。看来他是在那个时候失去力气昏倒,姬子对外求援后,自己才被搬到客厅吧。该不会是春希她们把他搬过来的吧?想到这里,隼人就觉得有点丢脸。
衣服和头发都湿漉漉的,隼人不知道是被雨淋湿的,还是因为流汗。
他浑身疲软,头也发热又昏沉,是典型的感冒初期症状。
仔细想想,他临时搬到都市展开新生活,每天都被家事追着跑,回到月野濑又太兴奋,接着又发生小猫之乱,又去田地做防台措施等久违的肉体劳动。换作其他人,一定也会因为过劳而昏倒。
话虽如此,正是因为他最近管理自己的方式不对,才会发生这种状况。
这次实在太丢脸了,所以隼人又叹了一口气,意义跟刚才完全不同。
「那个,你还好吗?我这里有退烧药……啊,应该先吃一点东西……我有带能量果冻饮料,你要吃吗?」
「咦?啊,谢谢。」
「额头上的退热贴也要换吗?」
「什么时候贴的……啊,我自己换吧。」
「让我帮忙吧。」
「啊,好。」
沙纪微微一笑,勤快地照料。
她扶着隼人起身,把能量果冻饮料、药和开水拿给他。隼人躺下后,沙纪又帮他把棉被盖到肩膀,换上新的退热贴。
被妹妹的朋友这样照顾,让隼人有点害羞,但听到沙纪用不容分说的严厉语气说「感冒的人请乖乖接受照顾」,隼人也无可反驳了。
现场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氛围。
说到底,隼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试着找话题却一无所获,脑袋非常迟钝。
哥哥,和妹妹的朋友。
这种距离看似亲近,实则遥远。
还住在月野濑时,隼人根本没想过会有这种状况。
但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感觉并不尴尬。
不仅如此,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股近似怀念的感觉。
以前是不是发生过类似的情形?
隼人拼命翻找记忆,但高烧似乎还是让头脑昏沉沉,完全想不起来,让他眉头深锁。
这时浴室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以及春希「咪呀!」的尖叫声。
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但姬子好像玩得很疯。隼人和沙纪互看一眼,都露出苦笑。
「算了,姬子没事就好。」
隼人语气有些粗鲁地这么说,沙纪就眯起眼,小声说了一句:
「我从以前就想说了,你有点太保护小姬了吧。」
「唔!有、有吗?毕竟她是我妹,这很正常吧。姬子那么懒散,我只是要照顾她。」
因为春希之前也给过相同的评价,隼人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隼人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件事。
但沙纪把眼睛眯得更细,用勾起笑容的嘴说道:
「所以小姬才这么黏你啊。」
「……她那样算很黏我吗?」
「呵呵,有点羡慕小姬呢。我也好想要像哥哥这样的兄弟姊妹。」
「唔!呃……」
「咦?啊…………」
沙纪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两人都满面通红地将脸别开。
隼人的脑袋变得更热,越来越无法思考。
但这种感觉并不坏,胸口痒得令人心慌。
「……我这个后盾当得很失职,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没什么了不起的。」
「哪有……」
「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村尾来都市这里的高中就读。」
「……………………咦?」
沙纪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一定是因为发高烧,他才会说出这番话。
「你也知道,姬子那家伙让人放不下心。不光是姬子,春希也是……可是我……该怎么说呢,如果有村尾你在,我应该能安心一点,心里比较踏实。」
「哥、哥……?」
「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村尾就很可靠,能完成我做不到的事,所以……」
这句话也参杂了隼人的软弱。
他忽然胸口一紧。
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以及绝望。
但这种心情无法与人倾诉。
这是绝对不能在姬子和春希面前表露的情绪。
他将心中最脆弱的部分摊在阳光下。
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发烧了吧。
但正因为是在沙纪面前,他才能说出这些话。
「没、错……以前也是……」
隼人觉得刚才作梦时,似乎想起了早已遗忘的往事。
但记忆的轮廓相当模糊,彷佛被高温融解了似的。
好像是某种非常重要的事物,他拼命伸出手,不想让它消失。
可是脚边却被泥泞绊住了。
脑袋热呼呼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这时,沙纪将手贴上隼人的额头轻轻抚摸。
此举让隼人有种莫名的安心感,身体立刻轻盈许多。
「你先好好睡一觉吧,否则小病也很难痊愈喔。」
「咦?啊、好……」
「你还需要些什么?」
「我希望你今晚可以留……可以住下来。」
「毕竟小姬很怕寂寞嘛。」
「……不对,或许,我也是吧……………」
「唔!」
热度遍布了全身。
隼人还没把话说完,就松开了意识的缰索。
「──晚安。」
最后,耳边只留下沙纪轻柔的嗓音──
◇◇◇
──晚安。
沙纪的这声低喃,消失在敲打屋顶的大雨声中。
她轻轻将手从隼人额头上拿开,再放上自己的胸口。
「……呼……呼……」
没过多久,就听见隼人发出规律的鼻息。
隼人的脸还是因为发烧而泛红,但不知是不是沙纪的错觉,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安祥。
「哥哥……」
沙纪却和隼人完全相反,露出复杂难解的神情。
她紧紧抿着唇,浴衣的衣领也被紧握到出现皱褶。
「我也很想、去读那边的高中啊……」
她像在隐忍着什么,肩膀不停颤抖。
这是沙纪发自内心的渴望。
伴随着低语,一滴眼泪落在抓着浴衣的手背上。
房里充斥着敲打屋顶的雨声。
她凝视着隼人的脸,不知看了多久。
随后,沙纪吐出一阵温热的气息,放眼望向四周。
隼人发出规律的鼻息熟睡着,沙纪一直盯着他的嘴唇,彷佛深受牵引般,将自己色泽粉嫩的嘴唇凑过去──
「──!」
从纸门缝隙间全程目睹的春希,立刻将目光和身体转向一旁,没办法再继续看下去。
台风豪雨敲打着民宅的每一处,春希在昏暗的走廊上,轻轻将背靠上墙。
躁乱的胸口隐隐作痛。
洗完澡后,姬子将春希以前在公寓留宿时借穿的隼人的上衣拿给她。此刻春希正咬紧牙关,将上衣胸口处紧紧抓出皱褶。
她当然知道沙纪的心意。
独自被留在月野濑的那种心情。
但明白归明白,当她实际目睹沙纪表达出那份心意时,那种冲击更让她难以接受。因为她拿同样状况下自己做过的行为来相比,才觉得更难受。
沙纪刚才说的那句话,依旧回荡在春希耳边。
从月野濑到最近的高中,单程就需要两个多小时。因为距离太远,很多人会在升学时选择离乡,但顶多也是选择山下的同县市区域,或是隔壁县而已。通常会选择周末就能回家一趟的地方。
高中生已经不是小孩了。
但也不是能定义为大人的年纪。
还是需要留在父母亲可以照顾到的范围内。
反过来看,都市跟月野濑相距甚远。
真的太远了。
这段遥远的距离,春希深有体会。
正因如此,她才会心如刀割。
这段距离没办法轻松往返,城乡的物价和房租也截然不同。
其实,要不是因为正逢暑假,隼人他们根本不会回来。
沙纪到底怀抱着多么汹涌的思绪,才会说出「好想去都市」这句话?
而且还刻意不让隼人听见──
春希咬紧下唇。
她屏住呼吸,放低脚步声,默默离开现场。
回到客厅,姬子正在用吹风机吹头发。
察觉到春希的气息后,她没有回头,用僵硬的嗓音问道:
「……哥,还好吗?」
春希「嗯」地轻咳一声。
她立刻戴上笑容面具,以免刚才的表情被姬子看见。
「睡得很熟。好像是因为疲劳引起的发烧,睡一觉醒来,明天就会好多了吧?」
「……受不了,都是因为他没好好照顾身体啦!平常明明对我那么啰嗦!」
听春希这么说,姬子散发的气氛也逐渐缓解。或许是因为安心了,她又用平常的语气大声抱怨起来。
春希发出「啊哈哈」的尴尬笑声,并抓起一撮还湿答答的头发。
「唉,小姬,待会儿可以借我吹风机吗?」
「嗯,可以啊。我刚好用完了,我帮你吹吧。」
「咦?啊、嗯……」
姬子说完就起身绕到春希身后,压着春希的肩膀,让她坐在座垫上。随后捧起春希的头发,哼着歌打开吹风机。
「小春,你头发好长喔,整理起来很麻烦吧?」
「啊哈哈,从月野濑搬到都市后就没剪过了,已经习惯了吧。」
「是喔……而且还很柔顺耶,真好看。」
「啊哈哈,谢谢你。」
「长发也不错呢,比较像『女孩子』。」
「…………嗯。」
听到姬子说出「女孩子」这三个字,春希的语气变得有些含糊。
春希的嘴角有些僵硬,幸好姬子看不见她的表情,让她松了口气。
她们没有继续多聊,春希就将头发交给姬子打理。姬子的动作非常轻柔,就像在拿取易碎物品那样。正因为知道她平常是什么德性,春希才觉得不可思议。
不久后,吹风机声音停了下来,头发已经完全干了。
或许是因为吹得比以往更加仔细,感觉梳起来特别滑顺。
「好,完成了。」
「谢谢你,小……小姬?」
「谢谢你特地赶过来,我很高兴……」
姬子从春希身后紧紧抱住她。
有些颤抖的身体,传递出不安与恐惧。
刚才她或许只是在强颜欢笑。
春希将手轻轻放上姬子环抱着自己的手。跟隼人不同的是,姬子的手摸起来依旧娇小又柔软,跟以前还在月野濑的时候没什么变。
(插图010)
「……我还以为『哥哥』也要离我而去,所以有点害怕。」
「放心吧,小姬,没这回事。」
「嗯,我知道,可是……」
「小姬,你真的从以前就很黏哥哥呢。」
「……哪有啊,这很正常吧。」
「啊哈!」
「……哎哟,小春真讨厌!」
看着有些不满的姬子,春希轻声一笑,姬子就加重环抱的力道,以示抗议。
春希安抚地说着「好啦好啦」,轻轻往她手上拍了两下,并站起身与她面对面。
为了让姬子安心,春希模拟隼人的语气,笑着对姬子说:
「『放心吧,姬子。』」
「…………啊。」
说完,她有些粗鲁地揉揉姬子的头发。
──就像隼人平常那样。
姬子有些开心地嘀咕着:「讨厌,头发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耶。」
台风带来的暴风雨依旧在月野濑四处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