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uha大闹火车并和人贩子一同逃跑那之后过了一周。
春日井游,睡眠不足。
在学校课堂上半睡半醒挺了过来,总算踏上归途。走在住宅街上,初夏的夕阳斜斜地拉着影子。咬紧牙关忍住的哈欠闷在喉咙里,眼中渗出泪水。
“又是玩那个游戏玩的?你也真是玩不腻啊。”
逆耳的无奈声音来自走在一旁的冬风。他们的家在同一条住宅街上,冬风又没有社团活动,因此放学时偶尔会一起走。
“是个好游戏啊。”
回答的时候,游也是耷拉着脑袋。冬风虽然没有看向这边,想必她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这倒是……毕竟是你选的游戏。但是,你要小心。最近,总看见新闻里说,有人在家中昏倒,原因不明。”
这么说起来,记得课间休息时幸太也说过这样的事:“日本全国报道了十几件没有规律性的昏迷事件啊。完蛋了,我低血压啊会不会有事儿啊。”不过游当时昏昏欲睡,记得不是很清楚。
然而,在岔路口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离开的冬风,她留下的话语却意外的——其实是一如既往的——尖锐,刺进了游的内心。
“游你是孤独一人的孤独游,出事情了会死的哦。”
(何必咒人死呢……)
虽然冬风恶语相向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今天更胜以往。因为这句话,让游想起了睡眠不足的缘由,以及这个缘由带来的不安。
睡眠不足的缘由,是米珐。
五天前开始,不知为何米珐就没再登录「CtG」了。为此,就要照顾比以往更加寂寞的Haluha直到深夜……每天如此。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两天的话还可能是网络续费一类的问题,连续五天还是让人不安。那之前还没有任何异样地和Haluha玩耍,感觉也不是对游戏厌烦了。
肯定是私人生活中发生了什么吧。
(……生病了?感冒了躺在床上?)
更严重就是住院,难道是冬风说的昏迷事件……这种坏念头的不安让游心里有些慌乱,摇摇头打消念头。想这些也没用。
网络上也常有这种事。突然间再也不出现的人,也没有办法知道离开的原因……问题是,米珐对游来说不只是熟人而已。然而要说是什么关系——又太过麻烦。
“想想看,自从遇见以后就天天见面啊……”
马上就能看到自己家了,回到家就立刻去见Haluha。然后。
“今天会不会来呢,米珐。”
“来了哦,爸爸!”
看到屋外有一辆没见过的灰色小货车时,就觉得奇怪了。
要说会造访游家的人,也只有快递员和叔父一家人了。但是,叔父的车是白色的,而且来之前一定会联络。而游的手机并没接到消息。
心里一紧来到家门口,却谁也没看见。看看小货车的驾驶席也没人,正当游扭着头要走过去的瞬间。
小货车的后门打开,从中飞出一名少女——“来了哦,爸爸!”
然而,还不等听到这句话,游就知道了少女的名字。
“Halu……ha?”
是Haluha。虽然她的头发是亚麻色,穿着和小学生一样的儿童服装,但她毫无疑问是克兰普的女儿。
那个耀眼的笑容,表情仿佛已经超越了面部的范围,覆盖了全身。少女用力地点点头。
“嗯,是Haluha哟。”
……
啊啊啊,我做梦了。
谁能责备春日井游产生这种念头呢。这里是游的家门口,可不是「CtG」里克兰普每日前往的的旅店。然而在「CtG」里——在虚拟世界里出生的Haluha竟然在这里。
在他以手扶额说不出话的时候,轮到Haluha提问了。
“爸爸,是爸爸对吗?”
“呃呃……嗯。大概,恐怕,应该是吧。”
“果然是。虽然脸有点不一样,Haluha,一看就知道了!”
Haluha一脸得意地拉住了游的制服裤子。这种感觉,和在「CtG」里被她抱住的时候相比,稍微有点儿别扭。
错不了,这是爱抱抱的小老鼠Haluha的惯常套路。
“……Haluha,你怎么,那个……来这里了?”
游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Haluha的头,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奇怪。Haluha享受着游手掌的触感,眯着眼睛,喉咙里呜呜地叫。
“嗯?Haluha,也不明白。”
“……是吗。这个……头疼了。”
“关于这个由我们来说明。”
第三方的声音,来自Haluha出现的那辆车里。看看车内,有三个没见过的面孔。他们渐次来到游的面前。
其中两人,是穿着黑西装的男女。
男人年纪大概三十出头。他戴着细镜腿的圆形墨镜,配上死板的大背头,反而不太有严肃的气氛。
女人比较年轻,看起来过了二十岁,但也可能不到二十岁。简单一绑毫无修整的长发,知性的笑容,所谓秘书类型的女性。
而最后一个人,是位少女。不过,并不是Haluha那样的孩子。这位少女年纪和游相近,穿着水手服,看起来谨小慎微。和从容不迫的两名黑西装相反,她诚惶诚恐到光是站着就能让人看出她的紧张。
仔细瞧了瞧,毫无疑问是生面孔。本该如此,却又有一种不一样的既视感让游感到介怀。
“那个……难不成。”
心念一动,他和少女对上视线。少女的眼睛像小钢珠一样摇摆不定。最后,还是抬起头望向他。游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坏事,但还是继续问下去。
“你是米珐……的真人?”
和Haluha不同,她的脸和游戏里并不完全相同,和大大方方的米珐相比是个没特点的少女。考虑到米珐的活泼性格,这个少女有些太老实了。但是,年龄和体格看起来一致,更关键的是Haluha在这里。游从这两点里推想的。
少女没有回答,挪开了视线。
咦?搞错了?如果真的搞错了,自己可真是问了个丢人的问题。游正对此略感绝望的时候,答案来自下方。
“对的!是妈妈!”
Haluha回答了。这次她向着少女那边蹒跚地走过去。Haluha的走路动作十分笨拙,险些摔倒,而少女稳稳地抱住了她。动作轻柔,但是稳重。
——她是米珐。就像Haluha是Haluha一样,她也不会错。
虽然有了确信,但游却更混乱了。这几个月里在「CtG」世界里几乎每天都会见面的两位少女,为什么会来到现实中自己的家。而且其中一位,还是本应只存在与游戏中的女儿。
自然的,目光转向之前提出“说明”的墨镜男。
不客气地说,这个男人带着轻浮的笑容,真让人反感。
“站着说话也不方便。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们进屋说话呢。”
游把所有人都带到了平时他登录「CtG」的客厅里。
虽然是随便坐,但三个人还是在桌子旁坐好。因为除了沙发只有勉强够人数的坐垫,这样就座也比较妥当。
和缠在身旁的Haluha一起,游从冷藏冰箱里取出了装有冰镇红茶的塑料瓶,用盘子盛好等人数的茶杯,送回了起居室。
“不好意思,现在只有这个。”
粗茶一杯,不喝也不要紧……游客气地把盘子放在桌子上,黑衣女性则起身倒茶,动作细腻地给每个人分配了红茶。而Haluha,则在米珐的真人(?)膝盖上坐下了。
一杯茶饮过之后——墨镜男开口了。
“好吧,先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新纳蔓世。所属部门大概算是厚生劳动省的玄孙子辈……也就是小喽啰了。”
自我介绍的同时他递上了名片,然而名片左上方写着“人类平衡研究所”这么一个不明所以的组织名,跟着是“第七课主任研究员 新纳蔓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行字。真可疑。在屋子里也不摘墨镜是装酷吗。
“接着……她,是你母亲的熟人。”
新纳眼光一动,黑衣女性也微笑着行礼。
“初次见面,春日井游。我是甚目左。”
“母亲……你是母亲的熟人?”
“我们是在Imagine Ekphrasis公司开发「Cradle to the Grave」的时候认识的。我从研究所外调过去,并不是该公司的社员。春日井室长给了我很多的照顾。”
那么,这个什么人类研究所和游戏公司又有什么关系呢。虽然这个疑问很强烈,但是游没能问出来。
因为现在有更亟待解决的“问题”。
游的视线,自然地转向她。那个让Haluha趴在膝间,据说是“米珐”的少女。
视线又对上了。对方也似乎一直在观望自己。虽然她的目光很不坚定,刚一对上就又挪开了。
看到她难以开口,甚目抬手介绍。
“她叫钉宫美遥。和游一样是高中一年级学生。并且,就和你想的一样,她是在「CtG」中扮演‘米珐’这个角色的女孩子。”
“啊……你好,我是钉宫。”
才说了这么一句,美遥就把脸藏在了抱在胸前的Haluha的头发里……怎么看都是内向的,怕生的人。实在难以相信她和那个刚一见面就开始谈笑风生的米珐是同一个人。
“我、我是春日井游!”
然而游也没资格说美遥,他自己也紧张的要死。
为什么会这样紧张?虽然游像冬风说的一样是个独行侠,但实际上,他(自认为)拥有着可以自如度过学生生活的人际沟通能力。和班级上的女孩子说几句笑话、简单交流还是没问题的。
会这样紧张的原因,是因为米珐是“那边”的【结婚】对象吗,还是因为美遥的相貌出众吗,又或者,是因为游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横眉冷对的冬风呢。
游还没想出这份紧张的真正原因,另一个“问题”就活泼地举起手。
“你是Haluha……是Haluha没错吧?”
“为什么这么不自信呀……”
这一位倒是正常回答了。Haluha一如平常,直率地哈哈笑。她的措辞突然变得有礼貌,这是在模仿周围的大人,特别是美遥的用词习惯。
心中的压力减缓了一些,游再次把疑问的视线投向新纳。
“关于钉宫……你会说明吧。还有Haluha,以及,你们来这里要做什么。”
新纳微微笑了。这个男人的笑容皮笑肉不笑。
“当然会说明。这个嘛,首先来说说春日井先生的可爱小姑娘,Haluha的事情吧。详细的情况,还没和钉宫小姐说过。”
瞧了一眼,美遥的表情也变得认真了。
“从结论上讲,Haluha小姐是在「Cradle to the Grave」里出生,来到这边世界的,人类。”
……你鬼扯什么呢大叔。游虽想这么说,但因为他不是“孤独游”,因此会使用委婉措辞这种高级的交流技巧。
“……不会吧。真有这种事?”
“唔,该怎么解释才比较容易懂呢。”
看到新纳使了眼色,甚目从怀中取出笔记本,撕下一张方格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CtG」创作世界的虚拟世界构筑引擎,可以制作出无限接近现实的虚拟世界。虽然通过系统规制,将世界以游戏的形式改造,但如果去除这个限制,恐怕就能真实地再现地球环境。”
现实世界 约等于 CtG
“这一步OK吗?”
这一点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甚目点点头,笑着写下“OK”。
“接着,为了畅游「CtG」世界,玩家们制作了精密的‘化身’,这是拥有着超越玩家自身能力的化身。”
现実世界 约等于 CtG OK
玩家 创作出 化身
“是这样啊。虽然痛觉和食欲等功能都被遮蔽,只要愿意就能还原……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对的,就是如此。那么,这一步也OK。”
甚目满足地点点头,在稿纸上写下第三行。
“既然如此——这一步也水到渠成了。”
现実世界 约等于 CtG OK
玩家 创作出 化身OK!
化身 转变为 人类 OK!! ←现在到了这一步!
……?
……哎?这?
会、变成……这样?
如果把人类和游戏角色(Player Character)对等考虑,那么毫不逊色于游戏角色的非玩家控制角色(Non-Player Character)如果出现在现实世界,也就成了和人类对等的存在。嗯,姑且合乎道理……
……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因为算式太过简单,不由得就同意了,但怎么说也太过荒唐。而且归根结底还有一个问题。
“肉体如何解决。人类创作游戏化身的时候,现实世界是有实体的,反过来就做不到吧。”
“只是制作人体,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这回答太过干脆,令游哑口无言地望着新纳。更可怕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笑,这对他来说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的确,新闻里也常播报近几年的细胞医学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游也听说过,“在不久的未来,人类说不定可以通过分裂体细胞来进行繁殖”这种传闻。可是,这终究是“未来”,即使是流言和传闻也没有说已经成功制造出了人体。
“……我第一次听说。”
“这个嘛,公开的话就会有不少家伙们喋喋不休啊。咳,现在重要的是,‘已经可以预备一副人类肉体了’。”
虽然这番话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但Haluha毕竟就在眼前。实在是……实在是不想,把这孩子当成冒牌货。
“但是,单单制作肉体并不能创造‘心灵’。在此之上发展出的,就是我们和Imagine Ekphrasis公司合作进行的,这次的项目。”
“项目?”
“对。由Imagine Ekphrasis公司招募集资者进行的新时代游戏开发项目,由政府出资,并提供超级计算机等基础设备。相对的,利用这个游戏世界探索‘崭新的人类创造方式’——这样的计划。”
然后——甚目和新纳的视线投向了Haluha。Haluha坐在美遥的膝盖上接受注视,不知为什么挥了挥手。大概是没有意义的。
“这项计划的第一个成功个例,就是Haluha。将「CtG」内部形成的人格,转移到现实世界准备好的肉体中,实现稳定状态的人造儿童(Artificial Child)。这就是她。”
“可我听说,电脑制作不了人类的意识……”
游想起了和冬风的对话,出言反驳。实在难以置信的心情,不想否定Haluha现在就在此处的心情,两者互相碰撞,让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甚目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她的眼神里,第一次见到了高涨的情绪。
“运作「CtG」的‘拿非利’型计算机的系统,和现有的计算机完全不同。这台计算机,有着可以无限延展的可能性,以及将所在其中的人类相平衡的能力。”(注:拿非利(Nephilim)。《圣经》中指天使与人类所生的巨人族)
“我不是很明白……这样厉害的工具,为什么要交给游戏公司?”
“要发挥这个系统的内在潜能,只有国内厂商且是网络游戏龙头的Imagine Ekphrasis公司才能做到。至于个中奥妙,很遗憾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不是游戏公司就不能使用的大型计算机是什么意思……?
虽然有许多疑问,但既然最后说了回绝的话,这方面就没必要再问了。现在,也只有先相信她说的再往下进行对话了。
“为什么又要给我们……为什么把Haluha送到了克兰普和米珐的身边?”
这可能是最无法理解的一个疑问,但新纳回答得很干脆。
“我们用了种种方法尝试……创造新人类,其中的一个方法,就是先创造出最原始的婴儿状态的人格,由主机选择出合适的一对,交付给他们培育情感,方案内容大致如此。从技术上讲,一开始就以成人姿态出生当然是可能的,但人工合成的人格实在是……不甚理想。”
这些说明有些可以接受又有些难以接受,但这个问题太过直白,反而想不出反问的话。所以进入最后的问题。
“然后……你们要把Haluha怎么样?”
“不怎么样。和之前一样即可。”
新纳还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但他的意思很难懂。
“和之前一样……让Haluha回游戏中去吗?”
“不。从大量先例来看,在「CtG」里形成人格的情况,当进入人类年龄十岁以后,就会可预见地出现对现实世界适应性的不安定现象。所以,Haluha从现在起,要在现实世界和人类一起居住生活。在这里,和你们一起。”
……
理解。
需要一点时间。
Haluha今后会作为普通的人类生活……虽然心情十分复杂,但没有反对的理由。
这里——指的是这个春日井家吧。
你——也就是春日井游,住在春日井家里当然是和游一起住。
可,你们——这也就是说,大概……
“怎、怎么一回事!?”
先行明白过来的美遥大叫一声。她的声音在房屋中响亮地回响这,而且还是毫无破音的高音。刚才听她的声音还细弱蚊声呢,不禁吓了一跳。新纳和甚目也惊呆了。
“我、我……Haluha来到现实我吓了一跳、然后,你们说会给我介绍住处我才来的……”
这里她瞄了一眼游,嘴角颤抖,脸色通红。
“和男人一起住是不可能的!”
她这么斩钉截铁的说出来,莫名让人有点受打击。
“请你等一下。突然说这种事我也是很为难的。”
游也正值青春年少,也有一些单纯的、不为外人道的心思。
突然要和同龄的女孩……而且,还有游戏中出生的Haluha一起生活,实在为难。
“首先,为什么会有这种提议?”
这个问题,新纳回答得很干脆。
这个干脆的回答与异常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是非常、非常,常识性的回答。
“一家人住在一起理所当然。特别是孩子还小的时候。”
“这……”
这对游来说是致命一击,他没有反驳的资格。
他内疚地看着Haluha。这个游戏里出生的孩子,对话题的内容一知半解,怯怯地看回来。她明亮的眼睛——像镜子一样。
“Haluha是经过许多失败,才终于得以在人体内稳定附着的珍贵子嗣。人格数据完全处于动态平衡,已经不可能瞬间归零了。我们很重视Haluha。眼下,我们认为需要尽可能地为她准备和游戏相近的环境。而Haluha的生活里最为重要的因素,就是你们‘父母’。”
这一点也无言以对。这并非自夸,Haluha发自内心地敬爱克兰普和米珐。做出近乎于背叛的拒绝,真的好吗。
“幸好,不需要准备新居。春日井先生现在一个人居住,屋子里房间有很多,离附近的其他居民也有一段距离。因为是开发者的家,运行「CtG」的设备也很齐全。所以,希望你能同意各位住在这里。这样你能接受吗?”
“怎么会……”
美遥有些无可奈何的声音。当然了,她这样极度怕生的人,居然要和第一天见面的异性同居,实在是不可能。
可是。
“……我明白了。我,没有异议。”
游答应了。恐怕,新纳已经调查过游和母亲的关系如何,打算利用这一点来提出要求。这种不得不说很卑鄙的手段激起了游的反感,而更重要的,有一种绝不能就此逃避责任的心态。
“这种干脆果断和你母亲很像啊。”
“就是因为这样,才总搞出一些BUG满天飞的游戏。”
甚目的奉承——只能这么理解——被游很冷淡地回复了。实际上,母亲制作的游戏自由度异常之高,代价就是BUG也很多。好几个除虫师因为她进了医院虽然是网上传说,但「CtG」的前前作除BUG工作累倒了好几名工作人员,游可是知道的。
终有一天,连她自己都倒下了,再也没有回来……游正想着,看向美遥。
“……但是,钉宫可以不必勉强。你的家人也不会允许。”
游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不过美遥还是惊愕地肩膀一抖。
接着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美遥身上。户主游——准确的说是叔父在负责管理……既然同意了,事情就看她如何决定了。
一直没有理解对话的Haluha,在美遥的膝盖上转过身去。虽然游看不见,但能想象她的表情。一定是那个。每当他们要离开「CtG」的时候,她就会缠住他们同时仰望。
“妈妈……不在一起吗?”
美遥扭过头去,接着把Haluha紧紧抱在胸前。
……
虽然是突然间注意到的,好像似乎可能比“米珐”的胸部还要大一些但是目测在这种紧张的局面下也无法正常采信再者说既然是女孩制作角色不是应该反过来更丰满一些不过这也可能只是男人单方面的臆想而已……
“咦?妈妈,胸部比游戏里还大。”
……看来是臆想。多亏了Haluha的低语,终于可以将基于错误观念形成的妄想的无限连锁彻底斩断。谢谢你,Haluha。
以及,拨开谬误的遮掩,展露出新智慧的光彩——那一定是,温暖感人的——游的视线,立刻就被美遥发现了。
她泫然欲泣的脸更加红了,嘴唇在颤抖。
如果是漫画,这个时候就会流下一滴汗,不过自己首先感觉到的是背后发冷。
“不、那个,这是误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作为Haluha的父亲,被美遥鄙视……该怎么说呢,从关系图上讲很糟糕。虽然男子高中生全都是在身体的中心呼唤“爱”的隐形禽兽,但希望她能理解这与春日井游个人的品行并无关系……不可能,嗯,没救了。
游勉强的狡辩还没有说出口就咽了回去,但美遥接下来说的话,却大出游的意外。
“我、我要和Haluha住在一起!”
“哎?这、这好吗……”
本来就很为难了,反而在亲眼看到游的丑态之后下了决心,实在不可思议。
不过,美遥接下来的话,倒是彻底打碎了这份不解。
“绝不能让Haluha和春日井两个人一起住!学校的朋友说了,男人全都是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在身体的中心呼唤‘爱’的禽兽!一定会给女孩子的教育造成恶劣影响!”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紧Haluha,死死盯着游。那犀利的目光犹如千根针一般锐利,充满攻击性的不信任感扑面而来。
“好啦,这下就万事大吉了。”
“比想象的还圆满,太好了。”
“Haluha……妈妈会保护你的。”
“妈妈,好难受哦……”
客人们各抒己见,这个客厅不知何时变得这样热闹。
只有主人游有点儿想哭。
这之后,他们就接下来开始的“生活”进行了详细交谈。决定的事项如下。
第一、Haluha和美遥的生活费用,由新纳一方承担,保证没有不足之处。这也是他们参加这项计划的经费同时也是报酬,所以不必太过顾虑。
第二、游和美遥去学校的时候,甚目会来春日井家照顾Haluha。
第三、游是Haluha的父亲,美遥是Haluha的母亲。但两个人之间却是萍水相逢,一定要保持“距离”(美遥的要求)。
大致如此。
“另外,为了Haluha住在这个家方便,必须有个像日本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怎么样?”
甚目在刚才那张记事纸上,以端正的楷书写下了名字。
“ 春日井 春羽”(はるは,和Haluha发音相同)
游和美遥,以及Haluha看了看这个名字,又互相看了看。
“我觉得很好。名字很合适……钉宫怎么看?”
游心想,如果她说不愿意让Haluha姓春日井可怎么办。
“我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爱,很好。”
看来她也喜欢。刚才的气氛有些险恶,现在游总算放松了一些。
“这是Haluha的名字?可爱吗?”
Haluha本人没什么感觉。“羽”姑且不论,Haluha不知道季节,看到“春”这个字也想不出单纯文字以外的意思。
游烦恼该如何说明,而美遥却好不困难,对着怀中的“女儿”说话了。
“‘春’这个字啊,是暖洋洋、软绵绵的粉红色,和Haluha一模一样。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因为她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拘谨,游一时还不敢相信。但和Haluha说话的时候,美遥的表情毫无疑问就是米珐。
不知怎的,游有些高兴。
虽然眼下全是不安和迷惑,但感觉说不定可以顺利走下去……
“呐,妈妈。”
Haluha摸摸肚子,抬头看着美遥。美遥脸一僵。
“怎、怎么了?肚子痛?”
“不痛。感觉凉凉的。”
“啊,因为刚才喝了红茶……”
想想看,Haluha还没有习惯这种身体的饮食。「CtG」虽然有味觉系统却没有消化系统——虽然可以吃东西但进嘴的瞬间就消失了——所以,不会有“肚子里有东西”这种感觉。
“在这边,吃的和喝的会就这样留在肚子里哦。所以,喝了凉水肚子就会受冻。”
“嗯……感觉,脚在发抖。”
“脚?”
美遥满头的问号,背后的甚目慌忙叫道:
“糟糕!这大概是她想上厕所!”
要赶紧给小天使开路了。
游和美遥一人一边,抱着春羽跑向厕所。
就这样,春日井春羽这名少女在现实世界诞生了。
同时,春日井游舒心而孤独的独居生活宣告结束。
钉宫美遥忧虑重重的每一天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这世上最奇妙的一家人,开始了他们的生活。
◆
“……这下学会上厕所了吧。”
“嗯,我掌握(Master)了。”
“很好,最后记得要洗手。”
在春日井家普普通通的卫生间里,钉宫美遥对春羽进行了解手的实际教学之后,一边帮春羽整好裙子一边夸奖她。
“从下下次开始,你要自己上卫生间哦。”
说完,她又重新观察这个陌生的卫生间。因为是独居男人的屋子,原本还有些不放心。想不到还算干净,美遥也可以毫无反感地使用。
(游戏里也很有条理,可能……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她牵着春羽的手,一边想着一边推开卫生间的门——春日井游就等在门外……钉宫美遥一哽。
下意识地从头到脚观察他。
这个少年并没有特别突出的特征。可能是因为他穿着学校的制服,也可能他原本就不善修饰。「CtG」世界里虽然不能改变性别和体格,但容貌可以任意更改。克兰普的模样和他别无二致,大致也能说明这一点……
“……有什么事?”
美遥勉强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僵硬。
“不是,怕你不知道使用方法……”
游的声音,倒像是他自己碰上了麻烦。这方面就和游戏里很不一样。「圣甲虫的克兰普」总是冷静沉着、勇敢果断,让人难以想象他会这样软弱。
“没问题。和我家用的一样。”
“Haluha也掌握了!不在‘卫生间’里‘嘘嘘’是害羞的事!”
春羽天真地抬起头,充满活力地向“爸爸”报告。虽然知道事出无奈,但羞耻心这类东西要怎么教她呢……
抬头一瞧,和游对上了视线,他似乎也在考虑相同的事情,露出苦笑。他是春羽的“父亲”,也是刚刚认识的男性。
“……”
美遥连忙移开视线,望向客厅。接着她发现:
“咦?新纳先生和甚目小姐呢?”
“他们好像急着办手续就走了。甚目小姐说她晚上会再来一次。”
“就这么突然把春羽交给我们?如果她突然发生什么事可怎么办——”
“不会。春羽脖子上戴的……颈圈(Choker )?那个好像有什么机关,据说可以显示她的健康情况。研究所的其他人乘坐其他车辆在附近待机。”
“是,是嘛。那么……”
对话在这里中断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游戏里明明是那么亲密的关系,针对Haluha的教育方式和外出计划甚至还小小地吵过架。
但果然,眼前的人还是陌生人。对方也是如此认为。
更不用说,这个陌生人,还是男性。
美遥原本就内向,根据母亲的安排升入女子高中之后的几个月里,现实中就没有和同龄以下的男子有过近距离接触。中学时虽然有机会和男生说话,回想起来,都是些客套话。
该怎么和这个看起来既强硬又死板的生物好好相处呢。刚才凭一时意气说要住在这里,其实还是应该更谨慎一些吧。
“嗯?怎么了,妈妈、爸爸?”
“没什么,在想接下来该做什么。”
春羽有些迷惑,游抚摸她的脑袋,回答了她。这个动作美遥有印象,这两个月里,几乎每天都会看到这个姿态。这样她的紧张缓和了一点。一点点。
“……啊,对了。春羽,要不要看电视?”
“dianshi?”
春羽瞪大了双眼。
然后,她就这么圆睁着眼睛,成为了电视的俘虏。
一开始打开电视的时候播放的是新闻节目,正在播放大城市的街头采访。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呢,这并没有引起春羽多大的兴趣。在「CtG」里,也并非看不到这样的城市街景。
但是,那之后的动画节目深深迷住了她。
在幼女和少女中赢得巨大人气的魔法少女动画《回归黄泉!怪僧少女拉斯普酱 5》。这是继初代《怪僧少女拉斯普酱》上映后持续了十五年的幼女向动画,美遥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是看得如痴如醉。
角色的设定虽然每年都会改变,但故事基调的氛围基本不变……对了对了,拉斯普酱每次都会用Siberia魔法诱惑新出场的帅哥,但每次都会被拥有真实之爱的宿敌女孩撬走,在无数次魔法大战之后,在夕阳西下的河滩上以和解告终……拉斯普酱明明有男朋友的。
就这样,美遥抱着春羽观看动画,沉浸在怀旧情绪里。
“我还小的时候,也像现在的春羽一样天真地热爱这部动画。”
“哎……这个能叫天真吗?最后拉斯普酱的备胎男友到河滩上接她,小心翼翼地对她说‘我、我们回去吧。我给你做美味的罗宋汤。好吗?’,这场景看得我好想哭啊……”
一同观看的游却不知为什么一脸不适应。明明这才是让人心动的地方,真是完全不了解女孩子的细微心思。
“说起来……钉宫不回家不要紧吗?”
“给你添麻烦了?”
或许是美遥的声音不经意间有些不安,游慌忙否定。
“不、不是?不是添麻烦。我是说家里人会不会担心你。就算家人同意,也需要做准备吧。换洗衣物……等等。”
“这个没有问题。”
美遥走到走廊,拿起自己放在角落里的行李回到房间内。
“吉他盒?”
在感到惊讶的游面前,动作略显夸张地放下了吉他盒。十分陈旧的黄褐色箱子,虽然金属部分还很坚固,边角已经磨破,露出纤维。
“里面不是吉他,放的是衣服和其他日用品。”
虽然并不认为他有怀疑,但还是作为证据打开盖子让他看。
用衣物和毛巾作为垫子,里面放了手机等器械的充电器、记事本、「CtG」的终端、掌上电脑、推理小说口袋本、以及洗漱套装。
比较显眼的位置上,还堆着几件随便堆叠的内衣。
咚!
以闪电般的速度合上盖子,低下的脸瞬间熟了。
“啊、呃……”
“你……你、什么也不要说!”
可能是想要出言帮扶几句吧,游发出几声困惑的声音,但美遥当即回绝。这种情况怎么说也不是游的错,但受他安慰也太可悲了些。
(……本想让他知道我很可靠,却一上来就丢人了……果然,没法和男生一起住)
脸颊绯红的羞涩和自我厌恶两者循环,让美遥渐渐消沉了。
“那个……可是,为什么用吉他盒装行李?”
不过对方改变话题,美遥还有气力回答。
“……因为我离开家的时候很着急,没准备合适的箱子。一着急就用了这个装东西。”
“是嘛。新纳先生他们也是突然出现,然后把你带走了。”
“不——”
美遥有点犹豫。这种事情不应该和初次见面的人讲,也许会让他戴上有色眼镜看自己。
可是,至少眼下要叨扰对方,又不能对这家主人有所隐瞒。实际上,眼前的对话反而是个好时机。
“我,不久前离家出走了。”
因为没有准备的时间和精力,晚饭就靠家附近的家庭餐厅叫外卖解决了。
意外的,春羽什么都能吃。青菜基本上都可以,只有芦笋会嚼了一阵之后吐出去,但这也只是个人喜好问题。这样就不用担心她的饮食了。
不过,吃饭并非没有问题,她用不好叉子和勺子,总是会洒掉食物。好好的衣服也沾上了汤汁。
旁边照顾她的美遥,稍微有些头疼。
游戏里明明那么灵敏,现在却这么笨拙。即使和普通的小学生相比,动作也像关节僵化的机器人一样生硬。因为如此——
咚!当啷!
不知怎么,伴着一声慌张叫声,叉子一下子碰翻了杯子,冰茶全泼出去了。春羽本人还好,美遥整个人都被泼到,浑身湿透了。游连忙去洗漱间拿毛巾。
春羽望着旁边刚才还正在享受纯红茶淡淡香气的美遥,惊讶地眨眨眼睛。
“哎呀?妈妈进入「潮湿状态」了。还好吗?”
“我没事……衣服都湿了。”
从上衫到裙子全湿了,胸衣里面又湿又粘很不舒服。脱掉了有防水加工的水手服真不知是福是祸。
“3分钟之后状态就解除了哦。”
春羽根据「CtG」里「潮湿状态」的规则安慰美遥,她只好笑笑,站起来。
“哈哈……在现实里,必须要在留渍之前洗掉。”
展开裙子的折痕,用外卖盒里附带的餐巾纸吸干红茶。一般的洗衣机洗的掉吗……美遥正在想,一抬头,和从洗漱间回来的游正对上眼。
他拿着崭新的毛巾,一脸呆滞,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美遥心想怎么了,低头看看自己——裙子正被自己提到一个千钧一发的位置。她的手停下了,瞬间停下了,像石头一样僵住了。
她意识到连衣裙被红茶弄湿的部分有些通透,顿时浑身僵直,开始颤抖,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脸庞通红。
正在美遥和游为接下来该说什么做什么而犹豫时,事情起因的春羽慢慢站起来。他从正下方的角度抬头望着美遥的身体,然后伸出小手,啪啪地敲打美遥的胸部,兴奋地报告:
“妈妈,果然胸部比游戏里还大!”
游默默地目送美遥拿着换洗衣物去洗漱间。他听见门的对面传来了压低的惨叫声和在地板上打滚的声音,不过他理解这种心情,所以没有理会。
很快,穿着体操服——“不怕脏的衣服”只有这个了——美遥回到了餐桌。她没有直视游的脸,用细弱蚊声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你的毛巾……”
美遥不在的时候,春羽在游的旁边吃饭,而美遥回来之后春羽就立刻到美遥身边去了。虽然有点寂寞,但在游戏里也是米珐更积极照顾Haluha,自然会这样。
而美遥也不改变,尽管发生了许多尴尬,依然尽心尽意地照顾吃得满嘴都是的春羽。
——钉宫美遥。想来,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
对游的态度虽然有些强硬,但那并不是针对游个人,而是对男性的正常警戒心理。相信她本身还是个和善懂礼貌的人。虽然和米珐的性格截然不同让人感到混乱,不过平常老老实实的人在网上突然胆大妄为起来,也并非不可能。
可是这女孩,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呢?虽然她说明了离家出走的现状,但游并没询问细节。
——从游戏中跑出来的“女儿”,以及她的“母亲”,一个老实本分的离家出走女孩。
(内有隐情的两个女人,藏在了我家里。这是什么悬疑故事……才怪了)
游用手臂架着脸颊,脑袋里盘旋着不着调的妄想。同时,将鸡蛋汉堡放进嘴里——这汉堡是半熟。
“浴室,我可以用吗?洗衣机我也想用一下。”
“啊……嗯,当然可以。”
在这样的对话之后,美遥和春羽进入了游收拾好的浴室。
春羽不知道洗澡的概念——毕竟游戏中无论怎么脏三分钟之后都会复原——对此她大为眨眼:“xizao?是五右卫门想要的茶壶吗?”这种事是实践第一,所以美遥牵着她的手带她去洗澡。
当美遥关上洗漱间兼换衣间的门时,她用今天最为严厉的表情,说:
“……如果你偷看,我就带着春羽离开这个家。”
“怎么会呢。”
不耐烦地回答之后,回到起居室——这个时候,游的心脏简直要不受控制了。
自己家里有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在洗澡,这时他才意识到这种异常情况。不是别人,偏偏是美遥自己强调了这一点,令游的内心实在难以平静。
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胡乱地看着电视,耳边是从浴室传来的带有生活气息的杂音和水声。其中还混杂着春羽玩耍的笑声,以及美遥时而欢笑时而悲鸣的声音。
毕竟是春羽那个喜欢抱抱的小家伙,在浴室里也是紧缠着美遥,添了不少麻烦吧。
……呃。
……心好乱。
虽然并没有美遥担心的那种邪念,但没有邪念和泰然自若是两码事。即使是因为特殊情况除了上学一直“宅”在「CtG」里的游,也会像平常人一样对异性有所意识。
虽然觉得还不如回二楼自己的房间,一直等到她们洗澡结束。但如果浴室里发生了什么情况又需要及时应对。
就在他作茧自缚,躺在沙发上发闷的时候,甚目左回来了。
“嘿。春羽丫头已经去洗澡啦。拿换洗衣物来真是对了。”
迎进起居室的甚目没有穿着黄昏时的西装,穿的是夏季毛衣和裙子,外套一件白大衣,很古怪的打扮。而且还戴上了黄昏时并没有戴的眼镜。不仅如此,她的动作和说话方式,都完全变了个人。
看到年长女性突然变得这么直率,游有些吃惊,略带不安地问:
“不好意思……难道,她洗澡会有什么不良影响吗?”
甚目轻快地笑笑,摇摇手。
“怎么会。已经说过了,春羽丫头是人类。是以和我们极其相似的遗传因子组成的,所以颜色、声音、气味、味道,都和我们有一样的感觉。”
确实,无论是用餐还是看电视,春羽都能准确作出反应。吃到辣椒时直吐舌头的反应也和人类相同。
“反过来说,她和人类一样会新陈代谢,身体也会脏,不好好清洗的话对健康有害。啊,不过暂时不要让她一个人独处。上下楼梯或者洗澡的时候要特别注意。”
“这是为什么?”
“春羽丫头在精神上还没有习惯这具身体。再怎么高超的玩家,第一次上手的游戏当然也会苦战。对那个孩子来说,现实世界的身体才是‘游戏角色’呢。现在她还不能很好地用意识控制神经和肌肉。”
原来如此,这就是春羽的动作比游戏中要笨拙的原因。虽然游没有体验,不过幸太以前骨折住院休养之后,曾说过脚的力量衰退,感到不适。或许和这个比较相似。
“唔,我估计几个月就能适应了,毕竟她是人类。”
甚目左闭上一只眼,笑着如此保证——说实话,她的笑容很迷人。
游不由得转过头,为了掩饰,他提起了眼前这种异样感。
“……感觉甚目小姐,整个人都变了。”
“这个嘛,在上司面前当然要乖得像只猫,累得像条狗了。也就是装装相喽。”
甚目狡黠地笑笑,突然把脸凑过去。
“如果你有要求,我就如你所愿装一装也可以哦?”
“哎……不、这个——”
游不由得向后一仰,双手撑在背后。真不舒服。
不过,甚目立刻就退回来,变回正常表情,竖起一根手指:
“或许高中生就该有你这样的反应,但游你已经当爸爸了,应该更坚定一些。”
“我、我努力……”
游无力地坐回沙发里,气弱地回答。
对啊……现在自己可是春羽的监护人,对内心和外在都有了更严格的要求。游下定决心,望向浴室方向。
就在这时。
洗完澡的美遥,从刚才就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她的肌肤虽然温热,眼神却十分冰冷。
美遥的旁边,是把她的衬衫当成连衣裙穿的春羽。春羽用不通世事的纯真眼神望着游。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春日井游此时此刻,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自杀的冲动。
甚目给春羽带来的,不只是换洗衣物。
还有春羽专用的「CTG」终端。
这个终端和游的终端完全不一样,和美遥的终端颜色也不一样,但这个“不一样”并没那么简单。
普通的终端根据版本不同外形会有变化,但整体不脱离覆盖上半脸的面罩形状。但这个终端,却是床大小的密封舱。使用方法不是佩戴,而是躺在这个装置里,然后关闭上方的罩子。让人联想到某些医疗机器。
面罩上有个红色透镜,大约在眼球位置。上面印有「Yotsura Artifactual Laboratory」和「Anthropic Code Transfer System」字样。虽然不明白意思,但从末尾的「for HAL/Ha」来看,是给春羽准备的。
这个全金属的机械比看上去要轻一点,但还是需要甚目和她带来的两个研究员加上游四个人一起把它抬到起居室的一角。搬完之后游和甚目都大汗漓淋气喘吁吁。
“其实今天应该要教会你们这个机器的使用方法……因为累了就等明天吧。”
这么随便可以吗,游正想着。
“而且,关键是春羽丫头已经困了。”
听她这么一说才发现,因为没有大人们(相对年龄)的照看,感到无聊的春羽把小脑袋架在美遥的双膝之间。
游和美遥对视了一眼。
离开虚拟世界的春羽,会感到困倦了。
……就这样春羽可喜可贺的第一次就寝即将开始。
大事不妙。
“……”
“……呼……呼……”
“……”
被常夜灯的微弱光线照亮的黑暗中。
游躺在这张他从小学起就一直使用的单人床上,这床不算豪华也不算寒酸。
睡息仿佛猫儿的春羽夹在中间,游和美遥片刻也不合眼,注意着对方的气息。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即使是呼吸或转身,也能听见衣物摩擦的细微声音。
因为是初夏,没有盖被子而是一人一张毛巾毯,因此虽然“同床”但并非“共衾”。可是,春羽这样的孩子且不论,今天初次见面的男女高中生睡在一张床上怎么说也不是正常情况。
两个人小心着不要对上视线,但又忍不住想看春羽的睡脸转过头去,对上眼之后又慌慌张张地收回来。这样的恶性循环每重复一次,心跳就越是加速变强。
两个人紧紧闭上眼睛,想的事情倒是一样。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送走甚目等人之后,游洗完澡准备在起居室睡觉。现在春日井家可以使用的床只有游房间里那一张。母亲的房间里虽然有床,但房间还和她过世之前保持一样——也就是堆积如山的资料——因此,不花上一整天打扫是用不了的。
当然,不可能让春羽和美遥睡沙发。今天就让两个女孩睡在游的房间里,为此自己已经尽可能贴心地收拾好了床铺。
另一方面,美遥也是诚惶诚恐。
“不好意思,让春日井君睡沙发……”
“没关系。不能让春羽一个人睡觉吧。”
“那就春日井君你……”
她说到这里顿住了,这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一些事让她对游的信赖见底了吧。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
“呐呐……”
轻抱住游的腿开口说话的,是我们春羽小公主。她穿着甚目送来的夏季睡衣,此刻也是一脸睡意,整个人仿佛要躺倒似地抹着脸。那动作和猫很相似。
她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的睡意有些迷惑,听了美遥“不要紧。睡觉啊,是非常舒服的事情”的解释之后,春羽坦然地相信了,嘴角也渐渐放缓。
游心里一阵怜爱,抚摸春羽的头。
“让你等急啦春羽。等到了床上,就可以睡了。”
“妈妈和你一起睡好吗。”
美遥也冷静下来和春羽说话,没想到春羽摇摇头。
“爸爸也要一起睡。”
场面。
冻结了。
“不,不行,这个……”
“不、不行呀春羽。我们、不是那个什么,这——”
无法履行的两个人慌张地想要解释个中原因,却被一句意想不到的话拦住了。
春羽的表情,困倦中带有一丝忧虑。混有阴影的眼睛里,映出了平常孩子根本不会有的绝望。
“可是……‘睡觉’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不知道呀?睡着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也许会消失的。”
——是这样吗。游和美遥四目相对。对于春羽来说,睡眠这种未知的生理现象既有兴奋也有不安。游和美遥觉得睡觉之后就会醒过来,但她不一样。世上的一切对她都是新鲜事物,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只有爸爸和妈妈。
明白了这一点,就无法拒绝了。
就这样,并不宽广的床上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川”字。
……
熄灯就寝已经过去一小时。春羽呼呼的睡息十分匀称,而她旁边的游完全睡不着。尽管疲倦,却完全不起睡意。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知道美遥还醒着。美遥一分钟翻个身,三十秒舒口气。所以,虽然很没出息,但通过床垫传递过来的他人的感觉让游的心里一团乱麻,难以入睡。
再说,美遥的言行举止明明那么戒备男人,可穿的也太单薄了。虽然有初夏时节比较炎热的原因,可吊带背心加短裤也太糟糕了一点。稍微转转头,那丰盈的大腿就会进入视线,简直不堪入目。
可能是因为离家出走,带不了比较厚实的睡衣……可是防备松懈到这种程度反而让旁人感到担心了。
(糟糕……越想睡反而越睡不着)
真羡慕刚上床就立刻入眠的春羽,正当游转头去看的瞬间,春羽翻了个身,抱住了他。
“……唔……”
春羽没有醒来,或许是做了梦,她把脸贴在游的胸前,呢喃着。
她仿佛是个大胆爬上人身的纤细人偶,但是,确实有着温热的体温。游想起了甚目的话,她已经是一个人类了。
真不可思议。虽然都是人类,但有游这样的男人,也有美遥这样的女人,还有春羽这样的孩子。
而且,即便是现在像平常人一样身强体健的自己,以前也和春羽一样幼小,像个人偶一样依赖父母、缠着父母。
……其实现在也没有什么改变。游微微苦笑,抚摸春羽的头发。春羽似乎有些痒,微微张嘴。
“……爸、爸……”
游真想紧紧地拥抱她。
不过那样会把她弄醒,只好忍耐。当然也不能否定,睡衣上春羽的口水帮助自己做了冷静的判断。
“……春羽这个小家伙,真是喜欢抱抱。”
耳边传来低语的声音。转眼一看,美遥正看向这边,微笑着。
游也很自然地,微笑着小声回答。
“第一次睡觉春羽抱的是我呀。”
即便是黑暗之中,美遥不服气的情绪也十分明显地传达出来了。
“……但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叫‘妈妈’。”
“是哦。在过去的日子里似乎曾经发生过那种事啊。”
看着因为掌握了今夜的霸权(?)而洋洋得意的游,美遥不甘心地拉下脸来。而她的这个反应,让游感到了安心。
“虽然性格完全不一样,不过你偶尔还是有米珐的样子。”
“啊……”
美遥一下子顿住了,她好像有些后悔。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眼角能瞧见她的双腿似乎因为心中犹豫而并在一起。
“……很丢人吧。在网络上装腔作势。”
“不会。「CtG」是角色扮演游戏,加些演技我觉得很正常。”
“和演技稍微有点不一样。我,平常是这种感觉……所以比较憧憬米珐那样开朗的性格。在真人面前想变成那样也变不了,在「CtG」里变成米珐就可以了。她不像我这么脑袋死板,不像我这么怕生嘴笨,不像我这么不擅长和男人交往,不像我这么……顺从父母。”
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这不仅是怕吵到春羽。不过游还是听得很清楚,因为房间非常的安静,两个人的距离又非常的近。
刚才没有问的事情,可以问了。
“可是,你还是离家出走了。”
“……说是离家出走,也只是到关系好的朋友家去住。有些家庭可能母亲已经联系过了。很渺小的反抗。”
“你的家庭很严格吗……?”
“稍微有点特殊的原因,我的生活由母亲全面管理。上女校也是母亲的意思。最近,连高中合唱部都让我辞掉,因为回家会晚。”
……所以进入「CtG」的时间才变早了。自己不知道实情,居然还有些高兴,真可耻。不过另一方面游又想到,她之所以对自己有些不注意的地方,可能是因为习惯了没有异性的生活。
“然后,这回又要我停止「CtG」……唔,虽然我熬夜太久睡眠不足也有错。但是唯独这个,说什么我也不能放弃。”
“……因为有Haluha呀。”
即使是黑暗中,也能感觉到美遥坚决地点点头。
“所以我拿着终端离家出走了……可是朋友的家里也未必有连接线路,就算有也不方便占用。结果,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上线。”
以游的想象,这样严格的母亲,不可能向她解释“在游戏中有了孩子所以不能放弃游戏”,就算解释了也得不到她的理解。即使是游,如果没有和Haluha的实际接触,他也不会理解为什么会对游戏角色投入如此之多的感情。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美遥才进退两难吧。
从客观角度看,这个受父母供养的孩子不仅沉湎于毫无现实意义的网络游戏,还大发任性离家出走。真是十分的不孝。
可是。不,正因为只这种情况。
自己才是她唯一的伙伴。游这样想。
不知道美遥的母亲是否清楚她现在在这里,还没来得及问,春羽动了动。
“……嗯……唔……”
并没有吵醒春羽,两人放下心来,但也知道说话太多了。
不知何时,美遥已经侧过身来与游彼此相对。游理了理春羽额头的头发,对她说:
“差不多,该睡了。”
美遥“嗯”了一声,摸了摸春雨的头之后闭上了眼睛。
游也闭上眼睛,不可思议的,这次他很自然地放松了精神。是终于习惯了这种状态吗、是对话带来的疲劳需要大脑休息吗、还是……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意识渐渐被深夜和睡床的力量所吸引。
当他想起今天没有登录「CtG」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钉宫美遥早上很赖床。
她可能有点低血压。刚刚清醒的时候,当下与睡觉之前的记忆连接不上,想不起之前发生过什么。今天也是如此。
“嗯嗯……呼……”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又是呻吟又是抻懒腰。
因为这几天她都辗转于数个好朋友的家,她已经不在惊讶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了。只是。
(……昨天我在谁家住来着?小彤?小音?)
她想不起来了。朦胧视界里映出的房间,好像在说“也不知道买什么装饰好总之都买黑色灰色”,也就是黑漆漆的房间。
(感觉好像男孩子的房间……)
这房间有人收拾过。虽然东西不算少,但都摆放在柜子或桌子上,所以感觉还可以。柜子上还有模型。
“果然像男孩子的房——”
她不顾形象地大打着哈欠,一边环视房间一边说话——话音突然停止。
美遥坐的这张床上,还睡着一个女孩。她的头发蓬松轻柔,毫无疑问是世界第一可爱的超级美少女。
然后,这个如同宝玉般的女孩低着头,抱着一个十分平凡的少年在睡觉。少年穿着T恤和及膝的短裤这种和女性同处一室极其失礼的打扮,安稳地睡着。
顿时血气上头——全部、一瞬间、想起来了。美遥连忙并拢双腿正坐。
对了……昨天,“女儿”春羽从游戏中出来,住到“女儿的父亲”家里去了。那之后,春羽希望三个人一起睡……睡着之前,感觉还说了一些很不好意思的话。
从今往后,该怎么面对春日井,与他相处?原本就很复杂的关系,变得更加纠葛不清了。
而这个春日经游,此刻正抱着春羽一脸放松,没有醒来的意思。
回头看看,枕边的电子钟显示「Sat 09:08」。游的学校星期六应该休息——每到星期六,克兰普就会在上午登录「CtG」——但也是时候叫醒他们了。不然对春羽的教育也不好。
说归说,小天使生来第一次享受睡眠的安稳,美遥实在不忍蛮横地打断她。总之先把游叫起来吧。
如果出声会把春羽吵醒,所以她要摇一摇游——有些犹豫。触摸睡眠中的男性,上一次大概是六年前,向自己的父亲请求在休息日里一家出游的时候。不过,一想到今后的生活,又不能总是这么顾虑重重。
(没错。比起抚摸我家邻居的拉西——超可怕的博美犬——一两个男生什么的,根本不算什么!)
她给自己打气,心惊胆战地把手放在游的肩膀上。可没有反应。
无可奈地再用力摇摇,也完全不见效果……而且。
“好硬……”
在「CtG」触碰克兰普时总是隔着厚实的衣物。像这样直接接触,感觉又不一样。
再仔细看看,虽然他体格并不健硕,但四肢还是比自己更有肌肉,看上去很厚重,脚趾头就好像小石头一样。美遥想起中学美术课做设计的时候,她把女孩想象成植物,男孩想象成矿物。
(男人,是这种模样吗……?)
她又回忆自己儿时“咚咚”地拍打父亲的后背,但因为太过久远记忆模糊了。
代替那个模糊的面容,美遥的视线停在少年的脸上。现在他的脸,既不同于冷静可靠的克兰普,也不像昨晚那样为难怯懦。春日井游的睡脸和春羽有点相似,都是那么毫无防备。
带着挥之不去的睡意,无意识地活动指尖,在游的脸颊上划了划,拨动他的头发。
“嗯……”
游发出脱力的声音,醒了过来,正和美遥四目相对。
“……嗯?钉……钉宫?”
看来游起床时还可以,立刻就能认出美遥。话虽如此,此刻美遥正看着他的睡脸抚摸他的脸庞——只能这么理解——要接受这种情况则是另一回事了。
美遥自己也是瞬间慌了。连脑子里也是一片通红,做出解释这种高级的语言活动已经无限期中止。可是这么不说话也显得自己是个怪人,所以她用尽全身的勇气,颤抖着说出辩解的话。
“不、不似的!”
她咬舌头了。
“……嗯?哎?”
满头雾水的游从床上起身,带动了挂在他身上的春羽,春羽终于醒过来了。
而她值得纪念的第一次苏醒,眼前看到的景象是——
头上满是问号的爸爸,以及快要哭出来的妈妈。
“……呜?”
之后经过一番解释,总算是消除了美遥和游之间发生的一个误会。(“想要轻轻叫你起来,结果变成那样了”,双方达成了这么一个虽然是事实但好像略微带点儿谎言的共识)
在游制作简单早餐的时候,美遥在床上打理春羽。
上午柔和的日光照射进来,她拿着自己的梳子给春羽梳头发。在「CtG」无论头发怎么乱都能瞬间恢复,所以这种情况也是新鲜的体验。
春羽哼唱着拉斯普酱的主题曲,美遥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对她说:
“那个、春羽……关于我们和春日井三人一起睡这件事。”
真是吃了苦头。昨晚勉勉强强睡着了,但今天早上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实在是不能继续如此。
(虽然春日井作为男人并没有那么可怕……但是像我这样的小姑娘,和男人一起睡什么的实在是做不到)
虽然对不起春羽,从今天开始就变成和春羽两人一起睡吧。
可是还没等她开始劝说,春羽停下哼唱,先开了口:
“妈妈,听我说哦。今天早晨呐,我醒过来看见——”
在她背后也能听到那发音不准的话语里,是多么的喜悦和兴奋。
“爸爸他呀,抱我了。”
正确的说其实是春羽抱住了游,但从春羽来看似乎是游放不开她。
“爸爸呀,一定是觉得如果醒来的时候Haluha不见了,会害怕,会掉眼泪……所以才紧紧地,抓住我啦。”
春羽把小小的拳头放在嘴边,“嘿嘿嘿”……发出了充满幸福的笑声。然后,又摆出一副真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像模像样地叹着气。
“哎呀,爸爸真是爱撒娇呀。”
……不行了。看到她这么幸福的笑容,实在没法开口说今后不能和爸爸一起睡。
窗外的朝阳在床上留下一片光辉,幸福无比醒来的春羽心满意足,而美遥则泄气地垂着肩膀。
这就是这对母子,早上的内心活动。
◆
甚目左来到春日井家玄关时,游等人刚刚吃过早餐的面包和沙拉。
“早上好啊各位。感觉如何?”
因为这次新纳也不在,甚目左大清早的就是爽朗眼镜大姐模式。游心里有些长草,但还是把她迎进客厅。
“马马虎虎。至少春羽很精神。”
“嗯。Haluha我呀,好好地睡觉,好好地起床了。”
“噗哈哈……的确很有精神。”
春羽穿着可爱的儿童装,紧抱着游和美遥晃来晃去——真是有助健康的运动——甚目看了看游,又看看美遥。
“那么……接下来我必须要开始调整春羽使用的终端了,大概要花上半天功夫。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出去走走。”
“出去……带着春羽?”
“要不然你们两个人去约会也行啊?”
““这就不必了。””
想不到游和美遥异口同声。随后两个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有那么不愿意吗?
甚目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你们去购物吧。你们也好春羽也好,都需要各种各样的东西。游明天还要上学,美遥你为了转学也有事情要忙,今天如果不去之后就麻烦了。”
这个意见很有道理。不过。
“带着春羽在外面走没关系吗?她……才刚刚出来。”
“为防万一,你们要坐停在外面的那辆车出行。司机是研究所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基本可以应对,而且——”
话音一落,甚目调皮地闭上一只眼。
“你们可是创造了「CtG」的拿非利计算机选出的最佳伴侣,我们全靠你们了。拿出自信吧,孩子的爸妈。”
就这样,数十分钟后,游一行人出现在国道一公里左右的大型连锁超市。
虽然平常只要去站前超市就可以,可如果带着孩子碰见附近的熟人就会惹来大麻烦,所以选择了比较远的,学生不太会来的超市。虽然对这家店不熟悉……但一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撞见冬风的危险,就不算什么了。
把他们送到这里的研究所人员——是个和善的大哥——他说会在停车场等待,所以游和牵着春羽手的美遥三人一起走进店门。
店内是典型的郊外大型店铺,共二层楼,面积宽广。因为经营主涉及体的产业广泛,后面还设置有外资的电影院。
美遥好奇地观察着这个地方,随口问了一句。
“你经常来吗?”
“不。上次来大概是两年前……”
那时有母亲开车。不过游没说出来。
“不过嘛,这里也没有多少改变。大多数生活用品都是有的。”
把食品类放在最后买,其他的就是衣物和寝具了。也就是衣食住这三样。关于花销,甚目给了他们一张卡,资金充足。
“那么……首先要看床,订张新的。”
怕转了一大圈之后忘记了,游如此提议。而美遥立刻就红了脸。
“哎?要买张双人床吗……?”
“嗯?不是,我是说总不能一直睡同一个房间,必须要给钉宫准备一张床。”
“……说的也是。”
从早上开始就陷入各种混乱的美遥,又发出“呜呜”的声音……颤巍巍地俯下身去抱紧春羽。
“妈妈,这里是哪儿呀?”
而春羽的大眼睛闪闪发光,不安分地观察着店内。
“昨日晚九时许,一名女性在都内住宅的房间里失去意识,被家人发现。女性立刻就被送往医院,没有生命危险,但昏迷的原因不明。根据医生的诊断,女性身体健康状态并没有异常……”
路过家电卖场的大型电视,上面在播送今日新闻。虽然没有停下脚步,但还是注意了一下。那是冬风说过的事件。
“这次突然昏迷并非个例,近几周内,全国有三到五人在室内发生了原因不明的昏迷。虽然还没有发生严重后果,但还是希望独身居住的人注意身体,和外界增加联系保持联络,尽量将风险降到最低。”
……很长时间没跟叔父联系,该打个电话了。游心里正想,旁边的美遥说:
“这事情听起来怪吓人的。”
美遥不安地呢喃着。而游突然想起来了。
(对啊……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住了)
“爸爸,Haluha得到一个很厉害的道具。”
游正坐在柱子边上的椅子休息,春羽突然得意洋洋地向他报告。这时美遥正在挑选自己的衣服,男人自然无所事事。
春羽本来坐在他旁边,才几秒钟没看见,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个砖头大小、五颜六色的盒子。
春羽得意地哼了一声,亮出盒子,透明的包装里能看见一个娃娃,盒子下方写着“模型 怪僧少女拉斯普酱5”。似乎是昨晚春羽看的动画角色的商品。
“——这,这不是商品吗!怎么能随便拿出来呢!”
“哎——”
难得见到春羽不听话地抱怨,游牵着她的手,让她回到这个商品的摆放处。幸好玩具卖场距离不远,可以迅速地把东西放回货架。相同的盒子在这里摆放了许多,看来是很有人气的商品。
“春羽,这里是商店,买东西一定要付钱。”
“哎?商店的道具,不是都在货品选单里选择吗。掉在地上的道具可以随便捡呀?”
“……那是游戏。在这里,想要的东西必须放进购物篮,通过商店的店员结账。没结账就把商品拿出去,就是偷东西。偷东西就是坏人。”
这种内容必须严格地教育她。春羽恋恋不舍地看着拉斯普酱的娃娃,噘着嘴说:
“可是,爸爸你不也经常偷东西嘛。”
“别说得那么难听……那是游戏里,而且我只对持有武器的怪兽、之前的那些强盗才会使用。”
“说起来,春日井君你和类人型(humanoid)怪兽战斗时常常【抢夺】对方武器来消灭对手。”
说话的人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美遥。她两只手提着鼓鼓的纸袋,看来已经买好了衣服。
“为什么要用那种复杂的方式?”
游这才知道,美遥谈起游戏的话题比谈论其他内容时要更自然主动。这方面来看,果然和游是同龄人。
“不是,虽然看起来麻烦,那也是一种技巧。在空手状态下盗取敌人武器,抓住时机发起半自动攻击的话,就能大幅省略前摇动作进行攻击。这是「CtG」独特的机制。”
虽然游说这是机制,但官方公告里可是只字未提,所以处在可能是BUG也可能不是的微妙境地,也就是所谓的秘技。条件是对方装备着可以盗取的武器,同时自己没有装备武器。如果偷盗失败会有很大危险,所以这技巧其实也没有多少玩家发现。
“哦……但是,春日井君你就算对手使用远程武器,也会强行靠近并盗取,这纯粹是你的爱好吧?”
“爸爸就爱耍酷。”
美遥和春羽一唱一和,游没有回答,把头扭开。说心里话,和对手短兵相接瞬间获胜看起来很帅——至少游这么想——所以他才常常使用。为了这种理由升级【抢夺】技能的奇特玩家大概也只有游一个了。
“总、总而言之……和游戏不一样,不能把架子上或者坛子里的东西拿走。明白了吗?”
“哎……壶里的东西也不行?”
反倒是这方面让春羽更受打击。
“对,也不能把壶打破。”
“怎么会这样呀……”
进入3D世代的RPG游戏,特别是中世纪幻想类的游戏,随意翻查甚至打破道旁或屋内的瓦罐并拿走其中的道具,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内容。这不只是单纯获得小道具的一种方式,也是为了不让玩家在探索城镇和村落时感到单调,是一种调剂游戏乐趣的重要因素。
这个禁止搜索瓦罐、禁止打破瓦罐的世界,对于名副其实的电玩之子春羽来说,可谓是某种范式危机。(注:范式危机,Paradigm Crisis,可以简单理解为某种传统或经典受到了颠覆性的挑战)
“那……那,Haluha可以打破什么呀?”
之后买些随意撕的包装材料吧,游心里想。
就在这时,美遥把话题拉了回来。
“……话说,你在看什么呢?”
“是拉斯普酱。”
春羽振作的也很快,她用手指着“模型 怪僧少女拉斯普酱5”。
“那个很厉害哦,可以做出必杀技的姿势。”
因为春羽大加称赞,再次从货架上取下来阅读商品说明。
如春羽所说,虽然只有手掌大小,却是全身可动结构,能够再现必杀技西伯利亚超毒球的精巧商品。不过,游注意到了一点,还是将它放回货架。
“春羽……很遗憾,这个上面写着‘对象年龄十五岁以上’。春羽就这边来说只有八岁左右,你要再长大一些才能买。”
听了游的说明,春羽纯粹的眼睛没了生气,提出一个问题:
“明明是小女孩动画的玩具,为什么Haluha却不能买呢?”
“……呃。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正在播映的幼女向动画会存在对象年龄十五岁以上的娃(手)娃(办)商品,游对这个问题无力解答。
这件事和壶的事情形成了双重打击,垂头丧气的春羽实在需要点安慰。这里多亏了目光敏锐的女孩子美遥。
“快、快看春羽。这个三岁以上就可以!”
她在货架中找到的,是软乙烯制作的娃娃。这边是拉斯普酱和她的劲敌弗·酿丘两个角色二合一的组合,价钱虽然便宜,不过造型不够生动,说是可动其实也只是双臂可以转动的廉价品。而且脸庞完全不像。那独特的扭曲面孔,让人想到古代人崇拜的邪教神像。(注:这里说的材质是Soft Vinyl,软质聚氯乙烯,常用于儿童玩具;常见的手办材质是PVC,硬质聚氯乙烯)
游不禁苦笑。
“这,钉宫。这个未免……”
“呜哇!是对决组!!”
“咦居然兴高采烈的!?”
大声欢呼的春羽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还闪闪发光。“这个买给你也可以”,美遥说着把娃娃递给她,然后轻声对游笑道:
“这个年龄还是量大于质呢。”
“……我小的时候,有没有这么单纯呢?”
之前游也这样想过,春羽的人格和体格相比要幼小很多。记得冬风或表妹在春羽这么大的时候,要更加任性和调皮。
更何况,游自己就是个常常出口伤人的孩子——
“算了,反正连一个月之前约好的参观日也不来……反正啊,妈妈你是把‘约定’和‘谎言’两个词的意思记混了吧?好好学学日语吧。”
……一想起来就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而且。
和自己相对应的春羽,则和美遥亲密地逛着玩具卖场。游心想,自己会如此轻易地接受春羽,是不是想要一个代替自己感受母爱的孩子呢。
对于这个问题——他摇摇头。
(不对……那才真成了洋娃娃游戏)
游叹口气,提起了三人份的东西。虽然很重,但也并不是拿不动。
“那么……差不多该回去了。呆得太久也不好。”
买好眼下必须的生活用品和食品,在饮食广场简单地吃过午饭。这时已经是来到连锁超市两个小时之后了。
“哎……要回家啦?”
春羽帮着游推动购物车玩得不亦乐乎,所以还有些不舍。她“砰砰”地拍打自己挑选的猫爪型靠垫来表示不满。不过,美遥声音疲惫地答应了一句:“是该走了……”
很意外的,除了刚才玩具卖场的插曲以外,春羽并没发生过“一不留神就走丢了”这种麻烦。
但是,她一旦对什么东西起了兴趣,就会抓着游和美遥的手臂看个不停,对监护人来说非常疲倦。再加上正如甚目所说,春羽常常会摔倒,结果还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还没有习惯照顾孩子的游光是购物依然身心疲惫,向外面停车场走去这一路上,他的精神非常散漫。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小个子少女正从正面走过来。
这一天,小槌冬风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非常普通。
她受朋友(乒乓球部)的邀请,来观赏只有大电影院才会上映的,面向发烧友的B级电影。为此还求得朋友的姐姐(求职中)开车来到这里,多亏如此,这部动作猎奇电影《戈尔比的管道大战略》让冬风和朋友姐妹爆笑连连。
之后与要在车里午睡的朋友姐姐暂时分开,冬风和朋友准备去超市的服装店里随便看看。就在这时,两方相遇了。
——除了上学和购物之外本该宅在家里玩「CtG」的游,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郊外的超市。如果只是如此冬风还能想到他和叔父家人一起买东西。但是。
游和女人走在一起。
和冬风与游年纪相同,有些内向的女孩。
游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和走在他旁边的女孩交谈关于洗发水牌子的话题。看来肯定是同路的……洗发水?哎?
“怎么……会……”
她脚下一滑……心中的问号和身体一起旋转倒下,朋友赶忙扶住她。不愧是乒乓球部,身手就是快速可靠。
“小冬!你醒一醒!”
“居然有我以外的人类能观测到孤独游……”
“你是为了这个晕倒吗!?”
“啧,想不到……难道那个女人也拥有见鬼的邪眼?”
“你哪是哪门子设定啊!?”
朋友忍不住大声吐槽,听到这个声音的游不禁身体一抖。
“噗!哎?啊……为、为什么在这里!”
那种非比寻常的慌乱,仿佛是在外遇现场被抓个正着的花心丈夫,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而问题女人,正怯生生地观望着游和自己。
当看到那女人打算躲在游背后的时候。
冬风的身体里,仿佛响起了“嘎吱”的金属声音——
“哟哟哟,这不是春日井家的小游吗”
用明显和平常形象不符的古怪口吻以及生硬的笑容打了招呼,哗啦啦啦啦地一口气缩短了距离。游喉咙动了动,因为逃也逃不掉,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呀,呀。可真巧啊。”
(……这算什么?)
和平常,不一样。平常的话,他会更独来独往,像个孩子一样逞强,不愉快地从冬风身边逃开。但是,今天莫名其妙地坚持……好像是,不想让身边人看到自己丢人模样一般。
是嘛,这个女人果然是那个啊。冬风带着生硬的笑容,肠胃里开始发出不安分的声音。
本以为是为了纪念母亲,所以才没有过于指责他沉迷「CtG」的生活,没想到背着冬风搞出这种女人……
“嗯,真是巧啊。没想到游这种县内孤独排行榜榜首,还能和这么可爱的姑娘在这种地方私会,仿佛故意在逃避熟人视线一样。”
“……我就不吐槽什么孤独排行榜了。”
说不吐槽其实还是提到了——正如朋友所说:“这不就是在吐槽嘛……”——这个男人还是平常那副做派,让人觉得他前世绝对是一只沙貘。无法想象这种男人会有桃花运。
——是嘛,这就是社会上常说的,那个。
“《网络偶遇管理法》这种,就算是通称也未免用辞太轻了。”(“出会い系”,中文里大致类似于“一夜×”,领会精神即可……)
“现在说它干什么!”
“要不然,你是在哪里认识那个女人的。你一直在家里——”
“这个呢,是游戏里哦。”
“游戏?难道你在「CtG」里搭讪,约什么线下会了?”
“线下会?不是哦,爸爸和妈妈呀,是在游戏里【结婚】了。”
“结、婚……什么结婚——”
冬风因为一个不祥的词语愣了一下——随即发现不知何时,另一个稚嫩的声音代替游成了对话对象。
低头一看,有只小手拉扯她的连衣裙。
那是个女孩子。大概八岁左右,头发蓬松,清澈的眼睛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不、不可以,春羽!”
这时,那个女人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她慌张地抱住那个名叫春羽的女孩,不让她继续说话。
“那、那个……对不起,说了些怪话。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直跺脚提出抗议:“我没说怪话!”但那个女人用大而无当的胸部捂住了她的头,让她发不出声音。
但是无所谓,既然不让孩子说话,直接问这个女人就是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
“啊……我、我……”
女人突然变得结结巴巴。阻拦孩子的时候气势十足,谈到自己却退缩了。
“啊,这个,这件事我之后再解释——”
“小游你闭嘴,米俵袋子和雷属性的攻击魔法没关系。”(注:“雷”,thunder,发音“サンダー”和“さんだら”比较相近;冬风管游叫“游ぼっち”;米俵袋子是“さんだらぼっち”)
“你说点儿能让人听懂的话行不行!”
游虽然在垂死挣扎,但冬风不理会他。冬风有了某种直觉,这个女人是自己必须面对的对象,她有种……预感。
所以,首先要自己报上姓名。
“我叫小槌冬风。是那边春日井游的……邻居。”
而这个自我介绍——却让眼前的女人,产生了远超冬风预想的反应。
“哎……冬、风?”
她先是惊讶地重复了一遍,接着,原本懦弱的眼神渐渐地变得冰冷、空虚。和她成对比的,是游的脸色越来越糟糕。
随即,这个女人抬起头来的时候,是笑脸。是脸颊微微颤动的笑脸。这个令人联想到硝化甘油的危险笑容先是一瞬间面向了游,随后又向着冬风。她彬彬有礼的低头行礼。
“初次见面。我叫钉宫美遥。”
她停顿了一下。
女人——钉宫美遥,不缓不急地,面带笑容地,正告说:
“因为事出有因,我暂时借住在春日井君的家中。请多关照了,冬风(Fuyufu)。”
· · ·
· · ·
冬风的意识再一次回到现实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分钟了。
“啊!?”
“小冬!你可算活过来了!”
看来自己刚才就这么站在原地魂飞天外了。朋友放心地长舒一口气,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
“小游呢……?”
“好像有什么人在等他,他又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春日井说‘这件事我肯定会解释的!’……究竟怎么了?”
自己仿佛听见了游无比认真地这样说。看他那么诚挚的样子,可能真的有什么情况。
可是,究竟会有什么原因,让那个阿宅把从未见过的女孩带回家里。而且……
为了整理混乱的思绪,冬风和朋友坐在洗手间旁边的椅子上喝起了罐装可乐。身边的朋友撅起嘴说:
“不过春日井也真过分啊。明明都有小冬了——”
“……我和游不是那样的。”
“又来啦。如果不是那样的,你怎么会因为同居宣言慌神呢。再说啊,我觉得反倒是春日井对小冬你——”
“真的不是。”
冬风的声音强硬了些,朋友暂时不说话了。
真的不是的。游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回想起来还是第一个朋友。每次遇见游的母亲,她都会说“要和游好好相处哦”。两人关系的主干仅此而已,只是,这个常年孽缘的树干上伸出了大量的枝叶,绽放了几朵小花。两人之间,仅此而已。
但是,虽然是误会,朋友为冬风真心打抱不平这件事,也让冬风有点羞涩、有点高兴。
“呐?”
“嗯?”
“我想吃美食广场的大号帕菲,但是怕吃不完。我请客,你来帮我吃。”
“你要是把布丁都让给我就好说。”
彼此互相笑笑,站起身来。这时冬风的前方,有一个小男孩急着上厕所,急促地跑了进去。
看到他,冬风突然想起来了。和游与钉宫美遥在一起的那个孩子。记得,名字叫做。
Haluha(春羽)。
这个名字,是冬风和游的回忆中盛开的“几朵小花”中的一朵。
那还是上小学之前,两个人玩过家家的时候,冬风把自己总是随身携带的娃娃当作两个人的孩子,为它起了个名字。对,和Fuyufu(冬风)相对应,叫做Haluha。
那个娃娃如今已经成了壁橱深处的居民,冬风也把“Haluha”这个名字放进了记忆的角落。但这个名字如今却变成了拉扯冬风连衣裙的小家伙。
——而且,那个Haluha,是怎么称呼游,又是怎么称呼钉宫美遥的?
有什么,不对劲。
“……那个笨蛋周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冬风沉吟着,在她视野的一角,家电卖场的广告板,跳动着“畅销全国!「CtG」游戏终端周末限定大特价!”
◆
“哎,不好意思,突然把你们叫回来。研究所方面需要用那辆车啊。”
三人回到春日井家中,迎面看见身着便服的甚目左,她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将笔记本电脑连接到那个大型终端,正在输入什么。
“不过呢——时机正好,马上就准备完成了。”
“可以,进游戏了?”
双亲正在整理东西,无所事事的春羽抱住了甚目的后背。刚刚从盛夏的户外归来的儿童,她的体温对于一整天泡在冷气中的身体来说犹如火烤。
“哎呦……可以啦。因为春羽你的身体有些特别,需要专门的机器。接下来要进行测试,你们两人也抓紧准备——”
甚目说着往两人那里一看——轰轰轰轰轰——一股沉重的气氛,仿佛自带拟声词。
游和美遥各自整理买的东西。游整理食品和电气制品,美遥整理衣服。两个人一言不发,甚至眼神都没有交汇。
“咦?这是?出什么事了?”
出门之前还是渐入佳境的气氛……甚目左问春羽,小女孩抬起头,眼神疑惑不解。
“回来的时候,遇见了爸爸邻居家的女孩子,然后妈妈就生气了。”
虽然还不清楚,但至少明白是修罗场。
“这真是,前途多难呐。”
两个年轻人也好,人类(Project)也好。甚目苦笑,轻抚春羽的脑袋。
“那个……”
游先开了口,他正在把几天份的食材放进冷藏柜。
“你要是有想说的,只管说出来。”
虽然是要求的态度,但还是包含了投降的意思。
美遥把立刻要穿的洋装上的标签随手一撕:
“没有。我没话好说。”
可惜话不投机。
自从几十分钟前遇见冬风,向她宣布住在春日井家以后,美遥就一直这样不说话。虽然和春羽依旧是有说有笑,但一和游对上视线就把头一扭。自打见面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这么不高兴。
游的心里,对她生气的理由也多多少少明白些。是为了Haluha的名字吧。但是道歉也好劝慰也好,不先探探口风心里就没谱,所以还没有采取行动。片面按自己的想法去对待他人来招来不幸,游可是深有体会。
总之,无论反复问几次对方也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好不说话了。
“爸爸……”
不知何时,春羽走到了他身边。她正抱着刚买的猫爪型靠垫。
“嗯?怎么了,春羽?”
“阿左说做好准备了,要试试进入游戏。”
“我知道了。收拾好之后立刻就去。”
游答应了一句,但春羽还是站着不动。她怀中的肉球靠垫歪了一下。春羽仰头望着游,她的模样和平时撒娇时的样子有些不同。
“爸爸……和妈妈吵架了?”
她很少有这样轻声说话的时候。坐车的时候她忙着观看外面的景色并没有太在意,看来连她都注意到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游轻轻抚摸春羽的头,勉强微笑:
“没有吵架。”
◇
——对,这算不上是吵架。
“我说啊。”
那之后过去几十分钟,在终点摇篮旅店的房间里。
克兰普正坐在地板上,米珐俯瞰着他。
“用喜欢的姑娘的名字,给自己的女儿起名……哪有这种事?”
米珐怒目圆睁,眼睛好比一颗铁球。而她的口中,倾吐出了美遥闷在心里的愤恨。就像美遥的枕边话一样——这么用辞其实并不准确——美遥说不出口的话,米珐可以直率地说出来。
反倒是今天的克兰普战战兢兢,好似被蛇盯上的青蛙。但是“有话直说”又是春日井游的本意,只好受着。
“呃、这个……你有点儿误会了,我对冬风并不是——”
“总之,你用了其他女孩的名字对吧?”
“嗯……”
“岂有此理。”
“是……”
“真不像话。”
“您说的是……”
“说对不起。”
“实在,对、对不起……”(注:这里米珐让克兰普用类似幼儿的发音说“对不起”,这手段不迷途的羔羊里也用过)
“爸爸和妈妈,他们在干什么呢?”
Haluha在房间外面观望着父母的奇怪举动。这个距离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克兰普好像渐渐要变成下跪姿势了。
“家庭里常有这种事啦。”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声音,Haluha转头看向四周。
“哎?为什么听见小左的声音?”
“嘻嘻,这是特制终端的功能。我人在外面,也能看见Haluha你所看见的东西。”
“要看的话,小左也进入游戏不就行了。”
“虽然我也想,但是我要检查春羽身体的状况呀。怎么样?‘回到故乡’的心情。”
Haluha歪歪脑袋。
“嗯……好像,感觉非常轻快。动作也轻松了。”
“当然啦。那边的世界是达到最佳化的,外面的世界对你们Hadalis的精神来说,杂质太多了。”(注:“Hadalis”是这个故事里对Haluha这样的“新人类”的称呼,因为原文也没做进一步解释所以暂时这样写)
“什么意思?”
“在「CtG」里,情报是由纯粹的「人类宇宙系谱(Unslowping Code?)」记录的……嗯,你就当成是那边世界的空气非常清新就行了。所以,Haluha要每隔几天就去呼吸一次新鲜的空气,不然的话就会喘不过气来。你要记住。”
“因为不能打破瓦罐所以憋气吗?”
“……和瓦罐没有关系,不过感觉类似吧。”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Haluha决定遵守她的要求。因为小左,是让Haluha见到爸爸妈妈的恩人。
Haluha正这么想,克兰普好像和米珐说完了话,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再一看,米珐还鼓着脸颊留在房间里。她倚靠着巴亚蘑,还在说抱怨话。
Haluha走到克兰普身边,不过并没有抱住他。
“Haluha,甚目小姐说什么了?”
看来游已经知道了通信功能。
“她说,Haluha不进游戏的话,就不能呼吸了。”
“啊?就是说不定期进入「CtG」就很糟糕?”
“好像是的。”
过后必须要问问她理由……克兰普嘀咕。他正要用手摸摸脑袋,Haluha却双手抓住了他的手。
“爸爸。”
“嗯?”
“爸爸和妈妈吵架了,Haluha……”
Haluha有想问的事情,想把它说出来,可是又突然感到害怕。话语噎在喉咙里,只好沉默。
“Haluha?”
“嗯,没什么。啊,爸爸你去哪儿?”
“啊,我有没做完的任务。因为快到期了,所以我去一趟。”
“Haluha也要一起去!”
“抱歉,Haluha。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今天你和米珐玩吧。”
克兰普为难地偷偷瞧了一眼留在房间里的米珐。Haluha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果然是因为吵架……?”
她的声音在发抖。最珍视的两个人处于对立,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有种后背发凉的不安。这种感觉体现在了脸上,克兰普连忙弯腰抱住了Haluha的肩膀。
“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急着做任务……我呢,无论如何也要玩完这个游戏。”
“玩完……?”
克兰普深深地点头,接着若有所思地说:
“好吧。我只告诉Haluha,我要把这个游戏玩完的理由。我没告诉过任何人,米珐也没有。”
“妈妈也不知道?”
“对。因为我不太想说这些。不过Haluha是特别的。所以,要对妈妈保密哦。”
◇
一段时间过去。
圣甲虫的克兰普,出现在枪手之墓边境小镇的教会里。
这个荒野尽头的荒凉小镇,只是一个讨伐附近武装强盗集团据点的小站,并没有什么特色。
此刻克兰普就在这个朴素的教会里休息,因为连接终点摇篮的转生镜设置在这个教会。现实中教会摆放十字架或神像的地方,这里摆放着转生镜。而克兰普就坐在正对镜子的长椅上。
任务已经结束,他刚刚回到这里。不过,现在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有许多必须要认真考虑的事情。首先,是反省。
(……连个合格的榜样都没有,我就知道我当不了“父母”)
一想到Haluha露出了那种表情,就感到沉重。是的——大人撇下自己发生矛盾的时候,孩子的感觉,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不安。孩子会为自身存在的稀薄感到迷茫。
游明明对这一点深有体会,却还是丑态百出,让天真活泼的Haluha那么动摇。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对于Haluha来说,这个高中生已经是个大人了。
大人和孩子的定义是相对的。比方说在电梯里,如果只有一个十岁的孩子和一个五岁的幼儿,十岁孩子就会变成“大人”。现在的春日井家,正是“孩子与孩子的电梯”。
至少在家里的时候必须要更像话才行……游是这么想的。
(可是……回到现实中又该怎么和冬风解释?新纳先生说过,关于和春羽以及钉宫的同居生活已经编好了理由,但还没问过他)
“……钉宫也是的,我觉得也不用那么生气呀。”
他有些不满地叹气。和冬风的关系,因为游自己也不清不楚,所以无法反驳;可是关于Haluha的命名,游是有话要说的。
“‘反正只是游戏而已’,这不是米珐你先说的嘛。”
而且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孩子居然拥有人格,来到现实世界。早知道会这样,就会多商量商量,更加认真地考虑名字。
不过这也只是假设,现在想也没意义了。
对于游和美遥,那个小姑娘既是Haluha也是春羽,现在已经无法想象其他名字了。即使米珐责骂了他一顿,也丝毫未提要改掉Haluha的名字。
这个名字、这个记号、这个词语,早已在他们心中留下了特别的意义。
真是不可思议的故事。游戏里出生的孩子,突然在现实中出现,而且已经共度了一个夜晚。以常识来看根本不可能,简直是科幻故事。可现实是,对现实世界一无所知的春羽,和游戏里的性格完全相反的美遥,游和她们二人突然开始了新的生活。
说到眼下的烦恼,就是要对有点儿别扭的儿时玩伴作出解释,再就是和有点儿别扭的“孩子的母亲”缓解关系。当然,今后还有春羽上学、美遥的家事,各种各样的问题都会摆到台面上来。
考虑到春羽不一般的出身,恐怕情况不会太过理想。
他正想到这里,教会的小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一个背光的黑影站在门口,这个人影看着眼熟。而人影说话的声音听着也熟悉。
“呀,这真是巧遇。”
巧遇当然是巧遇,说平常其实也平常。因为,修女来到教会是很自然的。不过,她只是穿着类似修女的装备,其实本人并不是修女。她只是一个年纪和克兰普相近,普通的玩家而已。
克兰普调动记忆,同时回应她。
“我记得,你是火车强盗那时候的——”
“是的。您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那一天,Haluha单枪匹马打倒了许多强盗,这件事令游记忆犹新。再加上,她的衣装颜色编辑,用RGB色彩模式来说全都是0——纯黑色的打扮很有特点。
而且——她还有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犹如猛虎毛皮的暗金色,仿佛会让观者着迷的双眸。
“那个时候我差一点就死了,谢谢您救了我。”
说话虽然很礼貌,但发音不太准,娇声软语。
“说不上救,我什么也没……”
游不知如何回答——这个话题很容易谈到Haluha,所以不好说——少女走到了游的面前。
兜帽下露出的银色长发,五官棱角分明,但表情却又温和自然,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当她的脸庞靠近时,克兰普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您怎么了?”
少女微微歪头的模样,和Haluha很像。不,并不是五官面容很像……而是那种飘渺的,仿佛脱离尘世,现实感稀薄的气质很相似。游心想,如果Haluha再长大一些,可能就是这种感觉。
“没什么……我认识的人,和你有一点像。”
少女一笑而过,在克兰普身边落座。接着,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莫梅特·葛佩莉亚(Memento Coppelia)。您不妨叫我梅梅。”
克兰普也自报姓名。莫梅特通过AR扩张模式看到了克兰普带的称号,稀奇地说:“您是圣甲虫的克兰普先生吗。”这种应答,多少让他想起第一次和米珐相遇的时候。
想起来感觉是好久以前了……游的思路正要飞走,莫梅特的甜美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呐,小哥哥。如果你有时间,能听我说些话吗。”
“说话?”
“闲话而已。”
克兰普没有多犹豫就点头了。虽然十分突然,但作为转换心情的方式可能也不错。
莫梅特用手指摸了摸嘴唇,开始讲故事。
“小哥哥,你知道‘潘多拉的盒子’吗?”
虽然知道的不详细,但听说过。记得是希腊神话里的故事。
因为人类掌握了使用火的技术,神明愤怒了。为了惩罚人类,神明创造了一个女人叫潘多拉,给了她一个“绝对不可以打开”的箱子。潘多拉因为好奇心打开了箱子,箱子里的种种灾难飞出盒子,让平静生活的人类迎来了苦难的时代。可是箱子中,还留有一个“希望”——
游记得是这样的故事。或许有其他版本,但他并不了解。
克兰普说完了自己知道的故事,少女点点头,继续说:
“梅梅我呢,每次想起这个故事都这么想:潘多拉的盒子里没有留下‘希望’。或许,盒子里从一开始就只装着‘希望’。”
“嗯?但是,因为打开盒子带来了灾难,觉得盒子里装满了灾祸不是更自然吗?”
“这就是神明的陷阱。为了惩罚懂得使用火焰的人类,神明给了他们另一种智慧。”
“另一种智慧……是什么?”
“就是希望。在那之前,人类并不懂得希望,只是混沌地度日。可是因为潘多拉冒然打开盒子,人类就得到了‘希望’这个可喜的概念。”
“我觉得这是好事呀。”
“是啊,希望本身是很好的。可是,当希望这个概念产生的瞬间,它的双胞胎,‘没有希望’也诞生了。如果不知道希望,即使灾难和邪恶存在,人类也意识不到。懂得希望的人类却能意识到,感觉到。‘啊——这就是没有希望’。”
“比如自然灾害带来了严重损害,对于不懂希望的人来说,只会觉得‘哦,这是自然现象’。而懂得希望的人就会想:‘为什么自己会蒙受这样的不幸’。箱子里飞出的灾难,其实是幸福人类的受害意识。世界从一开始就不缺少灾难,只是一切的灾厄都源自人类的思维。”
“无知亦是幸福。如果一直保持无知,人类就不会知道痛苦和悲伤的概念,一直坚强下去。但神明把这种坚强剥夺了。对,人类世界被‘希望’污染了。”
“哦……这真是有趣的见解。”
克兰普实话实说。如果要总结这个神话的意义,“无论人生在世多么艰难,都留有希望(所以不要放弃)”,或者是“因为还有希望,所以人类才会迎难而上”,大概能想到这些。但是,从她的解释来看,这个故事的含义在于“拥有智慧的功过”。
“不过以你的想法来说,人类被赋予痛苦悲伤之后,这个世界真是多灾多难啊。”
和自己同龄的少女有如此独特的见解,令克兰普忍不住感叹。莫梅特的嘴角微微上翘,接着摇摇头。
“是呀。不过小哥哥,梅梅我这样想:多亏潘多拉打开了盒子,给这个原本简单纯粹的世界,带来了人类的憎恶;为原本一无所有的世界,定义了人类为了生存必须克服的‘敌人’。如果世界也有心灵,这或许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被憎恶……值得高兴吗?”
克兰普还不理解,莫梅特点点头。荒野小镇萧瑟的气氛里,又蒙上一层微妙的薄纱。
“小哥哥了解自己所以才会这么想。梅梅我呢,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高兴地不得了。”
说着,少女笑了。那是满脸幸福的笑容,无论谁见了都会欣然微笑。
克兰普耸耸肩,果然还是不太明白。
“我是谁,这种哲学的问题,我也并不明白。莫梅特你是谁呢?”
“梅梅我吗?”
少女指着自己,眨眨眼睛。那个质朴的表情,果然和Haluha很像。
“梅梅我呀。”
接着,她用好似Haluha一样纯真的面容,宣告对话的结束。
“是这样的。”
咚,的一声。
脖子内侧,听见这样一个沉闷的声音。
好像玩笑一样毫无前兆,好似慢镜头一样难以置信,那是莫梅特骇人地舞动刀子,刀刃直接插入长椅背的声音。
但是,克兰普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仅如此,他甚至发不出声音,准确的说,动也动不了。
因为刀子已然贯穿了他的喉咙,将他钉在了椅子上。
“啊……呃……!”
克兰普陷入混乱。
无法理解。发生了不可能的事情。当然,突然遭到攻击让他混乱,但更严重的,最为严重的则是——
痛——他感到痛!
「CtG」里虽然几乎再现了现实中的感觉,但作为游戏,基本取消了痛觉。因为玩家不可能忍耐刀剑的创伤或是魔法的烧伤。
因此疼痛被替换成受伤瞬间的硬直时间,玩家的手脚会感觉到动作受制的不适应感……本来是这样的。
跟着脉搏跳动,头部一下、一下地感到灼痛。刚一动弹,脖颈处就感到绵延不断的痛苦。感觉伤口和嘴角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滑落,伴随着全身的脱力——
还能活动的眼睛盯着莫梅特·葛佩莉亚。他的视线本意是对这份剧痛提出质问,但少女有所误解。接着,她的回答又让克兰普更加的混乱了。
“你想问,为什么这么做?明明养育了那个The Balanpresto……不,Haluha,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啊。”
莫梅特知道Haluha。而且听口气,她比游了解的还要多。
“梅梅是什么也不是的Hadalis。多亏了Haluha,我变化了。但是,梅梅仍然很不安。”
Hadalis——是新纳提到的,他们所属的研究所在「CtG」世界里尝试制造的人类的名字。
被疼痛和混乱支配的意识中,新纳空泛的笑脸和莫梅特无邪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梅梅能成为梅梅吗。为了确认这一点,梅梅要——”
梅梅的话还在继续,但这时克兰普的——春日井游的意识已经混沌了。伤口的热度突然变为寒冷,黑暗之潮涌入眼窝,他的视野变得漆黑——
漆黑的水面上。
迸发着无声的火花。
“啊——咳!”
为了吐出喉咙深处凝结的什么无形之物——那东西冰冷得令人颤抖——拼命地咳嗽。睁眼发现光线闪烁个不停直冲瞳孔,并在脑子中胡乱反射扰乱意识。
不明白。
什么都不明白。想不明白。
心脏在跳。
心脏在跳。心脏在跳。
全身都在随心跳声响动,那声音震动全身。连大脑都被那跳动支配,无法思考。
是谁?是什么?是什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了?我要怎么和冬风说?不对,是我被捅了。好痛,明明不应该痛的!对的是妈妈!不是的,我不想——
“春日井君!”
极度混乱的思考、身体,因为那个声音而清醒。思维恢复成型,意识重新建立。
视网膜上映出的情报分析出了意义,能分辨出,自己正躺在客厅的正中间。美遥、甚目,以及春羽都注视着他。
甚目的脸很苍白,没了活力,房间里冷气大开她却满头大汗。她的手扶在地毯上,手边散着好几只注射器——看来那些全部注射过了——
春羽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她的表情。但是,那双小手放在游的腿上,能感觉到在微微颤抖。
而让游恢复意识的美遥——眼泪滴答滴答地落下。
哎?这种光景仍然让春日井游难以理解,他眨眨眼睛,更新视野的信息。但美遥依旧在哭泣。落下的眼泪滴在游的脸上,总算让他能开口说话了。
“钉宫……?”
游发出干瘪的声音,美遥用手背擦了擦泪水,抽抽鼻子。接着露出了笑容。
她的笑容显然很勉强,而且还花了脸。可是在游涣散的眼睛里,看起来充满了魅力。
“太好了……”
但是,她带着美丽笑容说出的话,却实在没法说具有魅力。
“春日井君,你刚才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