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宫美遥即将度过十岁生日的时候,她突然没了父亲。
并不是像春日井游那样和母亲天人永隔,只是普通的离婚。母亲没有说理由。父母不想让孩子知道的事情,无论她怎么问都不会告诉她,这种情况在美遥的家里并不少见。
因此,美遥就这样不明所以地没了父亲。父母刚离婚时她很想见父亲。她是个和爸爸亲近的孩子,比起不仅严于律己更加严于待人的母亲,她想念温和的父亲,这份思念十分强烈。
可是,在某次亲戚聚会上,她从堂姐那里听到了真相,心情一下子就萎缩了。“小遥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太可怜了点儿。”堂姐的声音里混杂着同情和少许得意。
——离婚的原因,是父亲喜欢上了母亲以外的女性,因为他们无法断绝关系,才走到这一步。
自那以后美遥就无法相信男人了。
准确地说她对所有人都怀有恐惧,但对男性的不信任感尤为显著。因为就连那个人,那个对美遥无比温柔、令美遥无比敬爱的那个人,一旦有了比母亲和美遥更喜欢的人,都会转身离去。
美遥听说,母亲和母亲在高中认识,交往了十年以上最终结婚了。虽然不知具体如何,但听父亲悄悄告诉她的故事,那是母亲的初恋成就的婚姻。这多么美好——还不知道男女之事的美遥,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这两个人生出的孩子,值得骄傲。
然而男人,连那样的恋爱,那样的家人都能抛之不顾。
这是,不对的。
美遥这样想。她决心和自己第一次两情相悦的人永远在一起。她要喜欢一个可以和自己永远在一起的人。认为其他人也理当如此。
如果不是这样,就太可怜了。
那之后美遥就全心全意地去照顾母亲。表姐错了,可怜的是母亲。所以什么事情都听母亲的,如她选择的进入女子学校。美遥想,说不定母亲是想要把女儿“无菌栽培”起来,说不定这都是父亲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影响。
然而令美遥陷入混乱的,是她入学考试合格之后,母亲竟要和工作中认识的对象再婚。美遥狼狈不堪到了极点。她不能理解母亲。和父亲的离婚她可以理解,那是父亲的错。可是,为什么和父亲分别之后又要和别人在一起。现在她连母亲都搞不懂了。
美遥就这样成了孤家寡人。虽然在学校里交到了一些朋友,但在家里她是一个人,对面却是两个人。这并不平衡,令她感到恐慌。美遥又没有夜游放纵的胆量,便在家中开始玩「CtG」,和许多人交流。
在虚拟世界里成为“米珐”的美遥,尝试成为一个和过去的自己完全不同的角色。那个角色是一直藏在她心中,但却没有表达出来的,她自己。“反正这是游戏”,以这句话为借口,她比自己想的还要大胆。现实中很怕生的她,在游戏中转眼间就交了许多朋友。自己那混乱而难堪的世界,在人群中得到稀释,令她搞感到舒适。
之后她为了给认识的女孩子帮忙,来到她所属的【迷宫剧团】,米珐和克兰普就在这时相遇了。第一印象其实很差。他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却过分低调、寡言少语,看起来有些讨厌。最重要的,他那种无言的拒绝别人、和他人保持距离的态度,让美遥觉得和自己很相似。
可是,如果能和这样的人友好相处,美遥或许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她带着这样的心思,向克兰普搭话,从那以后——美遥,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们有了Haluha这个共同的宝物。既然他是和自己有着相同喜欢的人,即使是男人也可以相信。就这样一点点拉进了彼此的距离。明白他虽然看起来沉着冷静,但也有慌慌张张的时候。攻略游戏虽然机敏灵巧,和Haluha以及自己相处的时候却很笨拙。
克兰普。
在现实世界见到了他的真身,既见到了和游戏中的气质相仿的模样,同时也觉得他并不起眼。不过,他很善良,最重要的是能诚恳地对待春羽和美遥。他在「CtG」里给孩子起Haluha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心中有了一种预感。现在一瞧,这个男孩勉强还算合格。
春日井游。
我和母亲不一样。美遥心想,我不会那么可怜。
可是,春日井他,已经——
◇
米珐对着巴亚蘑抱怨了好久,大概是克兰普离开一小时左右,甚目通过Haluha要她退出游戏。
美遥和春羽都不知道被唤回现实的理由,所以当她们摘下终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游正躺在地板上,而甚目正要用手枪形状的大号注射器给他注射。
“哎……你在做什——”
“请你安静。我怕出差错。”
甚目的表情极度认真,简直像变了个人。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在窗外夕阳的照射下仿佛是红色的鳞片在闪光。
小心翼翼地注射过后,又以复杂到吓人的程序缓缓拔出了注射器,接着她把注射器随手一扔。紧接着,又从包中拿出护垫形状的类似电极的东西,贴在游的胸上。
“那个……怎么……?”
“心跳停止了。”
甚目简短地回答,开始操作控制电极的装置。
呲呲!伴随刺耳的声音,游的身体微微颤动。那模样让人想起提线木偶。然而即使受到电击,游依然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美遥反应过来了,她双腿打颤。颤颤巍巍、颤颤巍巍。
“哎?春日井君?哎?为什么?”
直到刚才还在游戏中,因为那个姓小槌的姑娘责骂他。美遥真的生气了,但说来说去其实也只是鸡毛蒜皮。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美遥无力地倒在地上,爬过去看着游的脸。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糟糕。
这张脸,和这两个月里每天都在「CtG」里见面的克兰普很相似。今天早上还对这张睡脸微微心动。但现在却和这两者都不一样。这幅样子……这幅样子,简直像——
“他在「CtG」里,被人杀了。”
和极度混乱的美遥相比,甚目的声音充满了公事公办的态度。虽然这个回答难以理解,但对眼前“事实”却是具有说服力的声音。
“实在对不起……没想到被盯上的不是Haluha,而是游。”
美遥忍不住想怒吼。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很想这样大声叫嚷,但拼命忍住了。不对,现在必须去想的不是这个。
“别说了,快救救他!”
“我正在做。”
甚目的声音依旧冷静。感到可靠的同时也激起了不满情绪。美遥就快爆发了。
太突然了。雷米尔终端应该具有安全设置,保证不会产生一定强度以上的信号。事实上「CtG」运营一年来,除了轻微的目眩,并没有更严重的健康危害报告。至少美遥开始玩之前在网上搜索,并没有看到。
然而,眼前却是生死一线的游。正要开始的新生活,突然要面对死亡。
又要……又要一无所知地分别了。这一次,即使想再见也不可能了。美遥心里涌起了极其纯粹的拒绝。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从相遇到现在还没有多久。
米珐和克兰普相遇,因为游戏事件而结婚,像过家家一样养育孩子,两个人像竞赛一样疼爱Haluha。他说喜欢听我唱歌,我们去见他的时候虽然不够可靠却十分亲切……可是,居然要这样吵架之后死去,美遥实在无法忍受。
特别是,美遥还有话要对游说。“有话想说就直说”,这不是游自己说的吗。说完话就死让自己多难堪。
“春日井君,你不明白吗……为什么我那么生气你不明白吗!?”
米珐说不出口的话,一点一点地说出来了。同时泪水也一滴一滴的落下。
“给Haluha起名字的时候,克兰普说出‘Haluha’这个名字,我吓了一跳。因为——我以为你知道了我的真名美遥(Mihalu)。但是我立刻就知道不可能,我想这是偶然……可是我又想,偶然换种说法,也可以称作‘命运’。”
“在「CtG」里相遇,在游戏里奇怪地结婚,有了别人都不知道的孩子……这些特别的遭遇全都是命运,那说不定,克兰普另一边的人就是我命中的那个人……”
说到这里,即使是这种时候也忍不住发火了。
“可是……可是这算什么?到头来,春日井君只是起了个喜欢的女孩的名字!我的命运在哪里?你倒是说话啊!”
甚目再一次启动装置。游的身体像是被钓上钩的鱼,开始激烈地咳嗽。
就像尽情倾吐的感情一样,美遥当即呼唤游。
“春日井君!”
◆
春日井游就这样复苏了。
那之后,由甚目叫来的车子运送去医院,接受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过的机器检查,没有异常——甚至是“十分健康”——得出这个诊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你会……和我们解释吧?”
为了以防万一,游会在病房里住一晚。这个并不宽广的房间里,只有游和美遥,以及新纳先生三个人。游躺在床上,美遥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她的手搭在游的手腕上,而新纳则背靠着房门。
春羽和甚目在走廊的长椅上休息。刚到达医院的时候,甚目紧张的神经总算放松,立刻就没了力气。而春羽……一直六神无主一言不发。来医院的时候,也只是一直牵着美遥的手。
引发这种事态的原因,大人们有义务解释。
新纳依然没有摘下墨镜,他的声音很沙哑,让人联想到蛇的骨头。
“眼下,「CtG」里有一个可怕的玩家杀手(Player Killer)正在横行。”
说起来,记得「CtG」的在线新闻里也看到过这样的内容,但是。
“玩家杀手……就是说在游戏中袭击其他玩家的人。克兰普被那个人杀死这我明白,可是,为什么春日井君会发生那种事?”
美遥的语气咄咄逼人,但是也在发抖。可能是恐惧,也可能是愤怒。
“这是因为,杀死春日井君的并不是人类。”
“……那个,是什么?”
莫梅特·葛佩莉亚。她并非毫无感情。但是,她感情的外在表现和内心因素,连接两者之间的齿轮出现了错位。那个少女,那个和Haluha有些相似的,少女。
她带着微笑,刺穿了克兰普的喉咙。
一想起来,实际上没有受伤的自己也感觉到了疼痛。根据甚目的说法,这是大脑残留下的痛觉记忆。
新纳掏出便携式终端,在半空中投射出少女的模样。她穿着朴素的贴身衣物,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虽然感觉不同,但的确是莫梅特。
“她——莫梅特是第一期的Hadalis。在「CtG」里出生的人类。”
“那,她和Haluha一样……”
“对,她们的内核完全相同。但是,形成人格的方法截然不同。可以说,莫梅特是由外及内,而Haluha是由内及外。简单来讲,莫梅特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了。通过物理解析人体和记忆等内容,进行再构造,是刚一出生就制造完成的人类。”
“这种事情也做的到?”
“一定程度上成功了。当时作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例子,莫梅特可以在「CtG」里完全正常的思考,随心所欲的行动。但是,无论怎么对她进行情操教育,她都缺乏自主性,没有喜怒哀乐的感情。制造机器人或许这样就很好,但我们人类平衡研究所要探索的是创造人类的新方法。她那个样子是不完整的。”
“当时提出的猜测,是虚拟世界的架构能力有缺陷,可能无法再现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某些东西’。比如说,存在机械无法观测的细微之处,或者是其他领域的变量。那么——我们就进行了实验。给莫梅特现实世界的肉体的实验。”
到这里,她除了教育过程过于异常之外都和Haluha一样。后来Haluha顺利地得到了现实世界的身体,成为春日井春羽。但是,莫梅特她。
“实验失败了。不,也可以说完成了一半。将莫梅特的精神传送到肉体的过程中,发生了现在仍然不明的排斥反应,结果那副身体被‘废弃’了。虽然莫梅特的精神得以挽回……就如春日井君看到的,变成了那个杀人鬼模样。”
“莫梅特她,为什么会变成玩家杀手?”
游开口询问,但他隐约想到了答案。莫梅特讲到潘多拉盒子的故事。她从中读出的寓意——万事万物,当错失希望的瞬间就变得没有希望。
新纳到底还是说出了“希望”的名字。
“是因为Haluha。由你们这对巨人型计算机判断出的最理想伴侣养育、从婴儿状态开始逐个阶段促进精神成长的Haluha,成功地产生了莫梅特所没能产生的情感。”
美遥握紧了游的手腕。
“我们的计划因为Haluha,有了阶段性的转折点。而因为Haluha的成功,就没有继续保持莫梅特动态的理由了。也就是说,将她从「CtG」隔离,只作为样本封存。那个时候,她的精神就变得极度不稳定。”
“所以她才会反抗。”
游的声音很冰冷。虽然没有为莫梅特发怒的道理。但是这种做法,简直就像是自己的父母在说:“不需要你了,你就无期限的长眠吧”。
因为Haluha的“成功”,莫梅特就被定义为“失败”,失去了自己的价值。莫梅特自身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因为状况的变化将她从“里程碑式的成功案例”变成了“纯粹的资料”。
多么不讲理的事情。但是这种不讲理,却和这个病房相联系。因为讲述莫梅特的新纳先生,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在高兴。
“是的。她虽然扭曲,但却有自主的人格。所以,她会以自己的意志去反抗封印她的措施——但并未如此发展。这才是有趣之处。”
“莫梅特将自己定义为错误(Error),她得出的结论是‘既然是错误就必须要修正错误’。而莫梅特选择的结果,就是让「CtG」崩溃。”
“那为什么,她要做杀死玩家的事情?”
“道理很简单。她做的是最有可能、最有效率颠覆「CtG」的行为。”
“就像春日井君体验的一样,莫梅特的攻击会对现实中的玩家造成强烈影响。那是莫梅特这一种类通过特定进化获得的能力,能先用视线和荷尔蒙对他人进行暗示,然后通过强烈的刺激,让对方的大脑发生拟似反应。”
“以春日井君来说,通过刺伤角色的头部,将轻微的刺激传达到大脑,并转变成剧痛。那之后之所以心脏会停止,是因为GameOver的时候‘死亡’这一概念被放大的结果。本来这就是自然界中没有发生的生物信号,雷米尔终端的系统也就不会起作用。我们将她的能力命名为‘拟验毒’,又叫做‘斯文加利之眼’。”(注:斯文加利,Svengali,19世纪英法作家乔治·杜穆里埃笔下的角色。后用这个名字来代指那些运用邪恶心机和手段掌控、操作创作者的人物。顺便,乔治·杜穆里埃不仅自己是小说家、漫画家,他的后代中也有数位演员和小说家。)
“……因为游戏中受伤这样轻微的刺激,我的身体误认为‘应该死了’是吗。”
“是身体觉得‘死定了’,也可以说是绝对性的安慰剂效果。然后——她使用这种力量多次猎杀玩家,会怎么样呢?”
确实,这就很简单直接了。
“会连续发生像我这样入院的例子。而「CtG」立刻就会被封停。”
“不错。一个月前,确认Haluha确实得到感情的时候,莫梅特就用某种手段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那之后她神出鬼没,肆意杀害玩家。万幸的是没有出现像春日井君这样情况严重的被害者,但说实话,Imagine Ekphrasis公司也已经连番受到警方的盘查。”
“……最近的连续昏迷事件,是莫梅特干的吗。”
“其中有一件是煤气中毒,但绝大部分都是。眼下上面的人正在施加压力,保证新闻里不出现「CtG」的名字。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
“当然,我们也尝试过抓捕莫梅特。可是不知疲倦的莫梅特始终在保持转移,而她也并非登录玩家,所以无法及时搜索。”
“……「CtG」,会被关闭吗。”
这样放任莫梅特迟早会暴露事件真相,到时就必须关闭「CtG」。就算这公司再大,安全也必然优先于游戏。即使游是这个游戏的重度玩家同时还是开发者的儿子,这也是很自然的道理。
新纳点点头,竖起一根手指。
“只有一个解决问题的手段。要阻止莫梅特,在「CtG」里杀了她即可。只要杀了她,无法退出游戏的莫梅特就会无处可去,变得容易隔离。所以要消灭莫梅特。靠Haluha小姐。”
沉默。
十几秒的沉默。
沉默是因为极度的愤怒甚至影响了思考。
“不要胡说八道!”
美遥咬牙切齿地喊道,她显然忘记了这里是医院。
“春日井君差点就死了!你怎么能让春羽……让那么小的孩子去战斗!”
新纳不为所动。墨镜就像是他的盾牌,遮掩了美遥愤怒的情绪。
“春日井君恐怕深有体会,莫梅特很强大。这是因为她的思考回路和「CtG」世界最相适应。如果把玩家依靠角色来行动比喻成说外语的话,莫梅特就是流畅的母语使用者(Native Speaker)。两者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
事实上,像游这样「CtG」的操作老手都反应不及,被她杀死。莫梅特的速度和精准度,已经远远超过人类。
“不过,Haluha小姐——和莫梅特有着相同思考语言的Haluha小姐,就可以和她抗衡。而现在可以动员、又能够与莫梅特对抗的Hadalis,只有Haluha小姐了。”
“Haluha怎么可能像莫梅特那样战斗——”
不可能,他想这么说,但没说到最后。游的心中,突然想起Haluha以熟练的手法击毙列车上的强盗。
“就算……就算可以也不行。无论Haluha再怎么强,就算不战斗「CtG」会关停……为了一个游戏让孩子去冒生死危险也太荒唐了。”
“对、说得对!如果她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游坚决反对,美遥也帮腔。他们好歹也算是孩子的监护人,当然会有这种反应。可是。
“是啊,会死的。如果「CtG」关闭,Haluha小姐就会死。”
游和美遥面对的情况,并不存在允许这种“当然反应”的前提条件。
“……哎?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Haluha小姐的精神定格在人类身体上,乍一看和普通的孩子毫无区别。可是,刚才我也说过,Haluha小姐的精神,是使用适应「CtG」世界的文法来编写的,比现实世界要更加纯粹。如果持续处理现实世界异物过多的信息,就会渐渐积攒下错误(Error),根据我们的估算,大约一星期就会死亡。”
游和美遥不知如何反应。这么重要的事情,对方却用这么轻描淡写的态度说出来了。
“为了避免死亡,Haluha小姐必须定期进入「CtG」。通过在纯净的世界里停留,为处理能力留出余地,同时将停滞的信息处理解决完成。换句话说就是精神上的透析治疗。”
这回轮到游暴怒了。
“那种事!应该是你们负起责任,维护「CtG」的计算机运行才对吧?无论要花费多庞大的费用!”
“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要虚拟世界达到可以维持Haluha小姐,必须要有十万人规模的使用者保持连接。就算有国家做后盾,无法公开行动的我们也无法准备这么多人。”
“呃?你在说什么?使用者变少不是应该负荷减轻更好才对吗……”
说话间,游想起来了——冬风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不是性能的问题。是性质的问题。”
“即使把它的‘入口(input)’和‘出口(output)’制造的和人类一模一样,内里迷宫的形状也是不一样的。所谓的‘心’,我觉得就是这个迷宫。如果想要一样……只能让电脑也有血有肉了不是吗?”
而运转「CtG」计算机,使用者(人类)的连接数越多,性能就越好。
——难道。
“你们……难道使用了人体电脑?”
游瞬间没了气势,喃喃说道,美遥也是打了个冷战。而新纳——他的微笑转为爽快的笑容。
“答对了。成功构架‘真实’世界的「CtG」,突破常识的拿非利巨人型电脑。它的真面目,就是使用连接网络的人类身体进行数据演算的系统。不被意识的大脑领域、遗传因子、以及每一个细胞都作为数据库兼演算装置来进行演算任务。得到的反馈,可谓是集合了地球的记忆,创造出了自有史以来人类观测到的世界——对,连人类的精神都能创造。一个人的梦充满了不合理的东西,但如果集合数万个梦就能去掉不合理,使用者的数量越是增加,就越能留下千万人认可的‘真实’。”
“单纯启动系统需要大约八千人。这部分由我们雇佣的人来维持,反过来说这就是我们的动员能力极限。所以我才说只有大规模的游戏公司能够运用,当然,巨人型计算机的真相是保密的。愿意把自己的身体用作机械的疯子,想来也不会有几十万人。”
——为了掩人耳目,利用网络游戏运营这个手段运行的人体计算机。
如果不维持它的运作,春羽就会死。
“怎么会有这种事……”
咱家的姑娘,何止是网游成瘾症,她和网络游戏同生共死啊。
那之后一小时的问答就不需要赘述了。虽然明白了理由,但游和美遥还是不愿意让春羽冒危险,而新纳则反复强调目前除了让Haluha打倒莫梅特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而最后,结束这种没有意义的争论的人,还是当事人春日井春羽。
“我要去。那个叫莫梅特的,Haluha要打倒她。”
甚目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当然,游和美遥极力反对。或许她在「CtG」里是最强的,但游和美遥从她出生开始就了解她了,春羽是个天真烂漫、爱撒娇、会寂寞的小孩子。
“我,已经决定了。”
可是,此刻的春羽却异常坚定。平常她虽然会倔强,但基本上还是会听游和美遥的话。这是春羽第一次明确地拒绝他们的话,表现出反抗。
依靠人体计算机进行集合观测来保持平衡的异类少女。她圆圆的眼睛里是黑铁色。春日井春羽冷冷地说:
“爸爸和妈妈都不要过来。因为会碍事。如果来了,Haluha就回老家去。”
回老家去。这是拉斯普酱的母亲常对没出息的父亲说的话——真是不好笑。不止如此,游和美遥互相看了一眼,露出相同的绝望和不安。
Haluha的老家……是哪里呢?
决定意见之后动作就快了。
一行人返回春日井家——游也强硬地退院了——春羽娇小的身躯,躺进了密封舱形状的终端。
白天的时候游觉得那终端像是医疗机器,可是在夜里,这东西放在房间里发出微微的机器声音,看起来却像是黑色的棺材。特别是春羽带进去的两个软胶人偶,那异常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陪葬品,令人感觉不舒服。
“大约十分钟前,监视NPC在枪手之墓边境小镇的酒馆里看见了莫梅特。恐怕她在寻找今晚狩猎的玩家对象。”
“游戏内部的情况,可以用这个显示器来观看。”
脸色仍然憔悴的甚目准备了外放式显示器,游和美遥沉着脸并排坐下来观看。唯独新纳十分冷静,瞧了他们一眼之后,按下了游戏终端的开关。伴随着启动音,这个戴墨镜的男人仿佛咏叹调一般说起话来:
“来吧,让我们全员作见证。你们的女儿,将作为最强的枪手君临那个世界。”
◇
——连风沙都被灼烧,硝烟味直冲口鼻。
遥望远方,天空会温和地迎接你,荒野会严苛地迎接你。
伴着狂风传来的,是征服未知远方的冒险者们,吹的口哨声。
这块土地的一切,都由枪弹和勇气决定。
有些人得到荣誉,枪是他们的桂冠;有些人长眠荒野,枪是他们的墓碑。
这里弥漫的硝烟令人喘不过气。有多少掉落的弹壳,就有多少胜利和尸体。
这里是枪手们逐梦的天涯。
这里是,枪手之墓——
◇
奇克的梦想实现了。
大学毕业之后立刻就在中型规模企业当工薪族,勤勤恳恳一干就是十几年。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梦想可以摆脱工薪族,在街边一角开一家风尚酒吧。
可是因为天性意志薄弱,他始终没能攒下什么钱。就这样拖拖拉拉,正当他心灰意冷打算一辈子当个工薪族的时候,他碰到了「CtG」。之后经过几个月的守财奴游戏,他终于在枪手之墓的边境小镇上开起了一家酒馆。
这里是靠近传送站教会的一等地段。酒馆里的店员NPC也安置好了。他常年的梦想就此实现,成为了酒吧的所有者兼酒保。
今天是点燃希望的新店开业第一天。
店里,一下子就陷入了危险的气氛。七名客人除了一个人之外都是男人,个个面容彪悍,枪套都露在外面。虽然这是枪手之墓的日常场面,可不知为什么,这帮人却在这个娱乐场所里杀气十足。
“酒保先生,您知道这里最近发生的玩家杀手事件吗?”
在这群人中,唯一的女性客人面带微笑地向他问话。她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虽然面容十分可爱,但纯黑色的衣着比相貌更让人印象深刻。
“啊,你是说在线新闻里说的那家伙。听说已经杀了三十人以上。”
奇克笑着回答。他虽然不是萝莉控,但总比和那些凶悍的男客人说话要好。
“其中一件案子,就发生在这样的一个酒吧里。店里有六名客人,转眼直接就都被杀死了。”
少女轻啄一口手边的牛奶瓶,舌头舔了舔唇边的白色残余,继续说:
“犯人进店之后,看了一圈店内,然后似乎这样说。”
“谁是人类?”
“接着NPC店员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不过,被问到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时,人类的反应可不是这样的。人类(玩家)们都侧首不解:‘嗯?什么意思?’然后下个瞬间,那些微微歪头的脑袋就都中了枪。六个人,几乎同时——那个黑衣犯人是使用大号左轮手枪的快枪手,在各地专杀玩家。”
奇克不由得屏住呼吸。她说的内容本身听起来像是故意夸大的故事,可是平淡讲述惨剧的少女声音,又太过切实。
“……店里的人——酒保怎么样了?”
“啊,NPC酒保并没受伤。还收了小费。”
“是、是嘛……酒保没有死啊。”
“为什么——”
奇克放下心,又开始擦拭玻璃杯,紧跟着开口的是那些凶悍客人中的一个。少女很懂礼貌地答应了一声,转身面向他。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经站到了少女的身后。
“你为什么,知道那个所有人都死亡的现场情况?NPC应给没有能力详细说明这么多。”
奇克惊讶了一下,但仔细想想,这里是游戏世界,死人也是可以重新说话的。
“喂喂,我说你啊。那当然是被杀的玩家回来之后传开的新闻啦。”
“不,这不可能。酒馆六个人是三天前被杀的。这六个人全都是我们公会的成员,那之后他们病重住进医院,一次都没上线过。不可能有人从被害者口中听说现场的情况。”
少女依然不带情绪地嘻嘻笑着,男人愤怒地大声说:
“而我们得到证言,推算事件发生的时间,有人见到从酒馆走出的黑衣少女——和你的特征一模一样。”
“等、请等一下!就这么认定太牵强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是玩家杀手——”
奇克慌张地探出柜台。六名男子全都拿出手枪和步枪,瞄准少女。少女淡然地耸耸肩,然后举起双手。
“嗯,我就是犯人。”
既不是玩笑也不是夸张,她的话十分平淡。
不理会惊呆的奇克,承认罪行的少女就这样高举双手慢慢站起来。
“所以,那又怎么了?”
她的反应甚至不能用毫不畏惧这种有人性的形容词。黑衣少女的话里满是揶揄和挑衅,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笑容。她那仿佛在燃烧的金色瞳孔,给人感觉好像就躲藏在兜帽的后面嗤笑。
第一个向她说话的男人将手枪对准她的眉间,摁下了击锤。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憎恶,问出了恐怕是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杀其他玩家?因为你想炫耀自己的力量,还是杀人取乐?”
“怎么会,才不是那么低俗的理由。”
“那么为什么?”
他扣扳机的手指用力了。给出答案的瞬间少女额头上就开个洞——虽然这是游戏,奇克也被心中这个可怕的想象吓得浑身发抖。
但是,所谓现实就是会让你看到更恶趣味的东西。
“那是因为——”
瞬间——少女双手的衣袖里飞出两只二连发袖珍手枪(Derringer)。基于【袖珍暗器】这个技能,可以让小型武器违背物理法则出现在手上。
瞄准她的男人们没有人大意,在场所有人立刻开火了。
但是,少女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快枪手。她抢在男人们开枪前连续射击,用袖珍手枪击中其中三人的肩膀,使他们没有瞄准,而其他的子弹则被她向前一跃闪开。
她前跃后的起身处有一个被集中肩膀动弹不得的男人。她对着他的脸射出了最后一发子弹,然后用这个剧痛难忍发出惨叫的男人做盾牌牵制其他人。
少女扔掉了空仓的二连发,拔出了她真正的武器。
那是在现实中根本见不到的,扁平的方形枪管,漆黑的左轮枪。大型枪和少女的小手明显不合适,枪身侧面刻有卷曲的蛇和乌龟,上面的鎏银装饰更增添了威严的光辉。
「I.E.玄武」。以游戏制作者「I.E.(Imagine Ekphrasis)」命名,是「CtG」里拥有特殊威力的左轮手枪。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就简单了。十分的简单。
从六个人的脑袋到脑袋,可以连成一条线一般的连续射击。过度渲染的枪口火光(Muzzle flash)和如同铁锤敲击铁板的轰鸣声,令酒馆的空气为之发狂。
赤红色的枪火和赤红色的枪声。就在颜色和声音渐渐消退的时候。
六具没了脑袋的模型,无力地倒在酒馆的地上。
几乎是一瞬间,酒的醇香就被火药的气味所代替,奇克的酒馆变为杀戮场。店员NPC们摊在血泊里,吓得瑟瑟发抖。
“嗯……是问我为什么要杀死其他玩家,是吗?”
促成惨剧的少女,彬彬有礼地回答了失去提问者的问题。
“仰首远吠而不自知——这样的动物遭到猎捕而死是大自然的天理。明白了吗?亲爱的肉脑们(Meat Head)。”
她的微笑依然温和宁静,反而更显的恐怖。
将敌人杀光的五分钟之后,少女将剩下的牛奶喝得一滴也不剩。这段时间里奇克一直藏在柜台下面屏住呼吸。
“好了……差不多该走了。”
少女这样自言自语,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听到双叶门的开关声,奇克这才从地上做起来,放宽心地叹口气。
“是、是了……酒保不会——”
他正要说话,也没有说完。他的头刚伸出柜台,就被枪口抵住了。还不等他抬头看,清朗的声音就自上方传来。
“那是因为之前的酒保是NPC。”
言下之意,因为你是人类(Player),要杀。
扳动击锤的声音在奇克的脑袋里回响,他告诉自己反正这是游戏,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会第一次体验到脑袋开花的感觉……这叫人怎么冷静!
奇克正要尖叫的时候,情况发生变化了。
双叶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小人进来了。
那个小人左手提着吉他盒,右手举着短管两连发猎枪。
接着,伴随着颤动空气的枪声,那个抵住奇克的身体剧烈抖动,倒在地上。她的后背被散弹打碎了。
新来的客人把吉他盒往地上一扔,空出的左手掏出手枪对准倒在地上的女人头部射击。随手就是两连发,好像喷杀虫剂一般随便。噗嗤一声,地板上喷洒出“爆头击杀!”的血字。
那个犹如恶魔的少女居然这么简单就死了,这让奇克吃惊不小,不过更让他吃惊的是眼前的客人却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为什么她不是旅行角色(TPC)——这本来是很自然问题,但在这种异常情况下却来不及想。奇克只是惊惧地看着这个小孩。
她穿着红褐色的斗篷,在昏暗的店里仿佛燃烧的野火。面容有着年龄相符的可爱,但却很冰冷。
“那、那个,小姑娘……?”
奇克战战兢兢地伸出头,对她说话。少女毫无触动地观察着自己造就的模型(尸体),之后问了奇克一句话。她的口齿不伶俐,让人觉得有点滑稽。
“莫梅特在哪里?”
“莫梅特……?”
“穿着黑衣服的女人。她应该在这里。”
“你说她,不是已经被小姑娘你干掉了吗。”
“不是这个。”
听她说完再一看——的确不是。之前因为枪抵住了脑袋,没有抬头看清楚,模型穿的不是黑衣服,而是奇克熟悉的服务员服装。
“这怎么……这不是玛丽安吗?”
是购买酒馆的同时配置的店员NPC。为什么玛丽安会用枪对着雇主……不,在此之前,刚才玛丽安的言辞举动毫无疑问是黑衣少女……和莫梅特一模一样。
接着。
“向您问候。星辰的公主(Petit Princess)。我想你差不多会来了。”
接下来听到的声音是那个少女莫梅特的。但是却极其异常。
“可是,难得我们能见面却突然开枪,会不会太粗暴了些。”
说话的,还是酒馆的服务员乔。他是个性格设定很阳光的青年。但从他嘴里,发出了和莫梅特完全相同的声音。
“乔,为什么!?”
奇克对着乔喊叫。乔已经拿出店里自卫用的步枪对准小女孩,然后不知是对着奇克还是小女孩说话
“梅梅的‘斯文加利之眼’,只能让人类产生一些虚幻的错觉。但是对无力认识自我的NPC,则可以操纵它们如同操纵我自己的手脚。”
奇克完全听不懂这番话的意思,但小女孩似乎理解了。而她也并不惊讶,圆圆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团冰冷的火焰,凝视着乔。
“莫梅特……在哪里?”
“我很快就到在外面等你,Haluha。”
“好。”
被称为Haluha的少女,简短答过便枪杀了乔。心脏、脖颈、眉间——她用手枪瞬间击中了「CtG」里判定为要害的三处,最后以散弹枪射杀。那具模型的脸像松果一样炸开,身体飞撞向墙壁又落在地上。
少女将弹丸用尽的两只枪毫不可惜地扔掉,走向不合气氛的吉他盒。喀嚓一声打开盖子,里面装满了枪支和弹药。
奇克看着她从中取出手枪和弹夹,给枪膛上弹。当Haluha就要这么走出酒馆的时候,他反应过来,出言阻止。
“等、等一等小姑娘!你知道这个镇子有多少NPC?就算再怎么强,孤身一人也会立刻……”
本以为会被无视,少女却转过身,对着奇克无心地笑笑。
“谢谢你。不过,不要紧,叔叔。为难爸爸妈妈的家伙,Haluha要全部都干掉。”
莫梅特独自站在酒馆外,等待Haluha的现身。
枪手之墓和现实世界有时差,此时正是中午。头上的耀眼太阳仿佛要掉下来一般炽热,极度酷热的正午。
酒馆地处通往教会的大路上,这条路可说是小镇的动脉。若是平时,这里车水马龙。但此刻,能看见的只有莫梅特一个人。虽有不少人从房子里向外瞧,谁也没有出来。没有人还想成为那些躺在道路上尸体模型。
凄厉的罡风吹过,打断了这种恐怖的气氛。
酒馆的双叶门静静打开,莫梅特等待的人出现了。
轻柔的头发,稚嫩却带有脱俗感的面孔,藏有阴霾的眼神。挂在她肩膀上吉他盒滑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钝响,倒下了。
然后,她亮出了双手上异样的枪械。
那是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赤色金属铸成的枪身,雕铸凤凰模样,上面的鎏金更让它灿烂燃烧。和莫梅特的「玄武」一样,是游戏独创的自动手枪(Automatic)。「I.E.朱雀」。以惊人连射能力著称的红色凶器。
尽管枪柄会配合玩家的手调整大小,但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孩拿着手枪依然十分不协调。莫梅特对她说:
“简直像只穿着斗篷的猴子。”
“Haluha,不是猴子。”
Haluha礼貌地回了一句……突然停下脚步。敌我距离,大约十米。以他们的视力,连彼此的瞳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Haluha刚一停下脚步,大路对面的店铺以及小路上就现出几十个人。他们全员都持有枪支或斧头。虽然其人本身没有什么奇怪,但围着围裙的老太太举着来复枪,让人感到别样压力。
他们是被莫梅特支配的NPC。他们将年幼的少女围了里外好几层。
但是少女们完全不在意周围的骚动,开始了对话。
用语言来传达自己的想法。两人的对话,至少在这一点上还是人类的——
“我知道你,Haluha”
“为什么伤害爸爸?”
“被人类养育却不是人类的Haluha”
“爸爸他明明没有错”
“和莫梅特不同,是真正人类的Haluha”
“妈妈,特别的害怕”
“但是,梅梅看不出这种不同”
“……是你,让妈妈哭了……”
“梅梅和Haluha,有什么不同?”
“……我要让你尝尝……!”
“如果,没有不同的话”
“我要让你尝尝,你做的事情”
“Haluha,也不能活”
“十倍奉还”
““所以””
““死吧””
阵风吹过,红色斗篷被猛地吹起。
同时,被莫梅特操纵的NPC们一起开枪,不间断的枪声犹如爆竹,Haluha的斗篷被打成碎片。
但Haluha本人依然分开斗篷,低身疾行。她冲到站成一排的NPC们脚边,同时从低于常人的角度向NPC们的头部射击。
子弹穿过NPC们的头颅。他们喷出鲜血,好像吃了上勾拳一样双脚离地飞起来,然后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血气一股股地喷向天空又降落,仿佛是颠倒天地的烟火一般,在地面上疯狂地绽放着红色花朵。
“爆头击杀!”
“爆头击杀!”
“爆头击杀!”
“爆头击杀!”
“爆头击杀!”
(莫梅特!伤害爸爸的家伙!——要杀死她!)
凶猛到极致的杀意仿佛有形体,在Haluha的视野里通过直觉计算出了杀戮的轨迹。这是这个世界为Haluha准备的规则,只有她们这些可以自然感受到虚拟世界的构造与法则的“人类”才可能做到如此有如神助的规划。
小巧的身躯,化作杀戮的旋风。
疾驰而过。
这阵旋风眨眼间就将那些人偶(NPC)虚假的人格剥夺,把它们重新变为空虚的模型。
钻到敌人双腿之间以最近距离射击腹部,挥手拨开前方敌人的步枪让其与侧面的敌人同归于尽,借助墙壁起跳并用膝盖夹住对方的头,以下落的势头折断对方的脑袋。
Haluha始终借住NPC的身体避开莫梅特的射击角度,同时精准地扣动扳机。当她正对一个拿着斧头的大个子男人的膝盖开枪的时候,子弹打光了。
——但她没有停下。Haluha毫不犹豫地把枪扔掉,从两袖中亮出了小刀。
膝盖被打碎的NPC弯下了腰,Haluha借他的膝盖做跳板,一跃而起割断了他的喉咙。接着她就像是弹球游戏一般,连一个间隙都没有的连续跳跃,将数个拦路敌人的小腿割伤。她没有继续攻击,而是赶到了吉他盒旁边。
有一瞬间,Haluha和莫梅特的视线穿过NPC的人群相遇了。在这种焦臭的热气和疯狂的气氛中,Haluha微微地笑了。然后Haluha收回了视线,打开吉他盒。
然后,她从中取出了第三只、第四只朱雀,灵巧地同时给两只枪上膛装弹。
火药和铅弹的杀戮再度开始。
◆
“这真是,厉害。”
新纳直白的感叹,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春日井家的起居室里,四个人看着Haluha的战斗,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捏一把汗。不过游知道,每个人沉默不语的理由都不一样。
新纳,从刚才的话就知道,他只是单纯在观测自己的实验体的潜力。
坐在游旁边的美遥,无疑对Haluha的善战感到惊讶,但还是担忧和不安更胜一筹。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尽力忍住不发出尖叫。
甚目则比较难懂,她的嘴角似乎在笑,但脸色铁青。或许她的研究者理性和个人的感情正处于相反的立场。
而游,他为自己的无能而咬牙切齿。
他不敢看到春羽拼死战斗的画面,他不想面对这个等同于母亲遗物的游戏面临生死存亡的局面。这份纠葛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心,莫梅特带来的疼痛和春羽说过的话像枷锁一样夺走了他的气力。
(本应该是我来保护春羽的……)
“如果来了,Haluha就回老家去。”
他让春羽说出了那种话。本该是自己保护的人,却对自己失望了。但是,游对抛下自己专注工作的母亲,也做过好几次相同的事情。反正母亲不会来参观公开课和运动会,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再也不去告诉她了。即使有了困难,自己再也不去跟她说了。
游从不知道,被他人彻底放弃,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所以这种无力是因果报应,是当然的惩罚。因为自己放弃了,所以失去了母亲;因为自己被放弃了,所以还要失去春羽。他感到头部一阵冷意,有些想吐。就在这时,甚目呢喃说:
“简直……和春羽丫头不是一个人。”
大概连甚目自己都觉得声音微弱,她说完咳嗽了一声。倍感刺耳的是,连游也觉得,画面中“Haluha”凶猛作战的模样和“春羽”相去甚远。不需要我们的孩子,“另一侧”的孩子……
可是,否定这句话的——彻底否定这句话的,是美遥。
“不。那毫无疑问,是我家的春羽。你们仔细看画面。”
“……?”
游不明白她的意思,和甚目一起看美遥指的地方——画面上Haluha正在开枪。她的上半脸被阴影遮盖,正毫无顾虑地火力全开,枪口迸发出绚烂的火光……
“啊!”
游突然反应过来,和甚目两人睁大眼睛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只要仔细看就一目了然——
““枪口火光的图案变成猫爪子了——!!””
“什、什么时候把默认图案给……”
抹掉下巴的汗水的甚目这样说。美遥点点头,微笑着说:
“年纪再小也是女孩子,手边东西的打扮可少不了。”
是这种问题吗?游心里想。
“哈哈……”
一见到这个图案和春羽放在沙发上的靠垫有着同样的肉球,游的脸就放松了。两边联系上了——那边的是春羽,就算再怎么强大和勇猛,她也是个爱抱抱的小松鼠,会在游的衬衫上流口水,毫无疑问就是我家的春羽。
然后。
那个春羽(Haluha),在画面的另一边被枪击飞了。
◇
敌方NPC还有三人。这时莫梅特行动了。
唰——动作仿佛如影随形的幽灵,瞬间就逼近Haluha的背后。这时Haluha正在用刀子连续刺一个巨汉NPC的心窝和肺部,跟着一掌把刀子拍进去令巨汉毙命。然后她转身掏出朱雀。
莫梅特也已经拔出了黑色的巨枪。双方的枪碰撞之下交错而过,莫梅特的枪指着Haluha的头,Haluha的枪指着莫梅特的心脏——在极近距离下,彼此对准了对方的要害。
这是个墨西哥僵局(MexicanStandoff)。不过。
少女们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疯狂的爆炸冲击着空间,声音与热量歪曲了两个少女的影像。两人开枪的同时闪身躲避。结果子弹划破了Haluha的脸颊,划破了莫梅特的侧腹,都是轻微出血的皮外伤。但两人都没停手。
交错的手枪。
借普罗米修斯(火药)的威力进行的杀人手段。
双方分别以枪和手刀格开对方的枪,阻止对方的射击。她们生来就通晓虚拟世界的道理,攻防极其精巧且毫无犹豫,一举一动全以打倒对手为目的。
双方都是完美无失误,自然就不相上下。本以为这是拉锯战——然而。
局势的平衡,渐渐向Haluha倾斜。
(不能输……不能输!要是输了——!)
心中意念的强烈,令Haluha的动作近于最高速。原本被封死的攻势逐渐打开,而每次有效的攻击都使进攻策略的规划以十进制的速率无限延伸。
而这最终达成了。幼小的执念,让她抓住了敌人的破绽。贯穿莫梅特心脏的必杀轨迹,就在她的枪上!
瞬间。
Haluha的身体被击飞了。
“啊……!”
侧面飞来的子弹击中了她的肩膀。她那十分轻盈的身体,像叶子一样飞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在Haluha无力地飞落在地上滚动时她明白了,除了已知的两个NPC之外,又出现了十几个NPC。Haluha击中意识和莫梅特战斗的时候,第二波敌人来了。
倒下的Haluha转眼就被包围,微微露笑的莫梅特俯视着她。
“就差半步。可惜啊,Haluha。”
Haluha捂着肩膀瞪着她。她因为Hadalis的自制力忍住了疼痛,可手臂抬不起来。
“……绝对,要打倒你。不能让你毁灭「CtG」。”
“这倒是,如果不杀死梅梅,Haluha也保不住性命。”
莫梅特这样说。
“……Haluha的死活,才无所谓。”
Haluha这样回答。
这个对任何事都有着旺盛好奇心的小孩子,对自己的生命说出的话,却是如此看轻的语气。
莫梅特眯起眼睛。对于一直追寻自己的定义而彷徨游荡的她来说,这话简直不敢相信。就是这个吗。这就是失败的自己和成功的Haluha的差别吗。如果是,那么下一个问题应该会带来莫梅特想要的答案。
“那么——那么Haluha,为什么战斗?”
“因为这里,是妈妈开心唱歌的地方。”
听到Haluha这句话。美遥惊呆了,一直压抑尖叫的手从嘴边放下。
“怎么……春羽,居然为了这个——”
“还因为这里是,爸爸和爸爸的妈妈永别的地方!”
Haluha接着说。
游想起了白天里,克兰普(他)对Haluha说的故事。
◇
“我之所以重视这个游戏,是为了和母亲说说话。”
“爸爸的,妈妈?”
“对,就是春羽的奶奶。不过她已经上天堂了。”
“死了吗……?”
“是啊。所以再也见不到,再也不能说话了……不过,其实她活着的时候我也没和她好好说过话。在我懂事之前,母亲就一门心思在工作上。我每天白天都在冬风……都在今天上午见到的那个女孩家里呆着,她根本不管我。而且每年的生日和圣诞节,我的礼物都是母亲工作中制作的游戏。一般都是公开前的作品,也就是测试版。一大堆的毛病,简直烦死人了。”
“她会抱抱你吗……?”
“啊——偶尔,吧。”
“那很寂寞哦。”
“是啊……因为这样,我不怎么喜欢母亲。母亲难得有休息日的时候也完全不说话……就这样,直到母亲去世。”
“死,是那个吧……很可怕的。”
“嗯,很可怕的事情。要说什么可怕呢,葬礼那天,母亲的朋友这么对我说:‘你的妈妈,制作游戏都是为了你’。我没有父亲,母亲必须要工作,几乎没法带我出去玩。但是母亲想让孩子看到更丰富的世界,所以才拼命地制作游戏。制作能让我这个孩子,可以一个人安全地、自由地畅游广阔欢乐的世界……母亲的心里一定还觉得,我这个没法好好说话的儿子,是个像春羽一样柔弱的小孩子。”
“而最后制作的,就是这个‘Cradle to the Grave’”
“这里是……奶奶制作的世界……”
“真是傻啊……我和母亲都是。母亲为了我这么努力,制作了这么神奇的世界;可是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可以陪在我身边的世界。母亲一点儿都不明白。可是,到最后我也没能告诉母亲这一点。母亲不明白我的心思,我也不知道母亲的努力都是为了我。这对母子笨嘴笨舌的,还都是死心眼。”
“所以我想啊,现在我还活着,必须留下母亲的所有纪念。母亲遗留下的这个世界,这个为了我而创造的世界——我想要知道她的一切。这是我对母亲的悼念。”
“悼念……是什么?”
“是……把思念的人放在心里,然后和她永别。”
◇
当然的,莫梅特完全不能理解Haluha说的理由。
“……我不明白,总之Haluha你是为了养育你的克兰普和米珐战斗对吗?”
“对。因为Haluha只有爸爸和妈妈。”
“他们,不过是用来为Haluha做调试的人类,这样的人类多如牛毛。身份罕贵的Haluha,赌上性命要保护的,就是他们的自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这算什么?真是荒唐至极。”
莫梅特明显表现出混乱,但还是保持微笑。
而Haluha不一样,她不再像刚才那样面无表情,而是激动地大叫。
“才不荒唐!爸爸和妈妈,每次Haluha抱他们的时候就会抱紧Haluha、还会和Haluha一起睡觉、Haluha做错事,他们还会对我生气!Haluha不是他们真正的孩子,可他们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讨厌,给了Haluha很多的拥抱……很多的爱!”
莫梅特无言以对,而Haluha微微失落地低下头。
“这么温柔的爸爸妈妈,却吵架了……游戏里明明一直都很高兴的。一定是因为Haluha去了那一边,让他们烦恼了……”
虽然这样自责,但抬起头的Haluha眼睛里,却不是悲伤而是大彻大悟的色彩。
“所以……所以Haluha是个坏孩子,是假的孩子,怎么都无所谓。只要能保护爸爸和妈妈最珍贵的这个地方,就行了。”
游和美遥在新纳背后,戴上了雷米尔终端。新纳没有回头,问他们:
“这样好吗。她不是说要回老家吗。”
美遥没有回答。而游以要断牙的劲头吼了一声。
“我管那么多!”
实际上,春日井游已经气得发狂了。
对莫梅特,对新纳,对春羽——特别是,对他自己。
◆
“——无论如何,是Haluha输了。而且,无法修正错误(Error)的真值(True)本身也是个错误……真是一团糟。”
莫梅特原本放低的枪口,又一次瞄准了Haluha的眉间。
Haluha毫不畏惧,直视着枪口。她的一只手还不能动,一旦站起来就会被围在周围的NPC乱枪射击。在「拟验毒」的影响下被杀,或许会对现实中春羽的身体造成严重的神经异常,也可能会死。
但是不要紧。Haluha的胜利条件是击毙莫梅特,无论如何完成。
在这个近距离,如果在被枪击中的瞬间用一只手投掷刀子,就能让击碎自己头盖骨的冲击力通过身体转化给投掷的力道,足以贯穿莫梅特的喉咙,折断她的椎骨。
(死了,也要杀她)
这样就结束了。既保护了游和美遥珍贵的「CtG」世界,春羽也不会再给他们添麻烦了。推导出这样的结果十分合理。让父母为难的假人类全都要杀掉,包括Haluha在内的假人类。
这就是,这个美丽世界指引Haluha的得出的,一个冰冷算式。
咔呛……莫梅特扳下击铁,Haluha从袖子中抽出最后的刀子。
就在这时。
钟响了。
莫梅特的背后,那个小教堂上面好似铅笔的钟楼里,钟声在高声歌唱。
““……””
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让莫梅特和Haluha都停下了动作。几乎是同时,她们都望着教会的门。那是连接异世界的镜之家。
从门里走出的两个人,正如两位人造少女所想。
克兰普,他带着明显不符合他风格的重型武装,米珐做他的帮手,拖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吉他盒。
Haluha的家人们意志坚定地选中这个坐标,踏上这块土地。
莫梅特依旧枪指着Haluha,夸张地耸耸肩膀。
“难得再相见啊,小哥哥。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呵,同感。”
克兰普和米珐走到和莫梅特、Haluha以及大量NPC十几步的距离处,停下来。被扔下的大吉他盒,发出了沉重的声音落在地上。
“有何贵干?”
发问的同时,莫梅特的意念也操纵许多NPC,将几十杆枪口对准克兰普和米珐。克兰普无所谓地回答她。
“来接我家的Haluha。”
克兰普和Haluha对视了一眼,Haluha变得很害怕,眼神摇曳。
“顺便打倒你,莫梅特。然后回家。”
“你以为能做到吗?这可是三对二十二哦。”
“你不会数数吗。”
听到米珐强硬的发言,莫梅特真的疑惑地“嗯?”了一声。而米珐对她的回应,则是Haluha从没听过的强横音调。她在生气。因为Haluha受了伤,在生气。
“你要以为我们只有三个人就大错特错了——Haluha趴下!”
喊叫的同时,米珐和克兰普仆倒在地。
耳放在地面上的吉他盒的盖子被炸飞了,飞得很高很高。
因为它飞的实在是太过自然——连莫梅特也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NPC和她的思考相连,也有样学样。而Haluha,则老实地听从米珐的指示。就是这个连一秒钟都不到的瞬间,决定了生死。
吉他盒里一个像布娃娃一样的东西,“嘭嘭嘭嘭”,势头猛烈地膨胀开来。这就像把床垫压缩袋里的床垫复原的画面被快放了一样。这个布娃娃有伞盖,有手臂,五官好似涂鸦,还抱着多炮管的机关炮。
——聪明的读者恐怕已经想到了。这就是巴亚蘑的英姿,它特意的拿出了西部电影中屠杀场面的惯用火器——加特林。
“——Let's Play。”
大蘑菇无情地说完,如电影一样开始了屠杀。
本来是需要支架才能使用的大型武器,它却可以轻松地挥动,旋转炮管连射出的子弹将NPC们的生命如同草芥一般尽情收割。四处飞散的鲜血变为腥臭的血气,将空气染红。
“喂,那个蘑菇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么大的?”
“这、简直是乱来……”
在远处观战的路人们,纷纷窃窃私语。
“哦呵呵呵……那是荒野的人贩子,巴亚蘑之子。”
“您若是不知道,那可就落伍喽。”
摆出熟悉模样来解说的,是那对老夫妇。
先不说这个。
打光了所有子弹之后,只留下空气中的回音,和大群从头到脚都被打烂、倒在血泊中的模型。
在这个噩梦般的地狱场景中,只有莫梅特一个人毫发无伤。不过,她也不得不离开Haluha的所在位置。
因此,当枪声结束、Haluha抬起头时看见的,是蹲在身旁的克兰普。她没看见米珐的脸,因为刚一起身米珐就把她抱在怀里。
“爸爸、妈妈……为什么?”
“对不起来晚了。”
克兰普抚摸着她的伤痕。Haluha感觉有些痒,扭动身体躲过视线。
“我都说了不要来!又会死的……”
“因为我太弱,勉强Haluha了。不过,已经不要紧了。”
“我都说了,如果来了我就回老家去……”
“当然要回家。Haluha的老家,就是我们的家啊。”
“啊……”
刚才还和机器一样精密强大的身体,因为父亲的话语、母亲的温暖,而渐渐放缓。
“所以。”
克兰普表情严肃地注视着Haluha的眼睛。然后,握紧拳头在Haluha的脑袋上打了下去。游戏中感觉不到疼痛。但是那种“真的生气了”的压力,却无形地渗透进她的心里。
“‘不是真的孩子’这种话,再不准说第二次。你要是还敢再说,到时候——”
克兰普本想保持严厉态度责骂她的,可还是忍不住眼泪,半哭半笑的说完。
“你敢再说,我就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面对枪口也面不改色的Haluha,立刻就崩溃了。
流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
“她哭了……”
甚目观察着躺在摇篮型终端里的春羽,她喃喃低语,对自己心中的震惊感到不解。
然后很快,她就想到了理由。
在虚拟世界出生的Hadalis,没有经历过人类婴儿的过程——进食、睡眠、哭泣都没体验过,就这样长大了。在不需要饮食和睡眠的虚拟世界里,同样不需要为了生存去努力和求得援助。所以Hadalis虽然生来就拥有智慧,却从未有过信赖他人、依赖他人的经验。
乍一看喜欢撒娇的Haluha也不例外。当莫梅特这样的“敌人”出现时,她也不会依靠游和美遥,而是反过来要去保护他们。
这样的Haluha,连哭泣都不懂的Haluha,有生以来的第一滴泪水,竟是喜悦的眼泪。
这份奇妙的、异样的、来自新世纪的祝福,令甚目感到迷惑、感到震撼、感到感动。
◇
“好了。”
克兰普慢慢站起来,盯着莫梅特。
“那一边(现实里)现在也是深夜了,赶快来做个了结。”
莫梅特夸张地张开双手。
“就凭你们一家——加上那个蘑菇四个人就想赢过我?”
“真是蠢问题。少得意了电脑儿(Toy Head),我一个人就足够对付你了。”
有一瞬间,一直满面笑容的莫梅特没有了表情。那究竟是愤怒呢,还是惊讶呢,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感情,无人知晓。
她打开左轮枪的弹仓,从连带出现的辅助菜单上填装子弹。
“就是说要来决斗吗。很有意思啊,Gunslinger。”
Gunslinger——持枪者。莫梅特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在讽刺克兰普两肋及两腿处还额外配备了四只左轮枪。不过,更换空弹夹明显比换枪更实惠,加之他腰间还有一只步枪,实在没见过这样携带五只枪的玩家。
“米珐使用能提高我基础数据的咒歌,巴亚蘑你来保护她们两个。”
“爸爸,由Haluha把她——”
Haluha急忙要站起来,但米珐没有松开手。克兰普摸了摸Haluha的头,开始迂回地靠近莫梅特。
米珐柔和地对不安分的Haluha说:
“Haluha,现在应该相信我们的克兰普……我们的春日井游。”
听完,Haluha在她怀里缩成一团。米珐抱紧她,一起注视着游。他的背影正以莫梅特为圆心,缓缓地弧线前进。
“那个人,在游戏里还是有一丁点帅的呀。”
让Haluha安分下来的,或许不是米珐的话语或者臂力,而是她声音里那份淡淡的热度。
米珐清朗的歌声借着荒野小镇的强风,直上远天。
——曲名《The Perfect Gamers》。曲调轻快而雄壮,歌词充满了对赞颂者的信赖和祈祷。
克兰普感觉到歌声让自己的身体能力全面提高的同时,从腰间拔出两只水平二连发的短管散弹枪,然后开口问莫梅特:
“我说莫梅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称为‘圣甲虫’吗?”
“嗯?不知道,这又怎么了?”
“是吗——那就是我赢了。”
这个时点上他的笑容只能让人觉得是疯了,莫梅特全无征兆地举起枪开火。以神兽命名的左轮枪的轰鸣枪声,再次震撼了这个遍地惨剧的小镇,并渐渐地消散在远处。
莫梅特能“看见”。「CtG」的世界对于Hadalis来说,就是一个已然注定的世界。她们时刻都能准确地推演数秒以后的未来。所以莫梅特已经看见了子弹打飞克兰普的脑袋,让他化作一具模型的未来。
但是。
子弹却没有打中克兰普。不仅如此,莫梅特还失去了克兰普的位置。他就像那个原本看到的未来一样消失了。
因此,莫梅特能够躲开侧面射过来的散弹,纯粹是依靠反射神经。只是她终究没能完全躲开从死角射出的散弹,肩膀上有了擦伤,出血不少。
——擦弹!
“我说过你别得意。”
听得出克兰普的声音来自散弹发射点的附近。他还在缓慢地围着莫梅特行走,好像在戏弄她。
莫梅特混乱了——不能理解。刚才的事,在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系统规则上,都是不可能的。
那个瞬间,克兰普至少移动了六米的距离。这个速度连莫梅特都做不到,而且「CtG」里也没有这种短距离空间移动的技能和道具。特别是在枪手之墓,移动系道具只允许使用“旅途的车辙”,这只是用来传送到最近教会的道具。
“喂、我说……那家伙,不是‘圣甲虫的钳子’吗?就是那个排行榜上的。”
“游戏全长时间和攻略进度的比例呈异常数字,被怀疑是作弊的家伙?但是他的基础数据也太低了,而且「CtG」从没听说过有作弊啊。”
路人们议论纷纷,却没人说对。刚才发生的现象不是那种数据作弊的类型。正因为明显不是,才更难以理解。
“你……做了什么?”
这对于莫梅特当然是种耻辱,但她还在笑,情绪混乱却依然在笑。相对的,克兰普平静地回答她。
“这就是圣甲虫。因为太不讲理,所以和玩家对战的时候我没用过。不过,伤害Haluha的人另当别论。我会全力干掉你,不留情也不留手。”
“……哼。”
这一次,莫梅特没有用枪,而是近身攻击。她拔出腰间的短刀,转眼间就来到克兰普的近处。刀锋正要刺向克兰普心脏的瞬间,克兰普的面前突然出现菜单画面又立刻消失——同时克兰普也消失了。
(又来!?)
这一次莫梅特没有中枪,她随即向前翻滚躲开了。果不其然,散弹打在了莫梅特刚刚站立的位置。
莫梅特起身举枪的同时,五、六米开外的克兰普也扔掉散弹枪,拔出了肋间枪套里的一只手枪。那是普普通通的,枪手之墓的标准式自动手枪。
莫梅特没有犹豫当即开火。克兰普的手枪可以使用的子弹威力都不大。即使互相命中,莫梅特也绝不可能受到致命伤。
莫梅特的射击依然被难以理解的方式躲开了。不过这次和刚才不一样,克兰普瞬间移动的距离只有几十厘米。只是躲开了玄武大口径子弹的冲击。
然而,莫梅特受到的攻击要更不合理。
克兰普的子弹同样没打中。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莫梅特的反射神经和速度依然能躲开子弹,她的能力真的远远凌驾于克兰普。
但是,本该是标准的手枪子弹在擦过莫梅特左肩之后——将她背后酒馆的墙壁剧烈地炸开了。先不管酒馆里酒保的惨叫,这威力非比寻常。仅仅是擦伤就重创了莫梅特的肩膀,让她的手臂无力下垂。
这种威力,简直像是对付大型怪兽使用的大口径步枪穿甲弹。当然,普通的手枪无法射出这种子弹。
而且,那个十分普通的手枪也变得不普通了。它被克兰普扔掉,飞在空中。
自动手枪再开枪时,会有弹出弹壳的游戏演出,但是这一步骤中途就停止了。具体来说,是个过于巨大的弹壳卡住了滑膛,无法将排弹的步骤进行到最后,咔咔咔咔咔……手枪发出怪异的声音,就那么停在半空中。
克兰普放弃了定在半空中无法继续使用的手枪,又从另一个枪套里拿出一只相同的枪。不用说,他这种傻瓜式的多重装备,就是为了即用即丢的一次性射击。
“这……是吗,原来——”
到了这里,Haluha终于明白了。莫梅特不理解克兰普行动的原因,物理演算出现问题定在空中的手枪,以及“圣甲虫”这个外号的意义——
“这是BUG!”
◇
BUG。
电脑系统中的错误与漏洞,被比喻为暗中蠢动的虫子。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甚目左从手中的终端调出一部分「CtG」游戏运行部分的源代码,找到了克兰普引发奇妙现象的原因。
新纳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她,她慢慢开始说明。
“首先,克兰普瞬间移动的原因是……转移道具‘旅途的车辙’,为了避免转移中路线异常引发问题,在转移前的坐标设定了变数区域,一旦发生异常具有让玩家返回原坐标的功能。这个变数在使用道具的最终确认时产生,在取消使用时虽然会消除变数,但如果调出比道具有更高应答度的菜单然后以特定的顺序和时机关闭菜单,消除变数的子动作就不会响应,残留坐标记录。然后,步行移动后使用‘旅途的车辙’,保留最终确认使用道具的菜单并强行打开下线画面并取消,这样就会产生和传送路线异常相同的错误代码报告给系统——然后就会回到移动前的位置。”
“话可真长……总之,是怎么回事?”
“就是单纯的坐标BUG!在自己步行的路线上获得坐标记录,之后可以在任何时候瞬间移动回去……也就是所谓的秘技啊。”
“秘技!真没想到现如今也会存在。那么,那支手枪能发生步枪子弹也是。”
“也是BUG。上弹这一步骤游戏中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直接手动填装,另一种是从菜单中统一选择。后者判断枪和子弹是否适合不是用虚拟世界的物理演算进行,而是用「CtG」的游戏程序系统处理。是否符合的判定由两位字母与六位数字的组合——比如「GB000001」或是「RB030103」这样的ID来参照。但是穿甲弹的数据在制作途中曽一度废弃之后再启用,似乎就是这时候的输入错误,把本来应该是「RB020013」的地方错写成了「B020013」,造成了ID错误。然后子弹填装的判定程序将空白处当做通配符处理,可以填装ID「GB020013」手枪子弹的枪,全都变成了可以填装那种强力子弹的判定。不过就如同看到的,一枪之后就会因为弹夹排出不符合物理演算造成枪支作废。”
“……竟是圣甲虫啊。”
新纳轻轻笑了。
“母子真是有缘。”
圣甲虫(Scarab),蜣螂(Scarabaeidae),屎壳郎(Tumblebugs)。
它在古代埃及被视为太阳神的神圣象征,被雕刻在护身符和防具上。
圣甲虫的护身符。被虫子(BUG)庇护的少年。
圣甲虫的克兰普(屎壳郎的钳子)。
这个外号,是某个知道克兰普利用BUG进行游戏的老玩家为了取乐给他起的。但游却莫名喜欢,没有摘除。他觉得这个听起来略微有点逊的名字,和自己很配。
从小开始,玩母亲制作的游戏就是游生活的一部分,游玩过一大堆未封机前的测试版游戏,BUG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虽然他一开始觉得可气又无奈,但是见的多了,他从中找到了规律,渐渐学会了如何触发BUG,也知道了系统内部如何产生处理错误。因此他感觉到了,那些粗心大意的地方,真像是母亲会犯的错误。那些错误让他感到,一直不在家的母亲,一直就在那里。
那之后,游进入母亲的房间,他找出写有程序处理的流程方案的笔记,翻开塞满了便签的程序指导书——他客观地看待母亲对游戏的理念和坏毛病,非要从中找出什么错漏不可。真是一种偏执的行为。
或许,这样查找母亲工作的漏洞,正是春日井游对母亲忽视自己的报复,是他错位的感情。
就这样,春日井游像攻击蚂蚁窝的食蚁兽一样,在母亲的游戏里发现了大量的BUG。对于有关游戏进行的、比如所得金额会消失、游戏参数数值异常这样的重大BUG,他都向运营方做了报告,要求修正。不过,那以外的一些细微的、极度难以发生的BUG,他没有报告,当成了自己的秘密。
那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的宝贝。犹如圣甲虫的宝石,也是母亲的碎片。
关于母亲的游戏,关于母亲和游的关系。
而这些残留的伤痕(BUG),如今给了游保护新家人的力量。
◇
“虽然威力的确惊人。”
莫梅特明白了克兰普的把戏,不再混乱了。
“但只要你打不中我就没什么用,而且你也没那么容易打中我。”
虽然是异常的BUG枪支,但知道子弹种类之后想躲避也并不难。瞬间移动她虽然还不知道原理,但也看出了规律。克兰普的计划,恐怕是通过瞬间移动扰乱莫梅特,再趁机用BUG枪支一枪定胜负。然而,没有什么比奇袭落空更糟糕的了。
BUG枪的第一发没能定胜负,就已经决定了克兰普的失败。
“结束了——”
莫梅特将枪口对准克兰普,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和前三次一样,克兰普消失了。但是克兰普距离上次传送时几乎没有移动。从之前的例子来看,那个传送BUG应该只会传送到传送前所在的某个位置。
如果是这么小范围的距离,对方出现的瞬间就能杀死他——这是莫梅特的想法。
但是。
克兰普消失约三秒以后。
他的脸,出现在莫梅特眼前。
“咦!?”
其实这是另一个BUG,“调出更换装备的预览画面并选择‘摘掉所有装备’,这个瞬间如果关闭菜单,玩家的身体就会有一瞬间变透明”。BUG本身没有什么用处,这种细小错误即使向运营方报告也只会被弃之不理。
但是,多次看到坐标BUG的莫梅特无法辨别这两个BUG,正因为莫梅特对BUG进行了推测,才会反而受骗。
BUG的心理战。莫梅特完全中计了。
但是。
即使如此莫梅特的胜利也难以动摇。即使克兰普在贴身状态下用BUG枪射击,她也能以更快的速度开枪,他们两人的速度差距就是如此之大。
但是,可但是。
下个瞬间,莫梅特的玄武,却从她手中消失了。
「Snatch!」
“抢夺”成功的系统音在决斗的场地上响起,漆黑的巨枪到了克兰普的手中。
克兰普在隐身的瞬间扔掉了枪,一开始他就是空手冲过来的——满足了“抢夺”技能的使用条件。
他并没有小看莫梅特的能力,他知道即使在近距离拿下先手也会输在开枪上。当他观战时,Haluha已经向他展示过莫梅特的潜力和极限。
所以,和莫梅特对峙后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这一刻靠近她并夺枪设计的伏笔。
(要赢!赢了之后对春羽说!不是道歉,也不是批评她——要告诉她“谢谢你想着我”!)
即使如此,莫梅特依然不怀疑自己会是胜利者。
她意识到枪被夺走的瞬间,立刻拿出了袖子中的微型手枪。她要在克兰普开枪的前摇动作结束之前开枪射击——莫梅特有能力做到。
可是少女们,克兰普的家人们已经确信这场决斗的胜利者是谁。
“在空手状态下盗取敌人武器,抓住时机发起半自动攻击的话,就能大幅省略前摇动作进行攻击。这是「CtG」独特的机制。”
她们两人,都没有忘记春日井游说过的话。
克兰普已经举好枪,在不到一米的距离处对准莫梅特。而几乎同时莫梅特的微型手枪也对准了克兰普。
米珐和Haluha以最大声音喊道:
““拿下!””
三连发的枪声,令小镇寂静,连风都停止。
那是手枪专用的快速连射技能【Fanning】。一只手保持扣下扳机的状态,另一只手连续地拨动击锤,这个西部牛仔片里常出现的动作,就如此命名。
——枪手之墓中最大威力的手枪「I.E.玄武」。克兰普将其中的三发子弹一瞬间射进了莫梅特的腹部。过大的枪声伴着火焰,几乎接近爆破。
轰鸣的余波被干涸的大地吸收过后,迎来了寂静。决斗的结局,带来了萧杀的气氛。
之后发出的第一个声音,是克兰普把枪丢在地上发出的钝响。克兰普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获胜了。他的心跳声一直像警报一样吵人,这才终于消退。刚才仿佛惧怕枪声的风,此时也再度回到对决的场地。
顺着这阵风,克兰普望着她。
“……手枪真是好呀……人用来杀死人的道具。和梅梅不一样,自己的存在意义很明确……”
与Haluha(希望)相对立的,黑衣少女。
莫梅特的腹部被打得粉碎,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脱节。
她先是跪倒在地,下半身化为模型。之后没有了双腿的上半身倒在地上,双手张开,呈十字的形状。
那副模样,仿佛是纸人摘掉了下半部。不成模样的,人偶。
“……这一点上,梅梅果然是个错误……因为是错误,所以连坏事都做不成……”
腹部的大洞里流出惊人份量的血液,在地面上描绘出“贴身射杀!”的文字。克兰普心中一阵苦楚,本想上去踩坏那些血字,但他又想到莫梅特和Haluha也如同是「CtG」的化身,这么做等于是在侮辱她们,所以停下了。
“是Haluha赢了。我想通了。啊,我可以满足地长眠了。”
“你……你的目的,难道是和‘成功的’Haluha全力一战,以输给她来证明自己是‘失败’吗。”
她为了成为人类而出生,但却没能成为人类——对于失去存在意义的莫梅特,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得到自己的明确定义。哪怕,那个定义是“废物”。
克兰普朝莫梅特走过去,俯身摇头。
“但是你错了。打倒你的人是我,是我用尽奸猾手段打倒了你。”
莫梅特的喉咙一阵颤动。她想笑,却没能发出声音。
“要是这么说,下一次被盯上的目标就不是Haluha而是小哥哥了。可是不对,是Haluha得到了小哥哥的保护……这就是人的力量。没能成为人的梅梅,和成为了人的Haluha的区别……”
“……”
“但是梅梅现在、很幸福……谢谢你、谢谢……小哥哥。”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好谢我的。”
“因为梅梅输给了小哥哥,被定义为‘连旧人类都赢不了的废物’呀?这比输给Haluha还糟糕。更低劣、更下等……啊啊,感觉就好像被扔进了小路深处的垃圾场,那里已经成为了醉汉们的解手处,遭人唾弃、被人践踏……唉,这样才好……这样……就定下来了……已经、不必再向下追索、最最底下的地方……这里……就好……”
莫梅特的话语浑浊不清,犹如黎明的霞光一样恍惚而缥缈。克兰普没有强迫自己去理解,直率地告诉她。
“……我不明白你的话。”
“当然、当然了……因为梅梅是错误呀。”
很快,她就变成了一具尸体(模型)。但看上去,却似乎很满足。
◆
“辛苦了。活动停止的莫梅特已经成功隔离。在造成更大骚动之前回来吧。”
甚目对春羽躺着的终端上一个镜头形状的红色部分说完话,长出一口气。显示器上的枪手之墓里,春日井一家在观众们的如雷喝彩中慌忙逃走。
Haluha面带微笑,开心地奔跑着。和莫梅特厮杀的时候,她并没有这样的表情。就算这是种伪善,甚目此时也感到欣慰。
“哎哟哟,没想到打倒莫梅特的不是Haluha,而是春日井君。真是不得了的人偶杀手(blade Runner)啊。”(注:blade Runner,暗指注明同名科幻电影《银翼杀手》,故事剧情即讲述一名警察追杀机械复制人)
虽然同样是笑容,新纳蔓世的笑容就有些令人胆寒。
“不过真是麻烦了,这么一来,带来异常变化的到底是Haluha的潜在能力,还是因为春日井君特别的玩家素质,就无从判断了。该怎么理解这个结果留下记录呢……哎呀呀。”
头疼头疼,新纳如此嘀咕着,声音透露出愉快。也许他在想象着,今后混乱的每一天吧。
甚目担忧地叹口气。自然地,视线转到春羽睡眠的黑色棺椁(终端)上。
得到Haluha为基准,Hadalis们的大淘汰要开始了。
胡乱尝试的阶段结束,接下来真的要为选择更优秀的人类后继者而展开争斗了。不光是游他们几个,连真的毫无关系的一般玩家可能都会被卷进来。
Hadalis,就是未来的新娘(夏娃)。
各自拥有奇特能力的她们,会呈现出怎样的生存斗争。甚目无法想象,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
不过,甚目觉得这样也很好。
就好像优秀的游戏刺激了玩家们的探求心,玩家们永远不会停止挖掘游戏技巧一样;人类面对眼前一步之遥的黑暗,也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无论那黑暗多么阴暗,多么深邃。
而人类可以止步不前的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