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耶醒来一睁开眼,发现旁边就是巴洛克的脸。
「早安,京耶。」
「………………咦?」
「咦什么咦,是我把你抬到这里来的耶。」
巴洛克闹别扭似地,把小小的嘴巴噘得跟花蕊一样。
在窗外晨曦的照射下,散乱的银发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京耶东张西望,确认这里是自己的房间没错。
地上铺着棉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巴洛克会睡在上面,身上盖着毯子。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京耶冲出被窝,抱着头在棉被四周来回打转。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记得我是在路上……被琉璃子枪杀了!」
「那一枪没有打中你啦,正确而言,她本来就没有真的要射你的意思。」
「啊,是、是这样子吗。」
「后来,你淋雨淋到身体失温,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啊、啊,谢、谢谢。」
「唔。然后你因为不明原因,记忆开始慢慢消退。我看出我们之间的因果正逐渐丧失,于是使出了某种密技,才维系住你我的因果。短时间之内应该是不需要担心了。」
「……」京耶赫然停住脚步。
他看着自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脸,右眼确实变成了金色,那不是在做梦。
他就像要被右眼吸进去一样定睛注视。
灼热的感觉消失了——眼睛肯定牢牢地固定在里面了吧。
京子的眼睛,混沌的眼睛。
宛如高挂在窗外天空上的太阳般的金色。
「事情我都听琉璃子说过了。」
「是吗。」
印象中自己好像跟琉璃子说了很过分的话。
不过自己说的也是事实,老是拿失去的过去做文章也只是让人觉得头痛。
那跟现在的京耶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只眼睛有毒。」
「这样啊……」
京耶本身也有这样的感觉。
被京子交换的右眼金色眼睛隐藏着某种危险。
京耶举起右手遮住金色的右眼。
「我一定要夺回我的眼睛。」
剩余的左眼燃烧着暗淡的火焰。
「你有决心固然是件好事,京耶……」
坐在棉被上的巴洛克把毯子拉到脖子的高度遮住身体,露出非常困扰的表情说道:
「可是你先把衣服穿上吧……在我前面甩来甩去,会害我不知该往哪里看。」
京耶整个人冻结住了。
「而且我自己也想穿衣服。」
巴洛克一如忽然想起什么事般,脸上泛起樱花般的粉桃色。
「我知道了!稍等一下!」
京耶火速套好上衣和裤子。
「呃,抱歉。你先穿这个将就一下吧!」
京耶拿制服的衬衫给巴洛克。
「唔呣,哦哦哦~穿起来好宽松啊。」
也不知道是哪里有趣,穿上衬衫的巴洛克曲膝坐在棉被上,啪哒啪哒作响挥舞宽松的衣袖。
「哦哦~」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她的红色眼睛闪闪发光,不停重复挥袖的动作,像真的乐在其中的样子。
银色的头发,开心的红色眼眸、从衬衫领口露出来的锁骨和白皙脖子。
她那挥动宽松衣袖嬉戏的模样非常适合娇小玲珑的体态,看起来就跟小孩子一样天真可
京耶靠着墙边坐下,在有些远的距离下观看巴洛克的样子。
他皱眉苦着一张脸,仿佛是在思考自己该说什么才好的样子。
「是说,为什么我们会睡在同一张棉被上?」
虽然这不是他真正想要问的,不过这确实也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巴洛克说她使出了密技维系住因果,那么,那招密技到底是什么东西?
跟热呼呼的、令人觉得通体舒畅的事情有关系吗?
好神秘啊。
猛一回神,发现巴洛克也在看着自己。
她停止挥动衣袖的游戏,红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京耶。
「我想喝咖啡。」
巴洛克说道。
「……?」
京耶一脸纳闷。
「嗯。」
屁股黏在棉被上的巴洛克朝京耶伸长双手。
尽管她还是闹别扭似地嘴巴噘得尖尖的,可是却看得出有几分开心
……是在害羞吗?
「…………?」
见京耶全然无法理解,巴洛克鼓起了樱花色的腮帮子。
「…………人家身体痛到站不起来,都是你害的,你要负起责任。」
不知何故,泪汪汪的红色眼眸透着一股不容许争辩的眼神瞪着京耶。
不知何故,京耶汗流浃背湿成了一片。
「命你抱我倒客厅,冲泡咖啡纳献给我。」
「遵命。」
抱在怀里的巴洛克又小又轻。
还有一股甜甜的花香味。
「…………」
京耶举棋不定,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在一楼客厅的桌子面对面而坐。
巴洛克身上依旧只套了件宽松的衬衫,两人的前面各有一杯倒了热腾腾咖啡的马克杯。
杯子里冒出的白蒙蒙热气,浓醇的香味,窗外晴空万里,仿佛前些日子的雨天都是骗人的一样。
可是这些美好的事物都帮不了京耶。
「赛菲洛特公司有许多赞助商。」
巴洛克说道。
「国防总省设立的空壳公司也是其中之一 。」
搞不懂她干嘛说这些的京耶抬头看了巴洛克。
巴洛克用衬衫的过长衣袖包着掌心,一边用双手捧住冒着热气的马克杯,一边继续说道:
「军队的中枢当然就是军人。无论哪种组织都一样,最不可或缺的就是负责实际行动的士兵,不过这时出了点问题。」
「问题?」
京耶好奇地询问。
「有训练中完全没有异状,可是实际上战场后因受不了良心苛责而扣不了扳机的『无法杀生的士兵』;也有虽然敢扣下扳机可是承受不住杀人的沉重压力,导致出现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假装杀得了人的士兵』。像这类没办法完全割舍人类的良心的士兵占了一定的数量,除非上场实战,否则光靠目前的训练很难彻底辨别出这类士兵。
于是国防总省看上了……或者说有可能是赛菲洛特主动上门推销的『游戏』。无比拟真的环境,杀人体验,可是却完全不需承担受伤和死亡的风险。国防总省将『游戏』视为高密度的训练系统,寄予厚望。同时也对原罪刻印和塔纳托斯遗产抱有极大的关注,向赛菲洛特公司提供了莫大的援助。」
说到这,巴洛克暂缓了一口气。
「国防总省算是赛菲洛特公司的幕后黑手,琉璃子的枪就是从那里来的。」
「原、原来如此。」
京耶有些困惑地点点头。
「嗯?你刚刚一直欲言又止,不就是好奇想问这个问题吗?」
「没有啊,我对这种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这男人实在是……」
巴洛克大大地唉声叹气,手上马克杯冒出袅袅热气。
「呜。」
京耶这才发现。巴洛克虽然精准地猜测到他好奇想问的事情,可是她却刻意假借其他完全无关的话题来不着痕迹地替他释疑。
然后京耶这个糊涂蛋完全没有发现,傻傻地被诱入了陷阱。
在洒入客厅的阳光的照耀下,巴洛克的银发闪闪发光,脸颊看似隐隐泛红。
京耶完全被搞得无话可说,一股莫名尴尬的沉默笼罩着餐桌。
巴洛克缓缓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你不要放在心上。」
巴洛克打破了沉默。
「我是你的老婆耶。帮忙你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是吗。」
故作平静的京耶感觉满嘴都是口感粗糙的沙子。
一如要冲淡那个感觉般,他含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
「我好像丧失记忆了。」
「应该是失去因果所连带造成的记忆丧失吧。」
不需刻意乔装,态度显得很平静的巴洛克轻晃着银发点头。
她那红色的眼睛凝视着咖啡的黑色水面。
「所以说,巴洛克,我不再是我了。」
京耶万念俱灰似地叹了口长长的气,放下马克杯扬起视线。
「我没有跟你组队,我也不记得你这个人,我不是你所喜欢上的那个守部京耶。」
扬起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停在对面的巴洛克身上。
巴洛克同样抬起头,开怀大笑。
「什么啊,原来你在在乎那种事情啊。」
「啥!」
京耶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你打算一笑置之吗!你这女的对我……」
「我喜欢你。」
「所以说,我不是你所知道的——」
「所以说,我不是说过很多次我喜欢你了吗。」
「啊啊!你这女的是白痴吗!为什么就是不懂!」
见京耶心浮气躁地大叫,巴洛克的脸上还是挂着冷静沉着的笑容。
「你对『失去记忆前的自己』和『失去记忆后的自己』是否为同一存在感到怀疑,最后做出了两者是不同存在的结论。换句话说,对你而言记忆就是你这个人的根干。原来如此,可是!」
「怎、怎样!」
「可是,可是——呢!」
巴洛克作势对抗似地也站了起来,挺出那微凸的胸部。
里面什么也没穿——从尺寸过大的衬衫底下所露出的白皙脖子和美丽的锁骨线条,看起来显得莫名性感。
「我不会把人类的根干和记忆画上等号。」
「不然人类的根干是什么?」
「当然是爱!」
「你是白痴吗。」
「喂喂喂,喂喂喂,缺乏理解能力的人是你吧。」
简言之,巴洛克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她喜欢现在的京耶(或者说,现在的京耶她也一样喜欢),可是京耶紧绷的精神已经没有余力去用心感受。
他现在仍受到京子的诅咒的束缚。
诅咒就像某种种子一样,静静地、深深地残留在他的内心深处。
「人类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直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何谓爱情。」
京耶苦着一张脸瞪了轻轻耸起肩膀的巴洛克。
「明明你也是人类吧。」
「啊,其实我是天使。」
「那你把翅膀丢哪去了,自称天使?」
「我不小心把翅膀给弄丢了,所以再也无法回去天国了~!」
「你也稍微表现出一点困扰的样子吧。」
「只要有心爱的人陪伴,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地底都一样。说是大同小异也不为过。」
大概是充当翅膀之用吧,自称天使的巴洛克啦哒啪哒地挥舞宽松的衣袖。
「你知道吗,天使是用爱孕育出来的。」
「我有点想跟你好好讨论一下天使和生物学的问题了。」
在巴洛克视线的促使下,京耶也重新坐回椅子上。
经过这么一场胡闹,坦白说神经也没那么紧绷了。
「总之,我已经知道你根本不能理解。」
「唔,那你可以尝试这样思考,京耶。」
巴洛克竖起一根指头。
「这就好比有好感度继承系统的游戏。」
京耶的眉心爬满了皱纹。
「看来你好像不愿意这样想。好吧,没办法。」
巴洛克接着竖起第二根指头。
「你不用爱我,也不用信任我。」
然后她把掌心放在自己的胸口——放在位于双乳之间的『银之追忆』的原罪刻印、『碎裂之心』的图案上。
「想对我做什么都随你高兴。」
京耶眉心的皱纹皱得更深了。他哑口无言,也有可能是对她的提议感到目瞪口呆吧。
「婚约也取消吧。我不会再自称是你的老婆,也会把别在制服上的京耶老婆臂章给拿下来。听好了,是我自己要喜欢你的。你不需要感到任何的负担。」
巴洛克的眼阵像是在说「意下如何?」般地直视着京耶。
苦着一张脸的京耶犹豫了几十秒后,开口回答:
「没想到你这家伙心眼还真坏。」
「我就当作你这是在夸奖我吧。」
这瞬间,她露出了有如天上春阳般的甜美笑容。
京耶抬头看着上方,春天的太阳被天花板遮住无法看见。
「我应该还是我吧?」
「这问题只有你自己能做决定。」
巴洛克所言甚是。
「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想想办法夺回你的眼睛吧。假如状况真如琉璃子所言,对手可是相当棘手的哪。」
京耶的手指隔着眼皮在右眼上——在和京子交换的金色眼睛上游移。
「那只眼睛就好比定时炸弹。如果真的有定时器的话,问题还比较好解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