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辛苦了,京耶。」
「也辛苦你了,早香。虽说是巡逻,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做。」
「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期待能偶然碰见『开膛手杰克』了。」
「啊,抱歉,我不是想挖苦你……」
「我没放在心上。我知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感情用事。」
「……希望你的妹妹能平安获救。」
「我们会救她出来的,不用担心。」
「是吗?」
「嗯,明天琉璃子应该会联络我们才对。」
「她说再过几天就会准备好新的圈套之类的,没记错的话……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吗?」
「嗯,琉璃子虽然有很多谜团,不过工作态度很脚踏实地。」
「谜团吗……算了,你要回家了吗,我可以送你一程。」
「我实力很强,不会有事的。」
「不是那个问题……啊——我家也在那个方向。」
「那就麻烦你了。」
早香应该早就发现京耶是在说谎,他只是平时老爱耍帅装酷的老毛病又发作了而已,不过她还是点头答应,没有戳破他。
结束这几天俨然成了例行公事的两人巡逻,京耶和早香并肩踏上夜路。
柏油马路,等距离排列的路灯,夜空很遗憾地乌云满布。
两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有时会有对话突然中断的时候。
「京耶,你结婚了吗?」
仿佛算准话题中断的时机似地,早香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有老婆了吗?」
「老、老婆?啊、啊啊啊,呃不,巴洛克可不是我的老婆……喔?」
京耶不明白为何早香会问这种问题,一脸困惑地回答。
走在旁边的早香扬起清澈的眼阵直盯着京耶。理所当然地,她的右手握着里头藏了刀的番
伞。
「真的吗?」
「啊啊……她只是我的同居人而已,会帮忙做家事,照顾我的生活,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你是吃软饭的?」
「大错特错!」
早香晃着只扎了一边的麻花辫微微侧起脑袋,京耶火速否定她的说法。
不过,自己跟巴洛克的关系到底该如何对他人说明才好呢。
「真好奇。我很想知道详情。」
不只是话语,从早香的眼神也看得出来她兴趣浓厚。
最后京耶放弃隐瞒,决定向她坦承。
「不瞒你说……」
他皱起眉头露出可怕又严肃的表情,注视着早香开口说道。
「我失去了记忆,我完整记得的只有最近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而已。」
「是吗?」
明明听起来像在开玩笑,早香却一脸正经地点头答腔。
「巴洛克她啊,好像是我记忆丧失前的朋友。她是看在那个情面上才这么照顾我的。」
虽然两人的第一次接触是透过颇为罕见的手法发生的,京耶的说法也不符合实际情况,不过在他的认知中事情就是这样没错。
「那你跟琉璃子又是在哪里认识的呢?」
「感觉你问题还满多的耶。」
「如果给你造成困扰,我就不问了。」
「你这样说我也很头痛…………啊,我和她本来是男女朋友的样子。」
这件事果然难以启齿。早香闻言后也有些吃惊似地睁大了眼睛。
或许是右手使力的缘故,里面藏了刀的番伞隐隐喀嚓喀嚓作响。
「你脚踏巴洛克和琉璃子……两条船?」
「大错特错!」
京耶全力否定。要是点头承认的话,天晓得会变成多么可怕的情况。
虽然跟现在的话题无关,不过依早香拔刀术的实力,要砍下人类的头颅可说不费吹灰之力。
京耶疲倦地叹了口气,仰望被乌云遮蔽住的夜空。
乌云变得愈来愈浓了。看来稍后势必会下一场雨。
「你喜欢她们两个吗?」
「不讨厌啊。」
「……」
「…………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是京耶的真心话。
没办法打入对方的内心,可是也没办法疏远对方,处于不上不下的半吊子状态。京耶把视线挪回早香脸上,她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京耶。
「谢谢,大致情况我了解了。」
「是吗,所以说你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嗯,不为什么,就是想知道而已。」
这时两人刚好走到交岔路口,早香停下了脚步。
「送我到这里就好了。谢谢。」
「好吧。路上小心。」
「嗯,我会注意……对了,京耶你能把手伸出来一下吗?」
「什么?呃,像这样吗?」
「不对,把手往正面伸直。」
「唔?」
京耶按照指示把摊开的掌心伸到早香的面前。
早香把缠上一圈圈绷带、手指无法开阖的手放到京耶的掌心上。
「嗯,跟我想像的一样。」
「你在说什么啊。」
早香豁然开朗地频频点头,京耶则是一脸错愕。
「京耶的手掌很大呢。」
一如不是剑士的平凡少女——又一如野菊般,早香露出那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楚楚可怜的笑容。
那是京耶从来没看过的——惹人怜又带了点羞涩的笑容。
「那我们明天见了——掰掰。」
早香掉头转身,逃也似地一溜烟跑走了。
只扎了一边的麻花辫上下弹跳,看起来好像有些开心的样子。
京耶被早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无意间被早香的笑容深深吸引住了目光,在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之后,不自觉地看了自己的掌心。
早香的手比想像中还小,是一般女孩子的手。
「……回家好了。」
京耶也掉头踏上归途。
他回想起巡逻的事。
早香自己也心知肚明,要在茫无头绪的情况下找出藏身在日雁市某处的『开膛手杰克』宛如海底捞针。所以她才说此举不过只是一种感情用事的行为。
与其浪费时间在这种毫无益处的事情上,还不如想想其他办法II说自己完全没有这种念头是骗人的。
一如反映内心那烦躁不安的情绪般,夜空一片漆黑。
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所有的星星与月亮。今晚感觉随时有可能会下雨。
『虽然我是杀人鬼,可是我有荣幸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
明明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是『杀人鬼杰克』的戏言却莫名让京耶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样的愿望对杀人鬼来说,未免太像是开玩笑了。
「……嗯。」
一路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屋子里的灯光流泻到了外头。
京耶一如既往打开门,向屋子里呼喊。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京耶。」
答腔的是一个比预期中还要成熟沉稳的声音。从屋内出来迎接的她身穿白色水手服,有一头长长的黑发和琉璃色的眼眸以及性感红唇。
「…………琉璃子?」
「我知道这么做很没礼貌,不过我还是擅自进来你家了。」
她手指拎着京耶家的钥匙,举在眼睛的高度轻轻摇晃。
「你在外面逗留这么晚,都在做什么啊?连巴洛克也不在。」
京耶的眉头蹙起了皱纹。巴洛克不在家?
「真是奇怪。我没接到巴洛克的联络啊。」
「哎呀,会不会是已经不爱你而离家出走了呢。」
琉璃子开心地眯起琉璃色的眼睛,露出淘气的笑容。
京耶眉心的皱纹皱得更深,忍不住露出厌恶的表情。
虽然他马上闷不吭声地装出面无表情的模样,不过琉璃子愈笑愈是开心。
「放心吧。如果你被她抛弃,我愿意把你捡回家的。」
琉璃子打趣似地说道,京耶感觉背部打了个冷颤。
「嗯,咳咳……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有我家的钥匙?」
「是你给我的啊。只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
自己竟然做了跟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差不多的事。
琉璃子那听似格外开心的声音让京耶冷汗直流。
假如她说的是真的,那应该是发生在京耶失去因果和记忆前的事。
也就是琉璃子和京耶还在交往的时候。
「不过巴洛克不在,那可就伤脑筋了。」
「啊、啊啊。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当然是为了『开膛手杰克』的事情了,案子也慢慢有解决的头绪,所以我才来找她讨论细节。没想到她竟然不在家。」
「这个时间还不在家,确实是满稀奇的……」
京耶发现自己显得莫名心浮气躁且心神不宁。
「不过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大概是突然想吃冰便跑到便利商店去了……这种情况应该很常见吧?」
「说得也是,她可能是突然想喝布丁奶昔了。」
京耶点点头,告诉自己这种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对了,晚餐你吃过了吗?」
「还没。」
「机会难得,我下厨做菜给你吃吧。」
「不用了。我也没道理承受那么多的好意,我等巴洛克回家就好。」
「哦。」
琉璃子面露微笑。
「原来你不想吃我的亲手料理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没问题了。」
「……好吧。」
不敌琉璃子的积极热情,京耶点头答应。
「我这就立刻下厨,你等着好菜上桌吧。」
琉璃子不等回应,转身小跑步冲向厨房。
系上了缎带的长长黑发,像尾巴一样在白色水手服的后面摇来晃去。她步伐轻盈,仿佛十分雀跃似的。
「那家伙是怎样啊。」
假如巴洛克也在场的话——
『呜,你是想趁我不在的时候抓住京耶的胃,抢夺老婆的宝座是吧!』
她可能早已经这样呛声了。
京耶纳闷地目送琉璃子进厨房后,先去洗手。
然后回二楼卧房放好书包脱掉制服外套,前往琉璃子所在的厨房。
因为厨房跟客厅紧邻,所以京耶先到了客厅。
晶耶趴在铺了木质地板的客厅角落,明明是狗,却跟小猫一样缩着身子睡觉。说不定是等巴洛克回家等太久忍不住睡着了。
虽然这只小狗跟京耶个性不和,不过睡着的样子就跟布偶一样可爱。
京耶放轻脚步声走进厨房,以免把它吵醒。
只见架式十足的琉璃子正咚咚作响地在流理台切高丽菜丝。
瓦斯炉上放着平底锅和小小的锅子。平底锅上的油花啪叽啪叽地发出喷溅的声音。
整体而言她的动作相当熟练。看得出她不但很熟悉做菜,也很习惯在京耶家下厨的样子。
在丧失记忆前自己曾跟她交往的说法忽然充满了真实性。
京耶轻轻摇头,一如假装自己没发现这件事情般。
「琉璃子,需要我帮忙什么吗?」
「哎呀。」
琉璃子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京耶。
琉璃色的眼眸和红色的双唇漾着带有调侃的笑意。
她围了一件白色围裙遮住白色水手服。因为那是巴洛克专用的围裙,所以尺寸对她来说略小一些,因此波涛汹涌的胸部感觉绷得很紧。
「那你可以帮忙摆盘子吗?我已经吃饱了,所以准备一个人份的餐具就好。」
「我知道了。话说回来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做炸鸡啦,然后还有高丽菜丝和味噌汤。」
「是吗?」
「你喜欢吃炸鸡吧。」
「不讨厌。」
「除了炸鸡,还有汉堡排和炸猪排、咖哩的样子。你爱吃的料理都很简单,我很喜欢。」
「……是吗?」
京耶攒眉蹙额,摆出凶巴巴的表情。
「我不讨厌。可是也不到喜欢吃的程度。」
「是这样吗?不然你喜欢吃什么?」
琉璃子把手指凑在嘴边露出笑容。
京耶的眼神在厨房里四处游移,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
「…………筑、筑前煮。」(译注:用鸡肉和根茎类蔬菜炖煮而成的家常料理。)
「噗……嘻嘻、嘻。」
琉璃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只见她弯腰捧着肚子,肩膀一抖一抖地拚命忍笑。
京耶皱着眉头,用力咬牙抿起嘴唇。
他背过身子,一语不发地开始从橱柜拿出餐盘。
至于琉璃子没多久就忍不住放声大笑的事——就先姑且不提了。
尽管有突发状况发生,不过琉璃子还是秀了一手厨艺,客厅的餐桌上摆放着京耶耽搁了许久的晚餐。
京耶和脱下围裙的琉璃子面对面而坐。
晚餐的菜色是附高丽菜丝的炸鸡和豆腐味噌汤。
温热的味噌汤尝起来有一股家乡味,是会不禁放松身心的味道。
原本熟睡的小狗似乎也受到香气吸引,从睡梦中醒来。
「汪、汪汪!」
大概是对琉璃子的第一印象很好,晶耶跑到她的旁边坐下,用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她。
「你不可以吃,这对身体会造成负担。」
琉璃子弯腰用手指戳戳晶耶的小鼻子。
在她弯腰时,白色水手服底下的大胸部像在捣年糕一样,形状受到挤压而变形。
「汪!」
晶耶乖乖听了琉璃子的话,回到客厅角落——它专属的位置之后,开始吃起了狗粮。
目睹全程的京耶内心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京耶,快点趁热吃吧。」
「啊啊,我开动了。」
京耶双手合十,拿起筷子。
他第一个伸手去夹的就是炸鸡。才刚起锅的炸鸡还是热的,尽管表面炸得有点焦,京耶还是大口吃下。大火油炸的面衣咬起来口感酥脆有嚼劲。
「真好吃。」
多倒了点酱油的日式调味尝起来令人赞不绝口。
「真的吗?」
「对啊,很美味。」
一口炸鸡一口白饭,偶尔夹些高丽菜丝,以味噌汤润喉。
京耶胃口大开,不知不觉间有一半已进了五脏庙。
他无意间发现,琉璃子两只手肘靠在餐桌上,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她朱唇轻启,露出温柔婉约的笑容,如自枝叶隙缝洒落的阳光一般。
平时京耶用餐的时候,巴洛克有时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容看他。
喝了一口味噌汤后,京耶问道:
「干嘛一直看我?」
「没有啊。」
回答虽然冷淡,声音却很温和。
「是吗?」京耶点点头假装继续吃饭的样子,深锁眉头拚命思考自己是否该找点什么风趣的话题。
还是说,在这种场面保持沉默比较酷呢?
就在京耶想着这种蠢事的时候,琉璃子主动开口说话了。
「有件事……虽然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啥?咳咳……啊啊。」
京耶掩饰不小心发出的奇怪声音,努力维持酷酷的形象。
「每次用餐时,你只要觉得东西好吃,就会沉默不讲话呢。只有一开始会连续强调几次『好吃』,之后就会默默地吃到结束。」
「……我有吗。」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子了。」
颜色和琉璃子名字一样的眼阵,忽然浮现出怀念的光芒。
「没想到还挺孩子气的嘛。」
「是啊,跟现在的你很像。」
琉璃子的男朋友——丧失因果和记忆前的守部京耶。
现在正在享用琉璃子的料理的京耶,对过去的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回忆与真实只存在于琉璃子的心中,京耶对此无话可说。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以前的旧事的。」
「不会,我不介意。」
「是吗?」
「可是琉璃子,你一直盯着我吃饭,我觉得很不自在。」
「你不需要在乎我的视线。」
「我就是会在乎。」
「我下厨请你吃饭耶,稍微忍耐一下。」
「这些食材都是我家的吧。」
「哎呀,你想吃生鸡肉吗?」
「呣……」
感觉自己理亏,京耶皱起了面孔。
不知有什么好笑的,琉璃子轻轻地笑出声来。
「京耶,我喜欢你。」
「啥!」
「我最喜欢你津津有味地吃饭的模样。」
「你这家伙……」
京耶用手掌遮住不自禁涨红的脸。
琉璃子面露婉约的笑容注视着京耶,不知道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京耶静静地做了一口深呼吸后,重新摆出严肃表情动起停下来的筷子。
果然好吃。虽然前面发生过一些纠葛,不过美味料理当前,那些事情都可以姑且搁在一边不谈。
即便琉璃子面露幸福洋溢的表情看着自己,他也视若无睹——虽然也不是真的视若无睹,不过只能教自己别在意。
随着筷子夹个不停,京耶的肚子愈来愈鼓,最后料理被一扫而空,吃得干干净净。
「谢谢招待。」
京耶双手合十说道。
「感谢你不嫌弃粗茶淡饭。请喝茶。」
京耶接过上桌时机巧妙的茶杯,一口气喝光了热茶。
酒足饭饱的京耶,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般忍不住「呼~」地吁了口气。
「实在太好吃了。」
他想把喝光的茶杯放回桌上,结果手滑了一下。
随着低沉的声响掉到地上的茶杯,幸好并没有打破。
「啊,不好——」
京耶弯腰打算捡起地上的茶杯时,身体却失去平衡、使不上力,摔倒在地上。
「怎……么、了…………」
京耶倒在木质地板上努力想要爬起来,可是却四肢麻痹,无法正常行动。
他只能扭着还能正常动作的背部勉强让自己翻身,面朝上方。
一道影子盖在他的脸上。无声无息地靠近的影子——是琉璃子。
「啊啊这样不行啊,一看到那个人不在,我就忍不住了。」
晚餐被下药了吗?虽然京耶意识到这个可能,只可惜为时已晚。
她就站在京耶的脑袋旁边,一双眼直盯着他看。
京耶扬起视线注视琉璃子,发现——
她的眼睛就像深深的水井般,呈现污浊的黑暗。
一定是因为影子的关系。京耶如此告诉自己。可是他发现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琉、琉璃、子。」
嘴巴僵硬,没办法很灵光地开阖。她一动也不动地睥睨着京耶。
然后向上撇起嘴角。
露出宛如死亡面具般的冷冷笑容。
「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那个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拚了命在压抑某种正在翻腾的情绪。
「我恨你。我恨你抛弃了我。我恨你忘了我。我恨你选择了她,而不是我。」
冻结的微笑和怒火中烧的呢喃细语。
憎恨肯定就像暴风般,席卷了她的内心。
「你在…………说什、么……」
京耶卷动着不灵光的舌头,试图说话。
但琉璃子恐怕早已不对他的回应抱有奢求。
「放心吧,其实我都懂。你并没有错。」
可是——她喃喃嘟囔。
「我没办法原谅你。」
京耶的耳里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那是她解开白色水手服胸前领巾的声音。
领巾轻飘飘地飘降到京耶身上。
紧接着裙子滑落到琉璃子的脚边。
「住…………手。」
「我不要。」
白色水手服随着拒绝的言语一起落地。
京耶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只能勉强转动眼珠看琉璃子。
琉璃子解开系住黑发的白色缎带,她的长长黑发就像扇子一样披散在白皙的背部上。
「看我。」
楠木琉璃子。
黑色长发,颜色和名字一样名为琉璃的——虽然现在黑黝黝的——眼睛,性感红艳的朱
白净的肌肤,包裹住丰满的乳房和腰部的内衣,肚子旁边浮现有『胧』的字样。大腿上挂这小型手枪的枪套。
「我要把我的身影刻印在你的心里,以免你又忘了我。」
她坐在倒地不起的京耶的胸膛上,把脸凑在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吐息的距离呢喃细语。
不等回答,她用红唇封住了京耶的嘴。
一个热热的物体缠上了麻痹的舌头。
她的身体有如寂寞难耐的蟒蛇般,和倒卧在地上的京耶身体纠结在一块。
仿佛肌肤和肌肤,肉和肉,灵魂和灵魂互相融为一体似的。
京耶贴身地强烈感受到琉璃子的存在。
有某个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从琉璃子的身体流进了他的体内。
那东西就跟融成浓稠状的巧克力一样黑浊,又像流动的熔岩一样火红。
「——————!」
京耶发出无声的悲鸣。
他感到一股来自体内——不对,一股宛如被人拿液态铅注入神经般的剧痛。
「你懂吗,京耶。」
琉璃子的声音就像嗡嗡作响的钟声,在京耶的体内回响。
「这就是我对你的恨。」
这就是我对你的爱——与此同时,京耶也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你可以看见、感受得到吧,接受我的思念吧。」
注入京耶体内的爱恨热量随之增幅,她的声音带着甜蜜的气息。
那是喜悦。欢喜的鲜艳黄色在他眼前忽明忽暗地闪烁。
「我要把我的一切都传给你。」
虽然京耶无法看见,不过在琉璃子肚子旁边的『胧』字和他脖子后面的『罗夏克』——两人的原罪刻印正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京耶和琉璃子的灵魂已经连系在一起。
刻印一如锁炼般,把两人牢牢地、牢牢地连在一起。
如字面所示,琉璃子的思念不断直接注入给京耶——
「我爱你,京耶,无论我有多恨你,也比不过我对你的爱。」
『为了你我什么事也愿意做。我愿意把一切奉献给你。』
「那个人给过你的,我也愿意给你。」
『我会比她更深入、更热情,做得更好。』
「所以爱我吧。」
『所以恨我吧。』
「就让我一个人填满你的身体吧。」
『别再忘记我了。』
「我喜欢你。京耶。」
『我最讨厌你了。』
琉璃子的大叫传进耳里。
「爱我吧,京耶!」
琉璃子伸出纤细的手臂,白皙的手指勒住了京耶的脖子。掐喉的力气时大时小,仿佛心有迷惘似地——
泪水从颜色跟名字一样的眼睛里滚滚落下。
琉璃子边哭边掐着京耶的喉咙求爱。
那模样看在京耶眼里,只觉得无比悲哀。
可是京耶并不爱她。他对她一无所知。
曾是她男朋友的男子,对京耶来说是陌生人。
所以感觉更显悲戚。
悲戚得无以复加。
…………京耶放在二楼的手机响起了铃声,没有人听见。
冰冷的铃声从挂在墙上的西装外套口袋里传了出来。
『如月早香』的名字在萤幕上忽明忽暗地闪烁,铃声响了又响、响了又响之后,手机的简易语音留言机能启动了。
『我是早香。说来你很难相信,可是我找到「开膛手杰克」了。我决定立刻动身。希望你听到留言后也能赶来……拜托你了。只有我一个人…………会感到有些不安。』
早香的声音消失。手机在萤幕上留下『未接来电』的字样后,陷入沉默。
——早香放下最新款式的手机。
真正的山城道场空间只有教室一般大,委婉形容的话就是老旧,实际上说是废墟也不为过。地板在不明显的位置还有破洞。
自从她的祖父在一年多前过世之后,来过这间道场的人只有早香和她的妹妹。
巡逻完毕后的夜间练武——早香一如在掩饰放心不下妹妹的不安般,拿着木刀挥砍。
只扎了一边的麻花辫,白色道服和暗红色裤裙,她不断拿木刀挥砍,直到右手感到疲倦为止。
早香放下木刀,用手帕轻拭汗水后,拿起担任赛菲洛特公司的『十席』后习惯携带,也会拿到道场的手机。
她查看了自从『开膛手杰克』出现后便养成习惯性检查、可是就跟巡逻一样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卫星定位机能。
直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收到过来自妹妹手机的反应。
所以今晚启动卫星定位功能时,并未抱有太大的期待。
因为她万万没想到『开膛手杰克』竟然会知道京耶的联络方式,并且试图传讯给他。
「——!」
收到反应了。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教她几乎脑袋一片空白。
早香压抑想直接冲出道场前去寻找妹妹的冲动,首先拨打电话给答应帮忙拯救妹妹的京耶。
因为电话没人接听,她只好使用语音留言,并且附上地图资料。
这样就行了。援军已安排妥当。如此一来就能毫无顾虑、大胆地赶去寻找妹妹。
「美佳!」
她喊着妹妹的名字,以破门之势冲出了道场。
早香从道场移动到主屋前往玄关,途中从伞架抽出改造成武器的番伞,和手机一起握在右手。
她一脚踢开主屋的拉门,冲到了路上。
屋外天色幽暗,不见月亮也不见星星,只有厚厚的乌云遮蔽天空,还下着雨。
她伞也不撑,踩着路上的积水狂奔。
卫星定位机能所指出的场所离道场很远,位在车站附近有居酒屋等商店集中营业的地方。
不加快脚步的话,对方很可能会切掉手机的电源。
雨水打在她的身上,纵使温度再冰,她也不当一回事。
白色道服和暗红色裤裙被雨水打湿,还沾到了积水溅起的水花,多了几处污渍。
她视若无睹。冒雨在往来行人众多的街道上奔跑固然引人侧目,但她依然视若无睹。
即便她行动如此匆忙,可是一路上却没撞到半个人,或许是她发挥了剑士的矫健身手吧。终于抵达了。
两条大马路中间的巷弄,两栋大楼之间——在大楼与大楼最顶楼一带,有一条串连两栋建筑物的通道,刚好形成一个宛如屋顶的空间。
『开膛手杰克』就在那个地方。
「Yeah……嗯,怎么拍就是不好看耶。」
她正陷入拿手机照相功能尝试自拍的苦战之中。
早香站在屋顶外,距离杰克有三步远。
她没傻到见杰克的行动看似愚蠢就放松警戒。
「美佳!」
可是她却傻到喊出了妹妹的名字。
果不其然,杰克开口说道:
「你叫谁啊?我的名字是『开膛手杰克』喔,大姊姊。」
层次参差不齐的短发和高礼帽,老旧的长大衣和少女风格的粉红色连身洋装。
「啊,不过你来得正是时候。大姊姊,你知不知道拿手机自拍要怎么拍才会好看啊?我不管怎么拍,拍起来就是不可爱耶。」
像小丑一样戏谑的笑容,像玩具一样亮晶晶发光的匕首。
她的脚边,倒着一具尸体。
不是在『游戏』里面——现实世界里真的有人死了。
从尸体流出的鲜血,在水泥地上形成一滩浊黑色的积水。
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无法判断尸体的身分,就连是男是女也不晓得。
不晓得。不晓得。不晓得。不晓得——
早香发现自己的呼吸开始紊乱。心脏无意义地剧烈跳动,而且有酸酸的东西从胃里面往上窜。
「……咦,大姊姊,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原本语带兴奋地说话的杰克,觉得不可思议似地侧起脑袋。
『开膛手杰克』身上没沾到半滴死者喷出的鲜血。
透过祖父传授的知识,早香知道,这样的技术若没有惊人的剑速,是办不到的。
「我知道了!」
微微侧着脑袋思考事情的杰克,「啪」地槌掌露出会心一笑。
「我知道了,大姊姊你被这具尸体吓到了对不对!」
被一语道破了。
早香只是气喘吁吁,却说不出话来。
她在『游戏』里砍过不少人。虽然她从没实际手刃过任何人,可是也体验过写实得宛如真实般的血淋淋杀人感觉。
但她从没看过尸体。『游戏』里不会有尸体存在。因为玩家一旦身负重伤,就会被遣回现实世界,变回毫发无伤的身体。
「这样不行啦,大姊姊。只玩过『游戏』而已,就当自己真的杀过了人吗?累积现实的手感还是很重要的。」
杰克用匕首的握柄向上托起高礼帽,貌似满足地频频用力点头。
「不过就是杀人而已,你不觉得应该要早早累积经验吗?欸,大姊姊。你有没有在听啊,大姊姊?」
没想到近距离接触真正的尸体会如此教人震撼,早香自己也深感意外。
明明不想看,可是视线会自己飘向尸体。昏暗的光线导致视野模糊,不过依稀可见。
胸口被刺,脖子被挖掉一块的尸体。
保持冷静、保持冷静,有什么画面在她的脑海里呼之欲出。
「喂~大姊姊,有没有听见啦,干嘛把我当空气呢?」
被砍得死状凄惨的尸体以前也曾经看过——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想不出来,那画面就像沾到水而晕染开来的图画一样模糊,难以完整想起。
对了,是祖父,早香的祖父,也是一名剑士。那天他一边笑说「我可能会在今天死去喔」一边喝酒,后来提着刀出门去了,不放心的早香也偷偷在后面跟踪。
「大姊姊——?」
如蒙上了一层雾般的朦胧影像从脑海闪过。就像原本断掉的线又重新连起来一样,早香被勾起了回忆。
在泛红的晚霞之中。
和持刀的祖父对峙的男子,是一个年纪和早香差不多的青年。
有着死神眼睛的幽暗色男子拔出剑。
两人挥刀互砍。刀刃切开了祖父。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杀死祖父的青年的长相,他的长相——早香和他四目交会。不小心看到了死神的眼睛。里面什么也没有。
仿佛填满了虚无的眼珠子,眉头深锁不苟言笑的脸。
她认得死神的长相。
死神的脸长得跟京耶一样。
脸长得跟京耶一样的死神,握起满是鲜血的剑指着她。
「不要无视我——!」
死神挥下手中的剑。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早香的尖叫音量胜过了癫狂地吼叫的杰克。
身体没来由地自己做出了反应。
早香丢下右手的手机,用右手握紧了番伞,精通的拔刀术早被她抛到脑后。
她只是胡乱挥舞番伞,甚至失手把伞甩了出去。
「呜哇!」
杰克惊讶大叫,用匕首击落迎面飞来的番伞。
老旧的大衣摇晃,高礼帽从头上掉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早香发出嘶吼,展开了行动。经年累月的剑士修练下意识地让她动了起来。甩出去的番伞里头藏了把刀。那把笔直锐利的刀还握在她的手上。
她岔开穿着暗红色裤裙的双脚踏稳脚步,摇晃着白色道服,高举右手的刀刃。
高举过头的刀直朝着杰克挥下。
一旦砍中的话,刀身势必也会折断,这一刀就是如此刚猛迅速。
咻。
早香的刀没有砍中。
底定胜负的关键,在于失去冷静的剑士和一般杀人鬼实力上出现了差距吗?或是因为她半途想起对方附身在亲生妹妹的身上呢。
在早香的刀挥下来之前,杰克的匕首已经刺进了她的肉里。
「……啊、啊…………啊啊。」
一如火势消退而熄灭的火苗般,她的叫声慢慢变小、消失。
高举的右手力量流失,刀掉到了地上。
在刀子喀啷一声坠地之后,她的身体也跟着倒下。
「…………救、我。」
不知道向谁发出的求救讯号,微弱到无人能听见的程度,融入夜晚的空气逐渐烟消云散。
「嗯~不小心把她给杀了,应该没关系吧?这个人好像有看过又好像没看过。」
杰克一如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东西般,盯着倒地不起的早香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只扎了一边的麻花辫有如泪痕般贴附在早香的脸颊上。
「嗯~伤成这样,看起来应该是没救了。」
『开膛手杰克』蹲在地上查看了早香的伤势。
「虽然挺让人在意的,不过算了。」
杰克把匕首收回老旧大衣的内侧,重新戴上高礼帽。
她的脸上突然露出开心的笑容。
「京耶看了我的照片会喜欢吗?他一定会喜欢的吧。好期待喔,礼物也快完成了。」
心情愉快的杰克就像在跳舞似地原地旋转了一圈。
她用手按着高礼帽,大衣衣摆轻飘飘地飘了起来。
「差不多该回去了——幻象空间演算开始。」
喃喃自语的瞬间,杰克和早香的身体被亮光笼罩,然后随着亮光一起消失。
留在现场的,只有像路边石子一样被人遗忘的尸体。
在连结两栋大楼的通道下面,一个不会被雨水淋到的地方,除了尸体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闻到绝望的气味。有一股需要我伸出援手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