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的骗子。」
巴洛克嗤之以鼻。
她无视虎视眈眈的枪口,红色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琉璃色的眼睛。
「你分明是下不了手杀掉京耶,才跑来杀我的吧。」
黑白色调的房间,坐在宝座上的巴洛克=京子。
用冒着黑色瘴气的反器材步枪对准巴洛克的琉璃子。
塔里只有她们两人,塔外的世界则离毁灭愈来愈近。
无论是幻象都市也好,还是幻象都市的居民也罢,皆被两人抛诸脑后。
「哎呀,我看起来像那么死心塌地的女人吗?」
琉璃子的声音跟她在学校和人闲聊时听起来没什么不同。
巴洛克竖起了右手的三根手指。
「你只有说你『开枪射了京耶』,可是你没说你『杀了京耶』。再者,假如京耶真的死了,那我们也没有理由再斗个你死我活。」
她弯下其中两根。
「重点是——」
巴洛克轻轻摇动仅剩的食指说道。
「除了你之外,我没看过这么死心塌地的女人了。抱着不切实际的一丝丝希望的你,是不可能狠得下心杀害京耶的。难道不是吗?如月早香死了,接下来只要『巴洛克』和『京子』死在这里——京耶或许就会选择楠木琉璃子了。」
琉璃子什么也没说。琉璃色的眼睛和瞄准了目标的枪口都一动也不动。
就像那头长长的黑发一样静悄悄的。
巴洛克悠悠哉哉地耸起肩膀,银色双马尾跟着摇晃了起来。
「唉,我说做人再怎么死心塌地,再怎么卑鄙,再怎么恬不知耻也该有个限度。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得到京耶的爱吗?你已经迷失方向、失去了理智,又错得非常离谱。」
「除了我之外……」
琉璃子突然开口说道。颜色和名字一样的琉璃色眼睛冷冷地盯着巴洛克。
「我知道还有个差不多一样死心塌地的女人。」
「哦。」
「那个算是『因果』吗?自从你消失之后,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比如说有个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试图向我横刀夺爱可是屡战屡败,即便如此还是不肯放弃的愚蠢女人。」
「连这种事情你都想起来了吗?」
「我只知道过去曾经发生过那种事。如果我连以前的我是怎样子的人,又做了什么事情都能具体想起的话,脑袋早就爆炸了。」
「真是的,看来因果的连结太强所造成的反效果也值得注意。」
巴洛克用手扶着下巴做沉思状。
「该不会连京耶也跟着想起来了吧?」
「那是不可能的。」
琉璃子斩钉截铁地断言。
「他如果有想起来,我一定会发现,京耶这个人最不会隐藏秘密了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基本上现在的京耶曾失去过因果。跟你不一样,他想起过去的可能性非常低……是吗?」
巴洛克松了一口气似地轻声叹息。
「真想不到,你有那么害怕被他知道真相?」
「彼此彼此吧。你、我、京耶三人的命运已经被因果绑得密不可分了。我们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相遇。想起这个事实,你有何感想?」
被这么一问,琉璃子微微眯起颜色和名字一样的眼睛。
她一如在压抑嘴角的颤抖般咬紧了嘴唇。
仿佛看穿了琉璃子心中念头的巴洛克开口说道:
「你害怕了,对吧?」
琉璃子一语不发。这个时候若不表示否认,意思恐怕就跟默认是一样的。
「你对他的爱意有可能是根源于因果,而他对你的爱意,也有可能是根源于因果。说不定——」
「住口。」
巴洛克兀自把话说完。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你。」
「————!」
琉璃子之所以没有扣下扳机,要归功于瞬间产生的令人惊愕的自制力。
她柳眉倒竖,嘴唇用力咬到几乎就快见血。不久,只见那红润丰满的双唇被红色的鲜血濡湿。
尽管方向性不同,可是恐惧跟爱情一样容易使人发狂。
甚至到了由于太过害怕失去心爱之人,因此想要用锁链把对方绑起来的程度。
甚至到了不惜毁灭一切,也想打造出只剩自己与对方两人独处的世界的程度。
巴洛克那红似鲜血的眼睛非常温柔,语气也十分平静。
「事实如何我不知道,或许就连你自己和京耶也不敢确定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或许能安慰到你——从以前到现在,我每次都输得心服口服。所以我在输给你之后,每次都祝福你们拥有美好的未来。」
琉璃子放松了咬住嘴唇的力道。
「拿这种话安慰我有什么用,又不能保证什么。」
「你说得对极了。」
两人相视而笑。
「看来已经病入膏肓了呢。」
「是啊,彼此彼此。」
「全部都是京耶的错,把责任推给他就好了。」
「就这么办吧。我是用橡胶弹从后面射他的,再过不久他应该就会爬上来这里。」
「原来如此,那我们两个可以继续在这里闲话家常等京耶过来了。」
「少开玩笑了。」
琉璃子稍稍用力扣住了扳机。
「你以为那有可能吗?」
「我只是试着说说看。」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巴洛克下不了手杀死京耶,琉璃子也下不了手杀死京耶。
但巴洛克狠得下心杀死琉璃子,琉璃子也狠得下心杀死巴洛克。
她们并没有仇恨对方。
虽然互为情敌,可是反而都很欣赏对方。
如果对方死了,自己一定会觉得很难过。
势必会为对方的死掬一把眼泪,感到惋惜吧——可是——
即便如此惺惺相惜,还是有想要自己一个人独占的东西。
哪怕自己变成死心塌地又卑鄙又恬不知耻的人,也非要不可的东西。
「假如京耶抛弃一切来到我的面前,我就将它视为爱情的证明。」
「假如京耶愿意原谅破坏了一切的我的所作所为,我就将它视为爱情的证明。」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话。
「好了。」
「来吧。」
她们在追寻着虚幻的海市蜃楼。
「开始吧。」
「让我们开始吧。」
巴洛克起身离开王座的同时,琉璃子扣下了扳机。
——融化——
『我』在渐渐融化。
变白的头发,失去血色的皮肤,金色的右眼。
剑。
手掌手臂脚掌腿躯体内脏骨骼脑髓记忆——纷纷融解了。
融进这片『大海』里。
背部挨了一枪后,『我』失去意识,被卷进了幻象都市的崩坏。
『我』掉进了上层世界的『大海』——开始融化。
『我』在渐渐融化。
融进了睡起来跟子宫一样舒适的『大海』,一个让人感觉温暖舒服的地方。
『我』被包覆住了。
等到跟『大海』融为一体后,『我』将不断随波逐流。
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前,『我』就会撑不住消失不见。『我』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传说可以成为『遗产』。
没有什么传说,能以固定的姿态存在于上层世界的『大海』中。
所以『我』会融化。就像默默无闻的所有人类一样,成为无名『大海』的一部分。
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下场。
这样的下场,很适合一个除了杀戮之外什么也不会的凡人。
『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从此不需要再去思考。
也不用再打打杀杀。
所有的一切都将融化消失不见。
这不是死亡,这是永恒。
是死亡也是永恒。
就算『我』的存在消灭了,构成『我』的所有要素还是会继续存在下去。
在『大海』中存续直到永远。
『我』没有死,只是失去了『我』的形状而已。
既然如此,就不算是死亡。
所以——就这样成为永恒也没什么不好。
让自己置身在安逸的睡梦中似乎也不错。
不过,为什么。
有什么东西维系住了『我』。
这是什么,谁,你是谁。
红发的女人,你是谁。
『你可不许死喔,人类是很容易说死就死的。』
你要『我』不许死吗。
还有其他连系,是另一个女人,她又是谁。
『废物也只能以废物的方式尽力而为了,难道不是吗?』
尽最大的努力,没错,有件事情在等着『我』去解决。
接着是一个持刀的女人。
『你、去吧,加油……我会、支持你、的。』
没错,『我』非走不可。
『我』得走了——有个黑发的女子在哭泣着。
『如果我求你别走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我』还是得走。
要变成永恒还太早,『我』必须走,『我』一定得走,去某个地方。
『我』必须去找某个人。
『京耶。』
那是我要去找的人的名字吗,不对,那是『我』的名字。
在呼唤『我』的是谁。
有个银色的女人。
长长的银色头发,红色眼睛,娇小的身体。
『因为我是你的老婆!』
脸上挂着不可一世的笑容,得意洋洋地挺起平坦的胸部等着『我』。
你是——
「巴洛克!」
守部京耶睁开了眼睛,他尚未完全失去五感。
他大叫着摆动四肢挣扎,奋力游泳。
现在还不到被『大海』吞没融化消失的时候。
原本待起来是那么舒适的『大海』,仿佛主动缠卷上来。
不热不冷的温度,感觉就像被湿答答的手抓住一样。
仿佛掉在蜘蛛网上再也无法挣脱开来。
我要去找巴洛克。
她就在那座高塔上等我。
从战况的发展看来,结果已是显而易见。
「原来,这就是同时拥有最强的矛与盾的感觉吗。」
「真是的,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不过再荒谬也该有个限度。」
起身离开宝座的巴洛克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她向上撩起银色的头发,抄臂抱胸,只有一双红色的眼睛骨碌碌地追着琉璃子跑。
从她脚底下伸出的无数『泥巴』触手配合视线的动向蠢动,试图抓住琉璃子。
至于琉璃子则和巴洛克保持距离,一边用变形成散弹枪的阿蒂蜜丝击落袭来的触手,一边趁机朝巴洛克开枪。
「真是,看了就教人讨厌。」
不过巴洛克还是一动也不动。露出不痛不痒的表情,任子弹打在自己身上。
她的身体是『泥巴』形成的。
枪械完全不管用,开再多枪子弹也是陷入泥沼,一点作用也没有。
继续这样下去琉璃子必败无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要把巴洛克=京子炸飞,需要更大范围、火力更强的武器。
「到底该怎么办!」
长长的黑发在空中瓢扬,琉璃子纵身跃起闪避触手攻击的瞬间,同时开枪击碎触手。
咚的一声着地后。
一只触手锁定着地的瞬间袭向了琉璃子。从低角度的位置一口气窜来,对准了心脏的位置——
「呀啊!」
琉璃子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声音可爱的悲鸣。
来势汹汹、仿佛要贯穿心脏的触手贪婪地搓揉着。
像是要把刚捣好的面团揉成一团一样使劲地揉弄。
到底是在揉什么东西就不明讲了,总之巴洛克的表情变得愈来愈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尺寸又变大了不是吗!」
「我怎么知道啊,笨蛋!」
琉璃子一边怒吼,一边用散弹枪从根部轰爆触手。
「现在不是做这种低俗恶作剧的时候吧,笨蛋!给我认真点啊,笨蛋!」
琉璃子接着向巴洛克开枪,不过还是一样对巴洛克完全没有作用。
巴洛克晃着银发微微耸起肩膀,面露仿佛不把琉璃子当对手般的笑容。
「要说我在玩,你不也是吗?琉璃子。」
「我在玩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别再装出一副陷入苦战的样子了。依你的个性,我相信你早就准备好一两套可以杀死『泥巴』、杀死我的方法了。」
琉璃子那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逐渐变白,红唇微微泛着笑意。
「唉呀,被你发现了吗。」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
面露妄自尊大笑容的巴洛克又耸起了肩膀。
「如果你在等我出招就早说嘛,好吧,我不藏招就是了。」
巴洛克发出脚步声向前跨出一步。
她放下盘在胸前的双臂,张开背后的翅膀——
「『幻象武装·天使血晶』。」
长在巴洛克背上的两副红黑色翅膀,绝对不可侵犯的天使的证明。
绝对不可侵犯的堕落天使的证明。
她身上的服装变成了舞会的礼服。
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显得耀眼夺目的红色礼服,大胆又不失优雅的设计。
大片敞开的胸口,碎裂之心的刻印『银之追忆』。
「好了,你要拿什么法子对付我呢?琉璃子。」
张开的翅膀和从脚底下涌现的『泥巴』,扩散到整个黑白两色的房间。
它们通通锁定琉璃子为目标。
就像剑一样,或者像长枪和弓箭一样,虎视眈眈地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泥巴』的力量和天使的力量合而为一,你要如何破解?」
『泥巴』是万物生命的根源,拥有吸收其他生命和物质能量的能力。
就算拥有超过『泥巴』吸收能力的强大火力,在绝对不可侵犯的翅膀面前,所有的攻击手段都不具有意义。
被翅膀无力化的攻击会被『泥巴』吸收,再进而转化为翅膀的能量。
要突破『泥巴』就必须突破『翅膀』,要突破『翅膀』就必须突破『泥巴』。
根本是天下无敌的状态,思考什么对策都是在浪费力气。
「不,你才不是什么天下无敌。」
琉璃色的眼睛没有一丝恐惧,琉璃子面露和巴洛克差不多程度的狂妄笑容说道。
「哦。」
被勾起兴趣的巴洛克红色眼睛为之一亮。
琉璃子当着她的面,缓缓把手伸进深蓝色的裙子里面。
她从裙子里拔出的,是一把亮晶晶的大型匕首。
然后,琉璃子毫不犹豫地拿着那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理所当然地,琉璃子断了气。
理所当然地,断了气的琉璃子站了起来。
「『遗产』阶级一,『死者的蜡烛』。」
明明心跳停止丧失了性命,可是她却还能站着动来动去和说话。
『死者的蜡烛』——它的能力是让死者在死亡的状态下短暂活动一段时间。
只不过这个能力只能用在『遗产』的持有者上,而且所有的恢复能力都会失去效果,如果受到足以失去意识的重创,就会再次死亡无法复活。
效果只有在被逼到生死关头的情况才能发挥,而且不能进一步治疗,若是受到不足以致死的伤势就会死第二次。
虽然是一种看似很有用却难以发挥优势的『遗产』,不过在这个当下,关键在于它赋予琉璃子的『死亡』属性。
琉璃子开口了:
「天使是绝对不可侵犯的存在,所有有生命的生物都无法伤害到天使。」
同时她用阿蒂蜜丝朝巴洛克的翅膀开了一枪。
翅膀上开了个洞。
「那死掉的我,应该就能杀得死天使了吧。」
为了要把先前四处逃窜时所拉开的距离缩短,琉璃子向前冲刺。
她撩起长长的黑发,抓紧冒着黑色瘴气的阿蒂蜜丝急速奔驰。
「原来如此,很有意思的方法。」
巴洛克面露微笑,继续停留在宝座前面,一如指挥者般挥动手臂。
两副翅膀随着轰轰作响的声音上下拍打,无数的『触手』蠢蠢欲动。
拍动翅膀时所掀起的风让巴洛克的银发飞了起来,红色舞会礼服也随之飘摇摆动。
「可是我还有无敌的盾。」
巴洛克就像在享受这场战斗的乐趣般,笑得好不开怀。
她不但有无敌的盾『泥巴』保护,还有翅膀可当作攻击的手段。
「我以朋友的身分给你一个忠告,巴洛克。」
「那我也以朋友的身分听你怎么说吧,琉璃子。」
「你太掉以轻心了。」
「这我知道。」
巴洛克弹了一下手指。翅膀和『泥巴』同时展开进击。
从琉璃子的角度看去,那波攻势恐怕就像一场海啸吧。
两副翅膀所刮起的风和翅膀本身,以及源源不绝涌出的『泥巴』触手就像海啸一样汹涌而澎湃地涌向琉璃子,试图将她压垮。
巴洛克的身影被『泥巴』的海啸挡住无法看见。
整个黑白色调的房间被灌爆后无处可逃,不需要什么战术和花招,只是单纯地试图用质量压垮琉璃子。
可是琉璃子没有因此退缩。即便面对翅膀和『泥巴』那海啸般的攻势,她还是朝着巴洛克直奔而去。
翅膀划过了琉璃子,侧腹有一道深深的割伤。『泥巴』的触手打在她的身上,右边肩膀应声骨折,每前进一步身体就多了一个受伤的地方。
已死的躯壳没有痛楚,纵使流血、挫伤、骨折,她也丝毫不觉得痛苫。
问题在于冲击本身让她差点失去意识。
无意义地咬紧嘴唇的琉璃子,凭意志力保住意识。
反正不需要拖拖拉拉,胜负将在眨眼间决定。
前提是如果能闯过这波势如海啸的『泥巴』的话——这时,前方传来身影被挡住的巴洛克的大笑声。
「怎么了,琉璃子?瞧你那跌跌撞撞的模样,就算花一辈子也不可能杀到我面前的喔?」
「啰嗦的女人。」
琉璃子喃喃自语,边跑边把手伸进裙子里面拿出东西。
她拿出的是三个一捆的圆筒形烧夷手榴弹。
她用嘴巴拔掉保险丝,砸向来袭的『泥巴』。
轰然巨响,炸裂,燃烧。
琉璃子先前所欠缺的大范围火力,在『泥巴』上炸出了缺口。
只见巴洛克的身影出现在『泥巴』的另一头。通往巴洛克面前的道路被成功开辟了出来。
「喂喂喂,你裙子里面是四次元空间吗?」
「哈!女孩子的裙子可是藏有很多秘密的!」
这些东西原本是赛菲洛特公司偷偷藏放在日雁市各地的研究设施用品,幻象都市连这种部分也原封不动地移植,说是上天的眷顾也不为过。
虽然不可能就此斩草除根地消灭『泥巴』,不过至少可以暂时吓阻。
琉璃子必须抢在被『泥巴』重新堵住前,在短短几秒内穿过手榴弹所炸开的洞。
黑塔的外墙「啪」地出现了裂痕。金色火焰喷进塔内。
上天又眷顾了琉璃子一次,同时这也预告幻象都市即将濒临毁灭。
『泥巴』霎时停止动作,转去堵住外墙的裂痕。
琉璃子抓住那几秒的机会,站到了巴洛克的面前。
「瞧你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也太惨不忍睹了吧。」
「没什么要紧。」
朋友间对话的距离,只要往前走半步就能拉住对方的手,或者动粗打人的距离。
巴洛克的舞会礼服毫发无伤,银色的头发随风摇曳,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想在琉璃子身上找到一处没有受伤或流血的地方非常困难。
美丽的黑色长发沾到自己的血染成了暗红色,湿湿地贴在头皮上。
琉璃色的眼眸自始至终都只注视着巴洛克。
「这个距离我不可能射偏,只要有能扣下扳机的手指就够了。」
琉璃子举起弥漫着黑色瘴气的阿蒂蜜丝——小型手枪指着巴洛克,面露微笑。
那是一把尺寸看起来不怎么有杀伤力的枪枝,难道这就是她引以为傲的大炮吗?
红色的眼眸兴趣浓厚地注视着那黑漆漆的枪口。
「换句话说,你打算靠这一枪孤注一掷吗?」
琉璃子没有回话,而是向前伸出了空下来的左手。
用左手搂住巴洛克的背部后,接着她把右手的枪塞进了她的嘴巴。
「威威,尼猪是在甘霞摸。」
大概是嘴里塞了把枪很难发音标准的关系,巴洛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笑。
琉璃子没有一丝犹豫和迷惘——毫不客气地利用了巴洛克的大意。
打从一开始,巴洛克就对这场明显胜券在握的战斗掉以轻心。
她在琉璃子的怂恿下使用了天使的力量,假如她认真打的话,这场战斗早就不知分出多少次胜负,然而她却一拖再拖,或许是因为她下意识怀抱着想要先毁了琉璃子当作王牌的杀手锏,再赢得胜利的念头吧。
「幻想回归——」
琉璃子用力扣紧扳机。
「《爱人死于宵暗中》。」
弥漫着黑色瘴气的阿蒂蜜丝射出了最后的子弹。
直接射进巴洛克嘴里的子弹是深黑色的。
「你就见识一下……自从你不在后,整个变得『扭曲』的我的一切吧——」
子弹形成漩涡,不仅将四周的空间撕裂,还将其卷入吸收。
感觉好比是规模非常小的黑洞。
着弹点率先撕碎了巴洛克,把她卷入吸收进漩涡里面。
巴洛克一句话也没留下。
翅膀和『泥巴』也被吸进这发子弹里面消失不见。
当的一声,一颗仿佛由黑暗浓缩而成的子弹掉到了宝座上。
「……」
琉璃子垮下肩膀垂低着脸,身体微微颤抖。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望着天花板发狂似地大笑。
黑白色调的地板一阵摇晃,笑声在房间里回响缭绕,漆黑的墙壁和天花板垮了下来。
黑塔慢慢地开始崩陷倒塌。
幻象都市的末日就在眼前。
只剩这座黑塔耸立在都市中,其他所有一切都遭到金色火焰吞噬,大地也被一片不知从哪来的,仿佛黑水般——不像是『泥巴』——的大海取代。
浮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块断掉的板子,就是幻象都市所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然后,有个男人从那片大海爬上了黑塔。
他身上没有沾到任何一滴水,明明全身一丝不挂,手上却拿着一把剑。
他有着一副仿佛才刚脱胎换骨过的肉体。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珠,弹性绝佳的皮肤,看似充满力量的肉体。
琉璃子应该不用看也知道来者何人吧。
她用手指把染血的黑发往后梳,开始稍稍整理仪容,抹掉脸上的污垢后,拍落了衣服上的脏东西。
然后她面露最灿烂的笑容转身回望。
「太可惜了,已经都结束了。」
意料中的人影出现在她所转身面对的方向。
「她死了,巴洛克被我杀死了。」
她向守部京耶投以微笑。
「如此一来,幻象都市就只剩你我两人了。」
那是如花朵般璀璨,仿佛终于从所有的压力中获得解脱的笑容。
阿蒂蜜丝闪耀着美丽的银色光芒,黑色瘴气早荡然无存。
掉在宝座上的子弹流出了一滴黑暗。
「欸,京耶,我——」
那一滴黑暗迅速膨胀,缠住了琉璃子的身体。
「可惜了,只差那么一点点。」
「什么!」
琉璃子发出惊愕的叫声,一如连那个声音也要吞没般,『泥巴』将她包覆了起来。
「你的『扭曲』还不足以把我吃掉。」
『泥巴』化成了少女的模样。
过长的黑发,黑色眼睛,黑色水手服。
红色的部分只有嘴唇,白色的部分只有皮肤。
出现在眼前的是黑暗色的少女。
「向我说声『问安』,向你说声『欢迎回来』。」
京子脸上漾着平静的笑容说道。
「如此一来,幻象都市就只剩我和京耶同学两人了。」
她——京子=巴洛克的愿望终于就要实现了。
一如她所期盼的,京耶抛弃一切来到了她的眼前。
她那『扭曲』的愿望要实现了。
他抛弃了一切所连带产生的悔恨,全由『我(京子)』来概括承受吧。
让他斩杀『我(京子)』,来解救『我(巴洛克)』吧。
京耶为了救『我(巴洛克)』牺牲了一切,『我(巴洛克)』愿意用等价的爱来回报他。
所有的一切都在京子=巴洛克的计算之中,接下来只需要等京耶打倒她,整个计划就大功告成。
她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啊啊……我懂了,原来你就是巴洛克啊。」
京耶忽然说道。
京子=巴洛克感觉时间像是暂停了一样。
守部京耶这名男子,在精神层面上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本以为不可能会被他发现,本以为他会被愤怒蒙蔽双眼,把『我(京子)』当作敌人来仇视。
她的想像并没有错。直到这个瞬间为止,京耶连想都没有想到自己被设局,卷入一场格局浩大的游戏里。
可是现在的守部京耶思绪非常清晰。
他的眼神非常清澈透明,那是做出了结论的人所特有的眼神。
琉璃子说过『我杀了巴洛克』。
京子=巴洛克则说过『幻象都市只剩我和京耶同学两人』。
为什么琉璃子杀死的不是京子而是巴洛克?为什么只剩两人独处?
心中油然而生的违和感促使京耶不依照逻辑做跳跃性的思考,也因此意外抓到了真相。
京子=巴洛克的沉默到底持续了多久的时间呢?
「说我是巴洛克也不能算错。因为巴洛克她一直在这个地方。」
京子=巴洛克面露纯洁的笑容,把手放在裹在黑色西装外套里面的丰满胸部上。
难得她也会说出这么拙劣的谎言,声音在颤抖着。
停止的时间一开始流动,一抹让她心里发寒的恐惧掠过她的心头。
「是吗?」
京耶说道,朝她迈进了一步。
京子正面直视了京耶那清澈的眼眸。
黑色的眸子像镜子一样,倒映着她那发抖的脸庞。
失败了。在最后的最后露出了马脚。计划功败垂成。
她爱他,所以也希望被爱。
所以即便被憎恨她也在所不惜。和得不到他的爱的现实相比,她宁可被憎恨,还觉得比较痛快。
心头那抹让人发寒的恐惧消失后,她的心情变得异常冷静。
外形从京子变成了巴洛克。
长长的银发,红宝石的眼睛和红色舞会礼服。
「好久不见了,京耶。」
她露出和心情一样平静的笑容,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啊啊,你猜对了。我打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能做的都做了。不管最后结论会是什么都无所谓。就只能坦然接受而已。
甚至有种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你不要误会了,我和京子是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才合体的。我觉得自己跟她个性十分合得来,我不是跟她同化之后才『扭曲』的。从一开始就是。」
「为什么?」
京耶问道。虽然只是短短三个字,可是却包含了各方面的意思。
巴洛克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能回答的也只有最单纯不过的答案。
一如银色花朵绽放的那一瞬间,巴洛克=京子露出灿烂的微笑。
「因为我希望你能爱我。」
自始至终,她的行动原理都只有这么一个。
无论是来到幻象都市之后还是之前,从来都没有改变。
「是吗?」
京耶点点头迈步往前走。在最后一个还浮在『海』上的地方,一声不响地走完很短的距离。
「原来是这样吗。」
「无论是对『我(巴洛克)』还是对『我(京子)』而言,这样的理由就足以赌上一切了。」
「我可不是值得你这么做的出色男人。」
「你说得对极了,你确实是无可救药的男人。比你更有魅力的人多得很。」
一如要给持剑走上前的京耶拥抱般,巴洛克张开了双臂。
红色舞会礼服露出的胸口,浮现了碎裂之心的刻印。
「可是呢,我爱过的男人不论在过去还是未来,都只有你一个。」
这样的举动是想要给京耶一个拥抱,还是希望被他一剑杀死呢。
无论结果是哪个,对她而言意思都是一样的吧。
「大傻瓜,谁教我爱上了你呢,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是吗,原来是这样。」
京耶缓缓靠近。
清澈的黑色眼眸里倒映着巴洛克那平静的笑容。
地板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
最后一个还残留在海面上的建筑物也快沉没了。
京耶不慌不忙地往前走,不久在巴洛克=京子的面前停下脚步。
京耶举起了手中的剑。
「来到这里的一路上,我抛弃了许多东西,也杀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是无辜的。」
「我不会道歉的,京耶,就算投胎转世,我也会做一样的事情。」
她是巴洛克——名字有『扭曲』的含意的少女。
她用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京耶,只是被动地等待。
「是吗。」
京耶挥下手中的剑。
铿啷。
被随手掷出的剑掉在黑白相间的地板上。
「为了你,我千辛万苦地来到这里。」
京耶向巴洛克伸出原先握剑的那只手。
「如果那是你的愿望的话,我愿意舍弃我最后拥有的东西。」
「……京耶?」
尽管满心困惑,巴洛克还是握住那只手,他的手掌冰冷得教人难过。
脚底有触到『大海』的感觉。幻象都市要毁灭了,梦就快宣告结束了。
京耶那双黑色的眼眸显得平静而安详,当中带着不可撼动的意志,他开口说道:
「把我也吸收进你的『泥巴』里吧。」
如此一来——
「我和你就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你这个大傻瓜。」
原本笑得很平静的巴洛克露出半哭半笑的表情。
巴洛克把京耶搂向那没什么起伏的胸部。
「对啊,或许我是个傻瓜没错。」
京耶下定了决心,他要照单全收地接纳『她们』的『扭曲』,给予拥抱。
这是除了使剑之外一无是处的男子,在除了使剑之外唯一能做的事。
她将这么窝囊的男子抱在自己的怀中,仿佛要将他的肉体给彻底包覆起来似的。
两副红与黑的翅膀将他紧紧搂住。
她所爱的男人身体异常冰冷。
所有的一切都慢慢地沉没,沉没到上层世界的『大海』里。
「这里好温暖啊。」
随着平静的喃喃自语,京耶被海水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