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唔……」
无色在一张有顶篷的豪华床铺上醒来。
他眨了眨眼后环顾四周。
这是个宽敞的房间,墙边摆着复古风的柜子与衣橱,枕边则放着略有情调的照明设备。从窗帘缝隙照射进来的阳光,在铺着高级地毯的地板上形成一道闪亮线条。
在雅致的卧房里舒畅地醒来,这是多么优雅的一件事。
问题是──他对眼前的景象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里是……」
他喃喃自语。刚起床还有点耳鸣,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无色满头问号,开始动脑思考。
──他是玖珂无色,今年十七岁,是个住在东京都樱条市的高中生。这些他都记得。
睡着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在回家途中。
对了,无色当时正准备从学校走回家。既然在这儿醒来,就代表他在回家途中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他被绑架了?出车祸上天堂了?还是喝个烂醉,和陌生女子共度了一夜?……每种听起来都不真实。
所以他或许还在作梦吧?
无色意识朦胧地捏了捏自己的脸,不怎么痛,但他分不清这是因为真的在作梦还是手指使不上力。
无论如何,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无色下了床,穿上床边的拖鞋,脚步摇摇晃晃地开门走出房间。
结果──
「咦……?」
无色不禁睁大双眼。
他一走出房门,彷佛瞬间移动般,四周的景色为之一变。
头顶上是太阳与蓝天,脚下是笔直延伸的路面,道路之间可以看见喷水池和行道树,勉强有些自然景观。道路前方有一栋雄伟华丽的建筑,宛如安坐在宝座上的国王,泰然耸立。
眼前的景色和无色所知的「学校」大相迳庭,却莫名散发出一股学校的风情。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无色困惑不已,忍不住回头。
自己刚才待的卧房已然消失无踪。
他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用手扶住晕眩的脑袋。
「……我果然是在作梦?」
不过看来他没办法继续待在原地苦思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和刚才的房间不同,不时会有路人经过。
那些少年少女穿着相同的制服,似乎是学生,一同朝着前方那座巨型建筑走去。
其中有几个人看见无色突然出现,讶异地停下脚步,瞪大眼睛。
「啊──」
他们的反应很正常。看见一个人凭空出现,当然会惊讶……不过最惊讶的无疑还是无色本人。
总之,他得赶紧向那些人解释自己不是可疑人士,问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他转向离自己最近的女学生。
「那个──」
对方并没有听他把话说完,就迳自说道:
「──早安,『魔女大人』。」
女学生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向他打招呼。
「……咦?」
这意料之外的反应令他瞠目。
接着周围其他学生也远远地朝他点头致意。
「早安。」
「您好,魔女大人。」
「您今天也很美呢。」
「…………?」
无色听见学生们的话语,目瞪口呆地伫立在原地。
不,不只学生。后方走来一名看似教师的壮年男性。
「早安,学园长。」
连他也恭敬地向无色问好。
──魔女大人。
──学园长。
这些陌生的称呼更令无色感到纳闷。
他可以肯定自己至今从未被人这样叫过。
而且,这两个头衔都不适合用来指称无色这样的男高中生。
「……嗯?」
此时。
无色在困惑之中不经意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才发现一件事。
他看不见自己的脚。
正确来说,是眼睛和脚之间有个障碍物阻挡了他的视线。
「这是……什么?」
胸前有个陌生的隆起物。
无色思索了一会后,缓缓地用双手触碰那片隆起。
「嗯……?」
手部随即有股柔软的触感。
同时胸部也产生些许酥麻的感受。
「这、这是……」
很明显不是人工的。
这片柔软的东西就「长在」无色身上。
而且触摸胸部的手掌和手指也比他记忆中更白、更细。
「…………」
无色在脑中整合这一连串资讯后,冲了出去。
他跑到道路中央的喷水池前,探头望向水面。
映在水面上的「自己」令他哑然无语。
这是当然的,因为水面上那张脸并非熟悉的男高中生──
而是一名有着五彩双眸的长发美少女。
「────」
对,没错,无庸置疑。
无色如今「变成了一个女孩」。
即使退一万步说,他也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醒来后发生了一件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这是其中最夸张的,就算是梦也荒唐过了头。
然而──更正确来说。
无色之所以失语,并不仅仅因为自己变成了一名少女。
而是为了一个更单纯、更罗曼蒂克、更愚蠢的理由。
他和希腊神话中的纳西瑟斯一样,迷上了水面上的「自己」。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扑通、扑通,心脏跳得越来越大声。
透过视觉接收到的资讯蹂躏着他的大脑。
那是一股令人难以置信、令人恐惧──却又甜蜜的情感。
少女长得很漂亮。细长的双眸、端正的鼻梁、水润的双唇,这些部件全都以奇迹般的比例排列,说是极致的艺术品也不为过。
不只如此。
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明无色内心翻腾的情感。
啊,他终于明白了,内心生起莫名的感慨和确信。
──先贤们肯定是为了表达这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洪流,才创造了「恋爱」这个词。
「你是……不,我是……?」
无色呆愣地嘟哝完,微微倒抽口气。
见到那张脸的瞬间,以此为起点,他失去的记忆再度苏醒过来。
对了,他见过这名少女。
怎么会忘了呢?明明失去意识前才刚与对方邂逅。
与这名胸前开着血红花朵的少女邂逅──
「──原来你在这儿啊。」
此时。
无色身后传来银铃般的话语声,他诧异地抬起头。
「咦……?」
回头一看,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少女。
她有一头往后绑起的黑色短发,身穿黑衣,望着无色的眼睛也宛如黑曜石般黑而带有光泽。
「……你说我吗?」
无色指着自己说完,少女像是察觉到什么,但仍面不改色地接着说:
「抱歉,看来你们并未共享记忆。可能当时情况太过危急了吧?
──我叫乌丸黑衣,是你『现在这副躯体』的侍从。主人为防万一,交代过我如何应付这样的情况。」
少女语毕,恭敬地行礼。
无色激动地转向她。
「……!你知道些什么吗?请告诉我,这个女生到底是谁?」
听见无色这么问,自称黑衣的少女微微点头后答道:
「这位是久远崎彩祸大人──是世上最强的魔术师。」
「这──」
这令人震惊的事实让无色不由得睁大眼睛。
他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这名字……真好听──」
「………………啊?」
「咦?」
黑衣与无色双方都露出疑惑的神情,歪着头面面相觑。
◇
两人在喷水池前相遇后,过了大约二十分钟。
黑衣带着无色进入道路尽头那座高耸的建筑──中央校舍之中。
这是位于顶楼的房间,门口写着「学园长室」。这个房间十分宽敞,房内摆着现代化的装置,但靠墙的书柜上塞满了古老的书籍,四周也散乱着老旧物品,给人纷杂的印象。
无色在房内说明自己的经历──
并且坐在全身镜前,任由黑衣站在身后为他细心地梳头。
因为黑衣说不能让他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在外走动。
「──原来如此。你在放学途中误闯进一个奇妙的空间,在那里遇见浑身是血的彩祸大人。接着被不明人士袭击,失去意识,醒来就到了这里──」
黑衣复述无色说过的话,无色轻轻应了声「对」。
「那个奇妙的空间具体来说长怎样?」
「呃……该怎么说呢?里头有许多高楼大厦,就像迷宫一样……」
无色比手画脚地说完,黑衣微微皱眉。
「……第四显现──对方果然是魔术师……但能变出那种空间的人……」
「咦?」
「没事。谢谢你,我了解大致情况了。」
黑衣摇摇头含糊带过,将手中的梳子放在桌上,用荷叶边缎带绑起无色的头发。
镜中的美少女变得更加秀丽。无色陶醉地叹了口气。
「好美……简直不像我自己……」
「的确不是你。」
「是没错啦。」
无色转动椅子,面向黑衣。
「那么……乌丸小姐。」
「叫我黑衣就好。你用那张脸叫我小姐,会让我很不舒服。」
「…………」
无色对于这对主仆的关系略感忧心,但仍继续说下去。
「好,那么黑衣,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好的,你会困惑也很正常,尽管问吧。只要是我答得出来的,我都会告诉你。」
黑衣点点头,鼓励他发问。
无色一脸「那我就不客气了」的表情问道:
「这个女生……叫彩祸对吧?」
「是的。」
「请问彩祸小姐喜欢怎样的男生呢……?」
「…………什么?」
无色有些害臊地说完,黑衣面无表情地歪过头。
「啊,是不是一下子问得太深入了?那先问一下她喜欢吃什么好了……」
「不,不是这种问题。」
黑衣将头摆正,盯着无色的眼睛说:
「这是一开始该问的问题吗?你应该还有其他好奇的事吧?」
「当然有……咦,但我真的可以问吗?那些事应该是祕密吧……」
「都这样了,你还在客气什么?请大方提问。我也希望你能尽快掌握现在的状况。」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无色清了清喉咙,红着脸说出心中的疑问。
「呃,请问彩祸小姐的三围是……」
「就说不要问这种问题了。」
黑衣厉声打断无色的话。
「奇怪?你是笨蛋吗?还是说其实是彩祸大人在跟我开玩笑?应该有其他该问的问题吧?像是你为何在这里,或是你为何会变成彩祸大人之类。」
「啊,说的也是。请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听见无色终于顺从地提问,黑衣微微皱起眉头说:
「我就按照顺序一一说明吧──如同刚才所言,这位是久远崎彩祸大人。她是世上最强的魔术师,也是魔术师培育机构〈空隙庭园〉的学园长。」
「是,每次听都觉得这名字真是惹人怜爱……」
「……我比较希望你将重点放在『魔术师』这个关键字上。」
「啊,抱歉。」
这么说来,这个词的确令人在意。无色乖乖道歉。
「魔术师是那种……念了咒语就能射出火焰,或帮夥伴回复的人吗?」
「你的描述很抽象,而且是好几个世代前的形象,但并没有错。」
「世上真的有这种人吗?」
「你身上不就实际发生了超乎常理的事吗?」
「……的确。」
无色微微点头同意黑衣的话。这就是所谓的事实胜于雄辩。
如果没有超自然力量介入,确实难以解释无色为何会变成这个名叫彩祸的少女。
「我知道你一定很困惑,但请将『世上有魔术』当作前提,聆听我接下来的说明。」
「好的……所以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无色表情凝重地说完,黑衣竖起一根手指敲了敲他的胸口说:
「就结论来说──你和彩祸大人目前是合体的状态。」
「什……你、你的意思是……!」
「会慌张很正常,请先冷静下来──」
「这种事应该要结婚之后才能做吧……?」
黑衣不悦地眯起眼睛,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望着无色。
「就算你现在是彩祸大人的脸,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揍你喽。」
「对不起,这个词对我来说实在太刺激了……」
无色难为情地缩起肩膀,黑衣冷静下来继续说道:
「你是无色先生对吧?依你所言,彩祸大人昨晚身受重伤倒在路旁。这样听起来她应该是被人袭击了。」
「是的……你想得到犯人是谁吗?」
「想不到。」
「意思是彩祸小姐不是个会遭人怨恨的人?」
「不,恨她的人多如繁星。」
「…………」
听见黑衣斩钉截铁这么说,无色流下冷汗。
黑衣接着说了声「不过」。
「──在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杀得死世界最强的魔术师,极彩魔女久远崎彩祸。」
「────」
她的语气冷静却又饱含强烈情感,令无色不由得屏息。
「失礼了,我们继续吧。」
黑衣察觉到无色的反应,稍微清了清喉咙。
「依我猜想──袭击彩祸大人和袭击你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对……我也这么想。」
无色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犯人趁他赶到浑身是血的彩祸身边时,对他痛下杀手。
他虽未看见犯人的脸,但自己身上的伤和彩祸的伤非常类似。
「彩祸大人和你当时都在生死边缘徘徊,再这样下去两位都会死──于是彩祸大人便运用残余的力量施展最后的魔术。」
「她最后的魔术……是什么?」
无色说完,黑衣竖起右手和左手食指,将两指缓缓并在一起。
「融合术式,也就是单纯的加法。若什么都不做,你们两人都会死,那么还不如让一个人活下来。
0•5+0•5=1。
──彩祸大人将濒死的自己和濒死的你融合,作为同一个生命体存续下去。」
「融合──」
听完黑衣的话。
无色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么说是否正确──的脸,愣愣地说了一声。
「是的,所以我简单扼要地以『合体』这个词来形容。」
「……可是我在这副身体上找不到任何一点自己的特征……」
「可能是因为彩祸大人身上的伤口比较浅,或者和潜伏在她身体里的内在魔力量有关──总之现在这副躯体是以彩祸大人为基底。
不过请你放心,这并不代表你的身体被吞噬,只是你的特征被隐藏在内部而已。我想你的肉体应该被用来修补彩祸大人伤痕累累的身体了。」
「咦,这么──」
「我明白你很震惊,但请先听我把话说完──」
「这么荣幸的事,真的可以发生在我身上吗……?」
「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亏我还顾虑了一下你的心情,你这样会显得我很愚蠢。」
黑衣冷冷地望着无色。无色觉得这样的要求有些不讲理,但还是老实地道了歉。
「……这副身体看来确实是彩祸大人,不过──意识完完全全属于无色先生你对吧?」
「啊……」
无色闻言,讶异得忘了呼吸。
她说得没错。
如果无色和彩祸互换了意识──世上某处就存在着一个同时具有无色身体和彩祸意识的人。
如果无色的身体幻化成了彩祸的外表──正常的彩祸就仍独立存在。
然而,如果像黑衣说的,濒死的无色和彩祸互补性命、融合成同一个人,藉此存续下去,就有一项不可或缺的条件。
「彩祸小姐的意识……她的心去哪里了……?」
无色声音颤抖着问完,黑衣沉默了一会后,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也许沉睡在你的身体深处,也许变成游魂飘荡在某处,又或者──」
黑衣说到这里便打住。
尽管那只是一个可能性,黑衣还是不忍说出口。无色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总之,现在先来谈谈今后的计画吧──情况十分紧急,说是世界最大的危机也不为过。」
黑衣一脸严肃地说。
听见她说得如此夸张,无色不禁歪过头。
「世界……?呃,这么说也没错啦,像彩祸小姐这样的美少女消失不见,确实是世界的一大损失……」
此时──
「……咦?」
无色话说到一半,校舍内忽然警铃大作。
与此同时,一道悠哉的女声透过扩音器传来。
『──骑士艾尔露卡•弗烈拉广播。已发现灭亡因子,等级推定为灾害级至战争级,可逆讨灭期间为二十四小时,由骑士安维耶特•斯凡纳负责应对。其他人也别放松警戒。』
「……?这是什么广播?」
「──嗯。」
黑衣手抵着下巴,思索半晌后抬起头来。
「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去外面吧──让你看看这世界不为人知的一面。」
黑衣带着无色走出学园长室,前往中央校舍的屋顶。
顺带一提,刚才在学园长室时,黑衣已将无色的拖鞋换成了普通的鞋子。虽是低跟鞋,无色还是穿不习惯,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
「请跟我来,小心这里有高低差。」
黑衣说着便向无色伸出手。无色说了声「不好意思」拉住她的手,跨出大步来到室外。
「──这里是……」
无色走到屋顶边缘的高耸围栏旁,用手按住被强风吹拂的长发,俯视脚下那片景色,呢喃了声。
方才在地面上无法看见的景观,在这里一览无遗。
校舍周围的广阔土地上有许多不同设施,边缘有一圈高耸的围墙,墙外是熟悉的街景。
「啊……原来外面是一般的街道。」
「是的,不然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呢?」
「呃……听到你说有魔术,我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异世界。」
「我们每天都在世界的台面下活动,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这座〈庭园〉就位于樱条市的东樱条。」
「比想像中近呢……但我不记得这一带有这样的机构──」
「因为我们对校园施加了阻碍认知的魔术,从外面看不出有这样一个地方──先别看下面了,赶紧抬头吧。」
「咦?」
听见黑衣这么说,无色抬头望向天空。
就在这一瞬间。
──飘浮着些许云朵的宁静天空中出现「那个物体」。
「……?那是……什么?」
「那个物体」是一只爪子。
巨大的爪子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冒了出来。
不,正确来说──并非空无一物。
事实上,那只爪子周围的空间出现了一些龟裂的痕迹。
那片裂痕越来越大──
下个瞬间,一道无比巨大的影子冲破天空,出现在他们面前。
「啊──」
这幅光景让无色目瞪口呆。
它的巨大身躯被坚硬的皮肤包裹,手脚上有许多爪子,头上有长长的角,背上还有一对翅膀。
那彷佛是从远古时代穿越而来的恐龙──或是从电影世界跑出来的怪兽。
「──灭亡因子二○六号:『恶龙』。」
黑衣彷佛洞穿无色的心思,告诉他怪物的名字。
「它具备强韧的肉体与生命力,半吊子的攻击伤不了它。它所喷出的火焰只要几天就能让全日本陷入火海,是较为常见的『灭亡因子』。」
黑衣语气平淡地说。
随后,像是在配合黑衣的话语似的,恶龙咆哮一声,口中喷出宛如洪流的烈火。
「什……?」
天空熊熊燃烧。尽管无色和恶龙离得很远,烈火仍让他的皮肤感到刺痛。空气热得连保持睁眼都有困难。
恶龙喷火的场景宛如神话中的一幕。
被这样的火焰击中,人类、山野、城镇究竟会如何?
这绝望问题的答案立刻出现在无色眼前,填满了他的视野。
「…………唔!」
脚下的街景刹那间就被火焰包围。
熟悉的街道,他直到昨天所居住的世界,就在转瞬间化为地狱。
火焰沿着一条条道路扩散出去,将地面上所有东西染成黑色与红色。
尖叫、警报声、爆裂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只听到一片鬼哭神号。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景象,无色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瞠目结舌。
「什……咦──」
过了一会,他呆滞的脑袋终于认清现实,对僵住的手脚发出指令。
他激动得像要推倒黑衣似的抓住她的肩膀。
「黑衣!城镇要完蛋了!」
「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冷静一点,无色先生。」
「都这样了,叫我怎么冷静!我倒想问你为什么还能保持冷静!」
「就算你慌慌张张的,事态也不会好转。而且──」
黑衣任由无色猛摇她的肩膀,伸手指向天空。
「你若不专心看,会错过最重要的一幕喔。」
「……咦?」
无色顺着黑衣指的方向,再度望向天空。
说时迟,那时快。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呀、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阵叫喊,地面上一道小小的影子犹如子弹般飞向空中。
那道影子笔直朝恶龙飞去,放出惊人的闪电,将那巨大的身躯撞至高空。
「什──」
恶龙大声咆哮,使空气不断震动。
它发出叫声并不是为了让猎物注意到自己,也不是要威吓敌人。那其实是痛苦难耐的惨叫。
「哼,吵死了,你这混蛋蜥蜴──」
那个撞飞恶龙的人展开双臂。
犹如卫星跟在那个人身边的小东西随即变得更加闪亮。
下个瞬间。
一阵有如落雷的爆裂声响起,天空一刹那被炫目的光芒包围。
强烈的闪光让无色不由得闭上了眼。
「…………唔!」
无色再度睁眼时,恶龙巨大的身躯已然消失无踪。
「那、那是……」
「骑士安维耶特•斯凡纳。他是彩祸大人的直辖机构〈骑士团〉的成员,也是〈庭园〉中最高阶的S级魔术师。那种程度的灭亡因子他一个人就能轻松收拾掉。」
黑衣和无色一样仰望着天空,回答了他的疑问。
「彩祸小姐的直辖机构……所以彩祸小姐比这个人还强喽?」
听见无色这么问,黑衣一脸不屑地回答他。
「他在彩祸大人面前可说是小巫见大巫。」
「……竟然~~」
无色愣了好一会才颤抖着肩回过神来,俯视地面。
「对了,城镇──」
他望着陷入火海的街景──说不出话。
「咦……」
原因很简单。刚才被鲜红火焰蹂躏,充斥着惨叫与呼啸声的街道已然恢复原状,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奇怪……我刚刚明明看见街道烧了起来……」
「没有错,那不是幻觉,街道的确被恶龙的火焰破坏殆尽。如果安维耶特骑士没有打倒恶龙,刚才的景象就会化为『结果』,被这世界记录下来。」
「……你的意思是,因为打倒了恶龙,刚才的事就会变成没发生过吗?」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生活在〈庭园〉外的人应该连刚才发生什么事都不记得。」
黑衣泰然自若地回答。
面前突然发生这般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让无色瞠目结舌。
愣了半晌后,黑衣至今说过的话终于在他脑中串联起来。
「这种情况该不会经常发生吧……?」
黑衣用力点点头后,盯着无色的双眼说:
「──总共一万五千一百六十五次。」
「咦?」
「这是以彩祸大人为首的魔术师至今拯救过世界的次数。」
「……!这么多次……?」
「是的。
──『这世界平均每三百小时就会遭遇一次灭亡危机』。」
「────」
猛然听见这样的资讯。
无色只能讶异地望着黑衣,久久不能自已。
「不只恶龙,其他还有像是能创造出毁灭星球的兵器的智慧果实、能让所有你想得到的天灾同时发生的灵脉异常、能将一切啃食殆尽的金色蝗虫群、具有极高传染率与致死率的死神之病、从未来穿越回来试图改变历史的未来使者、光是存在就足以让地面满布业火的炎之巨人──
我们将这类能让世界崩毁的存在统称为『灭亡因子』。」
黑衣说了声「然后」,接着说:
「吾等魔术师凭着奇迹般的能力,不断排除这些灭亡因子。
至今出现过的灭亡因子中,有十二例只有彩祸大人才能应付。
──这样你听懂了吗?
要是没有彩祸大人,这个世界最少灭亡了十二次。
与你合而为一的就是这么一位厉害的人物。」
黑衣以叮嘱的口吻,语气平淡却又略显激动地告诉无色这些事。
听见这些令人冲击的资讯,无色的双手不由得发颤。
「真、真不敢相信……」
无色呆愣地低语,黑衣则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垂下视线。
「哎,你会惊讶也很正常,但我说的全是事实──」
「面对平均每三百小时一次的崩毁危机,你们已经处理过一万五千次以上了吗……?这样彩祸小姐随便算都超过五百岁吧……?然而她的皮肤还这么有弹性……真不敢相信……」
「…………」
「很痛、很痛啦,黑衣。」
黑衣这次终于忍不住动手。
无色用双手护住头部,抵挡黑衣的拍打攻击。
就在这时。
「……!咦?」
天空落下一道流星般的光芒,下个瞬间,一名男人便出现在无色和黑衣面前。
「──嗨,久远崎。竟然在这儿观战,你还真是高高在上啊。」
这名青年身材纤瘦,却有着结实的肌肉,身上穿着质感良好的衬衫、背心和西装裤。
他有着编成辫子的黑发与褐色肌肤,锐利的眼神像在凝视猎物一般,脸上露出野性的笑容,有如狰狞的野兽。
「你是──」
没错,他就是刚才打倒恶龙的魔术师。
就像在证明这点,他身旁平缓地飘浮着两支三钴杵──两端呈爪子形状的金色武器,时而劈哩啪啦闪着电光。
他身后则有两圈巨大的光环,犹如神佛背后的光。这副神圣的姿态与他那野性的容貌显得很不搭调。
这意料之外的状况令无色呆若木鸡,男人见状便得意地勾起嘴角露出灿烂笑容。
「怎么啦,一脸吃惊──哼哼,本大爷的魔术让你震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
男人耸起肩膀,半开玩笑地对无色说。
无色老实地点了点头。
「──好厉害喔。刚刚打倒恶龙的是你吗?」
「…………啥?」
无色说完,男人张大嘴巴,发出呆愣的声音。
「竟能打倒那么大的恶龙……真的好厉害。你应该是个很强的魔术师吧……?」
「什……你、你在说什么……难不成吃了什么怪东西吗……?说话语气也怪怪的……」
男人上半身后仰,显得很惊讶。
然而他的表情背叛了他,脸上浮现害羞的红晕。
「不,我是真心觉得你很厉害。那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怎、怎么办到……那只是普通的第二显现啊……不过我稍微改良了术式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术式……我不太明白那是什么,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吗?」
「谁要告诉你啊!我干嘛告诉你我的绝招!」
「别这样嘛,告诉我有什么关系?我好想知道你那厉害的招式是怎么施展出来的。」
「……真、真拿你没办法……只有一下下喔……」
男人说着将脸别向一边,脸上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长得虽然有点可怕,感觉倒挺好骗的。
「真的吗?谢谢你!呃──」
「嗯?」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啊!」
无色笑容满面说完的瞬间,黑衣短促惊呼。
就像在说「糟了」似的。
原本得意洋洋的男人听见无色这句话,额头开始冒出青筋。
「……这、这样啊……?原来如此……?意思是,你不愿花一丁点记忆力去记我这样的喽啰叫什么名字喽……?」
「咦?呃,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有点忘记──」
「很好~~!那我现在就痛扁你一顿,让你再也忘不了本大爷安维耶特•斯凡纳的名字~~~~!」
安维耶特(无色这才想起他叫这个名字)怒不可遏,用脚跟狠狠踹了屋顶的地板。
以此为起点,四周喷射出惊人的闪电。
「……唔?」
屋顶上冒出蜘蛛网状的亮光。无色不由得缩起身子。
「呃──别这样!」
「少啰嗦!想求饶的话,就──」
「要是弄伤彩祸小姐美丽的容颜怎么办!」
「…………」
听见无色这么喊完,安维耶特的脸颊不知为何开始抽搐。
「看来我应该不需要手下留情吧……?」
(插图009)
安维耶特双手在身前摆出备战姿势。
随着他的动作,如卫星般环绕在他周围的两支三钴杵加快旋转速度,开始滋滋放电。
「爆破吧,【雷霆杵(Vajudola)】!」
安维耶特喊完,双手向前伸出,朝无色放出致命的一击。
无色的视野全被耀眼的光芒遮蔽。
「──唔哇!」
他吓得倒抽一口气,像是被钉住似的无法动弹。
「无色先生!」
黑衣焦急的呼喊被轰隆声吞噬殆尽。
无色脑袋明知自己应该躲开,身体却不听使唤。
那是迫使一切道理屈服的猖狂暴力,让无色有股原始的死亡预感。连不懂魔术为何物的他都能明白那是致命的一击,一瞬之后,暴怒的金色雷击就会将无色的身体撕成粉碎。
然而──
「────」
支配无色大脑的不是绝望,也非恐惧──而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异样感。
──明明再过不到一眨眼的时间,雷击就会炸裂开来,然而看在无色眼中却莫名缓慢。
就像时间流速整个变慢了。
就在全世界都以慢动作运转时,唯独无色仍以原本的速度思考。他有这种超凡入圣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生跑马灯吗?
传说濒死那一瞬间,人类的大脑会高速运转,以便在一生所有经验中寻找突破现况的方法,因此会感受到时间相对变慢。
然而即使无色翻遍大脑每个角落,都找不到能改变现况的经验──
(──不用怕,现在的你具备了最强的身体──)
有人这么说。
「咦──」
无色脑中忽然响起这样的声音,令他睁大眼睛。
那声音有些朦胧,但说是幻听又过于清晰。
他不知那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但是听到声音那一刻,无色竟有种不可思议的安心感。
因为那道声音──
和无色昨天失去意识前听到的初恋少女的声音十分相似。
(──你的身体记得如何施展力量,你只要放心交给身体就行了──)
那声音这么说的同时。
「────」
无色下意识朝前方伸出手。
为何会做这样的动作,他自己也不明白,但他可以确定现在这么做是正确的。
他的身体热了起来,就像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变热了。
下个瞬间,无色那被电光填满的视野中出现了一道新的光芒。
无色的头顶上冒出了五彩缤纷的光环。
一个一个分开来看,犹如天使头上的光环。
但叠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魔女的帽子。
「……!『四片界纹』──?」
身后传来黑衣既惊讶又错愕的声音。
那瞬间,无色四周的空间以他为中心开始扭曲──
「整个世界都变了样」。
「啊────」
这并非比喻,也非夸饰。
直到上一秒,无色、黑衣和安维耶特都还站在校舍的屋顶上。
然而转瞬之间,三人周围的景象为之一变。
──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苍穹。
不,不只如此。无色转动眼球,望向「地面」和「天空」。
地面是一片广大的都会街道,天空竟也是同样的大都会光景,和地面上的景色刚好呈上下颠倒。
那是熟悉却又异常的景色。好几座大楼与电塔从上下两个方向将尖端伸向无色等人,模样宛如巨兽的上下腭。
安维耶特慌张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
「『第四显现』……?久远崎你这家伙!太卑鄙了!不可以用这──」
然而,他责备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地上和天上的大都会风景全像要咬碎安维耶特般,由下窜升、由上坠落。
「──万象开辟,天地于焉归吾掌中。」
无色的喉头不由自主地发出清晰的声音。
「向吾宣誓恭顺。
──吾愿收汝为新娘。」
安维耶特将双手伸向天空试图抵抗,但他放出的雷击丝毫不起作用地烟消云散。
「唔……?你、你这混蛋~~~~~~~~──────!」
可怜的安维耶特宛如在骇浪中翻腾的一叶扁舟,被巨大的建筑物群吞噬。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响,獠牙般的摩天大楼开始崩解。
世界逐渐改变形貌。
半晌后,无色等人的周围便恢复成原本屋顶上的景象。原本在无色头顶上熠熠生辉的光环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唯一和刚才不同的,就只有趴倒在屋顶地板上的安维耶特。
高级的衬衫和西装裤肮脏、破损,几乎已无法发挥衣服的功能。他的长发被熏得焦黑,身上可以见到大大小小的伤痕与瘀青,但手脚仍不时痉挛抽动,看起来勉强还有一口气。
「刚刚那是……」
无色呆愣地低语后望向自己的手掌,将手握紧又张开。柔荑般细白的手指随着他的意思不断开合。
──他不太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只能隐约理解到刚才展现在他面前的不可思议光景,正是源自他自己──彩祸的力量。
他至今从未有过这般奇妙的感受。
沸腾的血液从头顶到指尖不断翻滚的灼热感。
自己这个人宛如气球不断膨胀的兴奋感。
以及──将全世界尽收手中的全能感。
这些感受混在一起同时袭来,让无色愣了好一会。
「混、蛋……唔……」
「……!」
将无色的意识拉回现实的,是趴伏在地的安维耶特发出的愤恨低语。
「请问你没事吧……?」
无色上前关心安维耶特的状况,蹲下来窥探他的脸。安维耶特摇摇晃晃地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无色。
「给、给我记住……我一定要……杀了──」
然而安维耶特没能将话说完。
下个瞬间,黑衣走了过来,将他的头狠狠踩在脚下。
「噗嘎。」
安维耶特的脸硬生生被压在坚硬的地板上,原本还会微微抽动的手脚这下也没了动静。
「…………」
不过黑衣这么做并不是要让安维耶特闭上嘴或给他致命一击。硬要说的话,她看起来比较像因为想站在无色面前,觉得安维耶特的头很碍事,才会粗鲁地踩在他头上。
「黑衣?」
无色疑惑地呼唤黑衣。
望着无色的黑衣那张脸和刚才一样没有表情──却透露出一股藏也藏不住的惊讶,以及些许兴奋激动之情。
「……真不敢相信。虽说这确实是彩祸大人的身体,没想到真的能忽然施展出第四显现……不过,这样的话──」
黑衣喃喃自语了一会后,再度望向无色。
「无色先生。」
「是、是的。」
无色被那双透着强烈意志的眼眸所震慑,不禁点了点头。黑衣接着说:
「你被卷入这起事件,可说是一场不幸的意外。然而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拜托你,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这样才能拯救这世界。」
听见黑衣这么说──
「咦,我没办法啦……」
无色立刻回答。
这是当然的。无色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突然要他拯救世界,他也很困扰。
「…………」
汗珠沿着黑衣的脸颊滑落,她皱起眉头。
「……都说到这样了,你应该接受吧?」
「不,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
黑衣思索片刻后,再次向无色提议。
「若你帮我,你和彩祸大人的身体或许就能分开。到时候我再将彩祸大人介绍给你认识,告诉她你是她的恩人,在她不在时替她履行义务。」
「我该做些什么呢?好巧喔,我刚好想拯救一下世界。」
「…………」
见无色用力点头,黑衣再度陷入沉默。
她像在说服自己接受似的叹了口气。
「需要做很多准备──先来处理最麻烦的部分吧。」
「最麻烦的部分?」
无色歪了歪头,黑衣颔首表示肯定。
◇
屋顶上的战斗结束后,过了大约三十分钟。
无色被带到中央校舍里一扇巨大的门扉前。
「黑衣,这里是?」
「会议室。今天有〈庭园〉管理部的定期报告会──眼下发生这种状况,还真想无视这场会议,但彩祸大人不能缺席,我只好带你过来了。」
黑衣回答完无色的问题,对他耳提面命道:
「管理部和〈骑士团〉成员已经聚集在房内了──我会负责和他们对话,请你尽量不要发言。」
「我明白了,不能破坏彩祸小姐在众人心中的形象。」
「呃,对,没错。」
黑衣的表情像是在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就当作是这样似乎比较好……」她敲了敲门后,将门缓缓打开。
接着彷佛在说「请进」般要无色先进房内。
无色遵从指示,有些紧张地步入会议室。
「哇……」
他才刚被提醒要少说话,一进到房间就立刻发出小小的惊叹声。
这也无可厚非。会议室里约有十个人,全体一同起立欢迎无色的到来。
「──『彩祸大人』,请入座。」
无色愣了好一会,黑衣见状赶紧催促他坐下。
确实不能一直呆站在原地。无色以极不自然的脚步走向会议桌,迳自坐在某个空位上。
起立致意的管理部成员们见他这么做,困惑地骚动起来。
「魔、魔女大人……?」
「您怎么了……?」
「咦……?」
无色不解地歪过头。黑衣从后方俐落地走了过来,对他耳语。
「──彩祸大人的座位在那边。」
语毕,指了指房间最里面的座位。
那是桌子短边的座位,也就是所谓的寿星席──不过现场气氛凝重,使那张椅子看起来不像宴会的主位,反而比较像邪恶组织领袖坐的位子。
「啊……」
无色微微叫了一声,连忙走向那个座位。
见他入座后,众人才纷纷坐下。
「…………」
无色带着莫名的紧张感环视桌前的众人。
他微微皱起眉头。这些人大多西装笔挺,却有两个人看起来与现场的氛围很不搭调。
其中一人是十岁出头的女孩。她原本看起来年纪就小,浓眉和红润脸颊让她更显稚气。她罩了件长版白袍,里头不知为何只穿了民族风图案的上衣和紧身裤,而且就像内衣裤一样单薄,从各方面看来都很不协调。
「……黑衣,那个女生是?」
无色小声询问,站在他椅子后方的黑衣也压低音量回答:
「──骑士艾尔露卡•弗烈拉。她外表年幼,却是〈庭园〉中仅次于彩祸大人的元老级魔术师。」
「哦……」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无色忍不住惊叹。
而后,他望向坐得离自己较近的少女。
她看起来没有艾尔露卡那么小,但也很年轻,大约只有十六七岁。那身学生制服更加印证了这点。
她一头长发绑成双马尾,眼尾略为上扬,紧闭的双唇彷佛显示出她坚强的意志力──
无色忽然皱起眉头。
他总觉得少女的脸似曾相识。
「………………难道是瑠璃吗?」
「──是的。怎么了,魔女大人?」
无色嘟哝了声,少女──瑠璃立刻歪着头应道,眼中满是被彩祸呼唤名字的喜悦之情。
「呃──没事。」
他没有向少女搭话的意思,但似乎不小心被对方听见,便赶紧含糊带过。
无色瞄了黑衣一眼,发现黑衣正以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
黑衣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毕竟无色理应不认识那名少女,却突然叫出她的名字。
此时──
「……!」
无色还在想要怎么蒙混过去时,会议室的门忽然被粗鲁地推开。
一名全身缠着绷带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无色一时之间认不出对方是谁,直到被他狠瞪才意识到──他就是刚才向自己挑衅的骑士,安维耶特•斯凡纳。
管理部的人见到他,个个睁大眼睛。
「斯、斯凡纳先生!您受伤了……?」
「是刚才和灭亡因子交手时受的伤吗?」
「S级魔术师安维耶特先生受伤了?这怎么可能!」
安维耶特咂了嘴,让吵闹的管理部成员们安静下来。
「……吵什么吵?我哪有可能被那种小喽啰打伤?」
「那、那么您的伤是……」
一名戴眼镜的男性这么问,安维耶特再次恶狠狠地瞪向无色。
管理部的人见状,纷纷松了口气。
「什么嘛……原来是魔女大人啊。」
「既然是魔女大人做的,那就没办法了。」
「还好您活下来了,安维耶特先生。」
「不要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们这些混帐!」
安维耶特一脸不悦地说完,粗鲁地在艾尔露卡隔壁坐下。
坐下时身体似乎很疼,只见他微微皱眉……但他好像不想被人发现这点,尽管浑身颤抖仍没有叫出声来。
「你太晚来了,安维耶特。怎么能让魔女大人等你?」
「……少啰嗦。我愿意来,她就该感激涕零了。」
听见瑠璃的提醒,安维耶特不屑地用鼻子哼了声。
瑠璃无奈地摇摇头后,环视桌前的众人。
「──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就让我们开始今天的定期报告会。首先请看这边。」
瑠璃说完,摸了一下手边的装置。接着椭圆形桌子的正中央便投影出资料画面。
「──上次会议后,灭亡因子出现了两次,分别是五一一号『矮精灵』与二○六号『恶龙』,两者都在可逆讨灭期间内讨伐完毕。至于魔术师所受到的伤害──」
瑠璃以嘹亮的嗓音主持这场会议。
无色不太懂她在说什么,但总不能摆出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因此他正襟危坐,时而意味深长地出声附和,聆听瑠璃说话。
而后在瑠璃主持下,又有几个人接连报告。
「──谢谢各位。还有人有事要报告吗?」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所有人都报告完毕后,瑠璃望着众人问道。
众人回以沉默。瑠璃从这气氛中洞穿众人的意思,轻轻点了头。
「那么──」
就在这时,站在无色后方的黑衣上前一步。
「──打扰了,可否容我说一件事?」
「你是?」
「抱歉现在才自我介绍,我是彩祸大人的侍从,乌丸黑衣。今日彩祸大人身体不适,才会由我陪同出席。」
「咦!」
黑衣的话让瑠璃惊讶得破了音。
「身体不适──那、那现在还好吗?」
「是的,不必太过担心。您说是吧,彩祸大人?」
「咦?对、对啊。」
黑衣望向无色,像在催促他答腔。无色点了点头。
「所以呢?到底有何事?」
艾尔露卡手肘抵在桌子上,托着脸颊这么问。
黑衣微微颔首,轻启双唇答道:
「──彩祸大人昨日遭受不明人士袭击。那人应该是魔术师,但彩祸大人当时没能看清楚对方是谁。犯人很有可能再度来犯,因此希望各位能加强周边警戒。」
「「……!」」
黑衣一说完──
在场所有人表情全都变得凝重。
「什──袭击魔女大人?」
「而且还能不被发现身分,悄悄逃掉……?」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管理部成员们露出慌张神色。
然而,无色也一样。他压低声音询问黑衣:
「……黑衣,这件事说出去没问题吗?」
「──只要别让人知道彩祸大人的现状就不会有问题。要让他们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才会加强紧戒。」
黑衣望着惊慌的众人,一脸平静地回答。无色恍然大悟地点了头。如果将所有事都保密,无色的确很有可能毫无防备地再度遭遇袭击。
「哼──哈哈、哈哈哈哈!」
正当众人手忙脚乱之时,有个人高声笑了起来──是安维耶特。
「意思是久远崎被敌人袭击,没掌握清楚对方身分就让他逃了?哼,真是难堪。堂堂魔女大人是不是也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呢?」
说完还故意耸了耸肩。
原本担心地望着无色的瑠璃此刻狠狠瞪向安维耶特。
「哦?你还真能说啊,安维耶特。这真不像是一个屡屡败给魔女大人的人该说的话。」
「啥……?」
安维耶特眉毛抽动了一下,也瞪了回去。
但是瑠璃毫不介意,继续以激怒人的口吻说:
「那名袭击者该不会就是你吧?你发现自己用正当方式打不过魔女大人,就开始偷袭她了吗?」
「什么────!你什么不好说,偏要──」
「哎呀,对不起,这么说太超过了。你不可能是袭击者──如果是你袭击魔女大人,一定会当场被反杀。」
「你死定了!」
「好哇──」
安维耶特和瑠璃以像要踢翻椅子的气势站了起来。
周遭的空气瞬间开始震动,一道微光以两人为中心如漩涡般开始回旋。
然而──
「吵死了,等一下再说。」
坐在安维耶特和瑠璃中间的艾尔露卡不耐烦地说完,将白袍袖子「啪啪!」甩向两人的脸。
「唔呃……」
「……艾尔露卡大人。」
两人还是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但总算不甘愿地坐回椅子上。坐在对面的管理部成员们个个松了口气。
「明白了,交给我们处理──你报告完了吗?」
艾尔露卡望着黑衣问。
于是,黑衣静静地继续说下去。
「基于上述情况,彩祸大人有个提议。」
「哦?是什么?说说看。」
「是──暂时先别让彩祸大人对付毁灭级以下的灭亡因子,并且尽量减少这类定期会议的次数。」
「唔……这倒无妨,但为何提出这种要求?难道彩祸在袭击中受伤了?」
艾尔露卡说着凝视无色的双眼。
那彷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神令无色心脏跳得好快。
然而,黑衣以极为冷静的态度摇摇头。
「怎么会呢?任凭对手是谁,都伤不了彩祸大人一根汗毛。」
「我知道,开个玩笑罢了──那么理由是?」
「彩祸大人说她有其他事要处理。」
「其他事?」
艾尔露卡疑惑地歪过头。
黑衣深深点了头后,告诉众人:
「是的。彩祸大人从明日起──将以学生身分在这间学园上课。」
「「………………啥?」」
黑衣一说完──
包含无色在内,所有人立刻发出呆愣的疑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