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响彻这个只有黑暗不断延展的空间。
他按著喉咙,非常痛苦。
他那如精巧雕像、工笔绘画般的美貌已不复见。
鲜艳的赤红头发变成全白,瞳孔白浊。初雪般的肌肤如同朽木一般失去了光泽及水分。
「燐燐」
他一边呻吟,一边以嘶哑的声音唤著应该要一直陪侍在他身边的少女。
「是的,樱大人。」
一个少女无声地出现在他身旁。白发的她拥有褐色肌肤,瞳孔则是苍蓝色的。是个仍残留著稚气的美丽少女。
「余心爱的燐啊。抱抱著余」
被称为的少女点了点头,坐下来温柔地把樱的头抱在胸前。
樱把脸埋在燐身上,像是在发烧似的不停颤抖。身体明明是冷到骨子里,但胸口和喉咙却
像烧灼般炙热。
是名为老化这种病的发作。
活过了超越五百年的悠久岁月,樱的肉体老了。
虽然他利用秘术保住了外表的年轻,但有时候当魔力被搅乱,老化的痕迹也会出现,就像
是病情发作一样,而且发作次数正不断增加中。
在燐的怀抱下,痛楚逐渐舒缓,颤抖也停了下来。
痛觉结束後,樱的头发、瞳孔和肌肤都恢复了原本应有的美艳。
樱望著自己如女性一般的纤长双手,向燐问道:
「燐啊,余美吗?」
「是的。」
对燐的回答戚到满足的樱微笑,抚上燐的脸颊。
平常燐总是沉默地闭上眼,把脸颊靠向樱的手,但今天不一样。
「我有件事必须向您报告。」
燐睁著眼说道。樱端正的眉形蹙起。
燐把缘侵入樱禁止他人进入的《兰之封界》一事及月森相马在《悠久之室》取回变身能力的事向樱报告。
「缘袭击月森冬马,掳了一个女人。」
「他想要用女人当人质,让月森冬马去破坏石碑吗真像是那个没知识的小孩会做的事。」
樱嘲笑著缘,却也对自己的误算感到一丝後悔。
他一直以为就算缘会去向香沙薙桂和阵内甲牙寻求协助,缘自己也没有那个胆量来单挑他,他太天真了。
「此外,月森静马和橘春海一起前往香沙薙之里的遗迹所在地。」
「喔。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
樱的眼神变得锐利。
香沙薙之里的遗迹所在地藏有某样东西。那是樱不喜欢的东西,而且最让他愤怒的是他对那样东西束手无策。
月森静马单独一个人的话或许找不到那东西,但如果有个妖术士陪在他身旁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您要怎么处置他们?我去解决」
抚著燐脸颊的手滑到发尾,樱微微摇了摇头。
缘虽然是樱舍弃不要的东西,但缘的妖术力量却足以与他的生父御堂巽匹敌。就算是燐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获胜。
如果缘那样的失败之作伤了他所宠爱的燐的话就不有趣了。
「那么」
「就令卑龙去吧。」
「卑龙?」
燐无机质的苍蓝双眼微微瞪大。
「没错。余将在《兰之封界》及香沙薙之里放出卑龙。」
他不想让燐去解决缘,但如果只派个兽圣出去,恐怕也只会败北而归。
而不管是缘还是月森静马,卑龙百分之一百二十都能葬送他们的生命。
「如果缘把月森冬马带进了《兰之封界》,余也将亲赴战场。余要以己之眼看看沉眠於他们体内的力量。」
燐之前曾经告诉过樱,月森冬马体内沉眠著深不可测的力量。
那股力量和樱在香沙薙身上所追求的力量一样强大。
「卑龙正好可以拿来作那力量的实验品。」
燐点头後从樱身旁消失。她去准备制造卑龙所需的材料。
剩下一个人独处的樱看向自己的手掌。虽然刚刚的发作已经复原,但他白皙纤长的指上仍
留有数道深刻的皱纹。
「余绝不接受老化及死亡」
樱静静地放出怒气,一个人独白。
制造卑龙需要两样东西。樱拥有其中一样,另外一样则需要「调货」。
有个男人被派来协助调货。
把发量很多的粗乾长发绑成扫帚一样的细瘦男子响忍。
即使在昏暗的密室里,响仍旧没有拿下太阳眼镜。
他现在人在『院』本部地下深处的石室里。
石头砌成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日光射进。墙壁和地板上都施有法术,只要人一进来就会微微发光,但亮度跟新月的夜里没什么差别。
响和燐把调来的材料运进石室後等待著『长者』的到来。
材料有八个。响一边苦笑一边看著倒在脚边的材料。
每个都是『院』旗下的兽人。
兽人们全部被漆黑的布包起,排成一列。看起来就像是黑色的茧一样。
黑色的布是响将黑暗物质化之後的实品。名为堕落缠的这块布能强制封住被包覆者的魔力及兽气。也就是说,只要被包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对认识的人出手实在是让人很心痛咧。」
响说著完全不是真心话的话语,手指抓著脸颊。
八个兽人里有三个和响一样是兽圣十士。
捕获这一二名兽圣的就是响。
「立刻捉拿拥有力量的兽人。」
接下燐命令的响,和她一起照著力量的强弱顺序捉拿人在总部的兽人。
就算燐是个再优秀的术者,要活捉兽圣还是很难的。
而响就凭著和兽圣们的交情堂而皇之地靠近他们,出其不意地捕获了三名兽圣。并没有花多大的工夫。
其他的五人虽然不是兽圣,但他们都是有名的战士,这五个人是燐抓到的。
「不过身分阶级这种东西还真是残酷啊,位居下面的人连个屁都不是。让在这边的我相当感伤啊。」
响在燐一旁卖弄般的笑著,但燐完全无视,响也只好耸了耸肩。
成为『长者』傀儡的这个少女和『长者』以外的人只会以最小限度的言语对话。
「喂,小燐啊。你长得这么可爱,笑一笑的话会更好看哏?」
沉默地等待『长者』到来也太无聊了,所以响又继续找燐讲话。
「请你闭嘴。」
被燐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响这次不只耸肩,而且还挥了挥手。接著,他们在等的人『长者』出现在黑茧的彼端。
「辛苦了,燐。」
樱对燐绽开小小的笑容,燐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什么嘛,只有小燐可以得到慰劳喔?」
响抗议。但『长者』却看也不看响。
被燐和『长者』无视的响朝著别的地方吐了吐舌头。看起来是一点也没有忠诚心的行为,但『长者』却连头也没回。不过燐有回头瞪他就是了。
「我、我开玩笑的啦。」
被无表情的脸瞪视是很恐怖的事,响缩了一下肩。
「那,卑龙这种东西要怎么做啊?」
响为了逃开燐的视线,把话题丢给『长者』。他以为反正没人会理他,结果他的问题居然有了回答。
「把这个埋入兽人的心脏。」
『长者』的手掌上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碎片。响拿下太阳眼镜,仔细地盯著它瞧。
「骨头?」
「是那个愚蠢女人的碎片。」
响皱起了细长的眉。一个黑茧轻飘飘地浮起。
「过来。」
『长者』微微地笑过後,茧堕落缠被不可知的力量撕裂。
被包在堕落缠里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他的皮肤呈小麦色,身材均匀,五官深遂,给人的感觉非常勇健。
响知道他的名字,绪形莲司他是能随意操纵水的水狼,同时也是兽圣十人之一。
『院』里没有人操纵水的技术能出其右。
高中的时候,响和静马还曾经好几次找他一起练功。
「唔」
垂下头的绪形呻吟著抬起头来。
「你、你是!」
在正面认出『长者』的那一瞬间,绪形的脸上染满了惊愕。
绪形试著要说什么而张开了嘴巴,但他的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瞪大了双眼,只是不断发出「啊啊」的痛苦呻吟。
因为他的喉头被无形的力量锁住,声音也连带被封起。
『长者』的手就像是放进水里一般插进了绪形的胸口,他的手指上还夹著那骨头的碎片。
「唔啊啊!」
『长者』任手在绪形的胸中移动,绪形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常的变化。
他的眼睛瞪大到似乎就要裂开,手则激烈地开始抓扯著胸口。
不像人类会发出来的惨叫响起,分贝高到让响捂住耳朵。
『长者』把手抽开後,绪方全身上下传出了喀嚓、啪嚓的巨大声响。他的骨骼开始变化这幕光景和兽人变身的景象完全不同。
『长者』微笑著、燐则是面无表情地凝视著这一幕。
看来卑龙这种东西和香沙薙的妖魔差不多。
香沙薙桂的妖魔是让动物变化,而卑龙则是让人类而且还是兽人变化後产生的产物。
响敛著表情观看绪形的姿态变得与原本的人形愈行愈远。
说是敛著表情,但这并不表示他哀怜绪形或是对他抱有罪恶感,只是单纯因为绪形的惨叫太大声了,响是不会对狼人族感到哀怜的。
绪形的惨叫最後成了非人类的低吼声。
冬马一手扶住背著的由花,另一边的肩膀撑住相马,走上回家的路。
迎面而来的风不断把雪吹入眼睛,让冬马皱起整张脸。
由花到现在都还在昏睡,相马则是在缘离去後就立刻恢复意识。
不过看来缘的攻击所带来的冲击力道相当强大,相马整个人虚弱无力。
「我没事,不用靠著你的肩膀也可以走路。」
当冬马说要把肩膀借给相马靠的时候,相马这么说。
「你这么憔悴的脸说什么没事啊,一点都没有说服力。你年纪也大了,不要勉强自己。」
冬马不让父亲一个人走路。
「居然把自己的爸爸当成老头来对待你这小孩真是惹人厌。」
虽然相马抱怨了一下,但他还是乖乖地靠上冬马的肩膀。
你之前去了哪里?为什么你取回变身能力了?我有好多事想问你
雪愈来愈强,再加上风也开始吹起,路上几乎已经呈现暴风雪状态。
像这样带著无法行动的两个人,实在不太适合讲什么太复杂的话。冬马决定回家後再把一切问清楚,现在先赶快回家。
终於看到自己家之後,冬马『恩?』的一声皱起眉头。
「是谁在玄关前?」
没办法完全睁开眼睛的冬马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好像有两个人的样子。
冬马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对方似乎也注意到自己的样子,跑了过来。
完全看清两人的脸後,冬马非常惊讶。
「这不是鹰秋和真矢吗?!」
鹰秋他们也一样惊讶。
「你们怎么这副德性?!发生了什么事?」
鹰秋看到衣服破烂、而且还同时抱著父亲和少女的冬马不禁傻住。
真矢环视四周後:
「姊姊在哪里?为什么姊姊不在?!」
真矢狠狠抓住狼狈的冬马胸口,你的回答会让我决定要不要饶了你,真矢用这样的眼神瞪著冬马,不知道该如何说明的冬马陷入沈默。
「冷静下来!」
鹰秋抓住真矢的衣领,用力把他从冬马身边拉开。也许说是把他拔开还比较正确。
「放开我!」
衣领被抓住的真矢挥舞著手脚,直到鹰秋大吼了一声「你是没看到他背著伤患和小孩吗!」後,真矢才低低地唔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撤退。
「我们可以先进房子里再聊吗?我只穿著一件大衣,快冷死了。」
相马依序看向鹰秋、真矢和冬马的脸。他似乎一讲话就会痛,整张脸皱成一团。
「就这么做吧。再继续在这种地方站下去的话,由花搞不好会感冒。」
如果由花感冒了,冬马大概会被静华狠狠痛扁一顿。
五人就先进了家门。
冬马在和室里铺好棉被、安置好由花後,轻轻地用指尖擦去由花眼角的泪滴,不让她的睡眠受到千扰。
在他们进了家门、拍去身上雪花时,由花也没有睁开眼睛。
「由花,对不起,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明明就在由花身边,自己却没有办法制止缘在由花的心伤上洒盐。这点让冬马非常不悦。
但让冬马更不悦、更丢脸的是深雪居然在自己眼前被人掳走。
我得做好被真矢揍的觉悟。
冬马打开纸门,鹰秋和真矢并排坐在沙发上,相马坐在对面沙发上深深陷进椅垫里,双眼紧闭。
刚才只穿了一件大衣的相马已经换上冬马借给他的衣服,父子两人的身材相似,尺寸还蛮合的,当然冬马自己也换过衣服了。
相马闭著眼睛是为了要让体力恢复,藉由冥想凝聚兽气,提高治愈力。没有累积修行经验的冬马是做不到这件事的。
冬马在相马身旁坐下後,相马睁开眼睛。
冬马稍稍横瞥了一眼父亲後,便转头向前。鹰秋的眼神冷静,真矢则是一副快要冲上来砍人的样子,两个人正等著冬马开口。
冬马吐了一口气之後,便把他和深雪、由花三个人出去之後到现在的状况,钜细靡遗地向鹰秋及真矢说明。
他提到御堂巽的儿子御堂缘的事,也提到了深雪被缘劫走的事。
「你为什么没能保护姊姊?」
真矢一听到深雪被劫走就立刻踩过桌子抓住冬马。
他把冬马压倒在地板上,抓住冬马的胸口坐了上去,不断摇晃冬马的身体。
「我、我选择相信你的!因为你是我姊姊喜欢的男人,所以我才试著去相信你!结果结果你居然没办法保护姊姊!你居然不帮我保护姊姊!」
真矢白皙的睑颊染上红潮,怒气冲天。
无法反驳的冬马只能任由真矢打骂。
当真矢举起拳头时,鹰秋上前抓住他的手。
和先前一样,鹰秋抓住真矢的领口把他拉离冬马。他用的力道似乎颇大,真矢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
接著鹰秋的手伸向冬马胸口。
硬被拉站起来的冬马鼻梁上狠狠吃了一记重击,整个人被弹开。他还来不及做出回避姿势就撞倒在地板上,不断呻吟。这一记就像是被铁棒殴打一样沉重。
「」
冬马一边擦著鼻血一边坐起身,眼神和鹰秋交会,鹰秋的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中却泄露出他深沉的怒气。
冬马是已经作好被真矢揍的觉悟,但他没想到会被鹰秋揍。
意料外的情况让冬马愣住。
被吓到的不只是冬马。跌坐在地板上的真矢一脸呆滞,相马则是无言地看著三人。
即便鹰秋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神和拳头都告诉了冬马他对深雪抱有什么样的厌情。
原来是这样鹰秋也对她
冬马一边想著被揍也是当然的,一边按著鼻梁站起身。
「多余的废话我就不说了。我们现在就来想接下来要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把深雪救出来。」
鹰秋讲完後便咚的一声坐到沙发上。
「你也赞成吧,真矢?」
真矢无言地点了点头,坐到鹰秋身边。冬马也跟著坐下,拿起面纸擦拭鼻血。
「很痛吧?」
被相马嘲笑的冬马一边揉著染血的面纸一边点头。就很多层面上来说,鹰秋的铁拳都非常痛。
「那御堂巽的儿子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可是,在那之前」
冬马对鹰秋的问句摇了摇头,看向父亲。
「老爸,请你说明你这两个月去哪里做了什么,还有你是怎样取回变身能力的。」
在冬马的问句之後,相马隔了一会儿才以微妙的表情点了点头。
十二年前,月森相马在与宿敌御堂巽的战斗中失去了变身能力。
为了回报亡妻,相马一直希望自己能阻止化身为复仇者的巽,守护自己的孩子。但对毫无战斗能力的相马而言,他什么事也做不到。
最後,打倒巽的人,是冬马。
在巽死後,相马心里某根紧绷的弦被切断,他迅速地老化。
孩子们都长大了,巽也不在了。
「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他甚至有了这种想法。
他以为冬马失去变身能力後就能过著和战斗无缘的日子,曾经一度为之安心。
但冬马再次被卷入战斗,而且在战斗中取回了变身能力。
「强大的力量一定会带来战斗。我一直觉得这是无法避免、也无法改变的命运。拥有强大力量的人若是要活下去,他这辈子便得不停战斗。所以我不想达到妖术的最高境界。我不需要强大的力量,我只要有能让奈津美幸福的力量就够了。」
很久以前,在诗织和奈津美都还活著的时候,巽曾经这么对相马讲过。
拥有强大力量的人逃不出战斗的手掌心。不战斗,便无法存活。
「冬马也逃不开战斗的命运吗?」
难道生为黄金狼就必须一辈子战斗下去吗?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相马只希望冬马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他希望冬马能得到平凡的幸福。
失去生存目的的相马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代替冬马,为他挡下所有未来将会洒落在他身上、名为战斗的火花。
这需要力量,需要黄金狼的力量。
冬马已经证明了力量不是绝对回不来。不过他不能等到力量自然回复。相马和冬马不一样,这十二年来,他从未有任何一丝力量回复的迹象。
因此相马去找橘春海,在他的协助下寻找取回失去力量的方法。
然後他找到了取回力量的可能性。
「这是我还在修行的时候从师父那里听来的,虽然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听说在香久山那边,有一个被改造过的古坟,名叫《悠久之室》」
橘一边搔著满头乱翘的头发,一边说著有关《悠久之室》的事。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把这种事讲出来。
根据橘所说的,《悠久之室》的内部和异空间相连,里面聚集著许多死灵。
所谓的死灵,是指失去肉体,独留精神在世上的东西。也可称作是魂。
造访《悠久之室》的人必须接受死灵的试炼。
「听说死灵会为通过试炼的人补回他们过去所失去的力量也就是兽气和魔力。」
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试炼,也不知道是谁建造了《悠久之室》,不过相马仍旧对《悠久之室》抱有一丝希望。
橘曾经说过他实在很难相信会有这种奇迹似的场所,但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都值得赌赌看。
相马只想抓住那最後一根稻草。
相马拜托橘找到《悠久之室》的钥匙後,便动身前往香久山。
《悠久之室》的入口就在与耳成山、亩傍山并列大和三山的香久山山腹里。
由於入口被苍郁的草木覆盖,相马在山里迷路一整天後才找到入口。
「有种在探险的感觉啊。」
相马一边拨开草木,一边烦躁地嘀咕著感想。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悠久之室》是一个横穴式的石室。名字听起来虽然气派,但实际上却没有什么深度,非常狭小。
季节虽已是晚秋,但石室里却是异样的燠热。
「这里又小又热,真教人呼吸困难。」
以手背拭去汗水的相马一边碎碎念一边向石室中央的土黄色石棺伸出手,轻轻地抚著表面。
只能勉强放进一个小孩子的小型石棺棺盖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洞。
「这就是橘说的钥匙孔吧。」
相马低声说完後,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被蓝染布包起的细长物体。
那是一个桐箱,里面放有一根和炭一样黑的金属棒。长约二十公分,尺寸不大,但却意外地有份量。
这是橘冒著危险去『院』的宝物殿里偷来的钥匙。
和湿热空气无关的另一种汗水落下,相马把黑色的金属棒插入石棺棺盖上的洞里。
接著四面八方被光芒笼罩,相马伸手盖住眼睛,遮住刺人的光线。
数秒後,相马紧张地放下盖住眼睛的手,眼前的景色一变。
是一幕奇异的光景。
太阳浮在天空中,让天空散发出炫目的蓝色光芒。同时,星星们也在遥远的下方静静地眨著眼。
没有墙壁、没有地板、也没有天花板。相马就站在日夜交接的边境界线上。
相马怔在日夜的交界线上,同时听到许多声音传来。
(来了。)
(来了啊。)
(没有力量的人。)
(没有力量的人来乞求力量了。)
分不清年龄性别的奇妙声音。
「是死灵吗!」
相马大叫後,一个他曾经见过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相马的心脏像是被人猛然抓住一般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出现在眼前的女人是诗织。
她看起来比诗织死时还要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几岁。
那不是真的诗织。那是死灵创造出来的幻影,要不然就是个死灵!
相马在心中大喊。
「没错,我是被束缚在这个虚伪之地的人,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死灵。」
外表是诗织的死灵像是读取了相马的心思般,把手抵在胸前说道。
连声音都和诗织如出一辙,相马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呻吟。就算那只是个赝品,但妻子睽违了十二年的声音仍旧紧紧揪住了心头。
「为什么你要以诗织的样子出现?」
相马对死灵提出指责,怎么可以有人而且还是个死灵来模仿诗织的身影。
诗织的脸上浮现了一个平稳的微笑,死灵说道:
「我只不过是复写了栖息在你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的形象罢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是不能出现在生者面前的。」
相马陷入沉默,以诗织身影出现的死灵,就连微笑也跟诗织一模一样。
「死灵啊,我是为了获得力量才到这里来的。听说你能弥补失去的力量,这是真的吗?」
相马忍下对死灵复写诗织身影的愤怒及不快,对死灵问道。
「是真的,只是乞求力量之人必须通过我们的试炼,而且通後试炼後,也必须接受一种注定的命运。」
「注定的命运?」
「是的」
死灵所说的那句「注定的命运」让冷汗滑过相马的背脊。
「即便如此,你还是希望能取回以往的力量吗?」
相马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果说他对那「注定的命运」一点也不害怕的话,那是在说谎。不
过如果接受了这种命运就能守护自己的儿子、回报妻子,那么这个代价并不算高。
「是的,我愿意接受这个命运,让我接受试炼吧。」
以诗织身影出现的死灵无言地凝视了相马一会儿,最後说了一句好吧、点了点头。她的眼神不知为何带著一抹哀伤。
「来吧,我的同胞们。」
以诗织身影出现的死灵举起一只手。漆黑发亮的长发飘起,数十个苍蓝的火球出现在四周。
相马知道那全部都是死灵。
死灵的大小形状全部相同,但他们的气息和氛围个个不同。每个死灵都传达出不同的意志。
有的死灵对相马感到愤怒,有的死灵为相马哀悼。各式各样的感情涌向相马。
「为了力量而不顾己身之人啊。用你的身体承接我们吧!」
以诗织身影出现的死灵指向相马後,所有的苍蓝火球就像是被倒了油一般剧烈地燃烧起来。
相马的视线范围被苍蓝色的火焰填满,他自己也被火焰吞噬。
让人厌觉连骨灰和灵魂都会被全数烧尽的高热让相马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
火焰死灵们正试图要进入我的身体吗!
所谓的身体并不单指肉体。苍蓝的火焰已经进入了心里。
在心灵及肉体被剧烈燃烧时,相马终於理解到这间《悠久之室》里的死灵究竟是谁。
是被建造这个地方的男人所歼灭的一族。这一族的族人就是死灵。有女人,也有孩子。
一百多年前死得不明不白的他们,其精神被封在这间《悠久之室》里。
(我恨!)
(我恨那个男人我恨这些狼群!)
(我明明明还想再活下去!)
(为什么我就得被杀不可!)
(为什么你能活著!)
(明明就只是只狼而已!)
(去死吧!)
(去死!然後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吧!)
数不尽的悲痛喊叫声剧烈翻搅著相马的心灵及肉体。
那是憎恶、也是愤怒、更是绝望。
我要挡下他们的感情!被拉进去、被吞噬的话就完了!
相马领悟到原来忍过死灵们如暴风雨漩涡般的威情就是所谓的试炼。
如果被试炼击败,就会没命。不,不只是他的命,连他的魂都会被击碎。
诗织!
相马藉由思念亡妻来抵抗感情的起伏。
想起刚认识时才只是国中生的诗织。
想起两个人第一次和巽、奈津美四个人一起和魔兽战斗。
想起第一次约会时去看了电影。
想起穿著婚纱、含羞带笑的诗织。
想起两个人在决定长女名字的时候意见分歧、大吵了一架。
想起十二年前的天人永别
相马让从未褪色的记忆重新浮现在脑海中,抵抗死灵的厌情。
「我要守护冬马、回报诗织才行!我不可能会输给死灵的感情!」
相马喷出黄金之炎,把四周的苍蓝火焰全数打消。
同时,死灵们试著将相马拉进、吞噬的感情也消失了。
那是相马通过试炼的瞬间。
回过神後,相马已经不处在那个日夜同处的空间,而是在狭窄的石室里隔著石棺和以诗织身影出现的死灵面对面。
「你通过了试炼,我们将弥补你过去所失去的力量。」
死灵以诗织的声音说道。
相马点了点头,他的心里其实很同情死灵们。
他们不仅死得不明不白,而且还被束缚在那个非生非死的空间里。
不得生存又不得死去的痛苦远远超过想像。触碰过死灵们的感情,相马痛切地明白这份痛苦。
「如果我破坏了这个地方,你们会得到解脱吗?」
如果救得了他们的话,他想拯救他们。相马这么想著,但死灵却回答了一句不可能。
「封住我们的是你的力量也无法抵达的世界。若是要解放我们,就必须杀了那个男人。」
「『长者』吗」
建造这个《悠久之室》的人是『院』的『长者』。对相马而言,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实。
「通过试炼的人啊。你千万不要忘了。不要忘了你为了得到力量,而背负了那绝对无法逃避的命运。」
相马点了点头,以诗织身影出现的死灵最後露出一个不知是微笑抑或是悲怜的表情,无声地消失了。
相马把钥匙从石棺里拔出来,走到外面。
走出来时刚好是黎明,炫目的阳光包覆住相马。
「好冷啊」
相马眯起眼看向朝阳,身子不停颤抖。让人呼吸困难的燠热一下子变成了冻人的寒冷。
「对了,橘曾经说过《悠久之室》里面时间流动的速度不一样」
相马离开《悠久之室》时,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两个月。
相马转向入口,为悲哀的死灵们献上短暂的默祷後,吐著雪白色的气走下山去。
「我是今天早上离开《悠久之室》的,然後我就回到东京了。接著我在到冬马家的路上察觉到冬马被袭击的气息,才赶去帮忙。事情就是这样。」
相马把他取回变身能力的经过明白说完後,冬马认真地盯著相马瞧。
「这样就是全部了吗?」
觉得哪里有问题的冬马问道。
「什么意思?」
「不没事啦。」
冬马一边摇著头一边想著
老爸隐瞒了什么东西。
虽然是没有任何证据的直觉,但应该没错。
冬马他们只听到相马说在《悠久之室》里接受试炼之後,就取回了变身能力而已。
相马完全没有提到他在得到力量後,必须背负「注定的命运」,它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
冬马的直觉没有猜错,相马的确隐瞒了些什么。
「老爸啊,我也可以接受那个试炼吗?如果我可以不用『久远之月』就成功变身的话,那我的病灶也不会再恶化下去了。」
冬马满心期待地问道,但相马的回答却击碎了他的希望。
「不可能的。《悠久之室》在我出来之後就崩塌了。」
「是喔」
满心的期待被相马一刀斩断,乌云蒙上了冬马的脸。
《悠久之室》崩塌了是相马为了不让冬马背负那「注定的命运」所编出来的谎言。冬马当然不会知道。
「喂,病灶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一直沉默地听著相马讲话的鹰秋问道。真矢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看起来跟鹰秋是一样的看法。
对了,这两个人都不知道我身体的事啊
想了想该不该说的冬马最後决定把事实告诉他们。
鹰秋是那种讨厌谎言和敷衍应付的人,而深雪也曾经告诉过冬马说真矢是一个直觉相当准确的人,所以冬马觉得自己应该把事实告诉他们。
冬马把『久远之月』这枚戒指侵蚀身体的副作用和他决定打倒『长者』的事全部摊开来讲後,鹰秋和真矢都瞪大了双眼。
讲到『长者』是敌人的时候,相马也一脸惊讶,但看著鹰秋他们说话的冬马并没有发现到。
「我们不在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奸。鹰秋脸上写著这样的表情,真矢则是保持沉默。
但鹰秋立刻换上了严肃的表情说:
「我是不懂你要怎么把被削去的生命找回来这种复杂的事啦,不过如果我们可以帮上什么忙的话,你千万不要客气。」
鹰秋说完後握起拳头,啪啪的拍上另一只手的手掌。
「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会被五堂那个鬼大叔强迫去做这个做那个的。对吧,真矢。」
鹰秋露出牙齿笑了笑,用力地拍了一下真矢的背,真矢用鼻子哼了一声。这奸像是他表达肯定的意思。
「谢谢你们。」
冬马把手放在双膝上,深深地低下头。
「你和深雪都是我的恩人。而且你们的对手是御堂巽的小孩和『长者』不是吗?这么有趣的架不打的话,我会後悔一辈子。」
「管他是御堂巽的孩子也好,『长者』也罢。我要杀了所有伤害姊姊的人,就是这样。然後我先说清楚,如果姊姊有个什么万一,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一个人是轻松愉快地说,另一个则是带著肃杀的气息说。冬马低著头在心里再次对两人说了一声谢谢,表示自己的感谢之意。
两个人的心意都让他非常高兴。真矢的话虽然有些凶狠,但冬马知道那是真矢在以自己的方式给他鼓励。
「那我把话题拉回最初的那个问题,你完全不知道御堂家的那个小鬼在哪吗?抓到他的话我就扭断他的脖子。」
鹰秋喀嚓喀嚓的折著手指,真矢也是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个」
冬马以真挚的眼神望著激昂的两人说道:
「我希望你们不要杀了他不要杀了御堂缘。我希望尽可能在不让他受伤的情况下结束鹰秋和真矢两个人脸上都写了大大的问号,相马也是轻轻地挑了挑眉。
「他还是个孩子。」
冬马在和缘的对峙中有这种感觉。
接受了不完全不死不老之术的缘,他的肉体和智能都在短短的四年间急遽成长。
可是他的心智发展呢?有和肉体及智能一样成等比例地成长吗?
经验、他人、时间培育人的心智需要这三样东西。
除了被封在『镜』里的时间之外,缘只活了四年。而且他还是在『院』的结界区域中长大的。
冬马悄悄瞥了纸门的方向一眼。由花就睡在隔壁的和室里。
由花和缘一样,是在『院』的结界区域中长大的孩子。
除了照顾她的里穗之外,由花几乎是在没有和外界人士接触的情况下长大的。这点缘跟由花应该也是一样的。
四年,如此短暂的时间,再加上结界区域这个特殊的环境
心灵的成长不可能跟得上肉体的成长。
「我没有自信能够说服你们可是我觉得不能杀了那个孩子。」
冬马沉静的声音里夹杂著来自後悔的决心。
是对御堂巽和阵内甲牙所感到的後悔。
冬马用自己的手杀了化身为复仇者的御堂巽。让御堂巽藉由死亡而得以从长年累积的疯狂中被解放。但杀了他真的是最好的手段吗?难道没有别的方法能把他从疯狂里解放出来吗?
在与阵内甲牙的一战结束後,冬马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阵内甲牙被强迫进行没有理由的战斗。冬马想救他,却救不了他,反而被他所救。
不管是御堂巽也好、阵内甲牙也罢,一定有方法可以拯救他们。只是冬马没找到那个方法而已。
我不想再後悔了。
当然,他对缘也抱有恨意。只是比起恨意,他不想杀缘的心情更为强烈。
而且那孩子到底打算做什么?
缘的目的至今未明。
如果他只是想要杀了冬马一行人,那他早就可以达成心愿。
他一定是为了什么利用价值才把深雪掳走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深雪被杀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缘是那种一激动起来就不知道会作出什么事情的类型。
没有人能保证深雪一定没事,但是冬马深信深雪不会有事,只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佐证。
「老爸杀了他的母亲,我杀了他的父亲。我不能再杀了那孩子你们懂吗?」
冬马表达了自己的决心,但鹰秋和真矢完全不愿意接受。
「什么叫做说服!什么叫做不要杀了他!我绝对不会放任掳走姊姊的人活著!」
真矢站起身怒吼,平常声音很小的他骂起人来却比鹰秋还大声。
真矢的怒吼牵动了鹰秋。鹰秋皱起脸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如果要我选边的话,我会站在真矢这边。我们可不能把那种危险的小鬼随便野放在外面吧。」
「我没有要野放他的意思。只是」
冬马话才说到一半。
「奸讨厌喔,不要把人家说得像是脱逃的猛兽一样嘛。」
含著嘲弄的少年声音响起。
「外面!」
反应最快的是鹰秋。
他抓起放在沙发旁被麻布包住的东西,用力扯开窗帘打开窗户後跳到院子里。
紧接著,冬马、相马和真矢也从沙发上起身,三个人留下由花在屋里,跳进院子。
缘就在院子的正中央。
「是你掳走了姊姊吗?」
冬马抓住准备往前跳上的真矢肩膀,制止他的行动。
「那是幻术。没有气味。」
相马说。
真矢满脸惊讶,但鹰秋却像是早就知道那是幻影,完全不惊讶。
「什么嘛我还想说要是你没注意到就冲上来的话,我可以好好嘲笑你一番呢。」
雪花掠过笑著的缘。
「你有感受到附近有他本尊的气味吗?」
就一个狼人族而言,鼻子不太灵通的冬马问著鹰秋。
「没有气味也没有杀气。至少这附近没有。」
「我不在这里喔。思,应该说是我不在这个世界才对吧?」
「那是什么意思?」
冬马问道。
「这个意思罗。」
一道笑容划过缘的脸,他一弹手指。
接著缘的周围和背後浮现了异样的光景。
一幕在鲜红冰原正中间有一块石碑的奇妙光影,缘就在那块散发漆黑光芒的石碑前。
光是鲜红的冰原就已经足以让人惊叹,但冬马一行人的视线并没有放在鲜红冰原或是石碑上他们全都盯著一个圆球状的大型冰块看。它正飘浮在石碑旁边。
它的冰和冰原的冰不同,是透明的,而且里面居然有一个人。不,是居然有一个人被关在里面。
在冰里的人是
「姊姊!」
真矢悲痛的叫声刺进了已经失去说话能力的冬马耳里。
深雪在冰里双眼紧闭著。
「深雪」
冬马凝视著映照在空中的虚像,但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地看,也无法确认冰里的深雪是否安好,
只觉得她像是安稳地睡著了般。
她的两颊因之前在地面摩擦所造成的擦伤看起来令人心痛。
「你不用担心,大姊姊还活著喔或者该说,现在还活著啦。」
缘像是看穿了冬马的心思般说道。
「你说的那里,是哪里?」
虽然不安和焦躁让心脏如警铃般不断鸣动,但冬马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地问道。
鹰秋带著怒气的眼和真矢满是杀气的双眸睨著缘的虚像。
缘接下来的言行举止都有可能让真矢忘记对方只是个幻影而暴走。
「这里是《兰之封界》是用术创造出来的异空间。说是空间隔离术的扩大版可能比较好懂吧?不过这不是我做出来的喔。」
「那是谁做的?」
「那要等到大哥哥你来这里的时候我再告诉你罗。」
「我?」
「没错。其实呢,我有一件事要拜托大哥哥你,如果你答应的话,我有可能会把大姊姊还给你,嗯但也有可能不把她还给你啦。」
缘那任性的态度让真矢紧紧咬著牙根,鹰秋则是吐了口口水。
「如果你叫我去的话我就去,我能帮的我就帮,所以你可以现在就把她还给我吗?」
虽然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但冬马还是试著说了。结果果然被缘嗤笑。
「你很会开玩笑喔。我先把她还给你的话不就没有筹码让你听话了。」
「开什么玩笑!现在就把姊姊给我还来!」
真矢一边大叫,一边朝向缘的虚像冲去。鹰秋赶紧伸手架在他脖子上把他挡下。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那家伙!我要去救姊姊!」
脖子被锁住的真矢像野马一样不断挣扎,但鹰秋仍旧不放手,结果
不知道半狂乱的真矢的叫声是否传达到了冰里,深雪的眼睛慢慢地打开了。
真矢马上停下吼叫也不发狂了,他和冬马及鹰秋一起瞪大眼睛看向深雪。
「冬马」
细碎的声音自深雪口中流泄而出。无力的双瞳及微弱的声音诉说著她现在有多么憔悴。也许是关著她的冰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吧。
「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
冬马轻轻拾手制止深雪,他微笑著说:
「我一定会去接你,你等我。」
光是这一句话就让深雪无力的双瞳重新找回了光芒。
深雪如阳光般微笑。
「好的。」
她打从心底愉快地点了点头。
她的笑容似乎可以温暖冻人的夜气,融化积雪。
两个人交换的对话就只有如此短短一句。
但只要这样就够了。
鹰秋一副非常意外的表情交互看向两人。真矢也是一样。相马则是眼神带笑,而缘是不愉快地扭曲起嘴角。
「算了。我在刚刚的公园里开了一个进入这个空间的入口,你赶快过来。」
缘的虚像转过身,准备离开。
「啊啊,对了。那边的大叔、脑袋和眼神都很糟糕的哥哥、还有长得像女生的漂亮哥哥都可以跟著一起来喔。」
缘的口吻像是把人当白痴一样嘲笑。
「你想打架吗!小鬼!我的眼神或许很糟糕,可是脑袋可不糟糕喔!我英文以外的科目全都有六十分以上耶!」
「你长那个样子凭什么说我娘娘腔!」
鹰秋和真矢的怒气一起爆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办法直接向缘本人发泄怒气的关系,两人气得互相向对方伸手鹰秋的手狠狠扣住真矢的脖子,真矢则是用手指大力捏住鹰秋的脸颊拼了命地拉扯扭转。
彷若小学生吵架的光景让冬马和相马都傻住了。
缘则是目瞪口呆地叹了口气。
「那我等你们罗。」
他的身体如涟漪般摇荡之後便随著其他虚像消失了。
「怎么办?」
鹰秋手还扣著真矢的脖子问道。
「当然是现在就去接她,我跟她约定好了。」
冬马一脸平静自然地说道。
「我也要去。」
真矢用手拨开鹰秋扣住脖子的手,边说边抚著被掐到痛的脖子。
「算我一份,我非得要狠狠揍那无礼的小鬼一拳不可。」
鹰秋无畏地笑道。被真矢拉扯过的脸颊上还残留著清楚的爪痕。
冬马向两人点头後转头看向相马,相马沉默地点了点头。
父亲对缘抱有什么样的想法呢?冬马一边思考著一边看著父亲的脸。此时,客厅深处的纸门被打开了。
「由花。」
清醒过来的由花小跑步穿过相马身边,抱住冬马。
由花的眼睛红肿,小手紧紧抓住冬马的衣服。
「冬、冬马哥哥我、我你」
她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吧,小脸都哭花了,声音也不断颤抖。
「由花」
冬马相当同情、爱怜这个心灵深深受创的少女。
他弯下身来,把视线调到与由花同高的角度,两手捧著由花的脸颊,拇指有些笨拙地抹去在她眼角闪烁的泪滴。
「那个人说的全部都是骗人的,我没有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绝症。」
「真的吗?」
由花一边哽咽,一边用她大大的双眼看进冬马的眼里。
由花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被她的眼睛一看,谎言就会立刻被拆穿。
在谎言被拆穿之前,冬马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知道我是个非常单纯的人,超级不会说谎。由花你也知道的对吧?」
「恩。」
听到由花也承认自己是个单纯的人,冬马苦笑著紧紧抱住由花。
「我没有生病,我也不会死,所以由花你不需要责备自己喔。」
冬马低声在由花耳边说道。由花在冬马怀中安心地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要去把深雪接回来,很快就会回来,所以你要乖乖地等我们回来喔。还有,这件事也不能跟你静华妈妈讲喔,知道了吗?」
放开由花的冬马像是在说教般说道。
由花抿起嘴点了点头。看著眼前这个什么也不问就完全相信自己的少女,冬马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由花的两颊染上些许嫣红,像是只撒娇的小猫般眯起了眼。
「走吧。」
冬马站起身来,相马、鹰秋和真矢三人对他点点头。
缘指定的公园里被施放了隔离人群之术。
察觉到术的人是鹰秋。冬马虽然不知道他和真矢究竟进行了怎样的修行,但和以前相比他们察知气息和气味的能力有了飞跃的进步。
姊姊大人也说过鼻子很难闻到隔离人群的术啊。
冬马看著身前鹰秋和真矢的背影,感到非常可靠。
即使是像这样把他们一起卷入危险,但能有伙伴和自己并肩一起战斗真的让人很高兴。
「喂,月森。」
和真矢一起站在入口侦查著公园里动静的鹰秋转过头来叫道。
「什么?」
「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是个花花公子啊。」
「花、花花公子?」
鹰秋坏心地笑著,冬马则是一脸迷惘。
他是一直被别人念说晚熟、没用、不可靠等等没错,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成是花花公子。
「你看看嘛,不管是深雪还是那个叫做由花的小女生,每个都死心塌地地相信你耶!」
「」
「很庆幸自己是个男人吧。」
「不、不会、怎么可能」
「喔喔,不用害羞啦。我跟真矢都是相信你的。」
收起笑容的鹰秋和旁边的真矢点点头。
「我们决定让你处置那个叫御堂缘的小鬼。如果你不想杀了他,我们也会尽量办到啦。」
「谢谢。」
道完谢的冬马向鹰秋询问一件他打从见到鹰秋便很在意的事:
「包在布里的是什么东西?」
「恩?啊,这个喔。」
鹰秋肩上扛了一个包在老旧麻布里的大型物体。
「这是五堂大叔给我的。」
鹰秋把麻布拉开,从中现身的物体反射著路灯光线,映照出光芒。
「这、这是」
握在鹰秋手中的是一把刀,而且那不是日本刀,刀刃的宽度不一样。
「啊啊,这是青龙刀。」
鹰秋唰的一声把青龙刀往旁边一挥,青白色的轨迹划过夜气。
青龙刀的刀刃上没有任何一丝污渍,极薄的刀身散发出青白色的光芒。如果不是在暗处的话恐怕就不会发现它在发光吧。
「这是暗藏灵力的武器。」
真矢一脸忧郁地望著青龙刀说明。
「我有看过那把青龙刀,五堂年轻的时候常用啊。」
相马厌慨颇深地说。看来他跟鹰秋他们的师父颇有交情的样子。
「使用暗藏魔力或灵力的武器会剧烈消耗使用者的魔力或灵力,你没问题吧?如果还用得不顺手的话,光是拿著就会消耗你的灵力喔」
「啊啊,没问题的。」
鹰秋用青龙刀的刀背敲了敲肩膀,挺起胸膛。
「五堂大叔说我虽然没有操纵火焰或雷电的天赋,但有使用这种武器的素质。而且我也进行了很多训练,没问题的!」
「这跟素质没有关系。只是单纯因为你是个只有四肢发达的笨蛋而已。」
真矢咕哝道,还奸鹰秋似乎没听到的样子。
他们居然拿著这种东西从奈良一路搭便车回来
冬马看著笑得很高兴的鹰秋,整个人怔了怔。这样根本是违反枪炮弹药刀械管制条例嘛!
冬马在来的路上听说了鹰秋和真矢搭便车回东京的事。
在下田搭到便车後,两人一回到东京就先直接前往鹰秋所住的公寓。
鹰秋一进门就被睦美罚跪,而且她还狠狠地骂了她哥哥一顿。听说和鹰秋一起回家的真矢也连带被迫听了睦美的说教。
「你买这么多礼物我根本吃不完,我拿去分给邻居,你们拿去送给冬马。」
两人是在接收陆美命令後来到冬马家的。
「你先回家过了吧?为什么没把青龙刀放在家里?」
他们总不可能事先预测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吧?觉得不对劲的冬马继续问道。
「啊啊,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带著它修行吧,已经习惯带著它到处跑,总觉得没把它放在身边的话就冷静不下来。」
真是个危险的答案。
「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习惯吧」
不大概只有鹰秋你会有带著一把大刀四处趴趴走的习惯吧。冬马表情紧绷地在内心独白。
「喂!你们要在那边摸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真矢已经不耐烦了。
「真矢说得没错,我们进去吧。」
在冬马说完之前,真矢已经踏出脚步。
在他的脚踏进公园的那一瞬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入口的景色扭曲,真矢就这样突然消失在那道扭曲之中。
「看来公园的入口就是通向异空间的大门了。」
冬马和鹰秋的嘴巴和眼睛都张得大大的,只有相马一个人还是依旧冷静。
「喔,很有趣嘛。」
鹰秋在真矢之後踏入公园,消失在扭曲的彼方。
冬马再舔了一次乾燥的唇後走进了通往异空间的大门。
相马则跟在他身後。
一个拥有雪色长发的青年香沙薤桂伫立在横向吹来的风雪中。
他穿著和头发同色的羽毛大衣,手上拿著收在漆黑刀鞘里的长剑。
桂正站在公寓顶楼看著从公园入口消失到异空间的冬马一行人。
他所在的公寓离公园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只要使用侦察用的妖魔《乌鸦》便能毫无窒碍地看到公园里所发生的事。
他在公园附近的民宅屋顶上放出《乌鸦》,藉由《乌鸦》的眼看著冬马一行人的行动。
他之所以拉开距离是为了不让对方因气味而发现到自己的存在。狼人族的鼻子闻不到非战斗用的《乌鸦》气味。
同时,桂这两个月来也一直使用《乌鸦》监视冬马的一举一动。
「缘有动作了。我终於有了好机会。」
桂抚平被暴风雪吹乱的浏海微微笑道。
杀了身为黄金狼的冬马,夺取他的心脏。
桂一直在等待这样的完美时机。
战死黄金狼的心脏所变幻成的宝珠『最後之月』是桂的目标。
为了要解放连呵涅盘之月瞄都解放不了、恶魔族力量之外的那个力量,桂必须得到『最後之月』。
但由於『涅盘之月』的副作用让桂的魔力减弱,所以要和冬马正面战斗并打赢的机率并不大。暗杀或许可以成功,但若在黄金狼变身之前就杀了他,黄金狼的心脏有可能不会变成『最後之月』。
无法攻击冬马的日子已过了两个月。
「没想到会有两匹黄金狼太好了。」
他不觉得这是麻烦,如果他没办法从冬马身上得到『最後之月』,那相马的存在就发挥了备胎的功用。
「如果我露脸的话,搞不好会在他们变身之前就被杀掉。」
桂的嘴角勾出一抹微笑,紫瞳里参著杀意。他以脚尖跳过篱笆,在著地之前使用空间移转。以桂的魔力而言,一次所能移动的距离不多。重覆多次空间栘转後,他移动到公园入口。
眼前就是被雪覆住的无人公园。
「缘就让我搭上你这场闹剧的顺风车吧。」
桂重新握奸刀鞘,走进肉眼无法看见的大门。
眼前的光景瞬间扭曲。
对一个十岁的少女而言,大家都消失後的客厅太过宽广。
无法忍受静寂客厅的由花撑伞走到外面。
外面的暴风雪让伞失去了应有的功用,身上的衣服立刻沾满雪花。
寒风像是无形的刀刃刺穿脸颊和双耳般刺骨,但由花仍旧咬紧下唇,站在玄关前等冬马一行人回来。
由花不知道深雪为什么会被掳走,不过她相信冬马一定会把深雪带回来。
「他答应过我了。」
对由花而言,每次都被静华骂是「笨蛋!没种!不可靠!红脸星人!草履虫!」的冬马是她的英雄。
「我被冬马哥哥抱住了。」
由花想起冬马为她拭去泪水的手掌体温,还有那个紧紧的拥抱,羞怯地微笑著。但有部车的头灯却在此时打了上来。
「呀啊!」
由花一脸惊讶地转过头去,发现一辆眼熟的红色轿车停在眼前。
她一直想著冬马的事,所以没注意到车子靠近的声音。
驾驶没让雨刷停下就下了车。
「静华妈妈。」
「由花你在这里干嘛?」
静华撩起自傲的黑发,瞪大了细长的眼睛。
由花愈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静华就越觉可疑地皱起眉头。
「反正先进屋里就是了。站在这种地方的话会感冒的。」
她想把由花推进家门。
「不要!」
由花的拒绝让静华的表情变得凝重。静华加了一句「反正你就是要进去!」硬是抓起由花的手要把她拉进去。
但由花却固执地动也不动。
我已经决定要在这里等冬马他们回来了。所以我绝对不要离开。
「真是个顽固的小孩耶」
静华目瞪口呆地叹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说。」
她弯下身,把手放在由花的肩膀上。
怎么办
被静华端正的双眼直直凝视,由花抿起双唇。
冬马说过不可以把深雪被掳走的事告诉静华,可是她也不想对静华说谎。
不能说,但也不说谎,由花选择沉默。
「我知道了。不想说的话就别说了。」
静华直起身,靠在墙壁上。
「恩?」
由花一脸惊讶地抬头看向静华。
「你跟深雪一样顽固,硬要你们坦白的话只是徒费力气而已。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不过如果你要一直站在这里吹风,那我也只好奉陪。」
静华在胸前交叉双手,靠在墙壁上闭起眼睛,然後就什么都不说了。
「静、静华妈妈」
没有撑伞的静华任雪花吹打,但她仍是动也不动。
「静华妈妈,你这样会感冒啦。」
由花不知所措,但静华还是动也不动。
她没想到静华居然会这么做。
「对不起,静华妈妈,我会把事情告诉你也会进到屋子里所以」
都快哭出来的由花让步後,静华粗鲁地撩了撩头发把雪拨开。
「想要跟我比倔强,你还早了十年呢。」
她冷冷地笑了笑。
比起深雪和由花,静华才是最顽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