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想要变强。我想要变强,然后为那些没有力量的人战斗。」
这是麻里的口头禅。
明明脸蛋和体型都幼小到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小学生;手笨到只要一让她拿菜刀,最后十根指头都会贴满OK绷;就连在学校的成绩也是从后面数回来比较快。
她没有成为战士的资质,也常被一起修行的同学当作是绊脚石。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从未放弃,一直努力修行。
也有人嘲笑这样的她,但静马却无法这么做。
我想要变强,为那些没有力量的人战斗。
这句麻里的口头禅,和静马深藏在胸中的想法一样。
母亲的死让静马决定进入『院』。
狼人的力量不是只能伤人、让人不幸而已。
只要拥有力量的人有心,就能成为保护众人的守护之力。
静马希望能成为战士、为他人战斗,藉以证明这一点。
不过,当他为了修行来到奈良之后,却被莫名的不安困住。
他开始害怕自己也有一天会沉溺在狼人的力量中而误入歧途。
有不少兽人、不,应该是说有很多兽人沉溺在力量中,做出凶恶的行为和其它愚蠢的举动。
和静马同期的人里就有这种人
原本是个受到同伴仰慕的善良少年。
却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化身为杀戮者,二十多个年轻女性就这样丧生在他手下。
当刺客静马挡在他面前时,他打从心底愉快地舔着舌头:
「我们是特别的,不可能会有人类敢把剑尖对着我们,你也应该活得自由一点啊,随着本能生存的感觉很不错喔。」
那双混浊的眼神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令静马感到不安。
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变得像他那样?
自己和他之间,有什么决定性的差异吗?
变成那样的要素,也同样以『血脉』这样的形式存在于他的体内啊。
不安的种子在内心萌芽、生根长成恐惧。
为他把这些不安和恐惧挥开的,就是这个被大家被当成拖油瓶的少女。
「学长,你不需要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烦心啦。」
听到静马说完心中的不安后,麻里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说道:
「学长没问题的。因为学长是月森学长嘛所以,学长绝对不会变成一污秽者的,我可以做保证喔!」
静马眨了眨眼,说句谢谢后点了点头。
根据呢?他没有回问。
但他很高兴。
她愿意用一句「这种无聊的事情」笑着化解他内心的不安。
而且,他最高兴的,是她愿意无条件地相信他。
和麻里一起度过的时间让静马心中的不安如淡雪般溶解。
不知何时开始,静马忘了自己曾经被不安的心情压垮的事实。两人常聊着一些小事,笑得非常开心。
现在想起来,其实他们总是如此。不管他有多么沮丧,心里带着多少杀意,只要跟麻里在一起,等到他回过神时,他总是在笑。
麻里虽然没有成为战士的资质,但她却拥有能让人露出笑容的力量。
静马一直觉得,那是比战斗的力量还要更加崇高而神圣的能力。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保纯麻里这名少女,在静马心中占了一个特别的位置。
响化为《龙》之后的力量实在超过静马的想象。
同时,龙魂之剑的力量则更是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因此,两人之间的战斗越形白热化。
喀。青色光芒划过黯淡的天空。
从云间降下的数道闪电台而为一,在响的背上炸裂。
闪光撕裂暗合,响的叫声化作冲击波,将瓦砾和车辆如树叶般打飞。
静马跳起身躲开从正面飞来的货车,同时,他高高举起龙魂之剑,随着高昂的「喝!」一声挥下。
下一个瞬间,响的周围出现强烈的雷光。雷光如渔网般缠上他的巨大身躯。
(唔啊啊啊啊啊啊!)
静马的雷光因龙魂之剑的加持,威力大幅提升,将响被漆黑体毛覆住的皮肤撕开,肌肉破裂。
着地后,静马立刻向前奔去,雷光缠绕着龙魂之剑如水曰阳般通透的刀刃,放出剧烈的光芒。
增幅使用者的能力这是除了治愈效果之外,隐藏在龙魂之剑中的真正能力。
如果是雷的使用者就增幅雷;火焰的使用者就增幅火焰;术者就增幅术的威力它能让各种能力飞跃性地增幅。
为了同时放出斩击与雷击,静马在响的十数公尺前跳起。
剑尖瞄准响背上的中心点降下。接着
(不要瞧不起我!)
响全身上下做出剧烈的动作,扯开缠绕在他身上的雷光网,雷光化作青白色的燐光消失在夜空中。
(去死吧!)
响拾起头,大大张开嘴,口腔中迅速积满红光。
静马见状立刻将放在龙魂之剑剑柄上的左手向前刺出,银色的体毛爆出青白的火花,扭曲了周围的空间。
剎那之间,红光自响的口中放出。
再下一个剎那,从静马的手中放出雷光奔流是苍龙。原本静马要放出苍龙,需要一段时间累积兽气,但龙魂之剑让他得以省去这个步骤就能直接放出。当然,苍龙的威力也被增幅。
红与青,两种颜色的光芒在静马与响之间剧烈撞击,在短兵相接后炸了开来。
造成摇动整条大街的巨型爆炸。
惊人的爆压让停留于半空中的静马在毫无抵抗的状况下被打飞。
静马重重地摔在龟裂的柏油路上,由于手上拿着一把大剑,他无法完全护住自己。
「唔」
他撑着龙魂之剑站起身,滴落的鲜血在柏油路上画出无数的晕染。
裂伤、烧伤和撞伤,静马全身上下都是伤痕,尤其右肩和左侧腹伤得非常深,两道伤口都大大裂开。就算龙魂之剑拥有治愈的力量,也无法立刻治好这些伤吧。
幸好手脚没被炸飞,这样算不错了
静马没有松懈地注意着浓密爆烟彼端的响,一边将视线投向四面八方。
非常惨烈的景象。平常塞满年轻人和上班族的涩谷已不复见。
大半的建筑物都已崩毁,就连瓦砾也被化作尘埃吹散。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静马和响已经打了没有带着手表可以确认,静马也无法明确地指出到底多久,只能靠感觉判断大约十五分钟左右,涩谷的市中心已经被他们俩化作一片废墟。
要是进入长期战的话,涩谷全区不,整个都心都有可能会消失的。
为了调整紊乱的呼吸,静马深深地做着吐吶的动作,将龙魂之剑置于下段。
(真是难缠啊。)
巨大的剪影在浓密的爆烟后摇动。
(我还以为打倒你了没想到你居然用绝招拿来做为盾牌。)
漆黑的巨大身躯自爆烟中缓缓浮现。
和静马一样、不,响满身创痍的程度比静马还严重。
头部、身体、四肢每个地方都有深可见骨的伤痕,四片羽翼也裂得不成形状。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捡来的,不过那真是一把了不起的剑啊。托它的福,我变成现在这副德性。)
像是在炫耀自己的伤痕一般,响宣局挺起胸膛。
「?」
不懂响为何要这么做的静马感到讶异。
(让你看个好东西吧。)
突然,响身上出现了异常的变化。
他全身上下的伤一起而且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开始痊愈。
静马无言。数秒后,漆黑的巨大身躯上已看不到任何一道伤口,羽翼也重新再生了。
(好不容易才把我逼到绝境吗真是可惜啊?)
响的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是在笑。
「」
静马紧咬住牙根。
龙魂之剑的治愈效果根本比不上响所展现出来的惊人再生能力。
如果不能一击击倒他,那就算响受了再重的伤,还是能立刻再度站起身吧。
也就是说,不杀了响,就无法阻止他的暴行。
不能再犹豫。
他告诉自己。
一犹豫,就输定了。
如果自己在这里输了,响大概会把这个国家全数化作焦土吧。
而且
(阿忍就拜托你了。)
他也会打破和麻里所做下的最后一个约定。
麻里
静马在心中低喊着这个现在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名字。
在漫天大雪中,静马进退两难。
两难到几乎让他想放弃思考算了。
要救麻里?还是孩子?
静马一边重复着紊乱的呼吸,一边睨着耸立在眼前的魔物。
魔物粗壮的左手上抓着一个孩子;右肩上伸出来的数只漆黑触手,代替了被连根切断的右手,紧紧缠绕上麻里的身体,让她痛苦挣扎。
静马进退两难。
他们已经互相瞪视了有三分钟之久。
魔物拥有再生的能力,如果再继续这样互瞪下去,那响不惜身负重伤所换来的破坏都将是徒然。
这样一来,体力和兽气都即将耗尽的静马也就没有胜算了。
如果魔物打倒了自己,那牠接下来应该会吃了麻里和孩子后继续逃亡吧?而且,从今而后也将继续吃人维生。
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静马进退两难。
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右手上的雷刃。
只有御剑的斩击能对魔物造成伤害,其它的招式威力不足,根本伤不了牠。
以我现在的速度,只能勉强救一个人
要砍下魔物的手,救孩子?
还是要斩断触手,救麻里?
只要静马稍梢一动,魔物八成会毫不留情地立刻杀了两人吧?
在他救其中一人时,另一个一定会死的。
静马进退两难。
接着
「月森学长!」
麻里大叫,她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
「我们我们的力量是为了守护没有力量的人而存在的,所以」
此时,麻里的表情化作一朵微笑。
「所以」
那个和煦的微笑就像是已经准备要承受接下来所要发生的每件事一样。
数秒的沉默后,静马点了点头,接着向前冲出。
魔物似乎打算将孩子当成盾牌般地将孩子举向前方。
如我所愿,
青白色的雷刀划破夜气,斩断魔物的左手。
从中被切断的手还抓着孩子落地。
再来换麻里,
没有换气的时间,静马一口气切开魔物的腹部。
由于魔物扭过身去,剑无法砍到捆住麻里的触手。如果他不希望麻里被杀掉,就必须一口气杀了这只魔物。
溅出来的鲜血濡湿了静马的体毛。
不过魔物却没有倒下。
该死,
在心中咒骂的静马打算再次对魔物施以斩击的瞬间他听到了那道声音。
肌肉撕裂、骨骼断裂,不堪入耳的声音。
鲜血在空中绽放成一朵红花。
静马双眼圆瞪,大声咆哮。
他狂乱地挥舞御剑,将魔物瞬间砍得碎不成形。
然后他消去御剑,解开变身,冲到麻里身边
但仰躺在白雪铺成的绒毯上的麻里,已经失去了一只手和她的下半身,满溢的鲜血改变了白雪的颜色。
「麻里」
静马蹲在麻里身旁呼唤她,她空虚的眼里映着静马。
「这样」
静马用颤抖的指尖拨开眼前的浏海问道。
「这样可以吗?」
麻里以极轻微极轻微、要非常专心地注视才能看得到的微小动作,收了收下巴。
他得说些什么。静马想着
在她的生命结束之前。
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
要感谢她?要跟她谢罪?还是
当静马脑海中一片空白之时,麻里动了动她那血色渐褪的双唇。
她早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流泄咻咻的细小呼吸声。
即便如此,静马还是从她嘴唇微小的动作里,看出了她想说的话:
「谢谢你,学长。阿忍就拜托你了。」
这是保纯麻里的最后一句话。
静马将手放在她染血的颊上点了点头,她露出了一个打从心底安心的微笑后停下了呼吸。
静马抚着麻里的脸颊,稍稍哭了一会儿。
(阿忍就拜托你了。)
她。最后所说的。
静马回想着。
那个时候,麻里是否已经预见事情会变成这样了呢?
响会采取凶暴的行动、静马和响之间的战争、还有自己无法舍下心中的迷惘所有的事情。
(阿忍就拜托你了。)
他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为了斩断自己的迷惘,静马斜斜挥开龙魂之剑。
迷惘是救不了人的。从他一路至今的战斗经验中,每次的经验都让他更加印证这一点。
我不能输。
我不能让他破坏
破坏麻里所要守护的东西。他绝不能让比谁都还甚至比自己还要挂念她的响动手破坏这一切。
(很棒的眼神嘛。看来你是不打算乖乖地受死了。)
「乖乖地?受死?我吗?让你?」
静马用鼻子哼地嗤笑一声。
「请不要让我笑死。空有巨大身躯的怪物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对手。」
他傲然地丢下这句话。
「我会让你知道要是没有再生能力的话,你就不需要再痛苦这一次。我要让你后悔居然堕落成那样的怪物。」
响的窃笑声自喉申流泄,低低的窃笑随即变为哄笑。
(很好,愈来愈像你了,没错,你不这样的话就不有趣了,就没有杀了你的价!)
响吼叫般说道。将右前脚以和他那巨大身躯不相符的高速挥下,一边咆哮一边举起如象牙般的五只钩爪,过快的速度让静马来不及回避。
用龙魂之剑挡下。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惊人的冲击晃动全身。
静马用几乎要将肌肉撕裂的力量挡下足以让人肩膀脱臼的冲击。
「喔喔喔喔喔喔喔!」
静马发出咆哮弹开钩爪,左前脚随即逼进。他低下身体躲开攻击。
他能躲开的攻击就到此为止。
当他正想开始反击时,才发现到,不知何时响的头部已沉降到快贴到地面的高度,他的口腔大张。
剎那之间,响的咆哮声震荡夜空。
无法防御也来不及回避的静马如同纸屑般被吹飞。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紧紧地握住龙魂之剑不放。
如果他没有用兽气缠身的话,可能老早就被分尸了吧。响的咆哮威力便是如此强烈。
静马在离响一百公尺以外的地方以右肩着地,一声硬物碎裂的声音响起,薄薄的积雪如烟雾般飞舞。
在视线因雪烟而白浊模糊时,静马转着脖子和视线。
虽然绝大部分的建筑物都已崩毁,但他还是立刻明白自己现在就在八公犬出口前的多向交岔路上。
「我居然承受得了刚刚那种攻击」
静马一边呻吟,一边撑着龙魂之剑站了起来。
全身上下都彷佛被灌铅一般沉重,不过却没有什么痛感。静马自己也不太清楚这是龙魂之剑的能力所致,还是因为伤害过大而导致痛觉麻痹。
没办法再用右手了
他的右手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裂伤,而且刚刚落地时的冲击还撞碎了右肩的锁骨。侧腹的
伤口出血也愈来愈严重了。
「算了算了」
他带着叹息般的声音低语,就在此时
「静、静马哥哥?」
背后有人在叫他。
「?」
静马回过头,吃了一惊。
南原睦美就站在自己眼前。
他想吐。耳朵的耳鸣严重。
这不是『久远之月』的副作用。
四处弥漫的浓厚瘴气和血味,还有眼前无数的尸体。
它们才是让冬马想吐和耳鸣的原因。
离开静华他们后,冬马就一路跑到这里,没有停下。就在他快跑到被大型建筑物包夹的马路上时,一股眩晕感袭来,让他停下脚步。
「该死。」
冬马弯下身小声咒骂。跑步时的汗水和拼命忍住思心感的冷汗交织滴下。
这条马路和他之前穿过的每一条马路一样,地上散乱着瓦砾和尸体。
大部分都是从马路旁的公寓里逃出来的住户吧?
每栋建筑物都在燃烧,浓厚的黑烟升起,火焰在夜气中撒下火花。
这条马路上究竟死了多少人啊?
原本打算数一下的冬马,只花了一秒钟就马上放弃这个念头。
每一具尸体都破烂到不成人形,而且他根本就无法直视这些死无全尸的尸块。
「该死!」
冬马再次小声咒骂后缓缓踏出脚步。
他没有时间慢慢走了,但是思心感却强烈到让他无法快跑。如果他现在跑了的话,一定会吐出来吧?
或许深呼吸一下会让自己舒服点不过冬马马上就发现在这里深呼吸的话,浓厚的血腥味只会帮他催吐罢了。
就在他尽可能地避开尸体走着时,脚尖碰到了某样东西。
「?」
他往下一看,是一只熊宝宝玩偶,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大大的奶油色缎带,看起来非常可爱。
冬马冷静地捡起玩偶。
「看来还是新的。」
此时,冬马突然想起今天是圣诞节。
「搞不好这是要送给某人的圣诞节礼物啊」
高兴不起来的冬马像是在哀悼般垂下视线。
「明明是难得的圣诞节说」
圣诞节圣诞夜应该是一年当中最温柔的一夜。
不该是火焰包围城市的一夜,不该是人们死无全尸的一夜。
绝对、不能是这样的一夜。
「要快点赶去大哥那边才行」
拿着玩偶继续迈开脚步的冬马不过走了五步,就再次停下。
他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东西就倒在他脚尖前。
那是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女孩。
穿着和冬马手上玩偶一样、有着熊宝宝图案睡衣的小女孩,后半部的脑袋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被妖魔从背后袭击了吧?她大张的嘴里仍旧不断流出鲜血。
冬马在小女孩身旁蹲下。
「对不起」
他阖上小女孩半开的眼,向她道歉。
「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杀了她的人,并不是冬马。
但是冬马还是一直向她道歉。他无法不这么做。
反胃感瞬间涌上,泪水也随之满溢。
他低着头哭泣。此时,某个人的声音突然自某处传来。
回过神的冬马环视四周,但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至少,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
是幻听吗?正当他感到讶异时,他又再次听到了。刚才声音一瞬问就消失,不过这次不一样。
他不知道声音是从何处来,听起来像是从远处乘风而来,但却又像是近在咫尺。他甚至觉得那道声音是无视耳膜,直接在脑内响起的。
不过,他有听过这道声音。
在《兰之封界》内与樱战斗时,他曾经听到这道幼小孩子的声音两次。
跟那个时候一样他在哭。
「这声音是」
冬马低语。同时,脑海内那孩子的声音也瞬间停下。
冬马抬头仰望天空,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下,月儿自厚重云层的缝隙中露脸。
他的视线回到手上的玩偶。
「这是妳的对吧。」
冬马以温和的声音说道。他轻轻把玩偶放在少女身旁,站起身向前走去。
虽然反胃感还是一样强烈,他还没有办法跑步,不过他也不能继续停在原地。
在冬马离去之后,全新的熊宝宝玩偶吸收少女所流出的鲜血,化作漆黑色。
「睦美?」
静马眨了好几次眼。
没有错,眼前的少女就是南原鹰秋的妹妹。南原睦美。
睦美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看向这里,左手上抱着一个看起来约四、五岁的小男孩。是他没有看过的孩子。小男孩紧紧抱住睦美的脖子,带着警戒的眼神看向静马,而睦美右手上则拿着一支长约一公尺的铁棒。
为什么睦美会在这里?正当静马感到疑问时
「呜呜」
睦美的眼眶迅速积满泪水。
「睦」
他还来不及叫她,睦美就已经丢开铁棒,虚软地跌坐在地上。接着就像和父母重逢的迷路孩子一样,开始放声大哭,连她手上的小男孩也跟着哭了出来。
静马拖着如铅一般沉重的身体走到睦美和小男孩身边。
「没受伤吧?」
虽然他有很多事想问,不过静马决定先问这个。
睦美一面大哭,一面不断点头,小男孩也跟着点头。
「是吗那就好。」
虽然说是没有受伤,但两人的模样也不能算是安然无恙。头发和衣服都因为灰烬和尘埃而脏一行,脸上和手上也各有好几处擦伤和瘀青。
看样子之前一定碰上了什么可怕的事,两个孩子短时间内都没有要停止哭泣的意思。
静马虽然想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她,可是他的右手完全不能动,左手则是拿着龙魂之剑而无法空出来。
「睦美。」
静马叫着她的名字。睦美吸吸鼻子抬头看向静马。
「我没有时间跟妳详细说明了,所以我就简单地说,我现在正在和敌人战斗,如果你们待在这里的话,也会被卷入战斗的。」
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在战斗中照顾他们。
「请你们现在立刻离开这里,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会怎样?)
声音从正后方传来。
「!」
静马惊愕地回过头,不禁吓了一跳。
漆黑的巨大身躯就耸立在眼前,三只血色的眼正笑着。
「空间移转!」
体积有如小山般的巨大身躯突然无声地出现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唯一的手段就是空间移转了。
静马不知道响居然连空间移转都会。
「唔!」
静马正准备挥下龙魂之剑,但响快了一步。
他左前脚的指甲狠狠刺进静马的胸口。
「嘎!」
瞪大了双眼的静马被弹开,龙魂之剑也脱手飞去。突如其来的攻击让他来不及紧紧握住剑柄。
他的后背狠狠撞上倒在一旁的摊贩车车顶,顺势向前倒下嘴里咳出血块。为了防御和止血而缠绕在身体上的兽气消失,鲜血不断自侧腹的伤口涌出。
他很清楚自己的体温正随着出血流失。
侧腹的伤口深到肠子掉出来也不足为奇;肋骨不是断成两半就是碎成片段。痛到不行的内脏,静马所受的每一道伤都是实实在在的致命伤。
不过,他还是努力把持住自己的意识站起身。因为他听到了「呀,等一下,你想干
嘛!」「哇啊!」,睦美和小男孩的惨叫声。
踩着踉舱脚步的静马眼中映着响满面的笑,和被他左右前脚抓住的睦美和小男孩。
(选吧!)
响说。
(狼女和人类的孩子我只让你救一个。)
他愉快地舔了舔舌头。
(来吧,选一个呀!)
静马因大量失血而开始模糊的意识想起
那一天的情况重现吗
呵他露出一个无力的笑。
真是个不错的复仇方法啊。这种像是跟自己无关的思考瞬间掠过静马的脑海。
(怎么了?快点回答啊。)
响催促着。但静马只是努力地深呼吸,让兽气循环至全身。
幸好折断的肋骨没有刺进肺里,可以正常地呼吸。
兽气让痛感逐渐缓和,虽然无法停下侧腹的出血,不过至少稍微能动了。
(你在犹豫吗?麻里那时候呢?你有犹豫过吗?还是说你毫不犹豫地对她见死不救?)
静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倒是想问问响一个问题,但他没有出声,只在心里问道……
你想要我选哪一个?
如果他选了孩子,响一定会嘲笑地说「对你面言,狼人的命果然是个屁!」,然后同时杀了睦美和小男孩。
而就算他选了睦美,结果也是一样:
「你明明就眼睁睁地看着麻里死,为什么现在又要救这个狼人女孩!」心情激昂的结果,也是一定会杀了他们两个。
然而
「静马!」
睦美的叫声响遍四周。不愧是鹰秋的妹妹,跟她哥哥一样,嗓门都非常大。
「我被杀掉也没关系,请你救这个孩子,请你杀了这个怪物!」
即使身体受到压迫,睦美还是拼了命地诉说。
(闭嘴!)
响的怒喝也无法让睦美闭嘴。
「我才不要闭嘴,你这个怪物,杀人犯,小人,变态,没人要的,像你这种无能的怪物根本就称不上是静马哥哥的敌人!」
睦美一口气地连声痛骂着响。这是没有战斗能力的她唯一能做到的抵抗。
被左脚抓住的小男孩则是一脸空白地盯着睦美。
静马淡淡苦笑。
狼人族的少女和一般人的孩子被异形抓住和那天一模一样的状况。
季节也同样是地面被雪花染白的深冬;就连少女要他将孩子的生命放在第一位的要求,也完全相同。
只不过,那一天和现在有一点决定性的不同。
静马没有进退两难。
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这次,狼人族少女不会死,孩子也不会死。
青白色的燐光自静马身上升起,同时,天空发出轰隆轰隆的吼声。
这是我第一次在实战中用这一招。
而且,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雷华梦想?闪』这是静马正准备要使用的招式。
六年前的那一天,静马因为攻击速度不够,所以他只能救一个人。
再快一点要是能动得比风还快,他就能拯救麻里。
『闪』就是从这个想法中萌芽,经由五年的修炼后所创造出来的招式。
由于这招会对肉体造成非常大的负担,他至今一直封印起这一招。
(嗯?)
因为睦美的谖骂而扭曲嘴角的响注意到静马的动作。
(你想干嘛?我可不管你要不要攻击,反正你只要踏出一步,我就立刻捏烂这两个人喔。)
响说完后将两只前脚向前伸出。他的动作似乎加大了压迫,睦美的谩骂瞬间停下。
(还是说,你也想看到这些家伙被捏烂的样子?嗯?)
静马不回答,只星局高举起左手。接着他严肃地说出招式的名字:
「雷华梦想?闪。」
喀。天空亮起,数道闪电朝着静马的手掌落下。
强烈的闪光以静马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过于炫目的光芒让响的三只眼睛瞇起,睦美和小男孩也发出惨叫声,紧紧闭上双眼。
站在闪光中心的静马身上缠绕着放出剧烈光芒的雷光。
「!」
静马吐了一口如丝线般纤细、如尖针般锐利的气后蹬地而起。
这一瞬间,静马化作一道青光。
藉由一口气喷出吸收至体内的雷光来得到爆发性的推进力使用『闪』的静马速度更胜黄金狼。
虽然只有一瞬问,而且只能在一直在线前进,但对得到无与伦比速度的静马面言,一瞬间就已非常足够。
不让响来得及反应就拉近距离的静马跳跃起身,用左手钩爪刺进响额头上的眼睛里,五根手指连根埋入眼内,在眼眶内侧转动手腕。
响大概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吧?在静马将钩爪拔出、落地、并呼吸一次后,响才发出惨叫声。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时候,静马已经结束了下一个行动。
他捡起掉在响身旁的龙魂之剑,这是静马着地后第一个动作。
无数的闪电如箭般刺进响的背上和羽翼里,接连炸裂。
响这次发出不成声的惨叫,痛苦挣扎,睦美和小男孩自他放松的手上落下。
对静马、还有睦美及小男孩而言,雷光炸裂之际,响的两只前脚没有离地表太远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
静马跑到小男孩身边,用嘴咬住龙魂之剑,以左手抱起他。
另一方面,睦美则是大叫着「又撞到屁股了!」,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跌坐在地上。
静马继续跑到睦美身边,先把嘴里的龙魂之剑放在脚边。
「睦美,这孩子拜托妳了!」
静马说完后将小男孩递给了她。睦美用袖子抹完眼角后,用力点头说了一声「好!」,接下了小男孩。
「快跑!」
静马捡起龙魂之剑,大声叫道。
睦美抱起小男孩,护着他跑走。
(你这混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甩动着脖子和尾巴痛苦挣扎,将满是怒吼及杀意的眼神刺向静马。大概是因为他已经陷入半狂乱状态了吧,额上被挖开的眼和背上的伤都尚未再生。
静马一边跳开,一边挥下龙魂之剑。从剑身进射而出的雷光命中响后爆裂。
(嘎啊。)
静马瞄准歪着头踉呛的响,朝各个方向挥下龙魂之剑。
响不断吃下威力增幅的雷光,他大大地后退,巨大身躯无力倾斜。
静马也同样垮下。
他就像是被某样无形但巨大的东西吸入般,意识逐渐模糊远离。
还没还没!
静马用力咬住臼齿,紧紧握住龙魂之剑,拼命将自己快要消失的意识和这个世界连起。
使用『闪』这一招给已经负上致命伤的静马决定性的最后一击。
他已经失去了一半以上的血液,刚才跑步时折断的肋骨刺进肺里,连呼吸都无法好好呼吸。
让根本不可能继续生存的静马活下来的,是龙魂之剑的治愈能力和「我还不能死!」的意志力。
「还没还没我还没承接下所有」
响所有的憎恨。
「我还没实践」
和麻里的约定。
响对狼人族这个存在所抱有的憎恨静马必须全盘接下。
那一天,静马对响说道:
他之所以会对麻里见死不救,是因为她是狼人族的人。
然而,他没有说的是
是麻里自己要求静马不要管她先救孩子的这个事实。
我希望能被响指责。
静马希望能藉由被响指责、被响憎恨,来减轻他无力拯救麻里的罪恶感。
只是,最后响憎恨的对象不再局限于静马个人,而是指向整个狼人族的存在,结果导致无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也被牺牲了。
这是静马的罪过。
「我还、不能、死」
静马挤出最后的力量、不,挤出最后的生命站起身。
此时,巨大咆哮声在静马身前一百多公尺前响起,穿透整条大街,扩散至涩谷区全域。
(够了!)
响在咆哮声尚未停下时就大叫出声。
(我不会再把你当白痴要、也不会让你把我当白痴要,我要你们消失,你,还有这个城市,狼人族,人类,我要把你们统统都消灭!)
响吼叫完后,他张开被静马雷光撕裂的四片羽翼,接着,面向静马的口腔也张开至极限。
在他的喉头深处可以看到比血色还深浓的红光。
满溢在夜色中的浓厚瘴气划出无形的漩涡,被红光吸收。
要来了。
跟之前的攻击次元不同的一击。
如果让这道红光炸裂,那涩谷就会像响所宣言的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了不让响发出攻击,静马挥动龙魂之剑让闪电之雨降下,不过全部都被肉眼可见的障壁打消了。
我没办法让他停下吗?
静马在心中低语,回过头去。
睦美拼命跑开的背影变得好小。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静马用眼角扬起一个微笑。
我一定会保护你们。
保护我那一天无法守护的一切。
静马以左手握住龙魂之剑,将它置于眼前。
啪叽。青白色的雷光火花覆住上半身火花自原本因染满血渍而失去白金般动人光采的
体毛中散出。
他静静闭上双眼。
体毛所散发出的雷光在龙魂之剑的增幅下,强度和闪亮辉度都以惊人的气势迅速增加。
以静马为中心的半径二十公尺范围内的空间开始产生扭曲。
静马准备以苍龙迎击响的红光。
虽然他先前也放出过苍龙,不过那是省略集气时间,凭借龙魂之剑的能力且重视速度的一击。
不过,这回的苍龙不一样。这次静马将龙魂之剑的能力全部集中在威力的增幅上是货真价实的最强攻击。
既然他不能阻止响,那他就只能迎击、或是弹回攻击让威力相抵销。
这是他唯一能守护睦美他们的方法。
(消失吧!)
随着响的声音扬起,他张开至极限的口腔放出比鲜血还红的光之奔流。
静马睁开眼睛,扬起无声的怒吼,将举在眼前的龙魂之剑从最上方挥下。
剧烈进射于静马四周的青白色光芒膨胀为数十倍,化作苍蓝巨龙破空而去。
红与蓝。两道光芒削开地表互相逼近,从正面狠狠撞上。
瞬间,冲击划过大地。
为了要在剧烈摇晃中保持平衡,静马将龙魂之剑刺在地上。
然后祈祷。
苍龙挡下攻击,刺向响。
红光和苍龙在响和静马之问靠近静马的位置互相冲突。静马的意念透过龙魂之剑这个媒介给予苍龙更大的力量,蓝光开始缓缓压回红光的攻击。
两道力量的剧烈冲突足以轻而易举地消灭一整条街,用不着说,冲击的余波也非常惊人。
大气随着余波激震狂乱,相互抵抗的两色光芒不断在周边大地上划下深深爪痕。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从我面前消失吧!)
响大声咆哮。红光仿佛是在呼应主人般气势狂增,缓缓压回被苍龙压制的红光。
「唔!」
静马以咬碎牙根的气势紧咬住牙关,投入更强的念力。
挡下攻击,刺向响。
此时余波化作无形刀刃飞来,斩裂周围的地表和静马全身。血沫随风卷起,在空中飞舞。
眼中映出的光景白浊模糊,手脚的存在感逐渐流失。
静马已经没有紧握住龙魂之剑的感觉,也没有自己站在地上的感觉。
不过他还是没有倒下。
挡下攻击,刺向响。
为了斩断从前的好友弄错对象的憎恨。
为了完成和那个让他相信力量不是用来伤人的少女所立下的约定。
静马咆哮。
青色的光芒大涨。
除了被静马戳烂的额上眼睛之外,响剩下的两只眼睛因为惊愕和战栗而瞪大。
原本被响的红光所压倒的苍龙突然发出了倍增的光芒,尺寸也膨胀了一倍。
红光一口气被压回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和自己所发出的惨叫声一起被苍龙所吞噬。
消失了。
建筑物、道路,以及原本应该在这个地方的一切,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到战场的冬马看见一片平地和一把立在地上的大剑。
以及哥哥?静马的身影他仰天倒在矗立的巨剑旁边。
其实还有一只漆黑的巨兽倒在一百公尺的前方,不过由于牠的身影被爆烟覆住,冬马并没有看见。
数分钟之前为恶心感及耳鸣所苦的冬马急忙赶到静马身边时,目击了贯穿夜空的青白色光柱。
大哥!
那一个瞬间,像是被人挖开胸口般的强烈不安袭上心头,冬马当场蹲下。
「赶、赶快到、大哥身边」
冬马抓住胸口的衬衫站起身,不顾头上洒出来的汗水,直直向前跑去。
不过
已经以无表情的脸站了一分钟的冬马任冻人的风吹拂上衣下襬和发丝,走向静马身边。
他已经不需要着急,他慢慢地走着。
静马现在不是狼人,而是以人类的姿态倒下。
他沾满鲜血的全身上下满是有如被锐利刃物斩裂的伤口。每一道都很深,有的还能从裂开的肌肉中窥见骨头。
普通人应该无法正视静马三秒钟吧?静马的外表就是变了如此之多。
就像是被用烂的破布一样。
「又来了又是这样。」
冬马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低语。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又再一次失去
他的家人。
冬马当场跌坐在地,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泪水溢出。
他为了带回深雪、说服缘而去了《兰之封界》。不过,他没达成其中任何一个目的,反倒是父亲被杀死。
而现在,他为了不让哥哥死去而来到涩谷。为了让冬马及早赶到,静华他们还挺身和妖魔群对抗。但冬马还是没有赶上。
「我明明就是黄金狼,我明明就拥有古月之力,可是,我却谁也谁也。」
悲哀和对己身的无能感到的愤怒让冬马不停颤抖。
呜咽逐渐大声,化作恸哭。
他无法像父亲过世时那样,抑制自己的感情。
他不断用拳头殴打地面,激烈地甩动着头痛哭。
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曾经目睹过的许多人的死在脑海中复苏。
就算胸口被冬马的钩爪刺穿,还是保持温柔微笑的母亲。
终于可以见到她了说完最后的这句话后,化作尘埃消失的御堂巽。
为了曾经舍弃过的女儿,拖着被不治之症侵蚀的身体战斗,死在香沙薙桂剑下的绫濑由纪彦。
看着与被杀害的女儿身影重迭的由花而死的阵内甲牙。
为了守护儿子的未来而挑战自己亲弟弟,导致首级被刎下的兰。
被樱率领着狼人族战士灭族的香沙薙之里的人们。
只剩下心脏的父亲。
失去半边脑袋、嘴里不断流出鲜血的陌生女孩。
然后是哥哥
「呜呜」
呻吟的冬马抱住头。
眼泪和悲哀停不下来。
胸口满满的感情让他无法呼吸。
愤怒让他一阵晕眩。
他无法原谅的是
自己。
人们不断死去。
冬马抱着头躺下,如胎儿般蜷起身体。
像是得到疟疾般颤抖,突然,他从某处听到幼小的声音传来。
那是他在《兰之封界》里和在从新宿来这边的路上听到的那道声音。
那声音在哭。
伤心地真的很伤心地在哭。
「啊」
剎那之间,冬马明白了。
不像在《兰之封界》时那样茫然,而是非常认真的。
声音主人的真实身分,还有,他伤心的理由一切的一切。
冬马转成仰躺,因泪水而濡湿的空虚双眼看向空中。
铅灰色的厚云被先前的青白光柱和震荡的余波完全吹开,散发出鲜明金色光芒的月亮现身。
声音的主人就在那里。
不,应该说,那就是声音的主人。
好久好久之前在人类刚诞生于这个星球的好久好久以前,声音的主人,就一直从遥远的天空彼方注视着这颗星球,注视着在这颗星球上呼吸的所有生命。
而他现在,则在哭泣。
他藉由月森冬马这个人的『眼』看着人类的死亡伤心、哀怜、与痛苦。
「对不起」
冬马仰躺在地上,用一只手的掌心遮住月亮。
彼方传来了声音。
那是在这颗星球上,只有一个人,只有冬马能听到的月亮的声音。
「啊啊我也跟你一样。我好伤心、我也不能原谅」
「大家都想活下去大家都有重视的人、都有想实现的梦想、每个人的未来都有无限的可能性」
「没错没错没有这么悲哀的事」
「嗯我在这里」
「啊啊,我想守护每个人」
「你愿意把力量借给我吗?」
「嗯,我知道了。」
「谢谢你。」
冬马紧紧握住遮起月亮的手掌微笑,他站起身。
风让濡湿的脸颊一阵冰冷。
冬马呼地一口气吐出积在胸中的瘴气,然后脱下上衣。他挥开土尘,静静地将上衣盖在哥哥的尸体上。
接着,他说道:
将胸中万种思绪都寄托在这一句话上
「辛苦你了大哥。」
此时,有个东西在视线范围的角落边移动。
冬马看过去,表情变得严肃。
「你还活着啊。」
巨大的黑块从随风逝去的爆烟中现身。
冬马一瞬间便明白那是响忍。
他不是藉由气味认出来的。
是月亮是古月之力告诉他的。
冬马沉静地深深吐气,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久远之月』亮起虹色的光辉,金黄色的光芒自体内喷出。
最后的变身。
如果我在这里战斗,或许就不能去接深雪了可是
他不能放任响忍这个放弃身为人类、堕落为杀戮者的男人不管。
完成变身的冬马以脚尖轻轻蹬地,跃至空中。
响忍发出沉钝的呻吟声。
我昏过去了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响并不知道。
他只记得刺目到让人眼睛暂时失明的青色光芒在眼前扩散。
他不知道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想不起来。
意识和记忆混沌。
那是当然的,因为响右半边的头像是过熟的果实般裂开。
不只是头部。他全身上下的皮肤和肌肉不是被撕裂,就是被烧烂。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响
就像是一团黑色肉块一样。
(唔啊)
他将力量注入破裂的前脚爬着前进。他其中一只后脚被打飞,另外一只则是烧得焦黑。
他在离开弥漫的爆烟后,看见一片平地。虽然三只眼里已经有两只被打烂,不过这并没有妨碍到他的视力。
(这里是)
哪里?
嘴角垂着混着血丝的唾液,响以思考能力低下的脑袋思考。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唔唔)
他发出呻吟。
「响先生。」
声音传来。而且还是从上方传来。
响歪过被烧烂的脖子,没有被打烂的左眼大大张开。
黄金的狼人以正圆的满月为背景,站在半空中。
无尽的极彩色光粒如萤火虫般在他身边飞舞。
(狼人)
意识中的模糊逐渐清朗。
(狼人)
狼人。
没错,是狼人。
不吉的存在、该被灭绝的存在。
月森静马因为麻里体内的狼人血脉而对她见死不救。
想到这里,响突然一惊。
麻里?月森静马?
浮现在脑中的两个名字。
响不知道名字的主人是谁。
意识虽然鲜明,但记忆却仍旧混浊。
他试着回想,但剧烈的疼痛让他放弃。
管它是谁!
现在,要先把空中的那个狼人杀掉。
站在发光萤火虫之中的黄金狼人以沉静的眼神俯视着响。
响露出尚未折断的獠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首先要把身体!
只能在地上爬的身体是无法战斗的。响试着驱动再生能力。
不管再深的伤,都能在短短三秒内完全再生应该是这样的。
(!?)
但再生能力却没有启动。
(为、为什么!?)
感到惊讶的响不禁焦急起来。
他为了要压制静马的苍龙而一下子放出过多的魔力,导致他失去了再生能力。
(该该死,快好、快好啊啊!)
响挣扎般地摇动身体、甩动即将断裂的尾巴,他看见原本只是站在空中的黄金狼人挥下一只手。
下一个瞬间,看不见的力量将响从头顶至尾巴切成两半。接着下一个瞬间
铿。只有右半身被无热度的火焰包覆,火焰的颜色是极彩色。
(什!)
火焰瞬间将响的右半边身体连骨烧尽后化作火花,随着灰烬一起溶解在夜气中。
响张裂的左眼撑开,左半身倒在地上,从断面喷出来的鲜血在巨大身躯下方染出一片黑色血渍。
(呜喔喔喔喔喔!)
响抽动痉挛。当然,这个动作跟意志无关。
他试着起身,但却做不到。
(啊啊唔杀、杀了狼人我、我要把污秽的血烧尽才
行我要、杀了狼人)
嘴角流出口水的响不断痉挛,黄金狼人无言地将手掌对准他。
(!)
响感到害怕。
本能告诉他。
这个没有杀气、没有斗气,只是站在空中向下俯视的黄金狼人不是他赢得了的对手。
那是次元相异的存在。
憎恨在响的体内狂吼。
杀了狼人!断了他们的血脉。
同样的,恐惧也在尖叫。
逃!逃!
两种感情相互抵抗。但不论何者获胜,结果都是一样。
就算他想战斗,就算他想逃开,这具只剩下一半的身体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对黄金狼人及死亡的恐惧超越憎恨,响不断挣扎。
(我我不要我、我被杀、杀死掉不、要我、我还不
想消失)
黄金狼人对准响的手掌中心点亮极彩色的光点。
响像是受到光点吸引般看向它。
小小光点里交杂着许多多彩的涡卷光芒,带给凝视着它的响不可思议的怀念与安详。
恐惧、憎恨和痛苦随着现实感一同褪去。
在极彩色的光芒中,他看到了好多雪人。
一个耳垂冻得通红的少女笑着站在那里。
响希望那个少女回过头来,他想要呼唤她,可是
(啊)
他不知道少女的名字。
他忘了。
明明刚才他都还记得的。
(啊啊)
他好后悔,他好伤心。
血色的眼里流出泪水。
极彩色的光点离开冬马的手掌。
光点缓缓降落在响的身体上,化为相同颜色的火焰向四面八方扩散。
火焰将响和静马的尸体不留痕迹地全数烧尽后化作火花,爬升至空中。
只剩下被刺在地上的龙魂之剑,还有响死时从漆黑回复到金色的『最后之月』。
极彩色的火花爬升至空中。
看起来就像是飞舞至地上的雪花回到天上般,只出现在想象中的光景。
冬马无声地降落在地上,哀悼地垂下视线独白:
「根本就没有污秽的血这种东西」
根本不可能会有不该存在于这世界上的生命。
「可是」
不舍的心情揪紧胸口,冬马将低垂的眼移向空中看向月亮。
「谢谢你把力量借给我。」
只有能把心和月亮交迭的人才能得到月亮赋予的古月之力。
众多的死亡让他感受到深刻的愤怒和悲哀,让冬马理解到古月之力的本质。
而理解带来了解放。
在与樱的一战中,他虽然能够将古月之力作为攻击的力量,但他只能使用其中的一小部分。而现在的冬马则解放了所有的古月之力,而且还能自由自在地操控。
这股力量强大到能让化作《龙》的响感到本能的恐惧。
「就让一切结束吧,也为了不要再让你伤心」
冬马对着月亮微笑。
「现在的我应该能够结束这一切。」
和兽人力量源头的兽气以及术者所使用的魔力、灵力,性质完全相异的古月之力现在能操控这股力量的他,或许可以在不伤害缘肉体的状况下毁灭樱的精神,也或许可以解开燐身上的傀儡之术。
「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死去、让任何一个人伤心。」
视线从月亮垂下的冬马正准备将双手紧握在胸前时,他的眼睛瞪大。
原本应该被金色体毛覆住的手恢复了原形。
「?」
他的变身不知何时解开了。
在打倒樱之前,他得一直维持变身的姿态才行啊。
他呆滞地看着手心,红色的液体滴落。
「啊」
冬马的左手摸上脸颊,发现温暖的红色液体是他的鼻血。
「咦啊?」
不会吧。
他才一这么想,从胸口涌上的鲜血便同时自口中喷出。
病灶
冬马用双手覆住满是鲜血的下半脸,脚步踉呛。
他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操控一般,摇摇晃晃地退后。眼角突然看到一个发光的东西。
滚落在离自己数公尺外的物体是『最后之月』,它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朦胧的光芒。
「得捡起来」
能将沉眠在使用者体内的力量发挥至最大极限的宝珠
虽然已经解放所有古月之力的冬马并不需要它,但它原本是父亲的心脏。
当冬马转过身体,正准备去捡起『最后之月』时,他听到了一声声响。
噗滋。某样东西断裂的声音响起。
他的意识瞬间朦胧。
等一下我还没,
冬马在心里大叫。
还没还没结束啊,还没办法结束啊,
冬马对着即将来临的『那个』恳求。
请等我一下。请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不过,『那个』毫无慈悲。
「啊唔」
好难过。他无法呼吸。
意识逐渐薄弱。
「深雪」
他向空中伸出手。
就在此时。
「冬马!」
他听见了声音。
他最想听见的声音。
他所爱的人的声音。
他回过头。
深雪就在眼前。
狂乱地甩动栗色的长发飞奔而来。
在她的身后有一只巨大如鸟般的生物,和站在一旁、拥有白发及褐色肌肤的青年。
「冬马!」
悲痛的呼唤。
冬马想回应,但他连她的名字也没办法说出口。
双脚失去力量,深雪从视线中消失。
眼底映着月亮,冬马的意识被深沉的暗闇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