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边吐气,一边放松四肢中不必要的力气。
接着他以比吐气时更慢的速度吸气,同时凝聚兽气。
大概是因为深夜飘雨了吧。空气吸进肺里显得冰凉。
——好久没碰到这么凉爽的早晨了。
功刀直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头仰望开始泛白的天空。
雨云已经消失踪影,没有任何东西遮挡在天空和地上之间。
今天的阳光也会和昨天一样强烈吧。
——再加上湿度这么高,今天大概会比昨天还湿热也说不定。
他虽然喜欢夏天,但从七月下旬起就持续维持在将近四十度左右的高温还是让人讨厌。
他叹了一口气。
「准备!」
静华以冷静但清楚的声音说完后举起一只手。
直纯看向天空的脸低下,做好准备。
这是以兽气强化肉体的攻防练习。
禁止使用能力格挡。
只要让对手昏过去、或是让对手认输就算赢。
「开始!」
静华的声音响起,举起的手挥下。
直纯蹬地而起。
对手一动也不动。
她没有做出任何准备,只是静静地看着逼近的直纯。
每次都是这样,她很少会自己先行进攻。
迅速逼近对手的直纯不顾对方是个少女,朝颜面刺出拳头。
乘着高速的会心一击。
但他没有打中。少女一边移动身体,一边用单手把拳头挥开。
确实而顺畅的动作没有任何累赘。
这种直线攻击果然对少女没用。
直纯随即扭过身,用另外一只手放出手刀。
他知道这一击也不会打中,不过这是连环技的第一击。也就是说,这是以被避开为前提的一击。
如果少女攻来,就用回旋踢迎击;如果少女沉下身躲过攻击,他就顺势踢上去。
但少女却以出乎直纯意料之外的动作躲开手刀。
她没有攻击,也没有沉下身,她朝正上方跳起。
「——!」
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种距离内选择往上方避开。
这代表她不只身手过人,胆识更是了不得。
少女踢开做在脚跟下的兽气块,在空中翻转一圈。
留到胸在线的长发如花般散开,少女跟着落地……
就在直纯背后。
他急急转过身,但已经来不及了。
少女灌有兽气的一掌打上侧腹,直纯发出不成声的哀嚎。
我得反击!
虽然这么想,但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再来一击——这次打上肋骨剑突,直纯整个人都被打飞。
越过少女肩膀所看到的朝阳贯穿视网膜。
来不及做好准备就背部狠狠着地的直纯昏了过去。
虽然只花了一分钟不到就恢复意识,但直纯还是多用了三分钟才有办法坐起来。
「虽然还是只有直线动作,不过有进步了。」
在一旁看着东方天空的静华环着双手说道。
早晨的市民公园。
早上通常会有人来公园散步或是慢跑,但现在公园里却只有直纯一行人而已。
那是因为贴在公园各个入口的驱人术符咒发挥了功效。
「不过你让斗气跑那么多出来的话,很容易就让别人知道你接下来要干嘛喔。」
静华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我说过好多次了,战斗中最重要的就是预测对方的行动、和避免让对方预测自己的行动。你总是急着攻击,这个坏习惯要是不改过来,不管你再跟她打多少次,都没办法打中她的。」
直纯紧咬着牙根低下头。
然后他紧紧握住拳头,紧到全身因而颤抖。此时,跑去洗毛巾的少女小跑步回来了。
「直纯,这给你用。」
她露出一个清纯的笑容,递出角落上绣有海豚的小手巾。
「不用,我自己有。」
直纯转过身背对少女,丢下这句话。
「是喔……」
少女以遗憾的声音,不,应该说是以抱歉的声音说道。
看不下去的静华叹了一口气。
直纯背对着少女,他原本就很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也知道用这种态度对一个向自己展现善意的女孩很要不得,但面对这个身为他师姐,同时也是竞争对手的少女——由花时,直纯就是无法放松表情。
在攻防练习的败战后更是如此。
而且目前他和由花的对战成绩是0胜一百败。他连赢都没赢过一场,败战数就直直来到了三位数。
天生的扑克脸现在已经臭到不能再臭的境界了。
不想被别人看到他这张脸的直纯偷偷瞄着由花。
由花用双手拿着小手巾,和静华一样看着东方天空,对着朝阳瞇起双眼。
阳光穿过直顺的黑发,让发间仿佛缠绕上淡淡的光耀一般。
静华闪亮的黑发是很美没错,但直纯觉得由花的秀发也不输她。
正当他凝视着由花时,由花突然转过身面向他,两个人的眼神对上。
由花露出微笑,再次递出小手巾。
直纯看向别处,伸手接下小手巾。
由花高兴地点了点头。
直纯用小手巾遮住下半张脸,叹了一口气。
连句谢谢都不敢说的自己实在烦人、而且丢脸。
七年前——十二岁那个冬天,功刀直纯决定成为战士。
那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秩父的『院』因为一只巨大妖魔的攻击而消灭。
一百名以上的兽人因而牺牲。
直纯的哥哥也是其中一员。
功刀直雪。
操纵火焰的能力与兽圣齐名的直雪也无法挡下将『院』歼灭的攻击。
直雪的死,大大改变了直纯的人生。
刚上小学的时候,直纯就失去了双亲。
其后,直纯便在直雪的养育下长大。
当年,身为兽圣候补人选、年方十九正值年轻的直雪是直纯心中的英雄。
哥哥是个努力的人,而且他的正义感强烈,从来不会害怕为了保护弱者而受伤。
每天都因为修行和与污秽者战斗而忙碌的他,还是会空出时间来陪直纯玩。
一起洗澡的时候,直纯会帮哥哥擦背。
哥哥晒得黝黑而精瘦的身体上虽然满是伤痕,但直纯从来不觉得这样很恐怖。
刻划在哥哥身体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直纯的骄傲。
要成为和哥哥一样坚强、具有正义感的男子汉。
直纯理所当然地有了这样的想法。
而他这个想法因为直雪的死从『憧憬』变成了『坚决的人生目标』。
在直雪死后,被『院』以孤儿身分收养的直纯在变身能力觉醒后开始进行修行。
直纯的战士天分成长速度惊人,过了两年之后,大家都认同他是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战士。
有些人称赞他是和他哥哥一样的天才,但事实上,直纯的资质根本就不算是优秀。
天资普通的直纯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增强到让周围的人刮目相看的地步,这都是多亏了他过人的努力。
直纯花在修行的时间比同期的人多了五倍、十倍。
而且还是每天每天,练到都快吐血。
在大家承认他是个有能力有担当的战士后,他仍旧毫不懈怠地持续修行。
「我的目标是被称作最强红狼的哥哥,我不可能在这种程度就夸耀自己的成功。」
最后,有一个人看上了直纯的修行和成长。
那个人就是重建崩坏的『院』,坐上『长者』位子的男人——五堂恭市。
「你长大了,有一百八十公分吗?」
五堂把直纯叫到紫宸殿内自己的房间里,一见面便露齿一笑。
「直雪还活着的时候,我曾经看过两、三次他带着你的样子……你看起来跟以前不太一样呢。」
「大家常这么说。我小的时候皮肤很白,而且身高也是班上最矮的。」
直纯以略带紧张的表情回答。
这是他第一次和五堂面对面说话。
过去引领兽圣十士,现在则是站在所有兽人顶点的男人虽然面貌平庸,但却拥有一种独特的压迫感。
直纯明明就比五堂高了十公分,但五堂的存在厌却远比直纯巨大。
「几岁了?」
「十七岁,下下个月就要满十八了。」
「是吗。意思就是还会再长高下去吗?直雪也挺高的。不过,再过一年的话,你大概也能有一项身高是超越他的了。」
「……请您说明您的用意,我不喜欢、也不太会聊天。」
直纯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地说道。
他知道他的态度非常失礼,但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聊天上。
被五堂叫来,就表示他早上的修行会没时间做完了。
五堂耸了耸肩。
「那就进入正题。」
他摸了摸没刮的胡子说道。
「我要你去东京。」
「……东京?」
「去东京磨练你的火焰。」
原本以为五堂是要派他去讨伐污秽者或是魔物的直纯因为五堂的话而吃了一惊。
「请问什么叫作『磨练你的火焰』?」
直纯的表情更加难看,他凝视着五堂。
「就是那个意思。东京那有个和兽圣同等级的红狼。虽然已经退休一段时间了,不过我听说她前阵子开始训练她的养女,所以我就拜托她顺便一起训练你。她已经答应了,你就去给她磨一磨吧。」
直纯还是听不懂。
沉默持续一段时间后,五堂苦笑着说:「很多人跟我抱怨。」
「抱怨?」
「跟你同期的人向我请求说他们不想再跟你一起修行。」
「……?」
「看来你自己是没有察觉的样子。」
五堂的笑声响遍室内。
「也就是说,他们觉得你的修行太过激烈,他们没办法跟上。」
直纯瞪大了双眼。
「没办法跟上……」
「可惜你没碰到同样喜欢修行的同期啊。我还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疯狂练功的人可不少啊……现在时代不同了。」
心中开始有气的直纯皱起眉头,紧紧握住双拳。
「是要赶走讨厌鬼吗?」
「一半一半吧。你在的话,的确会让其它人的士气低落。」
「那另一半呢?」
「别这样瞪我。剩下那一半,是我身为『长者』,想帮助你完成心愿的长辈心情。」
「我的心愿……」
五堂敛起表情说道。
「你想超越直雪吧?」
「——!」
「如果你想变得比现在更强,就必须多向有长年经验的专家学习。我是可以训练你没错,但最近一些鸡毛蒜皮的杂事太多了。」
五堂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而且让红狼训练红狼是最好的吧?」
直纯的视线从五堂身上移开,他开始思考。
他最近一直在想,就算他再继续待在奈良本部和同期的人进行修行,也不会再有多大的进步空间。
确实他从以前就希望能有一个比自己还厉害的火焰操纵者来教导自己。
但奈良本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火焰操纵者比直纯更厉害了。
「……那个和兽圣齐名的红狼到底是谁?」
「都筑静华。」
五堂的答案让直纯忍不住惊讶地啊了一声。
都筑静华。
本名月森静华。
当年曾和直雪争夺过兽圣之位的女子。
她曾经和直雪组过搭挡,虽然期间不过短短半年不到的时光。
直纯从来没见过她,但他常常从直雪口中听到有关她的事。
「月森静华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光就火焰威力来说的话,她大概比我还厉害吧。而且那家伙的火焰颜色非常漂亮,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鲜艳的绋红色。」
讲到月森静华时,直雪总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而且直雪聊到她的时候,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称赞她。
「都筑静华……」
「我拜托她收个弟子的时候,马上被她冷淡地拒绝了。但没想到我一说那个弟子是直雪的弟弟时,她就答应了。」
直纯的视线落下,看向在下腹前紧握的双拳。
「怎么样?还不错吧?」
数秒后,直纯无言地点了点头.
请五堂准备好东京住所后,直纯就来到东京和都筑静华及她的养女由花相见。
「你和五堂先生说的一样,长得好像阿直呢。不过阿直没有你那张扑克脸就是了。」
第一次见面时,静华一看到直纯的脸便这么说道。
「……这是天生的。」
直纯微怒地回答,静华则是露出微笑。
都筑静华让人完全猜不出来她的正确年龄、也让人感觉不到她已经生过小孩,身材好得跟模特儿有得比,细长的双眼和艳丽的黑发也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对直纯而言,静华的外表根本不重要。
直纯所追求的是优秀的师父,而不是一个漂亮的老师.
既然直雪和五堂都认同静华的实力,那就表示她的确有两把刷子,但没有亲眼确认过,直纯还是无法对她抱有尊敬感。
这样的想法让直纯的扑克脸更加难看。
「我是功刀直纯,请您多多指教。」
直纯低头说完毫无感情的客套话后,静华便微笑着点了点头,把身后的少女叫到直纯前面。
「呃,我叫都筑由花。去年开始跟妈妈一起修行,所以我应该算是直纯的师姐吧?」
不过我比你小一岁,所以叫师姐有点怪怪的吧。
加上这一句后,自称是由花的静华养女开朗地笑开。
都筑由花这名少女清晰的眉线、大大的双眼,还有那生动的笑容十分引人注目。
在近距离内看到这张笑脸的话,绝大部分的人都会跟着一起笑出来吧。
正当他这么想时……
「来。」
由花伸出右手。
「这是代表『初次见面你好』,还有『一起加油吧』的握手。」
「啊啊……」
直纯带着扑克脸回握由花的手。
比自己小上两圈的手意外地柔软,直纯下意识地更加用力。
初次见面时就用力握对方的手,其实是一种在表示嫌恶感的行为,但由花却不喊痛也不放开,只笑着说了声「你的手好大喔。」
直纯感到脸颊瞬间变热,别开了脸。
由花是第一个在近距离内看到直纯的扑克脸,却没有让脸上笑容垮下的异性。
修行开始之后,最先让直纯感到惊讶的便是静华的实力。
「我听说您和哥哥是同等级的高手,但我这个人只相信我亲眼所见的东西,请先让我见识一下您的实力。」
修行第一天早上,直纯才刚走到静华和由花进行修行的公园,便直视着静华如此说道。
「五堂先生说你是个认真但没什么礼貌的家伙,看来他真的没说错。」
静华淡淡地苦笑。
「好啊,想知道我的实力的话,那就来攻击我,这是最快的方法吧?」
直纯折着手指。
「……我要上了。」
静华是五堂也认同的高手。
大概不需要放水吧,直纯以全力进攻——十秒后就被打倒。
而且他不是被火焰打倒,是败在体术之下。
直纯原本相信自己的体术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但他现在却趴在草皮上眨着眼睛。
「你大概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动,今天早上就到此为止。晚上我们再来一次,等你变身后再进行攻击。」
那天晚上,直纯照着静华所说,变身后再次挑战——但还是十秒钟就被打倒。
直纯所放出的十个火球全部被静华在眼前做出的火焰障壁吸收.随后,静华消去火焰障壁,一瞬间便逼近直纯,给了他一记拐子,直纯当场再次倒地不起。
——这就是都筑静华的实力……
呈大字形倒在地上的直纯因兴奋而抖着拳头。
静华的实力足以和直雪匹敌的确是事实。
而且火焰的颜色也像直雪以前所说的那般美丽。
让人觉醒的绯红色。
——我从今天开始,就能在这么强的人身边学习了,
感动的直纯打从心底感谢五堂。
静华的力量让直纯的惊讶不再只是惊讶,而成了一种感动。
但让直纯惊讶的不只是静华。
由花也一样让直纯惊讶。
不,由花所带给他的惊讶绝对不是静华所能比得上的。
由花是从一年前开始修行的,直纯的修行资历甚至比她还长上两年。
但由花的实力却超越直纯。
被静华打倒的隔日,直纯依照静华的指示和由花对战,吞下预料之外的败绩。
而且是同时输了早上的体术练习和晚上的能力练习。
直纯的拳头和踢击全都被由花轻松躲过,火焰也被雷光打消。
——怎么可能,就算师资再怎么优秀,她也不可能在一年之内就变得这么强!
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直纯隔天也向由花挑战,但结果和前一天相同。
由花的实力是货真价实的。
「那个孩子是特别的。」
静华站在被打倒的直纯身边说道。
「那个女孩应该就是所谓的天才吧,她的兽气量凌驾常人,而且记性好到不行。不管是兽气的使用方法还是体术,只要是我教过的,她都能在一个礼拜以内学会,你不必因为赢不了她就感到沮丧。」
静华的话反而让直纯咬紧了牙根。
天才。
在『院』中一起修行的同期学生中,也有被称作是天才的人。
但直纯却一次也没输给那个天才过。
只要比天才多花五倍、十倍的时间练习,他就一定能赢。
不过他却赢不了由花。
刚开始的时候,直纯对都筑由花这名少女所抱有的感情是害羞和淡淡的好感。
但攻防练习的连败却击倒了他多年来所建立起的自信,直纯对由花所抱有的感情变得有些类似愤怒的感觉。
而这份感情过没多久就成了竞争心。
——天生的才能?这样就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吗?决定力量强大与否的,应该是看你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
直纯拼了命地修行。
他一个礼拜里只有三天早晚能得到静华的直接指导,其它时间都是一个人独自修行。
请由花陪他一起练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但直纯并没有这么做。
而且除了在静华直接指导的时间外,直纯极力避免见到由花。
由花好几次都跟他说:
「直纯,你知道品川水族馆新装开幕了吗?你难得来东京一趟,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跟你说喔,这个礼拜六是秋斗和美冬的生日,我们要请深雪一起来玩,在家里开个小PARTY。礼拜六的话,直纯你也不用打工对不对?那天妈妈她也不会进行指导,所以我想请你也出席……」
他拒绝了由花所有的邀请。
每当他拒绝一次,由花就露出哀伤的表情,让直纯胸口抽痛,但他仍旧全力躲着由花。
静华她曾经有一次说过:
「你要躲她是无所谓,不过你要拒绝人家的话,也用个好一点的方法拒绝吧。」
她虽然这么警告过他,但直纯对待由花的态度仍旧不变。
直纯来到东京半年后——和在『院』的时候一样,他没有交到任何一个朋友。而当每天只知道要修行的他第一百次输在由花手下,修行的意义开始变得空虚了。
——不管我怎么努力,我还是……还是赢不了真正的天才……?
这半年来,他和由花之间的实力差距仍旧没有缩减。
他甚至还觉得有愈来愈拉大的趋势。
在达成百连败这个最糟糕纪录的那一天,直纯没去打工,只待自己房间里用皱到不能再皱的脸瞪着天花板。
两天后的早上,仍旧沉浸在百连败沉重气氛中的直纯来到修行场的公园。
「啊,早安,直纯。」
直纯没有回答由花的早安,他转过身开始拉筋。
「直纯……」
直纯虽然听见由花委屈的低语和静华的叹息,但他却头也没回,沉默地做着热身运动。
过了一会儿后,静华开口:
「在开始今天早上的修行之前,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直纯回过头看向静华。
「昨天晚上,五堂先生要我让你和由花去讨伐魔物。」
「讨伐魔物……?」
「是『樱之妖魔』,我们这边似乎也出现了一只。」
直纯倒吸了一口气。
『樱之妖魔』——
那是『院』从五年前就倾尽全力在讨伐的敌人。
『樱之妖魔』是过去的『长者』龙人·樱所创造出来的合成兽。
直纯没有和『樱之妖魔』交手过,也从来没有目睹过牠们的存在,但他好几次听说『樱之妖魔』非常强大。
「……请把更详细的情况告诉我。」
直纯握紧双拳,催促静华继续说下去。
那只『樱之妖魔』是在一周前被发现的。
收到报告的五堂派出数名身手不错的战士前去讨伐,但全数被『樱之妖魔』歼灭。
只有一个人在受了重伤之后逃了出来,告诉大家那只『樱之妖魔』拥有老虎的四肢和猿猴的头,擅于使用术。
「老虎的四肢加上猿猴的头……这再加上蛇尾的话,那就是鵺了。」
「啊啊,『院』那边好像是这样叫牠的。」
「那您知道那只鵺的所在地吗?」
直纯问道。
「你要接下这个任务吗?」
静华反问。
「五堂先生说这只是拜托,不是命令,你懂我的意思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不是直纯,而是由花。
「也就是说,我们不用勉强自己接下这个任务对吧?」
静华点了点头。
「我曾经和『樱之妖魔』交过手,牠们不是普通的魔物,对实战经验不足的你们来说,负担太重了。」
「我要接下这个任务。」
直纯看向静华的眼更加认真,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静华细长的眼瞬间变得锐利。
「这是个测试我这半年来修行成果的好机会,而且我也是隶属于『院』的一员,我也有和『樱之妖魔』战斗的义务。」
而且……直纯在心中加了一句,他侧目看向由花。
由花非常不安地微微低下头。
看来她并没有要接下这个任务的意思。
看着这样的她,直纯心里有了微微的优越感。
直纯并不害怕和『樱之妖魔』对战。
战士的力量并不是单指战斗能力。
不论敌人有多么强大,毫不畏惧地迎战敌人的强韧精神力也是一种力量。
由花虽然在战斗能力这方面胜过他,但在精神面上赢过由花这一点却让直纯的自信重新复活。
「命是你自己的,随便你要怎么做。你说你想跟『樱之妖魔』战斗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对直纯说完后,静华的视线滑到由花身上。
「妳要怎么做?」
被问到的由花拾起微低的头答道:
「我也要战斗。虽然我几乎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有点害怕……可是直纯也陪着我一起,所以没问题的!」
由花从下仰望直纯的脸,对他笑着说声「对吧?」
直纯退后半步,转过脸去。
他思考着这个少女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半年来,直纯一直躲着由花。
他们所说过话,用手指数都数得出来。
但由花还是一直用彼此像是熟识的青梅竹马般的感觉,亲切地对待自己。
所以每当他无视她、拒绝她的邀约时,他的胸口总会抽痛。
直纯曾经想过,如果由花也能避开自己的话就好了,不过光是想象由花当真不跟自己说话的样子,他就觉得有一点……不,是会非常无聊。
「不管是由花还是直纯,你们都是为了这种时刻才不断修行的吧,我不会阻止你们的,就去确认你们的修行让你们变得多强了吧。」
静华一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烟,一边说道:
「不过如果你们在与『樱之妖魔』战斗时感到撑不下去的话,就不要犹豫,赶快逃走。」
静华咬住烟,用食指指尖亮起的火点烟。
「是的。」
由花顺从地点了点头,但直纯却没有回答。
「直纯,你的实战经验比由花多,由花就交给你了。」
直纯一样没有回答这句话。
远方的云不时亮起。
那是在日落之时为直纯家那边带来剧烈雷雨的云层吗?
直纯一边走向目的地,一边想着这种没意义的事,试图纡解紧张感。
离直纯所住的地方电车四站远的狭小工业城市。
目的地是郊外的无人神社。
据报『樱之妖魔』——鵺将该处作为巢穴。
要和葬送了数名兽人高手的强敌对战,这的确让直纯有些紧张,但他的步伐中还是没有任何犹豫。
早上已经和由花事先来勘查过,把这一带的地形记了起来,所以不会迷路。
在勘查的时候,直纯和由花不只确认了鵺的气味和神社的地理位置,他们也同时调查了神社附近有多少住家,最后决定要在深夜袭击鵺。
原本的预定是晚上十一点直纯和由花在平常拿来作为修行场的那个公园会合,然后再去鵺的巢穴。
但现在走向鵺巢穴的直纯身边,却不见由花的身影。
现在正好是十一点整。
按照拟定好的计划行动的话,那直纯现在应该是要在公园和由花会合才对。
没错——
直纯无视他和由花的计划,一个人迈向鵺的巢穴。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跟由花一起战斗的意思。
——我怎么能跟听到敌人很强就退缩的没用女生一起战斗,她只会碍事而已。
……而且直纯这么想着。
这次是个绝佳的机会。
如果直纯一个人打倒了『樱之妖魔』,那他就能让由花尝尝他之前不断尝到的挫折感。
到时候由花究竟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直纯试着想象,但他放弃了。
——鵺的巢穴就快到了。
一直想着没有意义的事,让紧张感过于松懈也不好。
直纯深呼吸一次后重新整理心情,微微加快脚步。
在数分钟后——
直纯来到鵺作为巢穴的无人神社。
鵺就待在那里。
牠大概是察觉到直纯的气息,一直在那里等着他吧。
鵺在拜殿前露出獠牙,放出浓厚的杀意。
鵺的外表和直纯的想象有些差异。
听说鵺拥有猿猴的头部及老虎四肢的直纯,一直以为鵺是和传说中一样的四脚兽,但眼前的鵺却用两只脚站着。
牠的四肢的确是老虎的四肢,但从牠肩膀上长出来的并不是脚,而是强健的手臂。拳头的大小和直纯的头一样大。
由于『院』的人说牠擅长使用术,所以直纯猜测鵺大概对肉搏战不太在行。但光看牠的手臂和拳头,直纯并不觉得鵺会在肉搏战中居于劣势。
「有趣。」
直纯笑道。他脱下T恤。
接着他扬声咆哮,将上半身变身为狼。
赤红的体毛在夜色中摇曳。
虽然直纯不喜欢在湿度高的日子里变身,那会让体毛沾满汗水,但鵺不是他能以人形相抗的对手。
直纯沉下腰,让先前在路上凝众好的兽气流过全身。
「来吧,让我杀了你。」
随着兽气渗透全身,直纯感觉到全身的血逐渐灼热。
只能在实战中感到的这种感觉是一种麻药,会让人上瘾。
——我要用这场战斗证明战士的能力不是单靠天资来决定的,
直纯蹬地而起。
先战先赢。
就算静华曾经教过他在还没摸清楚敌人能力前,不要轻举妄动,但先观察敌人行动的战法就是不合他的个性。
直纯一口气拉近与鵺之间的距离,在只有露出獠牙、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的鵺眼前高高跳起。
他在空中轻巧地回转一圈,朝着正下方的鵺刺出双手。
接着,数十个火球出现在直纯周围。
「去吧!」
直纯大叫后,火球群以箭般的速度划开夜气,撞上鵺后接连爆炸。
火焰如柱般喷起,爆风让朽毁的拜殿倒了一半。
他有那个手感。
虽然没能杀了鵺,但他一定给了鵺不小的伤害。
直纯降落在寺庙境内中央,大大吐了一口气。
——最后一击,
他紧紧握住拳蹬地而起。
直纯跳进熊熊燃烧的火焰里,将用尽全力的拳头打上弯下身、全身是火的敌人脸部。
像是打上铁块的冲击从拳头经过手腕冲上脑门。
如果是普通的狼人,只恐怕拳头早已碎了吧。
但直纯的臂力过人。
直纯那令同期狼人们害怕的铁拳,让鵺的巨大身躯仰过身。接着——
「喔喔喔喔喔!」
刺进鵺脸部的拳头随着直纯的吼声喷出火焰,爆炸。
鵺所发出的短促哀嚎夹杂在爆炸声中,微弱地传进直纯耳里。
直纯收回拳头后,立刻用回旋踢攻击鵺的侧腹。
和拳头一样,从脚上喷出的火焰引发爆炸。
火龙闪。
藉由殴打或踢击引发爆炸。这是直纯在东京修行时练出的招术。
这招融合了他自傲的臂力及火焰,破坏力是直纯所有招术中最强的。
直纯确信了自己的胜利,但鵺却没有倒下,反而从全身上下放出魔力。
「——!」
鵺的魔力一瞬间就将包覆住鵺的火焰和周围逆卷的火焰消去,接着将直纯打飞。
被打飞到鸟居前的直纯腰部直接着地,但他还是立刻站了起来。
直纯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他看向鵺。
在吃下数十个火球和火龙闪连击后,鵺仍旧稳稳地站着。
被火龙闪打中的脸和左侧腹虽然皮肤被烧焦了,但其它部分连个小小的烧伤都没有。
——怎么可能……!
从未感受过的战栗划过直纯的背脊。
光就攻击力而言,直纯胜过由花,就算和静华相比,他也输不了多少。
但直纯的攻击却几乎完全没有发挥功效。
——我低估了『樱之妖魔』吗…………
正当直纯咬紧牙根时,鵺开始动作了。
牠张开雄壮的双手,朝直纯急速逼进。
——就算攻击无效,也不是全部都没有发挥效用,我要一直用火龙闪攻击牠,直到牠倒下。
直纯让四肢充满力量,迎击鵺。
他躲开鵺从头上发出吼声后所挥下的拳头,击出自己的拳头。
只要能冲进对方怀里,身躯巨大的敌人也不足为惧。
拳头命中鵺的下腹后引发爆炸,鵺的口中流泄出微弱的声音。
虽然功效不大,但火龙闪的确能造成伤害。
眼前的胜利契机让直纯的斗志燃起。
直纯发出气势如虹的吼声,让鵺吃下连续火龙闪。
火焰在鵺的腹部、胸部、腰部、脚部、还有头部炸裂。
直纯不让鵺有反击的机会。在拳头打上的下一刻便踢出脚,然后在踢击打上的瞬间便又再挥出拳头。
每当火龙闪打中一次,爆炸声便震动着盛夏的夜气。
直到鵺倒下。
「呼……呼……呼……」
因为连发火龙闪而用尽兽气的直纯剧烈地喘着气,将视线转向鵺。
仰躺成大字形的鵺全身烧烂,白烟自其中升起。
烧着腐败肉类般的气味让胸口一闷。如果他的呼吸不是这么紊乱,他一定会为之闭气。
「至少是赢了……」
就在他低语后,正打算仰望天空的那一个瞬间。
鵺的巨大身躯无声地消失。
「——!?」
剎那之间,背上感到一阵灼人杀气的直纯倏地转过头,看见那一幕。
他看见鵺挥下比直纯的头还大的拳头,眼睛像是在笑着般瞇起。
直纯反射性地向后一跳,但他没能彻底逃开。
胸口接下鵺的拳头,直纯像是弹力球般被鵺打飞,头部直直撞进半毁的拜殿里。
若是普通狼人的话,这是中招后即刻死亡的一击。
直纯之所以没有昏倒而还能够站起,都要多亏了每日在修行中不断锻炼的肉体。
「……!」
直纯踩着不稳的步伐回到境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麻痹了,他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但缠在体毛间的细碎木片却让人不舒服到了极点。
直纯试着拨开,但却无法如愿。
正当他打算动手的那一个瞬间,双脚突然失去力量,单膝跪下。
此时鵺的追击袭来。
直纯没办法看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攻击。
在鵺挥下手臂的同时,他的视线被阴影覆盖,下一个瞬问,身体已飞舞至空中。
瞪大的双眼里染上月色。
「直纯!」
他觉得——他听到哀嚎般的声音。
还来不及确认那道声音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听,直纯的意识就已瓦解。
「你想死是随便你啦。」
静华一边把烟灰弹到塌塌米上的烟灰缸里,一边说道。
「可是你可别让那女孩太担心。」
淡淡的语气,里面没有愤怒、也没有不可置信。
直纯觉得,静华大概早就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矮桌、电话,另外再加上衣柜和小小的一个书架,平凡至极的三坪房间。
这是直纯的住处。
直纯毫无生气地坐在铺在这没有音响也没有电视的房间正中央的棉被上。
这个二楼角落的房间通风不怎么样,但日照倒是挺好的。
如果没有开冷气的话,随着蝉声一起毫不留情刺入房内的夕阳余晖恐怕会让这问房间变成蒸气室吧。
窗户上虽然挂有窗帘,但由于窗帘是白色的,又只有薄薄一层,所以是几乎有等于没有一样。
以对健康不好为理由,所以不管再热都没有启动过的冷气现在却令人觉得感谢。
对睡了整整三天后才刚醒的人而言,蒸气室比冷气更伤身体吧。
「我先问你。」
从静华嘴里随话语一起吐出的烟钻进直纯的鼻孔。
虽然希望她可以不要在旁边抽烟,但他没有那个立场抱怨,而且他现在做什么都嫌麻烦,所以他选择保持沉默。
「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去挑战『樱之妖魔』?」
直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双手紧紧抓住膝上的毛毯。
静华叹了一口气后,把烟放到烟灰缸里捻掉。
「你的自尊不允许你用言语把自己的愚蠢说出来?」
直纯把脸从静华眼前转了一百八十度背对她,紧紧咬住臼齿。
「你很强。」
静华边说边站起来。
「可是就只有这样而已。」
直纯转过头仰望静华,炫目的夕阳让他瞇起双眼。
他看不太清楚静华背对着夕阳的脸,但他知道,她俯视自己的细长眼里带着冷冽的颜色。
「阿直他不只是强。我以为最清楚这一点的不是我、也不是五堂先生,而是你……但看来我错了。」
静华轻轻撩起发丝,朝向玄关迈步而去。
「我刚传了简讯跟由花说你已经醒了,她应该等一下就会过来了。」
静华把手放上门把时,头也不回地说道。说完后,她便离开了房间。
低着头的直纯紧咬住牙根,抓着毛毯的手不断颤抖。
是由花救了输给鵺的直纯。
如果她再晚三秒钟到现场,鵺就已经杀了直纯。
由花扛着比自己还要大上一、两倍的直纯逃离鵺,把他带回他的公寓里,然后请来静华和南原睦美。
直纯的伤虽然是致命伤,不过睦美的治愈让他勉强捡回一条小命。
由花在睦美回去之后到直纯醒来的数小时之前,眼睛完全没闭上,一直待在直纯身边。
「我一直叫她回去,但她说直纯是因为她才会变成这样,所以怎么都听不进去。」
静华如此说道。
如果静华没有硬逼着她回去休息,或许连由花都倒下了也说不定。
直纯睨着沉没在城市彼端的太阳,脑中思考。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没办法打倒鵺——没有实力有什么不对?
放下由花,一个人挑战鵺是个错误吗?
这——不是由花的错。
但静华说由花责备她自己。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是她的责任呢?
直纯虽然觉得奇怪,但就算他再怎么思考,也无法明白由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摇了摇头站起身。
接着他微微动了动手脚。
伤已经完全好了。一般的狼人即便在治愈的治疗下一样得花上两、三天才能动,但直纯的恢复力过人。
「先吃点东西吧……」
直纯一边摸着后颈,一边走向厨房,打开冰箱。
「……」
他的嘴角垂下。
冰箱里只有味噌、蛋和牛奶。
而且牛奶前天就过期了。
「去买东西吧……」
就在他低语的那一瞬间。
「直纯!」
大门随着一阵非常有魄力的叫声被推开。
现在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来了。
直纯的手仍放在冰箱门上,他的视线从由花身上移开,在心里啐了一声。
他早就知道由花会来这里。
既然身体都已经可以动了,如果不想见她的话,早早出门不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待在家里?
直纯皱起眉头。
「你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由花担心地问道。
「啊啊。」
直纯随便丢了一个回答后,关上冰箱的门。
他应该要说谢谢才对。
由花是他救命的恩人。
但直纯还是说不出谢谢这两个字。
他不只说不出谢谢,而且如果早知道会这么凄惨的话,被鵺杀死还好一点……这种笨蛋才有的思考开始在胸中涌现,直纯小声地咒骂了一声该死,不让由花听见。
此时由花对他说道:
「直纯,你肚子饿了吗?」
直纯转过头面对声音来源,由花「锵——」地一声把左手上装满东西的塑料袋高高举起。
「我猜想你应该饿了,所以途中去了超级市场一趟。」
由花露出一个笑。
「我现在就帮你做点东西来吃。」
由花脱下鞋子进到屋里,穿过瞪大眼睛的直纯身前,站到厨房里。
「我不知道直纯家里有多少调味料,而且直纯你三天没吃东西,胃应该也没办法承受太油腻的东西,所以我买了面线……直纯你不讨厌吃面线吧?」
由花一边把姜和葱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边问着直纯。
「啊、啊啊……」
直纯有点退缩地答道。
「太好了,那我会把面线煮烂一点。」
由花把笑容转向直纯。
「啊。我也买了优格和布丁,我把它们放进冰箱里啰,还是说你想现在吃?」
「不了……」
「那你等我一下下。」
由花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发圈绑起头发,问着「锅子在哪里呢——」开始调理。
「啊,太好了,菜刀和砧板都有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家里也常煮菜的关系,由花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熟练。
在煮水的时候,她切着葱。
直纯一直呆呆地看着由花一边哼着歌,一边有节奏地切着葱的背影,直到由花苦笑着说「你也不用在那里等啊」为止。
太阳完全落入地平线下,星星开始在天空中闪烁,但气温却似乎完全没有下降的样子。
光是静静坐着也会流汗。
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开着冷气,还是因为内心的焦躁,直纯觉得今天的热度比平常还烦人。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纱窗外的天空。
淡薄云层后的沉静月亮微微调淡了夜色。
「这一次——」
直纯低语,他握紧拳头。
这一次,他一定要打败鵺。
直纯的心现在仍不断地淌血。为了拭去愤怒、挫折感和自我嫌恶,他必须亲手杀了鵺。
而且是尽早,哪怕是一分一秒也好。
他没有办法一直被这凄惨的气氛拖住。
伤已经完全好了、兽气也恢复了。这不是无谋的战斗。
鵺的确比想象中还要强,但直纯三天前的败因是警懈心松懈,忘了给牠致命一击。
如果像上次一样,以连续火龙闪把鵺逼入绝境,再一口气给牠最后致命一击,那他一定能赢。
「看着吧,哥哥。」
直纯对着书架上哥哥的牌位说完后,拿起矮桌上的皮夹塞进牛仔裤口袋里。
此时,难闻的气味飘进鼻里。
「……是我的味道吗?」
直纯把手凑到鼻子前,不禁皱起眉头。
汗臭味非常重。而且还沾着血味。
他三天没洗澡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想要冲个澡,不过现在没有那个时间。
去附近超商买冰淇淋的由花就要回来了。
和由花两个人一起战斗的话,即使是鵺也不足为惧吧。
但那样是无法让直纯的心情好转的。
为了要一个人迎战鵺,直纯才撒谎说想吃冰淇淋,让由花出门去买。
他的确有罪恶感,但做都已经做了。
直纯微微甩了甩头,把由花的影像赶出脑海里,离开家门。
虽说鵺也有可能在这三天里改变根据地,但不知道是特别喜欢那个地方,还是讨伐刺客这点让牠心生喜悦,牠仍旧待在那个地方。
和三天前一样,鵺在境内正中央放出呛人的浓厚杀意。
——了不起的恢复力。
上半身已经变身为狼的直纯愤怒地扭曲嘴角。
上一场战斗中,直纯对鵺所造成的伤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算了。」
直纯低声咕哝后,扬声大喊:
「我是来跟你一决胜负的!」
鵺的双眼如线般瞇起,唾液自露出的獠牙问落下。
「我要上了!」
直纯自全身上下进出斗气,蹬地而起。
鵺彷佛完全不需要回击似地张开双手。
牠的态度让直纯脑门瞬间充血。
「不要看扁我!」
直纯咆哮后笔直冲进鵺的怀里,放出拳击。
但他用尽全力的一击却只是空虚地撕裂夜空。
拳头在逼进对方胸口数公分前时,鵺的身影忽然消失。
「——!」
他忘了。
鵺会使用空间移转。
直纯诅咒自己的大意——不,他诅咒自己的愚蠢。
静华再三警告他的话划过脑海。
「你太急于攻击。」
战斗中最重要的就是预测对方的行动、和避免让对方预测自己的行动。
他把静华的话全当成耳边风。
他应该压抑斗气,避免对方预测自己的行动,同时在假动作中进行攻击才对。
——可恶!
直纯在心中大叫。
但不管他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实战没办法重来。
光线在视线角落爆开,爆炸声毫不留情地打上耳膜。
那是鵺从直纯背后放出的一记术。
背上接下这一击的直纯和三天前一样飞至高空——然后落到地面。
他来不及采取防备姿势。
「呜……」
微弱的呻吟声传来。
那大概是自己的呻吟声吧。
「啊……呜……」
自己现在到底怎么了?
是趴着倒下?还是仰着躺下?
不只眼前一片黑,全身的感觉都麻痹了,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伤有多严重?
应该不会太轻吧。大概断了一两只手脚也说不定。
「呜……呜……」
必须站起来继续战斗的想法和希望鵺赶快杀了自己的心情各占了心思的一半。
要站起来努力,还是要继续倒在这里等死——直纯陷入迷惘。
该选的选项不用思考也很明白。只是直纯已经没有选择正确选项的力气了。
他还没做出决定,只有时间不断流逝。
麻痹的全身逐渐恢复感觉。
面向天空的背非常热。似乎伤得很重。
对战士来说,背上受伤是极大的侮辱。
四肢没事,左右的手脚都有感觉,而且都没有骨折。
只要能忍住背上的痛,似乎就能站起来。
直纯张开眼,看见长着青苔的土壤。
视力没有问题。看来只有背上受了重伤,其它部位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
「唔……」
直纯用双手撑住地面,将力量灌入手臂。
必须在鵺给他致命一击之前站起来才行。
此时直纯脑里突然浮现一个问号。
为什么鵺没有给自己致命一击?
还是说他在等直纯站起来?
为了要亲眼证实,准备抬头起来的直纯听到那一声……
有如爆炸声的野兽咆哮及「呀啊!」的尖声哀嚎。
直纯倏地抬起头,大吃了一惊。
视线前端——少女倒在鸟居前。
虽然和他离了有二十公尺之远,而且少女的脸也被头发遮住,但直纯还是立刻知道那是由花。
鵺就矗立在由花身旁。
直纯紧咬住牙根向前冲去。
鵺开始动作,三天前打碎直纯肋骨、那个跟人头一样大的拳头遮盖天空,挥了下去。
直纯用尽全力奔跑,每当脚踩在地上一次,背上就更痛一分,但现在那都不过是小事。
直纯一瞬间便逼近鵺,跳起后全力扭身放出回旋踢。
乘着足够的速度和离心力,火力全开的火龙闪漂亮地击中鵺的侧头部。
剎那之间,鵺的头部和直纯的脚之间开出了一朵鲜红的火焰之花。
鵺的身体大幅倾倒。
待双脚一着地,直纯便向鵺毫无防备的侧腹刺出拳头。
但他这一击并没有打中,鵺的攻击姿势虽然垮下,但牠挥下的拳头还是打中了直纯的胸口。
「嘎!」
直纯瞪大了眼,脚步踉呛。
追击马上跟上。
从鵺掌中所放出的魔力打飞直纯,受伤的背狠狠撞上地面。
惊人的疼痛让直纯一瞬间停止呼吸,但他还是立刻采取下一个行动。
他拾起上半身看向鵺。
鵺摊开的右掌举向天空。
掌上浮着一个大到足以吞噬直纯的火球。
直纯露出獠牙咆哮。
红狼居然会被火焰烧死?把这当笑话讲都没人要听。
他试着站起身,但右脚却不听使唤。
直纯看向自己的右脚,咒骂了一声该死。
大腿腿根以下到膝盖下方的牛仔裤都因为吸了鲜血而变得漆黑。
之前的魔力攻击伤了他的脚。
左脚还能动,但右脚就完全不行了。
这样就躲不过了。
——就到这里为止了吗……
就在他放弃后准备低头的那一瞬间。
天空放出强烈闪光。
「——!?」
直纯的脸看向天空。
他看见一道闪电划过拉长的云层彼端。
闪电贯穿鵺举起的火球,刺穿鵺的脑门,让火球爆炸。
瞬间炫目的闪光和火焰撕裂空气。
被爆炸弹开到十公尺外的直纯用双手和还能动的左脚站起身,拍开沾在脖子边的土块。
突然间,有人抓住他的左手。
吓了一跳的直纯转过头,看见由花站在自己身旁。
她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
——她没事啊……
先前在远处没办法确认她的详细状况,不过看到她能够站着攻击,就表示她应该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
直纯吐了一口安心的气。
由花开口,让直纯逐渐松懈的心情再次绷紧。
「还没有结束喔。」
倏地回过神的直纯重新看向正面。
就算吃下了直纯的火龙闪、由花的雷击和牠自己做出来的火球所引发的爆炸,鵺仍旧悠然地站在原处。
被火龙闪打中的左侧头部被烧焦,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伤痕。
直纯在心里啐了一声。
既然由花的雷击都没有效果,那鵺的顽强真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威胁。
「看来不用直纯的攻击,是没办法干掉牠的。」
由花用力握住直纯的手说道。
「我去引开牠的注意力,直纯你趁机用火龙闪攻击。这是我们唯一能赢过牠的方法。」
由花所提案的战法是以两个人作战为前提下最有效的方法,但直纯却不愿点头。
他如此说道:
「我一个人来跟牠战斗,妳退下。」
结果他被由花抓住的手狠狠拉了一下,直纯向前倒下。
「为什么……」
由花哀嚎般的声音冲击还没把姿势调回来的直纯。
「两个人一起战斗就好了啊,」
「这是我的战斗。」
「你错了!」
「不管妳怎么说,我都要一个人打倒牠。」
直纯看也不看由花地说完后,动了动手要甩开由花的手。
但由花的手没有放开。
「你就那么想——」
由花的声调突然放低。
没有松懈下对鵺的警戒心的直纯看向由花,因为她的下一句话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就那么想告诉我你有多行吗?」
由花看着直纯的双眼非常严厉。
就像是母亲看着恶作剧过了头的孩子时的眼神。
无法和由花的眼神对望的直纯转过身背对由花。
由花她注意到了。
直纯放下由花,一个人单挑鵺的理由。
这也是当然的吧。没注意到才比较奇怪。
直纯背对着由花,拳头不断颤抖。
「我……很尊敬你喔,你知道吗?」
由花说出让直纯十分意外的话。
直纯一脸出乎意料的表情,他看向由花。
「你说你想变成像你哥哥那样的人,直纯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为了达成你的目标那么拼命努力……」
「……」
「我不像直纯你一样有一个清楚的目标。其实我不怎么喜欢修行……要不是因为七年前那件事之后,我希望能守护大家,才会开始修行,可是我就是没办法喜欢上修行……」
「……」
「但是和直纯你一起修行之后,看到你那么努力的样子,我就觉得『啊啊,我也得加油才行』……」
「……」
「这一切都是多亏了直纯你喔,多亏了你我才能不放弃修行。」
直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持续凝视着由花大大的眼睛。
他不敢相信。
由花居然尊敬这个吞下凄惨百连败的自己。
但在不可置信的另一面,也有几点是说得过去的。
就算直纯用这么冷淡的态度对她,但由花还是一样亲切,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尊敬他。
「我很遗慨。」
由花继续说道:
「直纯居然是这种为了无聊的自尊和面子,就忘了战斗意义的没品男人。」
由花的手放开直纯的手。
将视线转向鵺。
「我不知道直纯的哥哥是个怎样的人……不过如果你的哥哥看到现在的你,他一定会很失望的。」
她说完后向前冲去。
任发丝在风中摇曳,朝鵺而去。
鵺就像在等待他们主动发动攻击般,高兴地发出声音后一跃而起,从头上朝由花攻来。
由花改变行进轨道,躲过鵺的攻击,接着完全不停下脚步地绕到鵺身后,放出反击的雷光。
被直接打中的鵺发出「嘎!」一声的惨叫——但就这样而已。
牠以似乎丝毫没有受伤的动作回过头,朝由花挥出手。
从指尖进射而出的银光切断由花身后的榆树树干。
如果由花没有沉下身躲开,恐怕首级早在空中飞舞了。
由花回过头,看见榆树从中两断,表情微微僵硬,但她仍旧毫不畏惧地进行下一个动作。
由花一边跑着躲开鵺所连续放出的银光,一边在极近距离内放出雷光攻击。
她的攻击完全没用,光是让鵺的动作停下瞬间就要花费相当大的心力。
但她还是没有放弃,持续放出雷光。
直纯看着由花和鵺间的战斗,回想起刚刚由花曾经说过的话。
(直纯居然是这种为了无聊的自尊和面子,就忘了战斗意义的没品男人。)
战斗的意义。
想要成为和哥哥一样的男人。
想要成为超越哥哥的男人。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直纯选择成为战士。
但哥哥·直雪为什会成为战士、踏上了战斗这条路?
不须多加思考,直纯早已知道答案。
为了守护人们免受污秽者和魔物的攻击——因此,直雪成为了战士。
想成为和直雪一样的人,就表示要为了守护人类而战。
直纯对自己问道。
我是为了人们在战斗吗?
答案是——不。
为了要向由花报那百连败之仇,直纯才选择了战斗。
他想要证明努力能胜过才能——这样听起来或许会让自己舒服一些。
但结局却是一样的。
他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要守护别人的想法。
他竟忘了自己最不该忘记的事。
直纯不禁失笑。
——我真是个没救的笨蛋。
不管他是输给由花还是赢过由花,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一个人打倒了『樱之妖魔』,他也不可能就因而向哥哥靠近一步。
——对不起。
直纯闭上双眼,在心中道歉。
对哥哥,对由花。
他紧紧握住双拳,张开双眼。
看见眼前的少女正拼命战斗。
「对不起。」
他再一次道歉,这次他发出了声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边吸气一边凝聚兽气,随着吐气的同时让凝聚的兽气划过全身。
背上的疼痛虽因兽气减缓,但还是很痛。不过他忍得住。
问题是他的右脚没办法动。这一点就请由花支援。
光是负伤的直纯一个人是无法获胜的。
而攻击力不足的由花一人,也无法取得胜利。
但是两个人一起的话——就能获胜。
直纯发出咆哮声,以左脚单脚跃起。
直纯和由花并肩站着,一起看着在寺庙境内正中央冲天而起的红色火柱。
那是直纯为了烧尽鵺的尸骸所放的火。
连由花的雷击都无法造成损伤的顽强敌人·鵺,在死后也是一样难搞。
刚刚还传来一阵阵让人恶心的臭味,但现在几乎已经没有那个味道了,就表示肉也烧得差不多了吧。
大概还要十分钟才能将鵺连骨一起烧尽。
对两人而言,和鵺之间的战斗是一场苦战。
由花的雷击封住鵺的动作,直纯趁机以火龙闪攻击,两人在不断重复的攻击中硬是把鵺给打倒了。
当然,上一次战斗所学到的教训告诉直纯不可以忘记在鵺倒下之时给牠致命一击。
鵺果然不是普通顽强,在牠倒下之前,直纯至少放出了五十发以上的火龙闪。
兽气也因此而用尽,让他没办法减缓伤口的疼痛。
光是站着就已经非常辛苦,不过他也不能丢脸到跌坐在地上。
直纯吐出沉重的气息,用手背拭去脖子上的汗水。
他从之前就不断在重复这个动作,但高温和疼痛却让他的汗水不断喷出。不管他怎么擦都没用。
如果这时候能有条毛巾或是手帕就好了,但他手边完全没有这种东西。
干脆就把T恤脱下来代用吧。
正当意识模糊的脑袋在思考着这种事的时候……
「好热喔——」
由花把手当成扇子一样在挥着说道。
「因为今天晚上有四十度以上啦。」
「不只有四十度以上,而且眼前还有火在烧呢。我们会觉得热也是理所当然。」
「啊啊。」
「衣服和头发都贴在身上,感觉好差喔。」
「是啊。」
「直纯,你的汗流得比我还多,你没带手帕吗?」
「没。」
由花的手停下,开始呵呵呵地发笑。
「……?」
直纯的眉头蹙起。
「直纯,你真的很冷淡耶。」
由花一边说,一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折得整整齐齐的小手巾,拿来擦拭直纯脖子和脸上的汗水。
感觉到脸逐渐变热的直纯也不道谢,就把脸转开。
「直纯你从小讲话就这么冷淡吗?」
「没——」
没那种事。原本打算这么回答的直纯突然停下,然后陷入思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居然变成了这么别扭的人。
是从哥哥死了之后开始的吗?
不,他记得哥哥曾经苦笑着跟他说过「你看起来老像是在生气的样子」,所以自己应该是在哥哥死前就是这副德行了吧。
——我真是个不可爱的孩子啊……
直纯皱起眉头。
「直纯,对不起。」
由花突然对直纯道歉。
「我刚刚居然说直纯是个没品的男人……」
直纯转过头,看见由花紧握着小手巾低下头。
「妳不需要道歉。」
直纯干脆地说。
多亏了由花,直纯才得以找回他战斗的意义。
由花没有道歉的理由。
「你愿意原谅我吗?」
由花歪过头,直直看向直纯的脸。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我根本就没有在生气。」
由花哀伤的眼睛刺进胸口,直纯以苦涩的表情答道。
接着——
「太好了!」
由花的表情瞬间一亮。
「我刚刚真的很担心如果你一直讨厌我的话,我该怎么办才好。」
由花一击掌,高兴地笑了。
「……」
直纯的心情非常复杂。
由花能够安心他是很高兴啦,但她居然会觉得自己是个会记恨的小气男人,这一点让人觉得有点悲哀。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我的确是个肚量狭小的家伙啊。
直纯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是啊——」
由花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直纯虽然不生我的气,但我可是对你感到很生气喔。」
责备的眼神。
「三天前也是、今天也是,你都欺骗我,一个人跑走了。我真的很担心你。」
责备的言语。
直纯的眼神一瞬间移开。
「对不起。」
他微微低头。
他也知道这是很没诚意的道歉方法,但他是真心想道歉。
「你真的觉得自己不对?」
「嗯。」
「你知道这不是道歉就可以被原谅的事吗?」
「我知道。」
「那我要惩罚你。」
「惩罚?」
由花嗯了一声点点头,回答直纯的反问,然后露出了一个恶作剧的笑容。
八月的最后一天也是热到让人烦躁。
大概有三十七、八度吧。
就连很能耐热的直纯都因为前一天晚上失眠的关系,下午已经进入无力状态。
从无云的青空中射下来的阳光让人好痛。
直纯叹了一口气。
「直纯,你看你看,」
坐在一旁的由花拉着他T恤袖子。
「……我在看。」
直纯嘟哝了一句,眼睛因为反射阳光而闪烁的水花瞇起。
两人正看着两只瓶鼻海豚随着工作人员的哨声不断跃起。
海豚在空中交错、一起回转、用鼻尖传球,动作非常丰富。
每当海豚跃起,观众便拍手欢呼。
就算天气这么热,打算欢度暑假最后一天的人还是塞满了水族馆。
原本就不大的海豚馆里塞了将近座位数三倍以上的观众。
「海豚真的好棒喔!」
由花抓着直纯的袖子,一脸沉醉地说。
「牠们好可爱,又那么聪明,而且那个美丽的流线型身体……真的是兼具机能美和造型美呢。」
「是……啊。」
直纯暧昧地点头。
虽然他不懂所谓的机能美和造型美是指什么,不过海豚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水压存在的强力泳技的确让人赞叹。
「就算看一整天也不会腻呢!」
这一句话让直纯无法苟同。
他虽然不讨厌海豚,但一个早上他已经连续看了三场同样的秀,他已经腻了。
他用右手抚着因汗而濡湿的发际,从牛仔裤里掏出之前塞在里面的馆内介绍。
上面写说下午五点还有一场海豚秀。
恐怕——不,由花绝对会说她还要再看。
而直纯没有拒绝的权利。
放暑假的时候,和由花一起去水族馆看海豚。
这是由花给直纯的惩罚。
「直纯你来东京之后就一直在打工和修行,都没有做其它事情对不对?你偶尔也得去看个海豚放松心情才行啊。」
由花说海豚似乎有疗愈人类身心的效果。
要看海豚的话,不用在东京也可以看得到,要去的话就去没去过的千叶的主题乐园嘛。但这终究是个惩罚,直纯没有决定目的地的权利。
——高温加上失眠,我的意识已经一片模糊。
直纯一边忍住哈欠,一边把馆内介绍放回口袋。
昨天晚上失眠的原因,是很丢脸的——紧张。
和女生单独去水族馆——就一般世情而言,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约会吧。
在直纯十八岁的人生中,今天是他第一次约会。
(那是惩罚,绝对不是约会。)
昨天晚上他为了解除自己的紧张,在床上拼了命跟自己这么说——看来这个动作只造成反效果而已。
不过他的紧张感现在早已被高温融解了。
——就算我再怎么紧张,也没件好事发生啊……
正当他想着理所当然的事时,比先前更盛大的拍手声响起。
海豚秀结束了。
两只海豚像是在回应拍手声般高高跃起后,潜入水槽深处。
观众们接连走出海豚馆外。
直纯和由花离开海豚馆,回到水族馆里。
「海豚真的好棒喔——!」
才刚离开海豚馆,由花便一脸潮红地说道。
他今天是第几次听到这句台词了?
「或许我会想跟海豚结婚也说不定。」
这句话虽然是第一次听到,不过由于直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所以他决定先回一句「是喔」。
「我要在夏威夷办婚礼,你要邀你家邻居一起来喔!」
「……我会的。」
飞机票和旅馆钱是要他自己出吧?
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的直纯把手指抵在眉问摇了摇头。
睡眠不足和高温所造成的脑部损伤似乎高于意料地严重。
「那我们接下来去海牛馆吧!」
「接下来……刚刚不是去过了吗?」
直纯把抵住眉间的手指放开,皱起眉头。
海牛馆。那里展示了世界各地的海牛。
海牛馆和海狮秀及海豚秀是这家水族馆的三大卖点,不过他们之前去的时候却没什么客人。
「没关系没关系,直纯你或许不知道,海牛可是拥有治愈观看者身心的不可思议力量喔。」
绝对是骗人的。
直纯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由花是那种话一说出口就不听别人说话的顽固家伙。就算直纯再怎么想去别的地方,她也不会答应。
「我知道了,就去海牛馆吧。」
「那我们就朝让人目眩的海牛世界出发吧,」
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高兴,由花高高举起拳头,迈步向前。
直纯搔着后颈想道。
这果然不是约会,是惩罚。
叹息融入暑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