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马哥哥!
由花张口欲喊。却发不出声音。
冬马哥哥,
眼前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把脚踩上由花用尽全力伸出的手。
身体因剧痛而不由自主地仰起。
疼痛和恐惧让眼泪渗出,由花想要放声大哭,但她却紧紧咬住了牙根,狠狠睨着男人。
男子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染的及腰银发在脑后束起,他露出残酷的笑容说道:
「用不着担心。妳也是她的孩子,我不会杀了妳的。」
接着,他更加用力地踩住由花的指尖。
「嗯……应该是说我现在不会杀了妳而已。」
过于强大的痛感让强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但由花的双眼还是紧紧盯着男人不放。
时节来到五月中旬,绿意变得比花儿更加显眼后,难得大学和打工都放假、可以悠闲度过一天的由花,傍晚约了小冬马出去散步。
他们从冬马就读的小学附近晃到商店街,在商店街入口的蛋糕店里买了要在晚饭后跟大家一起吃的冰淇淋,接着走上另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回家。
由于夕阳已经西沉,打算早些回家的两人准备穿过公园抄快捷方式。但走了不久之后,由花便发现到某个不对劲的地方。
公园里完全没有任何人烟。
才刚入夜没多久,照理来说,现在路上应该满足正要回家的学生或上班族、买完东西要回家的家庭主妇、还有带狗出来散步的人才对。
——难不成有人用了驱离人群的术法?
等她察觉到的时候,男人已经逼近到由花和冬马背后。
而且还用术消去了气味。
冲击贯穿下腹,由花的双眼大睁。
进射而出的鲜血喷到下巴和脸颊上,弄脏了由花十分喜欢的这件上衣。
由花回过头,看到银发男子脸上的笑容。
下一个瞬间,男人的手按上自己的胸口。
由花打算往后跳闪开,但已来不及了。
这次的冲击贯穿全身。
虽然剧痛差点让由花失去意识,但由花还是硬忍了下来,朝男人放出雷光。
从掌中进射而出的青白色光芒缠绕上男人全身,发动攻击。
不知道是不是没料到由花竞还有能力发动反击,男人瞇起的眼睛大睁,往后退了一步。
弯下身的由花看向男人。
她没有见过这张脸。
年纪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吧。与其说是男人,以青年来形容可能还比较贴切一些。
高瘦的身躯包裹在白色西装中,手上则拿着一把刀尖濡湿的细剑。
银发青年的脚步虽然大大踉舱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倒下。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小冬马呆愣地傻在原地,由花频频用眼神和手势催促着要他逃开。
她想要大叫「赶快逃走!」,但被银发青年手上细剑刺穿的下腹所传来的剧痛却妨碍了发声。
只见冬马丢开了装着冰淇淋的纸盒,大叫着「由花!」跑到她身边。
「不……可以……」
由花用尽全力挤出声音,但青年的嘲笑却掠过耳边。
「我不会让你们逃走的,我要你们一起成为我的诱饵。」
由花重新转向正面,双眼瞪着青年。
笑容再度回到青年脸上。
那种眼睛瞇成一线的独特笑容让由花想起狐狸的脸。
他看起来不像有受到任何损伤。
由花发动嗅觉,这才注意到——
无形的结界正守护着这名青年。
——这家伙是个妖术士……!
「由花……?」
抱住由花腿的冬马看到她被染成鲜红的下腹部后,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钤般圆滚。
「我……没……事……的……」
由花把手放到冬马头上,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但突如其来的攻击所造成的伤害不容小觑。
不仅两脚完全使不上力,每吸一口气,胸口就刺痛一次。
由于连呼吸都有困难。因此要凝聚兽气止痛也是一件难事。
「能够不倒下去还进行反击是很了不起没错,不过凭妳现在那个身体,应该是没办法战斗了吧?」
青年呵呵笑道。
由花紧紧握住因麻痹而逐渐失去感觉的拳头。
青年说的没错。身上的伤不仅让她不可能打败他,就连要战斗本身都是一道难关,不过她还是要撑过去。
这里离家里走路只要十分钟。
只要撑下去,注意到鲜血气味的静华一定会来救他们的。
——在妈妈来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你碰冬马哥哥一根寒毛!
就在由花举起左右双掌,准备再次用雷光攻击青年之时,四周突然变得一片昏暗,一道奇怪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由花抬起头,双眼不禁瞪大。
一只巨鸟张大了翅膀停留在空中。
「——!」
由花连仔细看一眼那只巨鸟的时间都没有。她抱起冬马准备往旁边一跳。
——来不及了。
就在她为了要抱起冬马而准备弯下身的那一瞬间,烧灼般的剧痛划过左肩。
「我有说过我不会放你们逃走对吧?」
青年的剑刺穿左肩。
「你……」
由花的表情扭曲。青年嗤笑着抽出剑身后。随即改把剑刺进由花的右大腿内。
「由花!」
冬马的叫声响起。
由花想要踩稳地面撑过去,但胸口被青年一推,让她无法继续撑下去地而倒下。
「由花!」
「不要叫,好吵。」
青年伸手一把抓起冬马的头发。
「放开我——!」
青年用鼻子哼了一声,撂倒不断挥舞着双手的冬马。
被打到地面的冬马太阳穴着地,身体动也不动。
「冬——」
上空的巨鸟拍动翅膀、形成强风,毫不留情地打向正要出声大喊的由花。
被青年狠狠踩住的指头像是被放了一把火似的灼热。
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只指头全数折断。
在由花倒下之后,青年仍旧持续挥舞着他的剑。
四肢被刺穿了好几次,背上也被划出好几道伤痕。
但除了最初贯穿下腹的那道伤之外,其它的伤口都没有太深,只是这样一来,由花不仅无法战斗,就连动都没有办法动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瞪着这名青年。
「我腻了。」
青年像是毫不介意由花视线般地低语。
「我也来让那个孩子尝点苦头吧。」
青年的话就像一个冰冷的物体刺进由花胸口。
「住……手……」
由花用尽全力移动无法动弹的手,但青年无视她的动作,迈步走向冬马身边。
巨鸟正在仍旧失去意识的冬马身旁悠悠然地顺着翅膀。
——救命!
由花紧紧闭上因泪水而濡湿的双眼,在心中大喊。
——救救冬马哥哥!
不管她再怎么叫,都没有人能听到她心中的声音。
——救救我们……!来救救我们……!
但由花还是不断在心中叫着。
——救救我们……!妈妈……!直纯……!
就在由花在内心不断呼喊着的时候,她的意识不知何时坠入了黑暗之中。
「师父。」
在常去的烟店前被叫住。
静华转过身。看见一个被晒得黝黑的青年站在眼前。
「是直纯啊。今天来得真早啊。」
「因为今天难得可以准时离开。」
静华回过头,拆开刚买的烟。
她拿出一根烟,用指尖亮起火焰点燃。
「在大庭广众之下请用打火机。」
「没差啦。又没有人在看。」
静华挥了挥手,迈开步伐。
直纯跟在她身边。
这条路上两侧排满了公寓和透天厝。
在静华刚搬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有许多做为农地使用的空地,但在八年前的大地震之后,住宅一户户地盖了起来,空地就这么消失了。
「这条路上每到这个时间都会传出咖哩的香味呢。」
直纯低声说了一句。
「那是刚田家传出来的味道吧。他们家每到周末必吃咖哩。」
静华用烟指了指街角的一栋平房,直纯微微歪过头问说:「那样……不会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顺道一提,今天我们家里的晚饭是高丽菜卷和沙丁鱼排。两道菜都是我做的。」
「是这样吗……」
「做的人不是由花,让你很失望吗?」
「……我不懂您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思。」
预料中的答案让静华微微笑了笑。
从去年入秋开始,直纯每个周末都会到都筑家来吃晚餐。
这是由花的邀请。
只是待在别人家里似乎还是让直纯感到很别扭。刚开始的时候,他那张天生的扑克脸愈皱愈难看,不过经过了一个月之后,他的脸就没有皱得那么紧了。
不知道孩子们是不是很高兴自己能多一个哥哥,直纯很受到孩子们的欢迎,尤其是冬马特别黏他。
「我就是那个意思。你上个礼拜不是把由花做的马钤薯炖肉连锅里的剩菜全都扫光,还要她再做给你吃吗?」
「那、那是因为她问我感想。所、所以——」
直纯让人一目了然的慌张让静华一拳打上他的侧腹。
「要说感想的话,一句『很好吃』不就够了吗?」
「……」
「男人这种动物啊,为什么都跟个笨蛋一样,对马铃薯炖肉这么没有抵抗力呢?」
「……」
「还是喜欢的女人所做的马钤薯炖肉果然与众不同?」
「……您在说谁喜欢谁?」
直纯喃喃回道。
「你不是对由花一见钟情吗?」
直纯呜地呻吟一声后——
「我没有!」
大声怒吼说道。
在否定之前的那一瞬间真的很可爱。
「不是我这个做妈的要自夸啦。那孩子真的很棒喔。看起来虽然很瘦,不过脱了之后可是很有料的喔。」
「所以我说——」
「我开玩笑的。」
静华丢下这句话。把烟凑到嘴边。
直纯则是向前倒下。
「真是了无新意的反应。」
静华呼地吐了口烟,弹了弹烟灰。
「……玩弄我很有趣吗?」
「是满有趣的。」
听到静华毫不考虑的回答,直纯的拳头颤抖了一会儿后。头随即无力地垂下。
「不过我说由花脱了之后很有料,这句话可是真的喔。」
直纯并没有回答她。
于是,两入之间继续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直纯原本就是不多话的人,只要没那个必要,他很少会主动说话。
现在看他那个双肩垂下的样子更是不可能会开口了。
——看来我好像有点玩过头了。
看着一个高头大马的大男生垂着肩膀走在路上,实在教人有些看不下去。
静华把叹息和烟一起吐出,然后将烟丢到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携带式烟灰缸里后对直纯说道:
「你快要完成的那个新招式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让直纯蜷起的背瞬间拉直。
「昨天晚上我终于把它完成了。不过用来攻击的话,威力可能还是不太够,明天晚上练习的时候希望能请师父您帮我看看。」
直纯的语气里丝毫没有任何刚刚无精打采的样子。
虽然静华知道自己还可以让他再没有精神一点,不过她还是忍住没有把浮现在脑里的「修行狂」这个词汇说出口。
「这是你来到东京后完成的第四招了吧?」
静华觉得直纯的确很了不起。
直纯来到东京一年多——他变强了。
尤其是从去年入秋以来。他的成长更是让人刮目相看。
在对战练习中,虽然由花仍旧持续连胜,但那也仅止于对战练习的状况下。
如果真的要斗个你死我活的话,那最后活下来的。应该会是在持久力和一击必杀的威力两方面上都胜出的直纯吧。
「这么说来,不管是新招式还是火龙闪,你的招式几乎都是用在接近战上的嘛。」
「是的,我不太擅长让火焰射到远处……在来到东京之前,我也曾经有一段时间把修行的重点放在克服这个弱点上,但是效果并不太大。」
「擅不擅长这种事有时候是没办法改变的,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臂力。比起硬要弥补弱点,不如好好发展优点,学着让接近战臻于完美会更好。阿直他也是这样做的喔。」
原本一直看着前方的直纯转看向静华。
「哥哥在接近战中具有最强大威力的是什么招式?」
「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有从他人口中听说过哥哥战斗时的模样,从来就没有实际看过他战斗的样子。」
「唉,也是啦。」
静华把指头抵在下巴上,脑中浮现直雪战斗时的英姿。
静华还在『院』里工作的时候,时间虽然不长,但她曾经跟直纯人生的目标——哥哥。功刀直雪一起搭档过。
她至今仍鲜明地记得他那就算全身是伤也绝不退缩、积极向前的战斗意识。
和以扑克脸为招牌的直纯相对照,静华还比较喜欢不管陷入何种困境都还是会把笑容挂在脸上的直雪。
所以当直雪对她说希望她能成为他的女朋友的时候,她其实很高兴。
如果没有夏彦的存在,她很可能就会接受直雪了吧。
「师父?」
「嗯?啊啊……」
被直纯的呼唤拉回现实的静华随便抓了抓头发,回答直纯的问题:
「阿直他和你一样,擅长将火焰和体术融合的攻击……不过就我所知,他威力最强大的招式却是不使用火焰的攻击。」
直纯眨了眨眼。
「不使用火焰的攻击?」
「是啊。」
也难怪直纯会惊讶。
静华第一次看到直雪那个招式的时候,也同样吃了一惊。
「就原理而言,那其实是很单纯的招式,将兽气集中在一点——」
就在静华打算加上动作解说这个招式、将手伸到眼前的那一瞬间——
一道气味闯进了鼻腔。
静华张开细长的双眼,停下脚步。直纯也跟着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
「是血。」
「血?」
直纯一脸讶异。随后——
「——!」
他和静华一样瞪大了双眼。
他也一样闻到了。
夹杂在车子排放的废气和家家户户的晚饭香味间一起传来的鲜血气味。
而且,鲜血的主人是——
——由花!
静华冲了出去。
直纯在一瞬之后跟了上去。
就算是在尚未变身的状态之下,狼人族的运动能力还是远远凌驾普通人之上。
虽然用尽全力奔跑的话一定会吓到路上行人,但两人还是毫不顾忌地全力向前冲刺。
静华一边任黑发在身后大幅摇曳,一边提高嗅觉的灵敏度。
由花的出血量——相当大。
而且,冬马正在由花身边。虽然没有闻到冬马的血味,但这并不表示冬马没有受伤。
事发现场离这里不远。以这个速度来跑的话,三分钟就可以到。
不过静华并没有要悠闲地照着马路定的意思。
民宅的铁栅栏逼近眼前。
静华在数公尺前突然跃起。
她跳过铁栅栏和放养白色大型犬的庭院后。降落在两层楼高的透天厝屋顶上。
接着,她随即一蹬屋顶,降落在大马路的正中央。
半秒钟之后,以同样方式跃过民宅的直纯降落在静华身旁。
静华粗鲁地撩起落地时覆住头脸的扰人长发,再次向前跑去。
两人跟着鲜血的气味来到平日拿来作为修行场地的市民公园。
全身是血的由花倒在宽广到足以用来举办棒球或足球比赛的广场中央。
她的上衣、牛仔裤、露出来的脸、手——无一处不是沾满了鲜血。
直纯抱起由花,静华弯下身,摸了摸她的脸颊。
尚未干涸的鲜血给手掌带来不快的湿暖触感。
「是你干的吗?」
直纯咬紧的齿间流泄出咆哮般的声音。
静华拾起视线。
眼前是一个将长长银发绑起、穿着白色西装的青年,还有一只大概能乘载三、四个人的巨鸟。
巨鸟的身体及羽翼类似老鹰或鸶鹰之类的猛禽,但头部却长得不一样。
牠没有眼睛,头顶长有数只触角般的细长羽毛。
钩状的粗嘴则和鹦鹉一样。
「好慢喔。」
青年无视直纯的问题说道。
「你们的动作实在太慢了,我正想拿这个孩子来玩玩呢。」
青年的眼睛如狐狸面具般瞇起,把抓在右手上的冬马提到眼前。
脚被抓住的冬马就这样倒挂在青年手上。身上虽然找不到伤口,但他和由花一样失去了意识。
「你是谁?」
青年没有回答静华的问题。只回以呵呵呵的笑声。
直纯接着把由花放到地面上大声怒吼。
「如果你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那我就用暴力逼你回答!」
直纯随即丢开挡风外套,发出狼的咆哮声。
虽然夜色尚淡,但月亮已经出现在西方天空,对变身不构成障碍。
青年维持着笑容退后数步。
上半身变为红狼的直纯刺出掌心,放出火焰。
从掌心溢出的火焰朝向巨鸟奔去。
火焰像是将直纯的愤怒具现化般猛烈。
但巨鸟和站在巨鸟斜后方的青年完全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
鹦鹉股的鸟嘴施施然地张开。
直纯的火焰唐突地爆开。鲜红火焰的帘幕在静华和青年之间拉开。
「什——!?」
直纯发出惊愕的声音。
不是直纯命令火焰爆开的。
「那只鸟……」
静华独自低语。
她曾经见过那只巨鸟。
由于大小不同,所以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就想起来。不过如果那只巨鸟是她过去曾看过的那只异形的同种,那牠的能力就是——
此时,直纯的火焰又起了异常的变化。
火焰分作数道,被吸进了巨鸟的口中。
「——!」
这次直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鲜红火焰的帘幕不留任何火花地消失,青年如狐狸面具般的笑容再次映入眼中。
「牠是食火鸟。」
静华的手放开由花的脸颊,唰地站起身。
「食火鸟……?」
「就如牠的名字所言,牠是吃火焰的魔物。没想到居然还有后裔活着……」
静华还在『院』里工作的时候,曾经和食火鸟对战过一次。
那只食火鸟把当时已是兽圣候补人选的静华所发出的火焰全数吞下、打消。
如果不是同行的女性翠绿狼大展身手,静华早就死于非命了。
青年呵呵呵地笑了。
「妳还记得食火鸟啊。那么——」
他把左手上的剑刺进地里,一脸得意地用那只空出来的手撩起银发。
「妳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跟九条有关系的人对吧?」
「您真是明察秋毫。」
青年露齿一笑。
「我是九条政宗,那个被妳杀害的九条政亲之子。」
「九条……?」
「我还在『院』工作时所打倒的妖术士。详情之后再说吧。」
静华一边回答,一边踏到直纯的一步之前。
「你的目的是复仇吗?」
「一半一半。」
「一半?」
「呵呵。」
自称是九条政宗的青年没有回答,转身背对静华一行人。
接着他头也没回地说道:
「今天晚上十一点,到邻镇的航空公园来。就妳一个人。」
食火鸟拾起头和胸口,张开翅膀。
「这样的话,我就把妳儿子还给妳。」
食火鸟拍动翅膀。
产生的风摇动四周的草皮,静华的头发和直纯的体毛也随之摇曳。
「你想逃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要换个舞台而已。」
九条政宗转过头,以夹杂着笑意的声音对大叫的直纯说道。
食火鸟飞起。
九条也同时跃起,坐到食火鸟背上。
「唔!」
为了不让他们逃走,直纯在身边做出无数颗火球。
火球的热度让静华的左半身产生刺痛感。
「住手!」
静华撩起被吹乱的头发,对直纯丢出制止的命令。
「为什么!」
直纯让火球停留在空中说道。
「没用的,火焰对食火鸟没用。」
「那么——」
「如果你要跟他单挑格斗,冬马就会被拿来当盾牌。」
而且敌人已经离开地面。就算是静华和直纯的跳跃力也追不上他们。
乘载着九条政宗和冬马的食火鸟身影溶解在群青色的空中,逐渐消失。
「该死!」
等到食火鸟的身影从视线范围内完全消失后,直纯才把火球打消。
接着他露出獠牙,发出咆哮声。
「赶快解开变身,穿上外套吧。」
静华捡起掉在脚边的挡风外套。丢给直纯。
「把由花带到你家去。带回我家的话,只会让夏彦和小鬼们担心而已。」
「您还真是冷静。由花都受了重伤了,而且连冬马都被带走了不是吗?」
回复人类姿态的直纯丢出讽刺的话语。
「一起战斗的时候,如果其中有一个人气到失去理智,那另外一个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保持冷静,这是基本原则。如果你以后要跟由花搭档战斗,那就先把这个原则记起来。」
静华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南原睦美,一边跟直纯如此说道。直纯则是沉默地穿起防风外套。
静华微微吐了一口气后,打电话给睦美。
幸好睦美在家,说她立刻就赶过来。
「妳以前有去过直纯他家,还记得吧?我们会把由花带到那里去——拜托妳了。」
静华挂了电话,但没把手机放回外套,改把它放进长裤口袋里。接着,她脱下外套,套盖在直纯怀中的由花身上。
「睦美家开车到你家应该不用十分钟,赶快走吧。」
静华先走一步,抱着由花的直纯愣了一秒后也跟了上去,一行人离开公园。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静华以『院』之一员的身分讨伐污秽者和魔物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在这段时间里所捕获、抹杀的污秽者,却是用两只手的手指头也数不完的多。
人的死一定会带来感情的扭曲。
悲哀、后悔、喜悦、绝望——还有憎恨。
憎恨带来复仇。接着带来另一个人的死亡……
静华亲眼目睹过好几次这样的循环,也曾经成为复仇戏码中的小配角。
——这次换我变成主角了。
静华在心中的某个角落早就作好觉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所以她并没有因而慌乱。
虽然这或许跟有没有作好觉悟无关,只是因为她早已看习惯身边的人受伤了而已。
关于这部分,静华自己也不太明白。
「我已经让伤口全部愈合了。她肚子上那个伤口幸好没有剌中要害,所以不是太大的问题。不过由于出血很严重,所以大概还要休息个两、三天才能动。」
「真是不好意思。」
静华一边出言慰劳睦美,一边把湿毛巾递给她。睦美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呼地一声吐了大大一口气。
持续进行了两个小时的治愈,她也累积了不少的疲劳。
「接下来就交给我,睦美妳去休息吧。」
「那我就照做了!」
睦美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公升纸盒装的牛奶,豪爽地直接对嘴喝了起来。
如果直纯在场的话,他大概会皱起脸说「请用杯子」吧。不过他现在正在门外等着由花的治疗结束。
静华看了一眼喝完牛奶后任白色胡子留在嘴边、整个人瘫在地上的睦美后,开始用湿毛巾擦拭着由花横躺在棉被上的全裸身体。
在睦美进行治愈的时候,她也曾经擦过一次,不过鲜血固执地残留在皮肤上。没办法完全擦干净。
静华把沾满鲜血的毛巾放到脸盆里,然后将睦美贴心带来的内衣和睡衣套到由花身上。
结束这个工作后,她把直纯叫了进来。
「请问……由花她……?」
终于被允许进入室内的直纯似乎因为过于担心而显得憔悴——连高壮挺拔的身躯看起来都小了一圈。
「男孩子不要摆出那么没用的表情啦,由花已经没事了。虽然大概还要两、三天才能动,可是她的意识马上就会恢复了。」
回答的人是睦美。
注意到睦美嘴边残留的白色牛奶胡子的直纯,有一瞬间皱起了眉头,但他立刻端正姿势。低头深深说了一句谢谢。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这是我的工作嘛。」
睦美挥了挥手笑道。直纯这次对她点了点头,在由花身边坐了下来。
直纯看向由花痛苦的睡脸,脸上也跟着露出忍受痛苦的表情。
静华靠在墙上,无言地看着直纯的侧脸。
最后,直纯一直压抑着的愤怒涌现在他的表情上。
直纯紧紧握住膝上的拳头,紧到似乎就要发出声音般地,把头转向静华。
「师父。」
直纯的脸上已经没有先前的不安。
「那个名叫九条政宗的男人究竟是谁?」
他的眼神就像是要替父母报仇一样地炽烈。
静华吐了一口气后说道:
「那家伙是我以前打倒的妖术士的儿子。」
过去有一个叫九条政亲的男人。
他是一个保护濒临绝种魔物的妖术士。
由于大多数魔物都会为人类带来灾害,因此反对九条行动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当时的『长者』。樱提出魔物有研究价值的意见,『院』也因而默认了九条政亲的活动。
『院』的默认增长了九条的气势。
他开始绑架人类,拿来作为魔物的饵食。
最后,就连『院』也已经无法放过他这种凶暴的行为。
接下抹杀九条政亲指示的静华,和她当时的搭档。翠绿狼女性——小出亚子一起去讨伐九条政亲。
九条政亲用他所饲养的魔物抵抗两人的攻击。
「食火鸟就是九条当时想要繁殖的其中一种魔物。」
在苦战之后打退魔物群的静华和亚子迎战九条政亲,最后打倒了他。
「那个时候亚子姊所受的伤没来得及治疗,她……最后死了。」
比静华还大五岁的小出亚子是个很照顾后进的女性。
在走向敌阵的路上,亚子很高兴地说着从学生时代就一直交往的人终于跟她求婚了。
「您结婚之后就要辞去『院』的工作了吗?」
静华这么问她。
「嗯,我是这么想的。妳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在听到他求婚之后,我突然觉得死亡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亚子耸了耸肩,露出苦笑。
亚子身上最严重的伤势,就是在保护被食火鸟逼入绝境的静华时所受的伤。
「师父您知道九条政亲那男人有个儿子吗?」
直纯问道。
静华微微摇了摇头。
「那件事的事后处理我全都交给上面了。之后我并没有听到什么报告,而且我也不是那种会主动去过问的个性。」
「那个人……那个叫九条政宗的家伙为什么会有一头银发呢?」
「那是九条家的特征吧。天生拥有跷力的一族在发色或肤色上常常会异于他人。九条政亲他也是银发。」
「那个叫九条政亲的人是想要替父亲报仇……吗?」
睦美插嘴提问。
「他本人是说是一半一半……睦美,牛奶渣。」
静华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人中部位,睦美啊了一声,赶忙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然后她再次问道:
「『一半一半』是什么意思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问本人才行。」
静华嘿唷了一声后站起身。
「直纯,由花就交给你了。睦美,不好意思,麻烦妳陪由花到她醒来为止。如果由花醒来的时候只有这张扑克脸在身旁的话。可能会有一些地方挺麻烦的吧。」
睦美乖乖地回答了一声「啊,好的」,但直纯却蹙起了眉头。
「师——」
静华打断直纯的话说道:
「我一个人去。」
才刚说完……
「请您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直纯的高分贝怒吼在公寓中回响。
隔壁房的房客随即咚地敲了一下墙壁,抗议他太过吵闹,但直纯仍旧无视邻居的抗议继续说下去。
「我也要一起去!」
「不可以。」
「为什么……」
「九条政宗之所以没有当场杀了我而把冬马绑走,就是因为你在我身旁的关系。」
直纯吞下冲到嘴边的话。
「那家伙是那种如果自己不在人数上占优势,就不会战斗的人。只要你跟着一起来。他就会杀了冬马,再去找下一个人质。你知道谁会是他下一个目标吧?」
「秋斗和美冬……」
直纯咬紧牙根。全身因为愤怒而颤抖。睦美代替他回答。
「事情就是这样。」
「可是如果静华姊姊您一个人去的话,这样不就正中敌人的下怀吗……」
「对方是那种没有人质就不能战斗的小角色,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他。」
「我觉得对方不一定很弱,现在就连由花她都——」
「都筑之所以会被打败,是因为冬马被那男人拿来当盾牌、或是她被突袭,就只有这两种可能性而已。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都筑她不可能会被那种男人打败……!」
直纯打断睦美话语的声音和身体一样在颤抖。
「可是就算那个叫九条政宗的人没有那么强,他身边还是有一只会吃火焰的魔物啊,所以只有静华姊姊一个人的话还是有点危险吧。把我家哥哥和真矢叫来会比较……」
「没那个必要。」
「我去。」
直纯站起身。
「不可以。」
「不管那个男人有什么企图,师父您要怎么说,我都——嘎!」
直纯的话讲到一半突然变成了短暂的哀嚎,接着——
「呜……啊……」
哀嚎变成了呻吟,整个人倒下。
直纯蹲下,静华在他后脑勺边叹了一口气后放开拳头。
「静、静华姊姊……?」
「我把兽气打进去了。他大概有三十分钟不能动,不过妳不用治疗,也不需要担心。」
静华俯视着直纯说完后,走向玄关。
「师……父……」
直纯的呻吟声从身后传来,但静华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九条政宗指定的地方离直纯的公寓开车约要十五分钟。
这个地方比静华训练直纯和由花的市民公园还要大上数倍,简称作航空公园。
园内除了有网球场、棒球场、各式运动设施加上溜滑梯等多种游乐设施之外,还有池塘和小瀑布,是那种晴朗的假日会有数千人热闹出游的大型公园,但在朝向中心部脚踏车道走去的静华视线范围中,却没有半个人影。
进到公园里之后,她不仅没有看到人,就连小猫都没看到半只。
各种游乐施设虽然已经休息了,但公园的门并没有关起来,所以公园里应该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能在这么大的范围里施放驱赶人群的术,看来那个小鬼的魔力也挺了不起的。」
静华按住下了出租车之后因为不断变强的夜风而吹乱的头发,独自低语。
「九条政宗……吗……」
杀了小出亚子,死于静华手下的九条政亲的儿子。
——不……杀了亚子姐的人,其实是我吧……
为了保护被食火鸟逼入绝境的静华,亚子受到了致命伤。
——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静华回想起至今为止的数次生死险境,不禁苦笑。
里面有对自己不利的战斗、有大规模战斗。
也有好几次没有胜算的战斗。
正经历这些战斗后,每次都存活了下来。
——我总是活了下去。
妈妈死了,爸爸死了,就连弟弟们也死了,静华也还是像现在一样活着。
静华想着。不,在和樱的决战结束后这八年来,她一直都在想——
为什么活下来的都是自己?
活下来的自己,与没能活下来的亚子及两个弟弟之间有什么差别吗?
这个自问自答至今还没有答案。
静华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
她思考了不必要的事。
她以为自己的心情没有在动摇,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这样的话,我根本没资格教训直纯啊。
静华再度露出苦笑,踏出脚步。
当她再次停下脚步之时,九条政宗和食火鸟出现在她的视线前端。
九条政宗绑起的银发在风中摇曳,他的右手上抱着冬马。
冬马似乎没有意识。他的脸无力地埋在九条政宗的肩头。
「妳不用担心,我没有伤了妳的孩子——不过狼人族应该不用我多说也可以知道吧。」
九条政宗说完后呵呵笑了两声。
在他身后。航空公园的主要设施。博物馆就耸立在那里。
里面尽不着飞机实体及与飞机有关的各项物品,前年还是大前年全家一起进去的时候,坐上飞行仿真器的秋斗还乐不可支。
「狼人族的鼻子真是方便。我也——」
「废话不用多说,我照着你所说的一个人来了。赶快把冬马还给我。」
被静华打断的九条政宗又呵呵呵地笑了。
「妳不会真的以为只要一个人来的话,我就会把孩子还给——」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静华再次打断九条政宗。
「我说,把冬马还给我。你才这个年纪就已经重听了吗?」
九条政宗脸上的笑容唰地消失。
「你的脸和头脑原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场,看起来虽然还有个人样。不过这个年纪就已经重听的话,我看你啊——」
九条政宗左手上的剑开始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一辈子都是处男了。」
「我杀了妳!」
九条政宗瞪大细长的眼睛,露出獠牙,发出咆哮声。
「杀了她!吞了那个女人!」
食火鸟开始动作。
牠张开翅膀,朝这边冲来。
静华一边低下身子一边往旁边跳开,但她没能完全避开。
「——!」
钩状的爪子掠过左肩,让她的姿势大幅崩垮。
食火鸟的身躯庞大,光是轻轻一掠,就能造成相当程度的冲击。
静华试着撑过去,但没能忍过去的她单膝着地,伸手按住左肩,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
湿热的感触缓缓在掌上散开。
此时,拍动翅膀的声音和风声从背后传来。
静华头也不回地蹬向地面,躲开冲过来的食火鸟。
风压打上静华的左半身。
干钧一发。如果静华先转身才躲开,她的头就有可能被食火鸟的嘴咬烂,不然就是身体被爪子扯裂。
静华用手背拭去脖子上渗出的汗,双眼睨着食火鸟。
遵从九条政宗指令动作的食火鸟比起他父亲政亲当年饲养的那只还要快上数倍。
和以前不同的,不只是尺寸而已。
静华的视视从食火鸟滑到一旁的九条政宗身上,啐了一声。
九条政宗仍旧露出獠牙。双眼如狐狸面具般瞇起。
——被发现了吗……?
静华的目的是要向九条政宗挑衅,让他自行发动攻击。
她认为要救冬马的话,就必须单挑九条政宗。
——如果他不接受我的挑衅……
要和九条政宗单挑的方法只有一个。
打倒食火鸟。就只有这个方法而已。
食火鸟张开翅膀。第三次冲上前来。
牠的速度相当惊人,但并没有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这次静华向旁边一跳,完全躲开了攻击,同时她趁擦身而过之际给了食火鸟的颈部一掌。
——啐了一声。
静华的脸因为风压和手腕的疼痛皱起,她往后一跳。
刚才击出的那一掌,是灌入了兽气的全力一击。
但因为这一击而受到损伤的人却是静华自己。
——断了吗……
静华举起右手手腕,呼地吐了一口气。
「都筑静华,妳怎么了……太弱了吧!」
九条政宗在后方高声笑道。静华无视他的嘲笑,朝食火鸟奔去。
以静华的臂力来看,她似乎无法给食火鸟带来伤害。
但她最大的武器。火焰也会全数被吸收。
静华是无法打倒食火鸟的。
也就是说,她要和九条政宗单挑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
食火鸟拍动羽毛时掀起的风压让静华的发丝扬起。
牠这次不从正面,而是改由数十公尺的上方急速俯冲而下。
巨大的爪子发出破空的锐利声响逼近。
停下脚步的静华停了一拍,接着往后一跳。
一只爪子的尖端浅浅地从她的右肩划开一道口子到胸口中央。
鲜血啪地飞散,喷到脸颊和脖子上。
——这样就好。
静华一面在心中低语,一面用左手手刀攻击食火鸟的翅膀根部。
手刀和先前那一掌一样没有发挥任何功效,但静华原本就不期待手刀会造成损伤。
只要能让九条政宗以为她是在用全力战斗就好。
食火鸟着地后,以嘴瞄准静华的头挥下。
静华一边举起右手,一边扭过身。
食火鸟的嘴削开静华做为盾牌的右手一部分骨肉,在地面上挖出一个洞。
静华再次将手刀打向食火鸟的侧头部,轻盈地往后一跳。
右手不仅手腕骨折,再加上刚刚那一道见骨的伤,现在几乎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不过,这样就好。
先前的爪子攻击与鸟喙攻击,其实以静华的能力都可以完全躲开。
她是故意接下这些攻击的。
她要让九条政宗以为她用尽全力战斗之后,被食火鸟逼入绝境。
从九条政宗的个性来看,只要静华的动作逐渐迟缓下来,他一定会亲自来给她最后的致命一击。
静华就看准了这一点。
如果她无法打倒食火鸟,和九条政宗直接单挑,那除了这么做,就没有其它拯救冬马的方法了。
丝毫不松懈警戒心的静华把视线从食火鸟身上移开,看向冬马。
——我立刻就去救你。
冬马——冬马的生命不该在这里告终。
此时,食火鸟突然发出肉食性野兽的咆哮声。
静华重新面向食火鸟,双眼瞪大。
牠大张的嘴里深处正满溢着乳白色的光芒。
就在静华啐了一声蹬地而起的同时,光芒自食火鸟的口中奔流而出。
光芒划过静华的右侧腹。她的脚才一着地,身体便顺势倒下。
自己的肉烧焦的味道传入鼻腔。
静华离开后,过了约十五分钟。
终于能够动作的直纯以拳头用力拍打塌塌米,让睦美吓了一跳。
「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阿直你跟我家老哥一样耐打。静华姊姊明明就说你大概会有三十分钟不能动的说。」
睦美一边把手机收到外套口袋里一边说道。
在直纯除了躺在那边呻吟之外什么事也没办法做的时候,睦美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他的哥哥鹰秋和他的伙伴柚本真矢,但两个人都没有接电话。
「请妳也打给师父。」
「我打了喔,可是没打通。她好像关机了。」
「是这样吗……」
直纯摸着还在痛的肚子叹息。
接着他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有三个选项。
第一个是继续陪着由花,等待静华的联络。
另一个则是赶到都筑家,阻止九条政宗的袭击。
如果静华把九条政宗逼入绝境,他会杀了冬马逃走,然后为了找下一个人质而袭击都筑家。
赶到战场,和静华并肩作战是他最后一个选项。
直纯把手抵在腹部上,眉头皱到就快在脸上留下刻痕。
第一个选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由花只要有睦美陪着就可以了。
静华希望他选的应该是第二个吧。
但就直纯自己而言,他还是想赶去静华身边。
九条政宗是差点杀了由花的男人。不亲手给他一击,自己绝不会甘心。
——怎么办……?
直纯一脸险峻的表情转看向由花,眼睛不禁瞪大。
由花的双眼微微地张开。
「由花!」
直纯全身转向由花,直直盯着由花的脸。
她的脸色非常糟糕。已经不是苍白两个字能够形容,简直是白到几近透明了。
「……直……直……纯……」
虚弱的声音。
「不要说话。」
「拜……托……你……」
由花从床单中伸出和脸一样失去血色的手说道。
「妈妈她……救救……救救妈妈她……」
静华的右手像是铅一般沉重。
明明就已经受了重伤,而且还被爪子攻击了两次,现在连想要动个指尖都是难事。
而被光芒烧到的右侧腹、被爪子撕裂的背,两者都在断断续续地疼痛。
每当伤口抽痛一次,静华就紧紧咬住牙根,结果就连嘴巴里的感觉都变得奇怪。
虽然她能以兽气减缓疼痛,但静华却没有这么做。
如果疼痛一减缓,她大概就会失去意识吧。
想要拯救冬马的心情、伤口的疼痛——这两者让静华硬是咬牙站了起来。
九条政宗还是动也不动。
看来他似乎没有要亲手给静华最后致命一击的意思。
如果九条政宗不靠近她来给她最后一击,那静华这招苦肉计也只是枉然。
要是静华死了的话,冬马也会被处决掉。
——还没……在救出冬马之前,我……
「赶快放弃活下去,直接死一死算了吧,都筑静华?」
九条政宗夹杂着嘲笑的声音抚上静华的背。
就算她应该把意识集中在眼前的食火鸟上,但静华还是下意识地准备回过头去。这是她意识逐渐涣散的证据。
食火鸟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牠从口中放出光芒。
光芒在静华眼前爆开,化作十数把小刀攻击静华。
「唔——!」
静华挥动还能动的左手打下数把小刀,其余的小刀则刺上静华的身体。
鲜红的雨滴落下。静华仰躺着倒下。
在她倒下的同时,小刀汽化消失。
黏稠的鲜血自伤口中涌出。
自身突然变浓的血味差点让静华呛到。
全身的力量急速流失,白色的薄膜在眼前拉起。
现在就算她想,也已无法如愿用兽气止血了。
「啊……唔……」
静华呻吟了一声,缩了缩身体。
「冬……马……」
在覆住视线范围的白膜彼端,静华看见了大小两个人影。
一个用绳子把留得半长不短的头发绑在脑后、看似十分悠闲的青年,肩膀上扛着一个像是把青年原尺寸缩小的小男孩。
青年笑着。
小男孩也笑着。
「冬……马……」
青年的名字是月森冬马,是静华的弟弟。
小男孩的名字是都筑冬马,是静华的儿子。
青年冬马的脸面向静华。
青年冬马露出柔和的笑容后,把小冬马从肩膀上放下来,身影随即消失。
小冬马寻找着青年冬马的身影,不断环视四周。
但青年冬马并没有出现。
大概是因为觉得寂寞吧,小冬马开始哭了起来。
然后静华听到了。
(妈妈。)
她听到小冬马在叫她的声音。
静华咬紧牙根。瞪大半合上的眼。
覆住视线范围的白膜撕裂,小冬马的身影消失。
静华的眼底改映上迅速流过的淡云和浮现在云朵彼端的上弦月。
——还没……,
我还不能死。
小冬马要连过去那个冬马的幸福一起活下去。他有那个权利和义务。
比起不断看着家人朋友死去、只有一个人苟活的静华来说,冬马的生命远比她的生命更加沉重。
最重要的是——
——冬马是我的儿子。
如果母亲不守护孩子的生命,那要交给谁来守护?
静华将兽气循环全身以进行止血,同时转过身。
此时,她看见鼻尖前出现一双只有标价吓死人昂贵的鞋子。
「这么耐打啊,这就是所谓母亲的执着吗?」
静华拾起视线。睨向九条政宗如狐狸面具般的笑容。
「我原本想让妳就这么被食火鸟杀了……不过,为了表示我的敬意,我就亲手给妳这最后一击吧。」
九条政宗用双手举起剑。
静华迅速移动视线,确认冬马被丢在九条政宗的数公尺后方。
这就是她等待已久的瞬间。
而且九条政宗还置冬马于不顾。
「看着吧,妈妈。妳的愿望终于要——」
九条政宗一脸恍惚地说着。
静华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
她伸长左手,从掌中放出火焰。
「什——!?」
火焰包覆住大意的九条政宗。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高声尖叫。
——就是现在!
静华站起身。
给九条政宗致命一击,带走冬马,逃离现场。
只要食火鸟失去了主人,牠应该也会因而混乱。要逃的话应该不是难事。
静华再次伸掌,准备给九条政宗致命一击——但下一个瞬间,她呆住了。
包覆住九条政宗的火焰唐突地四散,接着就此溶解消失在夜空之中。
静华的视线扫到斜后方。看向食火鸟。
食火鸟虽然像一只在等待猎物的狼一样压低了姿势,但打消了火焰的并不是牠。
如果是食火鸟做的,那火焰应该会被吸进食火鸟的嘴里才对。
「啊——哈哈哈哈哈,」
九条政宗放声大笑。
静华的视线回到正面,紧紧咬住上下两排牙齿。
九条政宗毫发无伤。
火焰被打消的惊讶在静华心中变成了疑问。
就算是在不完全的状态下发出的攻击,但在那么近的距离里接下静华的火焰,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
即便他要用术来防御,但就算是橘春海那个等级的术者,也很难在一瞬间完全遮断静华的火焰。
「真是太可惜了,都筑静华。」
九条政宗说完后露齿一笑。
「妳以为除了食火鸟之外,我就都没有准备其它防备妳火焰的手段了吗?」
他把剑指向静华。
「这把剑可方便了。因为只要主人一被攻击,它就会自动张开结界来保护我。」
就在九条政宗说完的同时,食火鸟拍动翅膀的声音传进耳里。
静华头也不回地往旁边一跳,但她还是无法躲过食火鸟从背后急速冲过来的袭击。
静华的右肩被爪子抓住。她向前倒下。
「唔……」
来到九条正宗身旁的食火鸟彷佛是在宣告胜利般地高声鸣叫。
「来吧,这次就是真的最后一击了。」
九条政宗再次举起他的剑。
就在白刀瞄准静华首级落下的那一瞬间,风突然变强了。
翠绿的林木发出涟漪股的声音。
他用全身撕裂吹拂而来的强风,从侧方逼近九条政宗。
当九条注意到他时,细细的双眼睁开到无法再瞪大的地步。
鲜红的闪电。
在九条政宗的眼里,他逼近而来的身影就有如一道鲜红的雷电。
逼近敌人而来的他随着锐利的吐气放出蕴含全力的一击。
他的拳头完美地捕捉到九条政宗的脸。
「呃啊!」
九条政宗的身体如箭般被打飞。
不如道是因为混乱,还是愤怒,食火鸟拍动翅膀开始咆哮。
他不顾食火鸟,吐了一口长长的气之后,转身面向静华。
那是一只双腿有如长枪般直立着的火焰色的狼。
静华在无意识间低语出过去伙伴的昵称——
「阿直……」
有那么一瞬间,静华毫无疑问地相信是直雪来救自己了。
高兴和安心的感觉在胸口扩散,让静华的眼眶微热。
但在眼泪落下之前,静华就知道站在眼前的红狼并不是直雪。
「师父。」
他不可能会是直雪。
因为直雪八年前已经死了。
「这样一点都不像师父您喔。居然被那样的小喽啰欺负成这样……您站得起来吗?」
「啊啊……」
静华在直纯双手的支撑下站了起来。
「这种程度的伤还算小意思,我可以自己站。」
说真的,以自己目前的状态要站着是很辛苦的事,但靠在弟子身上实在不太光采,所以静华打算把身体拉开。
不过直纯却说了一句「不可以」,而不让静华离开。
而且他还用双手把静华抱住,让静华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里。
「真的就像由花说的一样。」
直纯的这句话里带着叹息。
「她说如果师父的身边没人的话,师父就一定会用非常乱来的方法战斗。您大概是想要故意被逼入绝境,然后等待敌人大意的时候攻击对吧?」
静华把脸埋在直纯为了战斗而训练得肌肉雄壮的胸膛里,只把视线抬起。
直纯在高处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像夏彦在教训孩子们时的神情。
「由花她也知道喔。静华姊姊您一直对月森家里只有自己活下来这件事抱着罪恶感。」
他从一旁传来的声音。
静华将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瞪大了眼睛。
「嘿嘿……我也跟来了。」
睦美跟直纯并排着站在那里。
微笑着的她怀里抱着冬马。
「冬马……」
「冬马哥哥他没有受伤,请您放心。」
为了要让静华好好看到冬马的脸,睦美转换了身体的方向。
一看到冬马的睡脸,静华体内那根绷紧的神经就此切断,双脚突然失去力量。
如果直纯没有抱住她,她大概就当场倒下了吧。
「师父。」
直纯用比先前还真挚的语调说道:
「如果师父您真的对存活下来这件事抱有罪恶感……那我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师父您都更应该活下去才对。」
直纯抱住静华的手更加用力。
「我认为活下来的人肩上扛着那些无法活下来的人所遗留下来的负担,所以——」
「……」
「所以,请您不要再用这种轻贱自己生命的战法了,请您不要再从罪恶感之中逃开了。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为了都筑家、为了冬马……为了您的家人……」
直纯的手渐渐放松。
「居然会被你这种小鬼说教……我也真的是老了。」
静华微微把身体拉开,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虽然我并不讨厌你刚刚那种幼稚的发言……可是在说教之前,你最好先记得要怎么抱女生。」
「什么?」
「要把女孩子抱过来的时候,要用你的手去环住人家的腰部。像你那样压迫女生的背啊,真是一点也没有情调,只会让人呼吸困难而已。」
「请、请您不要在这种状况下取笑别人!」
直纯露出獠牙怒吼。
「明明就知道别人是在调侃自己,却还是这么认真地一一反应,阿直还你真是个烂好人——」
睦美高兴地笑道。
不只被满身是伤的静华取笑,现在连睦美都要取笑他。
「我不该来救她的……」
直纯转向别处叹息。
就在此时——
「不要放着敌人不顾,自己一群人在那边和乐融融啊。」
交杂着呻吟的低沉声音让和缓的现场气氛一瞬间绷紧。
一群人的视线转向了声音的主人。
九条政宗背靠着食火鸟站起,下半脸虽然因为鼻血而濡湿,但他却擦也不擦,只用充血的双眼瞪着静华一行人。
不知道是剑的结界对拳头的物理攻击无效,还是直纯的拳头威力超过结界的防御力,不管是哪一个原因,直纯的那一击都造成了伤害。
之前拍动翅膀、大声鸣叫骚动的食火鸟也平静了下来,发出浓厚的杀气。
「只差一步……只要再那么一击,妈妈她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九条政宗缓缓离开食火鸟。
「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静华挥了挥手,要睦美退下。
睦美点了点头,向后跑开。
「师父您也请退下,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直纯站在静华前方挡住她,静华则答了一句「食火鸟交给我。」
火焰对食火鸟不管用。
睦美虽然是白狼,但她不擅长使用冷气攻击,不足以成为战力。
身为红狼的静华和直纯要讨伐食火鸟的话,就只能采肉搏战。
直纯的臂力虽然胜过静华。但要凭赤手空拳胜过食火鸟仍是难上加难。
「就算是技巧高明的师父,您的伤也会……」
「我只要一击就可以打倒牠。你不需要担心。」
「一击?」
「没错。」
静华戳了戳直纯的上臂,走到直纯前方。
「都是多亏了你。」
「咦……?」
静华放下瞪大了眼睛的直纯,走向九条政宗和食火鸟。
静华的伤非常重。
她的右手完全没办法动,脚步也在摇晃。
但由于刚才的对战中她没有使用火焰,所以剩余的兽气还十分充足。
只要靠这个,她就能打倒食火鸟。
这个方法,是直纯——不,是直纯的哥哥直雪教她的。
「上啊!把那个女人切成粉末!」
九条政宗发出疯狂的叫声,使劲拍了一下食火鸟的颈根部。
食火鸟高声鸣叫后张开羽翼。
静华停下脚步,微握起左手。
然后她在那只手上——正确来说,是在手掌正中心凝聚兽气。
随着兽气凝聚在一点上,因失血而迟钝的知觉逐渐清楚起来。
光芒自食火鸟的口腔中奔流而出。
静华只向旁边移动了一步,便闪过了剎那间逼近的光束。
这只和主人十分相似的食火鸟,浑身杀气浓烈,让静华轻易就能判断牠接下来的攻击。
只要冷静应战,像静华这种等级的高手只需用最低限度的动作便可躲开攻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自己的攻击被轻易躲开而感到愤怒,食火鸟一边拍动翅膀,一边再次发出光芒。而且还是连续五发。
静华以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躲开所有的攻击。
直纯虽然站在她后方,但她并不担心。
以直纯的实力来说,他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开这种程度的攻击。
而抱着冬马逃走的睦美原本就不在食火鸟的射程之内。所以也不需要担心。
静华继续将兽气集中在手掌中的一点上,她哼笑了一声后丢出了一句:
「逊毙了。」
剎那之间,食火鸟就像是被激怒般地剧烈摇起头来。
大张的嘴里出现了和先前色彩迥异的光芒。
静华再次哼地笑了一声,蹬地而起。
她任黑发飘扬,拉近了与食火鸟之间的距离。
食火鸟大大挺起头和胸膛。
那大概是牠为了放出必杀一击的准备动作,但这对静华来说却是恰好。
只见她在食火鸟毫无防备的胸口用手掌轻轻一按后,立刻往后跳开。
下一个瞬间,食火鸟抬起的头滑落到几近地表的高度,击出光芒。
光量大到夜色几乎完全被照成白天。
威力大概也成正比吧。但不管攻击的威力有多么强大,食火鸟的攻击还是非常容易判读。
在光芒击出的半拍前,静华离开了直线射程。
食火鸟的必杀一击只撕裂了夜气和地表,便消失在彼方。
这个时候,胜负已经抵定了。
静华背对着食火鸟低语。
「无炎杀。」
突然之间,食火鸟其中一片翅膀发出沉闷的爆炸声,从根部整个被炸开。
「什——!?」
九条政宗瞪大了双眼,直纯则是倒吸了一口气。
数秒之后,食火鸟倾斜微震的身体这次改从背部和胸口同时爆炸。
肉片和羽毛四处飞散。
再过了数秒,食火鸟的头部发出气球破裂般的声音爆开,随之身体四散。
静华面向直纯的方向,轻弹了一下手指。
食火鸟的身体被火焰包覆住。
就算牠拥有吸收火焰的能力,死了之后也不过是一只大鸟尸体而已。
「烧起来这么臭,根本就不能吃嘛。」
静华在直纯眼前停下脚步,空气中飘来的恶臭让她的表情因而扭曲。
「师父,刚刚那一招是……?」
直纯以惊讶的眼神和声音向静华问道。
「无炎杀……这就是你想知道的阿直他最厉害的一招。」
静华答道。
「刚刚那一招是哥哥的……」
直纯以更加惊讶的眼转向烧得正旺的食火鸟尸骸。
「将集中、凝聚在掌上一点的兽气送进敌人内部后使之爆炸。这一发会用尽所有的兽气,所以如果打歪了的话就完了。不过如果打中了的话,威力就像你所见的那么强。」
直雪在静华与九条政亲之战约两个月后,研究出这个招式。
(我听说妳跟一个不受火焰攻击影响的对手对战而陷入苦战。如果有一个不需要倚赖火焰的招式。那以后妳就算碰到类似能力的敌人也可以战斗了吧?虽然这个招式还有很多缺点,也还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用的招式,可是我还是把它教给妳,要记起来喔。)
直雪的笑容和声音倏地浮现在脑海里,静华微微地笑了。
当时的静华沉浸在自己害死亚子的自责里,对一切事物都失去了气力。
静华一直觉得直雪之所以会把自己关在修行场里,以不到两个月的极短时间研究出无炎杀这个招式,并不是因为静华的经验告诉他不需要倚靠火焰的招式有多么重要,而是因为他想要鼓励静华。
功刀直雪就是这样的男人。
——对不起啊,阿直。
一直到直纯赶来之前,静华都忘了无炎杀这招的存在。
看来她还是因由花负伤、冬马被绑这两件事而动怒了。
「谢谢您,师父。」
直纯微微低头。
「您让我看到的这一招,让我重新明白哥哥的实力究竟到哪里。」
直纯想要超越哥哥的决心应该更强烈了吧。
决心取代了惊讶在直纯眼里的位置。
静华对着这样的直纯淡淡苦笑。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她在心中说道。
如果没有直纯的话,静华就会在忘了无炎杀这一招的情况下被杀死。当然,冬马也是。
「接下来就请交给我,师父您就去休息吧。」
直纯说完后,站到静华面前。同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九条政宗高声大叫。
「为什么……为什么食火鸟会输给红狼?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啊,」
他就像是喝醉酒似的前后左右踉舱地踩着脚步,胡乱地挥舞着剑。
「真是个简单易懂的家伙。」
直纯以一句「是啊」赞同静华的低语。
「九条政宗。」
静华并排站在直纯身边叫住九条政宗。九条政宗的动作瞬间停下。
「回答我的问题。」
九条政宗充血大张的双眼紧盯着静华。
「你盯上我的理由除了是要替你父亲复仇之外,另一个理由是什么?」
九条政宗曾经说过——
替父亲复仇不过是他盯上静华的一半理由。
他盯上静华的另一个理由——静华必须把这个先搞清楚才行。
「是为了我妈妈。」
九条政宗意外地率直回答。
「她希望我能成为超越爸爸的妖术士……这是她的愿望。」
「……你的母亲她现在人呢?」
「她死了,两年前死了。」
九条政宗带笑的眼里荡着泪水。
「赢过妳就是个证明。只要我能亲手杀了妳,就能证明我超越了爸爸……妈妈的愿望就能实现。所以——」
「师父,请您退后。」
直纯微微按了静华的肩膀一下,静华退后一步。
「所以妳就让我杀了妳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九条政宗大叫之后向前冲来。
他以左手挥剑,右手发出青白色的火花,向前冲来。
静华犹豫着……
身为复仇者的九条政宗原本应该是静华必须亲自迎战的对手。
但静华已经没有战斗的气力。
一直到刚才为止,她还抱持着只要能救冬马,就算自己死了也无妨的想法。
但现在不同了。
所以静华轻轻戳了戳眼前宽阔的背影说道:
「交给你了。」
直纯点了点头,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他能理解九条政宗想要超越父亲的心情。
他也能理解九条失去至亲的痛苦。
有些部分他甚至和他有所同感。
但直纯完全没有要放过九条的意思。
在九条政宗攻击毫无关系的由花及冬马之时,他的挑战就已经失去了正当性,而且只要一想起倒在血泊里的由花,直纯体内的血液似乎就要沸腾起来。
「红莲斗衣。」
直纯严肃地说出昨天才完成的招式名称。
剎那之间,火焰包覆住他的全身,热度令夜晚的空气都为之摇荡不已。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
逼近的九条政宗随激烈的叫声从右手喷出雷光。
雷光自四面八方缠上直纯——然后瞬间消失。
「——!?」
不知该说什么的九条政宗停下脚步。
「——呜嘎啊!」
他愣住了一会儿,而后发出叫声,将右手从最高处挥下。
新月型的光芒随他右手的动作发出铿的尖声疾速划过。
直纯立刻发现这道光芒拥有足以切断钢铁的力量。
但他完全没有采取回避行动。
就算是直纯的反射神经,这也不是他能躲过的距离,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躲的必要,所以他动也不动。
大概是以为自己赢定了吧。九条政宗露出了会心一笑——他的笑容在下一个瞬间迅速崩解。
光刀并没有斩裂直纯。
在碰到直纯交叉的双手那一瞬间,光刀便有如玻璃一般地碎裂。
火花和燐光在直纯与九条政宗之间闪烁。
「红莲斗衣。」
直纯和先前一样低语后,放下双手。
红莲斗衣——以拥有绝对防御力的火焰缠绕全身的这一招,是直纯为了让接近战臻于完美所研究出来的招式。
由于直纯才刚完成这个招式,这也当然是他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不过它却发挥了期待中的防御力。
「刚刚那就是你最厉害的术?」
直纯盯着彷佛待在极寒地带、牙齿不断打颤的九条政宗说道:
「不想以不完全的燃烧状态结束的话,接下来这一击就用你的全力放马过来,」
九条政宗咆哮着:
「你以为你是谁啊啊啊!你这个家伙啊啊啊!」
九条政宗丢开剑,将手左右交叠指向直纯。
此时,在直纯与九条之间,浮现一个大小如孩子拳头大的黑点。
比夜色还深沉的那个黑点一边放出精气般的东西,一边膨胀起来。
直纯沉下腰,让缠绕在身上的火焰更加猛烈。
九条政宗制造出的黑点所发出的魔力。和直纯火焰的热度相互较劲,让风的流动因此而扭曲。
「就如你所愿,这是连我爸爸都没能练成的招式,」
膨胀到直径约两公尺的黑点喷出暗闇。
暗合如洪水般将直纯吞噬,瞬间将红莲斗衣剥落。
剎那之间,像是被刀刃砍伤的痛楚划过四肢、像是被灼红筷子插住的痛楚划过左侧腹,接着像是被钝器殴打的剧痛传到了额头和背部,但直纯完全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呻吟,忍下了这些痛楚。
过没多久,暗合的奔流掘开直纯周围和后方的地面后消失。
直纯放下双手,吐了一口气。
「什、什么……?」
九条政宗的表情冻结。
「你、你、你究竟是……?」
直纯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去。
每往前踏一步,大量的血滴便随之落下。直纯走过的地方成了一条鲜红的小路。
「不、不要过来……」
身上虽然受了不轻的裂伤和烧伤,但直纯前进的脚步却依旧坚定。
「了不起的魔力,的确有用。」
直纯毫无抑扬顿挫地说道,他紧紧握住双拳。
「不过,由花和师父所经历的痛绝对不只如此。」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九条政宗一边退后,一边捡起剑。
「你接下来要经历的绝对不只这样,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你。」
直纯露出獠牙,蹬地而起。
他和九条政宗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成零。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九条政宗发出混杂着哀嚎和咆哮的声音,拿着剑砍了过来。
但是他挥动的幅度过大,腰部简直完全没有出力——就像是门外汉的斩击。
直纯轻扭过半边身体便闪开了九条的这一击。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拳打的雨滴——不。是拳打的暴风雨降临在九条政宗身上。
之前挡住静华火焰的剑之结界其实是有发挥功效的,但直纯的拳头却轻而易举地突破结界,不断在九条政宗身上炸开。
「噗嘎啊!」
九条政宗就像是被踢起的空罐一样,飞至高空,然后落下。
「功力是还不错……不过要跟我们家师父打,你还早了十年。」
直纯的低语乘着风来到静华耳边,让她不禁微微苦笑。
「原来平日的水族馆还挺不错的嘛。」
静华摊开介绍手册说道。
「是啊。」
盯着水槽边动也不动的象鱼的直纯转向静华答道。
「你和由花来过好几次了吧?」
「是的,与其说是来过,应该说是被她拖来的……」
「那孩子很喜欢海豚嘛。」
「她本人是说一个月不看一次海豚的话,连饭都会变得不好吃,她还说她将来想和海豚结婚。」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海豚会成为你的情敌就是了。」
「……为什么话题会变成这样?」
直纯的嘴角垂下,再次把脸转向水槽。
静华微微笑了笑后,把介绍手册随便折了折,塞进直纯的牛仔裤口袋里。
「请您收到自己的口袋里啦。」
虽然直纯出声抱怨,但静华却说着「海豚也看了,海狮也看了,接下来去海牛馆吧」完全无视他的抱怨,快步向前走去。
「海牛馆……」
直纯不知道为什么发出不太甘愿的声音,但静华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走。
在九条政宗的袭击十天后,静华和打工放假的直纯两个人一起来到水族馆。
开口邀约的人是静华。
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偶尔和弟子一起出去走走或许也不错。
她只是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而已。
突如其来的邀约虽然让直纯吃了一惊,但他还是说着「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就陪您出去」毫不抱怨地跟了出来。
由于今天不是假日,加上又还是早上,所以客人并没有很多。
静华以前也曾经带孩子来这里玩过好几次,但每次都只看到满满的人头,从来没有机会好好看鱼。
再加上让小孩子到处乱跑、没常识的父母多到不象话,实在让人不太舒服。
静华真的很久没能像今天这样好好地欣赏水族馆中的鱼儿。
而且还是跟个外表还不错的年轻男生一起约会,感觉更是不错。
虽然说已经跨过了三十岁的门坎,但静华的身材还是维持得玲珑有致,也有自信认为自己肌肤的弹性绝对不输给由花。
她倒是很好奇其它客人是怎么看待她和直纯的关系。
「师父,海牛馆在那里。」
走在静华三步后的直纯走到静华身旁,指着朝向户外的通路。
「嗯。」
跟着直纯走出户外后,「啊啊,对了」,静华停下脚步。
「什么事?」
直纯也停下脚步,但静华考虑到不能站在通路前说话,所以她便用视线指了指一旁的长椅,示意直纯移动到那边。
两个人并排着坐下。
浮现在正面的太阳开始向西边沉下,光晖显得有些刺眼。
「昨天橘先生有跟我联络,九条政宗的刑罚已经决定了。」
「还是要处决他吗?」
「不,目前决定暂时拘禁在本山。如果他的态度能因此有所改善,那『院』就会对他施行再也不能使用术的处置,然后放他离开。」
「是吗……『院』也变了呢。」
「是啊。」
静华一边回答,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怕直纯啰嗦的她用打火机点了火。
「如果是五堂先生成为『长者』之前的『院』的话,那就一定是死刑了吧。」
「那个男人……他会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静华呼地吐了一口烟。
「大概不会吧。」
九条政宗把他不顺遂的一生全数归咎在静华身上。
他一直相信,只要杀了静华,他就能过得幸福。
这样的想法在九条政宗的人格最深处已经生了根。
恐怕这条根不会脆弱到只因为一次的失败就腐朽吧。
——那家伙不顺遂的人生的确是因为我没错。
杀了九条政宗父亲的不是别人,正是静华。
如果静华没有杀了九条政亲,就不会有这次的战斗。
但是静华并不后悔杀了九条政亲。
她不能放九条政亲活着,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静华否定了那场战斗,那就表示她否定了因为保护静华而死去的亚子。
静华把只吸了两、三口的烟丢到长椅旁的烟灰缸里后站起身。
「你记住了。战斗得愈多就会有愈多人恨你。你身处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接着,静华依旧没转身过去看直纯地说:
「只要一进入这个世界,就算退出了,憎恨你的人仍旧会毫不留情地追上。」
「师父……」
「意思就是,你要变得更强——」
静华缓口气转向直纯,继续说道:
「不要让敌人或是自己,吞噬了原有的自我。」
直纯表情一整。
「是的。」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两人果然是兄弟。
直纯如此率直的眼神让静华露出微笑。
第一次见到直纯的时候,她以为他只有外表和直雪相似。
但是她错了。
直纯果然和直雪一样,在内心最深处的部分也十分相似。
在这场和九条政宗的战斗之中,静华深深有了这样的感触。
或许她之所以会邀直纯出来,是因为她想要向直雪撒娇吧。
「直纯。」
静华勾了勾食指,把直纯叫过来。
接着她迅速地把自己的手缠上毫无防备的直纯的手。
直纯随即露出像是被人用枪抵住鼻尖的表情,不断向后退。
「师、师父……」
静华一把将直纯拉回来,一只脚用力地踩上直纯。
直纯发出不成声的哀嚎,蹲倒在地上。
「怎么会有人被女人挽住手就想逃啊?」
直纯无言。不过他似乎是因为太痛了所以没办法出声。
静华一掌拍上直纯毫无防备的后脑勺,又再次拉住他的手,让他站起来。
「师……父……妳用、用凉鞋踩……实、实在太过分了……」
「你跟阿直真的是很像。」
「什、什么……?」
「就连不会和女孩子相处这点都一模一样。」
静华笑了笑,从包包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直纯额上渗出的汗水。
直纯苍白的脸瞬间变红。
静华把手帕收回包包后,重新用自己的手挽住直纯的手。
「我要你今天陪我一整天。」
被静华抬眼一瞧的直纯脸变得更红了,不禁移开视线。
「不要移开视线,你不想听吗?有关阿直的事。」
「哥哥的事……?」
直纯的眼睛立刻回到静华身上。
「是啊。你从来没亲眼看过阿直战斗时的模样吧?」
「是的……」
「虽然我跟他搭档的时间不长,可是我们一起对战过的敌人却不少。他和什么样的敌人对战、用什么样的招式对付敌人……你不想听听阿直他是怎么战斗的吗?」
「我想听,请您说给我听,」
直纯立刻回答。眼睛就像是得到成堆玩具的孩子一般。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静华苦笑。
「好啊,我就说给你听。可是在那之前,你得先当我的约会对象才行。」
「约会……」
「顺带一提,设定是美女教师和男高中生之间的禁忌之恋。」
「设定……」
「喂!不要僵住,赶快尽你伴游的责任啊!」
「咦……啊……呜哇!」
直纯的手第三次被静华拉过去,他大大地往前一倒。
「你连走个路都没办法好好走吗?」
看来她还是别期待直纯能伴游的好。
「如果你不想被我拖着走的话,就好好走啊。」
不管怎么说,先到海牛馆去。
然后,随便在街上逛逛,再到常去的居酒屋喝酒喝到打烊。
夏彦和孩子们就交给由花,没有问题。
今天她要切换到难得的不良家庭主妇模式。
「师父、等、等——鞋带……」
直纯虽然出声制止,但静华却没有停下。
陪静华喝到深夜的直纯,隔天早上的宿醉严重到连走路都成问题。以这个状态与由花进行对战练习的他,理所当然地又得到了一颗败战的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