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流经加利熙罕近郊的依瓦基河自古就有不计其数的船只往来，为重要的水路航道。伊尔弥在那里租了一艘蒸汽船，从依瓦基河入海，南下五天终于抵达亚里莱特岛。
航行中，卡萝蕾娜和船员们相处融洽，受到不少疼爱。
“卡萝蕾娜，你知道香蕉吗？”
“知道，我知道！”
“那个岛上盛产香蕉哦。”
“真的吗？有多少？”
“数也数不清呢。”
“太棒了！”
卡萝蕾娜就这样雀跃地享受起第一次搭船的经验，以及第一次的南国之旅，一路上显得兴高采烈。
亚里莱特岛属亚热带，与地属寒带的加利熙地区不同，十一月仍是温暖宜人，就算想下水游泳也不成问题。在加利熙罕，船员提到的香蕉算是稀有水果，亚里莱特岛却是俯拾皆是。
一望见蓝色岛屿，站在甲板上的卡萝蕾娜立刻高声欢呼。
“香蕉！”
她大概是运用契诺希裴尔族的惊人视力，发现了大海另一头的食物。
“去吧，卡萝蕾娜，尽情吃哦。”
“嗯，谢谢！”
船刚靠岸下锚，她就大叫着香蕉，和亚修忒一起冲了出去。
“香蕉！香蕉！”
海岸边确实是香蕉树林立。
卡萝蕾娜溅起蔚蓝海水，在洁白沙滩上留下脚印，一溜烟地直冲向香蕉树。
她爬上长有大片叶子的香蕉树，摘下往下垂的金黄果实，剥起了香蕉皮。
“啊啊，那会不会是岛上居民种的啊，要是惹他们生气就不好了。”
“你还这么年轻，居然会在乎这些小细节。”
“唔……那回程也拜托你们了。”
伊尔弥下船后，追起卡萝蕾娜。这地方实在太热了，就算穿着短袖也觉得热，要说是酷暑也不为过。
他羡慕起卡萝蕾娜穿着凉快的迷你裙，虽然会露出内裤这点很让人头痛。
“欸，卡萝蕾娜，你怎么会知道香蕉？”
伊尔弥在书上看过这种水果，但对居住在国内本土的人来说，这毕竟不是一般水果。为什么她不认识虹螣龙，却知道香蕉呢？
“以前姊姊向到村里的旅人买过香蕉！那滋味实在好吃到让人难以忘怀……这地方居然到处都有香蕉！难不成是天堂吗？”
银发少女嫣然露出天使般笑颜，和幼龙一起大快朵颐，实在是一幅滑稽的景象。伊尔弥在对方浑然不觉的状态下拍了一张照片，她实在太入迷了。
这些香蕉应该是由岛上的居民种植的吧，伊尔弥心想。亚修忒还不需要担心，倒是卡萝蕾娜一个人就可能吃光岛上所有的香蕉。
“卡萝蕾娜，别光显著吃，我们要先去找岛上的居民，那些不可能是野生的香蕉。”
伊尔弥提醒着，但其实他也很想尝尝香蕉的滋味。在触手可及的实物面前，书上得来的知识不只无意义，更想像不出味道。
“在我们出发前，也给我一根香蕉吧。”
卡萝蕾娜听了，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跃而下。
“你也想吃吗？”
少女像是逮住他的弱点，脸上挂起阴险的笑意，手里握着一根金黄色的香蕉，缓步围绕在他身边。
“欸，拜托你啦，不要闹我了。”
“呵呵，这是你把我当成小孩子耍的惩罚。你要是想吃就得说：‘拜托你，卡萝蕾娜小姐。’”
伊尔弥叹口气，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听从她的指示。
“拜托你，卡萝蕾娜小姐。”
“嗯，做得很好。”
卡萝蕾娜剥下香蕉皮，把香蕉塞进伊尔弥口中。
伊尔弥虽然不太甘心，但香甜的滋味一口气扭转了他的心情。原来如此，难怪卡萝蕾娜会不由自主地发出欢声。
再吃一根也不会有人发现，伊尔弥屈服于毒品般的诱惑，一心只想立刻加入强夺香蕉的行列。就在这时，他们搭乘的蒸汽船爆炸了。事情活生生地发生在他们眼前。
难道是岛上居民为逮住香蕉大盗展开的攻击吗？事情发生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甚至有这样愚蠢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
“伊尔弥！”
“我知道。”
现在没时间管香蕉了。他们冲向船只，却被人挡住去路。
约有十个服装鲜艳的男子团团围住伊尔弥一行人，他们手持用木头削成的简陋长枪，朝他们投来不甚友善的目光。这些人是岛上的居民。伊尔弥等人还来不及感到惊讶，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老人家已经跨步向前。
“别抵抗，安静地跟我们走。”
满脸皱纹，肤色黝黑的老人家不由分说地命令直。
“等一下，我们搭的船爆炸了，要赶快去救人才行。”
“没用的，他们全死了。”
老人家和其他男子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只是站直了身子，简直像被尸体包围一般。
卡萝蕾娜不管老人家怎么说，照样冲向前去，伊尔弥和亚修忒也随后追上。摆脱岛上居民后，他们冲到海岸边，望见船身崩毁，燃起熊熊烈焰。
放眼望去，无人幸存。
“骗人……”
卡萝蕾娜怔怔地杵在原地。刚才那些在船上和自己谈天说笑的船员们，在刹那间化成具具焦尸，要她如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剧变。
“难道是你们……？”
伊尔弥转头，询问随后跟来的那群男子。
“不是我们，这是乔斯卡人人的力量。”
突然由男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两人都吓了一跳。
“乔斯卡、大人？”
伊尔弥讶异低吟。
亚里莱特岛上的人为什么会尊称乔斯卡为大人？
更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乔斯卡？
“你们是乔斯卡的手下吧！”
卡萝蕾娜作势握住背上长剑，亚修忒也张大了嘴准备喷火，伊尔弥却伸出手，制止了他们。
“住手，就先跟他们走吧。”
“为什么？他们弄沉了船耶，而且船员都还在上头……可是你居然要跟他们走！”
“他们说把船弄沉的人是乔斯卡，还是先听听他们的说法吧。”
卡萝蕾娜紧咬着唇，放下手中长剑，把飞在空中的亚修忒紧紧抱在怀里。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少女压抑怒火，硬是低声挤出这么一句话。伊尔弥明白她的心情，只是这个岛屿的情形实在很不寻常。
假使攻击船的人是乔斯卡，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假设他们服从乔斯卡的指示，那又是基于什么理由？
为了厘清谜团，他跟着那些人走到他们的村落。村里到处是看似通风良好的木造房屋。除了围住他们的男子，另外又出现了三十多人，男女老少都有。
这些人一样是面无表情，睁着空洞的目光看向伊尔弥等人。他们没有表现出欢迎，也感觉不到敌意，什么感情都没有，就只是愣愣地站着。
“伊尔弥……”
卡萝蕾娜挨近了他身边。当然，目前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开她玩笑，而且也难怪她会害怕，即使没有魔法方面的知识，她还是能以感官察觉不对劲。伊尔弥身为魔法师，更是正确地把握住现场状况。
“你们被操纵了吧。”
老人点头，喜怒哀乐完全没写在脸上。
“没错，乔斯卡大人杀了我们，把我们变成任他操纵的人偶，只能依照他的指示行动。”
村民们缩小了包围范围，从四面八方把伊尔弥一行人困在无处可逃的包围网中。其中不乏和卡萝蕾娜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不，在他们后面还有些更年幼的孩子。
“大人命令一遇到你们，格杀勿论。”
木枪不断逼近，再这么下去，他们恐怕会遭这群人无情地疯狂突刺。
要脱离目前的险境，就只有杀死他们一途。
“不、不会吧。既然这样你们大可不必说出这些事情，偷偷从背后刺死我们啊。”
“不是这样的，卡萝蕾娜。这些人一定是被命令要说出自己遭到操纵。”
“……为什么？”
“他们要是从背后攻击，你肯定会不顾一切反击。可是你一旦知道他们是‘遭人操纵’、‘受命要杀了我们’，你还有办法攻击他们吗？”
利用敌人精神上的弱点，将敌人步步逼进死胡同。
这样的安排非常符合乔斯卡的风格。
事实上，伊尔弥也真的对这些村民束手无策。
“住手！别管那种人的命令了！”
“不可能，我们的重生就是为了忠实执行乔斯卡人人的命令。”
这是骇人而且残忍的魔法。
卡萝蕾娜不清楚乔斯卡的力量，但已经了解到村民听不进任何话，因此吓得脸色发青，身子发颤。
“卡萝蕾娜，不要放开亚修忒。”
伊尔弥在脚边展开红色的五芒星魔法阵，并且急速扩展范围，涵盖整座村庄，所有敌人全被纳入攻击范围内。
“不准你们再前进一步……”
伊尔弥发出最后一声警告。
只有歼灭这些人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他恳求敌人别让他大开杀戒，尽管明白这只是白费唇舌。
“我们早就死了，不畏惧死亡，乔斯卡大人的命令就是一切。”
那些人还是继续走近，伊尔弥搂着卡萝蕾娜的肩膀，冒出一身冷汗。
他的视线与眼神空虚的少女交会，从她的眼里感觉不到半点生气，确实是不存在世上的人。
即使明白这些人全是尸体，伊尔弥还是无法轻易痛下毒手。
最后全凭老人家的一句话，让他下定决心。
“……求求你，杀了我们。”
他说着，脸上是一副无表情的面具。
“可恶……！”
伊尔弥痛骂一声，阖上双眼，扣下扳机。他同时也把卡萝蕾娜和她抱着的亚修忒揣在怀里，遮蔽他们的视线。
闪光溢出地面，吞噬万物。灼热火焰在魔法阵里肆虐，只有施术者伊尔弥及其周围得以幸免。
人们和木造房屋在瞬间烧毁，他们曾经居住在此的痕迹同时灰飞烟灭。
这是伊尔弥能施展出的范围最大、威力最强的火魔法。
“伊尔弥……”
卡萝蕾娜在他怀中轻轻动着，忧心忡忡地仰望着他。
“没事了，已经结束啰。”
他扬起微笑，摸了摸卡萝蕾娜的头，尽量让她放心。
“真的没事了吗？]
“你自己瞧吧，这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平地了。”
他说的没错，那些人前一秒还踩着脚步前进，下一秒已经遭到伊尔弥消灭。他杀死了所有人。
——不对。
他们一开始就死了，杀死他们的人是乔斯卡，自己不需要为此感到内疚。伊尔弥心里这么想，脑子里却浮现出师父死去的模样。
“我不是这意思，伊尔弥你没事吧……？你为了保护我又……”
卡萝蕾娜哭丧着脸，一脸担心。伊尔弥看着她这样子，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那头银发仿佛能将光芒传进人们心中。
伊尔弥打从心底感谢，幸好有卡萝蕾娜陪在自己身边。
“你在说什么，暴露在危险之中的人不只你，亚修忒和我也是一样。何况……他们本来就死了。”
“嗯……那个老人家最后要你杀了他呢，这么做他应该也能安息了。”
卡萝蕾娜说道，像是要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说法。
不过，伊尔弥自己很清楚，就连最后那句话也是乔斯卡设下的陷阱。乔斯卡的操纵就连这点也设想得非常周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让伊尔弥杀了他们。
“满有一套的嘛，伊尔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不管外表再怎么懦弱还是不可小觑吗？”
空中传来话声，以及不可能听错的邪恶冷笑。
抬头一望，黑衣魔法师就在眼前。他没有翅膀却浮在半空中，脚下没有地面却昂然挺立。他把手插进口袋，悠闲地施展飘浮这类高级魔法，身边则是跟着一头桃发的樱咲夜。
“乔斯卡！”
“噢噢，生气啦，看来我准备的开胃菜还合你的胃口。”
乔斯卡如堕天使般无声落下。
他的左眼闪烁紫光，表示他正处于最佳状态。
一看见那道紫光，伊尔弥的左手便开始蠢动。他用右手紧握左臂，努力压抑冲动。
这五年来，伊尔弥倾全力抑制左臂的狂暴，也成功了。不过，自从与乔斯卡重逢之后，他的左臂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明显是对乔斯卡产生的反应。
就像是终于发现一个有猎杀价值的猎物。
“那就开始吧。”
乔斯卡欢迎似地敞开双手，冲上前去的却不是伊尔弥。
卡萝蕾娜放下亚修忒，拔出长剑展开突击。一道银色闪光狠狠地朝乔斯卡挥了下去。
她挥出能贯穿大树的超高速一击，既看不见动作，也听不见声音，是出手后才发现剑已挥出的高超剑术。
黑衣男子只用两只手指头就挡下了攻势。
“臭小鬼，你倒是干劲十足嘛。”
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他光用两根手指头就把卡萝蕾娜弹了出去。她飞在空中，还是伊尔弥赶在她落地前接住了她娇小的身躯。
“唔……怎么会……”
少女掩不住懊悔，低声骂着。
“你用不着那么消沉，要不是我的左眼有特殊能力，可能早就被你削去一层皮了呢。再来啊，我就陪你好好玩一下，臭小鬼。”
乔斯卡朝卡萝蕾娜勾了勾手指。
伊尔弥还来不及阻止，卡萝蕾娜已经再次展开突击。
她从上往下挥，再由下往上砍，一下又横向劈去，不时交杂假动作，接连击出各种斩击。乔斯卡闪开了所有攻击，手始终插在口袋里，脸上泛着轻蔑笑意。
两者的力量差距过大，卡萝蕾娜扭曲着脸，使出一记大动作的挥斩，乔斯卡顺势踢了她的肚子一脚，剑士立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了出去。
就在乔斯卡为了踢卡萝蕾娜而单脚站立的瞬间，伊尔弥发动追击。
乔斯卡的正下方出现水蓝色光芒，同时有冰柱伸向天际。超过三公尺的冰枪拥有刀刃般的锐利，再配合速度，要把人劈成两半可说是轻而易举。
然而，耸立的冰柱上没有血迹，而且随即粉碎。
咲夜站在乔斯卡身边，手持符箓，设下魔力结界，保护了乔斯卡。
“喂，咲夜，你要我说几次才听得懂，别多管闲事。”
“因为我闲着没事做，不小心就动手了。”
哄夜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乔斯卡像是就此忘记她的存在，双眼紧瞪着伊尔弥与卡萝蕾娜。
“刚才那些斩击和魔法简直像扮家家酒一样……你们真的有心杀我吗？”
乔斯卡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失望。
伊尔弥的左臂像是在回应他的要求，力量逐渐增强，随时可能失去控制。他的脑内不断有叫声回响，怒吼着快杀了对手。不过，他克制住了。
“谁说我是来杀你的……？”
“什么？”
伊尔弥的话让乔斯卡讶异地骂了一声。
“我是来阻止你的，不准对虹螣龙动手。”
连伊尔弥也怀疑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来阻止乔斯卡什么行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伊尔弥……你是认真的吗？你可以阻止我，然后呢？难道你想让我洗心革面当个老好人，跟你玩兄弟情深的游戏吗？”
乔斯卡像是忍不住笑意，噗哧笑了一声后，弯下身子大笑不止，笑到痛昔地喘不过气。
“我真搞不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想逗我笑，那可真是相当成功……欸，你现在才说这话未免太可笑了，你的设定是有良心的大好人，不杀我可就麻烦了。我杀了师父，杀了支部长，杀了岛上的人……你就赶快放马过来吧。”
乔斯卡说的没错，伊尔弥心想。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座岛呢？
是应雅玫丽安的请求，还是为了保护虹螣龙？这些都是自己来这地方的理由，不过不管找再多藉口，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乔斯卡在这里。尽管如此，见到乔斯卡后要怎么办，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他还没有杀了乔斯卡的决心。
“伊尔弥，你快觉醒吧。十年前屠杀契诺希裴尔族时，你简直是杀红了眼，我很想和那时候的你一较高下呢。”
十年前，又是那件事。梦境的延续。
“你……你在胡说什么？伊尔弥是屠杀契诺希裴尔人的凶手……这怎么可能？”
卡萝蕾娜站了起来，高声怒骂，亚修忒则像只守护兽站在她前方。
“没错……乔斯卡。十年前我们都还只是小孩子啊，又和师父住在一起，怎么可能灭了契诺希裴尔族！”
他相信自己的主张正确，只是脑海深处隐隐刺痛。
他自认不该在意这预感，尤其是卡萝蕾娜这位证人也和自己抱持相同意见。
“唉……我知道了。”
乔斯卡垂下肩膀，叹了一人口气。
“换句话说，你还没想起那时候发生的事。真是的，我承认自己太天真了。这种程度的舞台还是没办法让你这胆小鬼满意，提起干劲吧。可是居然连臭小鬼也没有印象，实在太好笑了……”
他垂下头，显得万分遗憾。
伊尔弥和卡萝蕾娜两眼直盯着乔斯卡，对他的话完全摸不着头绪，也不晓得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然后，乔斯卡抬起头，脸上再度浮现野兽般的笑容。
“喂喂，别那么害怕嘛，我是在帮你们耶……不管你有没有忘记十年前的事情，就让我来唤醒你杀人的渴望吧。”
大地震动、隆起﹒仿佛有庞然大物从地底逼近，摇晃愈趋剧烈。
“卡萝蕾娜！”
伊尔弥冲了出去，咲夜在前方挡住他的去路。
“让开！”
他伸出手想揪起咲夜的胸口，却被无形的结界弹了开来。
大地出现裂痕，扬起尘土，一道彩虹直冲天际。
随之而来的猛烈冲击让他差点站不住脚。
有什么事发生了。
扭曲变形的大地上遍寻不着卡萝蕾娜的身影，只发现在地上打滚的亚修忒。
伊尔弥抱起幼龙。
“亚修忒，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跟在卡萝蕾娜身边吗！”
话虽如此，伊尔弥和卡萝蕾娜之间其实也只相隔了一小段距离。
她突然消失，难道是捙进地底了吗？
他想到这里，察觉有一点不对劲。此时的天色较地震发生前灰暗许多，刚才还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难道是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吗？
然而，覆盖在头顶的是一道彩虹，一条虹色的螣。
虹螣龙。
身长约四十……不对，应该有五十公尺。虹螣龙以没有羽翼的身躯翱翔天际，俯视伊尔弥，乔斯卡和咲夜就站在它头上。
平常隐居在人类无法到达的地底深处，龙族中最稀有的物种，现正载着人类飞行。
不可能，不过这么点小事难不倒乔斯卡。他操纵了虹螣龙，就像那些村民一样。他先杀了他们，再进而支配他们。
不过，有个东西更引起他的注意。
“乔斯卡！放开卡萝蕾娜！”
“废话少说，这都得怪你不认真，我就来帮你一把吧。”
乔斯卡扛东西似地把银发少女背在肩上。她的身体不停乱动，可见她确实活着，不过要让她安静下来，对乔斯卡来说和捏死虫子一样简单。
“混帐！放开我，可恶，伊尔弥！”
她使出契诺希裴尔人的蛮力挣扎，乔斯卡还是不动如山。尽管站在飞龙头上，脚下不甚平稳，他还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咲夜，你下去当一下伊尔弥的对手，就算被他杀死也行，这样应该能帮他想起一些往事……好，就这么办，你去让伊尔弥杀了。”
乔斯卡朝站在身边的咲夜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命令。
伊尔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收到命令的人反而看不出半分惊讶。
“乔斯卡，这和我们当初的约定不符。”
“少啰唆，你一心求死，被谁杀了又有什么差别。万一你杀了伊尔弥，我再来让你死得尸骨无存。”
乔斯卡往咲夜的肚子踢了一脚，把她从虹螣龙身上踢了下去。尽管地面土质松软，从那样的高空落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不过乔斯卡一点也不犹豫。
“啊。”
伴随一声短促惨叫，咲夜掉落，撞上地面。她微微弹起，接着一动也不动。
“好啦，我这就去准备一个更华丽的舞台，你再等一会儿吧，伊尔弥。我让咲夜陪你玩玩，你要是敢小看她可是会送命的哦，哈哈哈！”
虹螣龙张嘴，喉咙深处闪现光粒，密度逐渐升高。
那道光很危险，他难道打算连自己的伙伴咲夜也一起消灭吗？其实乔斯卡本来就没有伙伴的观念也说不定。
伊尔弥抱起亚修忒狂奔，扑到咲夜身上。
咲夜和他的眼神交会，眼神里充满纳闷。
“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真是个蠢问题，他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回答。
虹螣龙放出的光芒可不像普通火焰，那是烧尽世上万物的等离子光束。
他张起半圆形的魔法结界防御，只是毫无挡下这一击的自信。
宛如太阳坠落般，耀眼光芒直接冲击大地。他阖上眼，低着头，也能感受到热气袭来。他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全力巩固结界。至少得保护好亚修忒，否则卡萝蕾娜肯定会发飙。
在冲击中，他的意识愈来愈朦胧。
左臂也跟着一点一点膨胀。
2
虹螣龙一在森林降落，卡萝蕾娜立刻从头上被丢了出去。她摔得屁股发疼，乔斯卡从龙的头上走到她面前。
卡萝蕾娜慌忙站起，举起了长剑，但是乔斯卡背后的虹螣龙目光凶狠地瞪着她，她不禁僵直了身子，像只被蛇瞪着的青蛙。
“放心吧，我不会让它对付你。不过你要是打倒虹螣龙，也许有机会挽回契诺希裴尔族的声誉呢。”
乔斯卡步步走近，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轻蔑笑意。他一派轻松，没有摆出任何架势，像是要喂鸽子似地逐步靠近，全身都是破绽。即便如此，卡萝蕾娜并没有轻举妄动。
尽管不甘心，她不得不承认乔斯卡的力量超越自己的想像。她光是站在乔斯卡面前，身体就止不住颤抖，甚至比对付亚修忒的父亲时更加恐惧。
而且，伊尔弥不在她身边。她目睹在下方的伊尔弥遭到光束攻击，一动也不动。他死了吗？不会吧。他一定会马上起身，赶来这里找人。
所以在伊尔弥赶到前，她必须挺身而出，代替伊尔弥表达意见。
“快放了虹螣龙！”
她鼓起勇气大喊。
“……什么？”
“你、你操纵了它吧？就像操纵村里的人那样……你要是不照做，我可不会放过你！”
卡萝蕾娜咆哮大吼，乔斯卡听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乎这条小蛇，你疯了吗？还是伊尔弥教你这么说的？你真是个很有趣的臭小鬼呢。”
慑人目光投来，卡萝蕾娜更加用力握紧长剑。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做什么？你不是伊尔弥的亲哥哥吗？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你们明明就是一家人啊！”
“家人……啊啊，我们是一家人呢。我很喜欢伊尔弥，他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弟弟，就是因为他太优秀了，搞得我每次一想到要杀了他，就兴奋得要命。”
乔斯卡诉说着回忆，开心的神情里没有一丝虚假。
卡萝蕾娜又往后退了一步。
她心里只想着尽量远离这个男人。
他是未知的生物，不曾看过、听过的异次元生物。
他连脑的构造也和一般人大相迳庭。
卡萝蕾娜认为邪恶的事物，看在他眼里却是纯洁无瑕。
她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所以啦，你不用害怕，你这个样子真是太让我伤心了。我们交个朋友吧，后面那些东西随便你爱吃多少都无所谓。”
“后面？你以为在这种状况下我会往后看吗……？”
大敌当前，正常人绝不会轻易转移视线。
可是，卡萝曹娜被后面有什么东西勾起了好奇心，总觉得非得看上一眼才行，何况她也不可认为乔斯卡会故意卖弄玄虚。
微风带着刺鼻的腐臭味，轻吟着要卡萝蕾娜看向后方。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堆肉。
树上吊着尸体。年轻女子的尸体被吊在藤蔓上，满山遍野，全没了性命。
“——啊！”
卡萝蕾娜发出凄厉惨叫，不只如此，她全身瘫软，双膝跪地，即使想撑着剑起身也没力气，浑身颤抖不止。
尸体的视线全往她的方向集中，其中将近一半的左眼和心脏都被挖空了。
卡萝蕾娜吐了。
眼前的景象和十年前重叠。
族人们支离破碎的尸体。被掏出的心脏。吃心脏的人。
乔斯卡。
十年前和此时，他都在卡萝蕾娜面前吃下了心脏。
他随意把手伸向其中一具尸体，握住滴着鲜红汁液的果实，送进嘴里。
是他杀死了弟弟，杀死了所有族人。
就是他没错。
“是你……你杀了大家！”
“现在才想起来也太慢了吧。”
卡萝蕾娜在强烈恨意的驱使下往前一跃，没有考虑到防御和闪躲，手持长剑直劈向眼前的恶魔。当然，她这剑没有击中目标。
乔斯卡没有反击，卡萝蕾娜却当场倒地。
“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全身气力尽失，痉挛似地颤抖着身子。
这是因为害怕吗？不，不只是这样。
她感觉到全身火热，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在她体内四窜，令她浑身瑟缩，无法呼吸。
有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体内抓狂，试图冲出体外。
好烫。
卡萝蕾娜紧抓住裙摆。
“呵……你终于要觉醒啦，和十年前一样呢。”
乔斯卡好奇地俯视缩着身子的卡萝蕾娜。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不知道？我问你，你……十年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怎么活下来……”
怎么活下来，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想不起来。
（咦？）
卡萝蕾娜·契诺希裴尔思忖着。
十年前的惨剧历历在目，燃烧的村庄，遍地的尸体，死去的弟弟，哭喊大叫的自己……昔日种种浮现脑海，恍如昨日。
在那之后呢？
自己是怎么逃出村子，活了下来，又是怎么被姊姊收留的？
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人幸免于难？
“呵，你和伊尔弥真让人羡慕呢。一有讨厌的回忆就忘得一干二净，连自己忘记了也没发现。那个时候我和师父还有伊尔弥，都差点死在你手里哦，臭小鬼。”
乔斯卡把卡萝蕾娜踢飞了出去。她蜷缩成一团，颤抖着身子，乔斯卡硬是扳开她的四肢，让她仰躺在地，并且坐在她身上，一把扯开她上衣的扣子。
“我也可以在你觉醒后，跟你拚个你死我活，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伊尔弥……所以呢，为了让那个胆小鬼提起干劲，你就配合一下吧，臭小鬼。”
他的手指刺进卡萝蕾娜胸口，粉碎她的肋骨，握住她的心脏。
体内的火热感触让卡萝蕾娜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体，叫不出声音。
3
咲夜无法理解伊尔弥的举动。
她知道，他试图保护自己免于遭受虹螣龙攻击，只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自认是伊尔弥的敌人，难道对方不这么认为吗？
伊尔弥扑在咲夜身上，一动也不动，此时要杀他易如反掌。
乔斯卡非常清楚表示，伊尔弥一死，他就会杀了咲夜。
但是，咲夜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好奇心。
她想知道伊尔弥的想法。
为此，必须保住伊尔弥的性命。
虹螣龙的等离子光束带着强光逼近，伊尔弥张开了结界，但绝对防御不了这么猛烈的攻击。
她同时感觉到伊尔弥的体内存在强大魔力，来自和乔斯卡相同的魔物。那魔物会吸取魂魄，引起阵阵痛苦，最后甚至夺去宿主性命。
咲夜放出血龙，缠住伊尔弥左臂，以自己的魔力压制魔物，并在伊尔弥张起的结界上再筑起一层结界。
数万度热光直击，结界迅速崩毁。
来不及了。咲夜如此判断，使尽余力张开防御结界，包围自己和伊尔弥以及西疆霸龙。她一口气用掉三千张符箓，自信即使太阳落下也能抵抗。
“啊。”
她发现自己误判了，因为用尽力气，意识愈来愈模糊。
她倒卧在男子的身子底下，陷入昏迷。
伊尔弥因为脸颊遭到强烈拍打，醒了过来。
“叽叽！”
原来是亚修忒用尾巴猛打他的脸，难怪他觉得脸上疼痛不已。
“我已经醒啦，亚修忒……”
说着，他又被打了一下。他努力想撑起疲惫的身躯，却感觉到电流般的冲击窜遍全身，甚至让他忘记脸上遭到鞭打的疼痛。
他承受不住垮下身子，一脸贴上了个软绵绵的物体。他不解地用手去摸，发现有两个触感像是棉花糖一样的东西。（吐槽：摔倒必摸胸么）
他抬起头，一个桃发少女正在沉睡。是咲夜。
“哎呀！”
伊尔弥赶紧抽离放在咲夜胸部上的手，回想起昏倒前的情形。
自己为了保护她，扑在她身上。
卡萝蕾娜则是被带走了。
虹螣龙发出的光束威力实在强大，四周空荡荡的一片，只留下一个村子大的巨大坑洞。
“亚修忒，你没事吧？”
“叽叽叽。”
个子小小的幼龙展开双翅，在伊尔弥周围盘旋，看来是安然无恙。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自己居然也活了下来。他不认为自己设下的结界足以阻挡光束攻击，可是连衣服都是完好如初，为什么呢？
“莫非是……”
他望向沉睡中的咲夜。
莫非是这个少女帮自己补强了结界？
他看着自己的左臂，发现肤色已变成一片焦黑，另外还有条血龙缠绕在上头，克制住左臂的狂暴。
他心中感谢，又不懂咲夜既是乔斯卡的伙伴，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咲夜。”
伊尔弥轻轻摇了下咲夜的身体。
她半眯着眼，睡眼惺忪地瞧着伊尔弥。
“你活下来啦？”
她的口吻听不出是高兴还是遗憾。
“嗯，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谢我，我只是有事想问你而已。”
咲夜的脸上不带感情。
“你想问我什么？”
“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问道，双眼紧盯着伊尔弥。
“……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被救的人其实是我。”
“快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杀了你。”
“这实在不是女孩子该讲的话呢。”
他打算像应付卡萝蕾娜一样，随便敷衍过去。
不过，咲夜可没那么容易应付。
“……你明明就摸了我的胸部。”
“咦？”
伊尔弥的声音嘶哑。
“你、你那时候已经醒啦？”
“因为实在太下流，我就醒了。”
咲夜眯细了眼，伊尔弥全身冷汗直冒，亚修忒则是歪着头，来回看着他们。
“那是不小心的。”
“事实就是事实，你要是不想事情传出去就快说，变态。”
“变、变态……”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回答的，他会这么做根本没有明确的理由，所以再怎么追问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总之他先站了起来，接着拉起咲夜。
“帮助人需要理由吗？”
“……我是你的敌人。”
“是吗？”
伊尔弥并未与咲夜结仇，他无法以咲夜和乔斯卡是同一伙人为理由，就把这个年幼的少女视为仇敌。
“不是吗？乔斯卡一心只想杀了你呢。”
“可是你不想杀我吧？”
“我倒是想被杀。”
“那我们就不是敌人啦。”
伊尔弥笑着摸了摸咲夜的头。
看来这个东方少女不是什么坏人。她为了寻死这个奇怪的目的，与乔斯卡共同行动，才会造成两人刀剑相向的局面，要说彼此是敌人，气势未免稍嫌不足。
咲夜频频眨眼，用手摸着刚才被伊尔弥摸过的地方，显得有些茫然。（吐槽：神技再展奇效）
就在伊尔弥趁机催着亚修忒一起去找卡萝蕾娜时，咲夜在背后叫住了他。
“最后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有杀死乔斯卡的觉悟吗？”
伊尔弥停下脚步。
当然有，他想这么回答，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出这样的回答，可是他怎么也说不出那三个字。
“不知道。”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下不了决心。
“……是吗？”
哄夜说着，解开缠在伊尔弥左臂上的血龙，收回术者体内。
“我只要让赢的人杀了我就行了，你就尽力而为吧。”
“你要我杀了你吗？”
伊尔弥回头一瞧，咲夜已经不见身影。
紧接着，他的左手臂传来剧烈疼痛。在压制力量的血龙消失后，他的左臂再次变得凶暴。
左臂肤色变黑，形状宛如异形，逐渐化为过去虐杀师父的怪物手臂。
“唔……”
他压着左臂，使出全副力气与魔力加以遏制，稍有差池都可能在瞬间遭到趁虚而入。
五年前，他这只手在转眼间杀死师父，要是自己失去意识，只剩下左臂渴望破坏的冲动，后果势必不堪设想。
“叽叽。”
他冒着冷汗，亚修忒咬住他的衬衫，用力拉着他。
“……怎么了？”
它不停拖着伊尔弥，眼神望着固定方向。
“你该不会知道卡萝蕾娜被带去哪里吧？”
“叽！”
亚修忒拍打翅膀，像个向导般指引伊尔弥前进。伊尔弥在后面追着，一面对抗令人陷入疯狂的痛楚，以及随时要冲出左臂的狂暴魔力。
一旦追上乔斯卡，就不能再犹豫。不能原谅那个男人，非杀了他不可，就像五年前杀掉师父一样。
即使那个人是他唯一的亲兄弟。
伊尔弥进入森林，往森林深处走去。
他愈往前走，腐肉的气味愈重。
他以奇迹般的集中力抵达岛屿中心，眼前出现一大片肉林。
好几副女性尸体被吊在树上，有些还能保留全尸，有些被挖去了左眼和心脏，也有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其中——
卡萝蕾娜也在里头。
她的手腕被绑起，以双手高举的姿势被吊在一棵大树上。在她的胸口正中央，开了一个大洞。
“哟，来得真快。”
乔斯卡正吞下一颗心脏。那会是谁的心脏呢？想也没用，不用想也知道。
伊尔弥的脑子里浮现卡萝蕾娜出现过的各种表情。微笑、腼腆、生气、哭泣。眼前的她露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她死了。
伊尔弥感到全身虚脱无力，站也站不好，喉咙干哑发不出声。
憎恶与悔恨交杂，衍生出无法控制的负面情感。
要是没有乔斯卡这个人——不对，要是自己再早一步——
抑制左臂的精神力荡然无存，他甚至认为就让左臂为所欲为也无所谓。
“去死吧，乔斯卡……”
说完，伊尔弥的意识也随之消失。
在此同时，一旁的虹螣龙以人类无法比拟的重量，夹带雷霆万钧的气势撞了过来。
伊尔弥的左臂揍上它巨大的下颚﹒它就像条绳子般扭曲身躯，弹了回去。
五十公尺的巨龙被他空手打昏，而他使出的不过是渺小人类的一拳。
漆黑左臂膨胀了一倍，血管激烈跳动。
“哈哈哈哈哈！终于出现了！我大概十年没看见你这样子啦……不，你不是那时候的伊尔弥，应该是五年前杀死师父的家伙吧？不管是谁都好，就让我来杀掉使出全力的你吧。好了，正式开始吧！”
这番话不过是白费唇舌，伊尔弥的左臂根本不受控制。
它只是在摧毁有毁灭价值的东西罢了。
4
乔斯卡在眼前划出红色六芒星。
五芒星为象征这世界五种元素的稳定力量，相对之下，六芒星操纵的则是与这世界的法则相异的不稳定力量。
火焰扑向伊尔弥，由于过于高温，尽管是出自红色的魔法阵，却喷出了青蓝烈焰。
他使出了比伊尔弥烧毁村庄时更强大的魔法，而伊尔弥只是左臂轻轻一挥，便灭了迎面而来的烈焰。
乔斯卡见状，放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这五年来我杀了不少人，你果然是最有挑战性的一个！早知道我就不绕那么一大圈，一开始就来杀你了！”
这是乔斯卡表达兄弟情的方式，爱到恨不得杀了他。
不过，这份心意没有传达到伊尔弥心中。
现在的伊尔弥是破坏的化身，是魔法大师安卓森制造出的最强大也是最失败的作品。
伊尔弥的左臂往地上重击一拳，卷起尘土。他的魔力在地底炸裂，随着土龙蜿蜒前进，冒出地面的土柱逐渐逼近乔斯卡。如岩石般坚硬的土层化成无数根针，袭向乔斯卡。由于攻击范围广，乔斯卡只能往空中窜逃。
就算地面隆起，亚修忒遭受波及，也没有人在意。
“不错嘛……不过还可以再猛烈一点哦。”
乔斯卡在空中往下俯瞰，不过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架子也摆不了多久了。
“！”
隆起的土层再次变形，出现一双土手。
十只要将乔斯卡捏碎的手指不约而同袭上天际。
乔斯卡即使在这一击中毙命也不足为奇，但他不会如此轻易送命。他的左眼发光，追踪手指动向，解析控制动作的术式，逆向推算并且解除，让土手回归尘土。
在百分之一秒的攻防战中，乔斯卡占了优势。这样的局面一闪即逝，左臂随即发动隐藏的第十一根手指，抓住乔斯卡。
乔斯卡的行动受阻，左臂又挥来一拳，粉碎结界，把乔斯卡打飞了出去。他撞断三棵树，在撞上第四棵树时停了下来。
他吐出鲜血，沉醉在高涨的兴奋感中。
左眼的光芒消退，混浊如灰，这表示他魔力全失，必须尽快换一颗新的眼球。
“这实在是……让人斗志高昂啊……左眼才不过几秒就耗尽魔力了。”
这正是他追求的目标。尽管知道自己拿出真本事还是可能会输，不过那个样子才是真正的伊尔弥，不只拥有令他钦羡的强大魔力，还有安卓森另外装上的左臂。
他打算用尽各种手段杀了伊尔弥，光凭想像就让他热血沸腾。
他随手从吊在树上的尸体取下一颗眼珠，埋进自己的眼窝。
“我呢……世人把我当成疯子，不过他们其实都搞错了。我和一般人差不多，却被搞成了这副模样。”
在一决胜负之前，乔斯卡难得流露出感伤。
这些话，他一直埋在心底。
“所谓为了赞扬消灭疾病的安卓森而取名的安卓森病，其实是安卓森亲手制造的人工细菌造成的啊。他表面上收容孤儿，却依自己的喜好把两个孩子当成实验品，又为了测试实验结果前去挑衅契诺希裴尔人。这么说来，我们就是在那个村子拿到龙之主的细胞。传说中的龙族突然出现，就连师父也慌了手脚……真有趣呢。我衷心感谢师父，是他栽培了我……可是伊尔弥，你几乎不记得师父的教诲，师父有你这样的弟子实在太不幸了！”
乔斯卡充分运用了师父生前最后进行的人体改造，能死在自己的作品手上，师父应该也死得心满意足了。
“哈哈哈！因为过度使用魔力，我的头都昏了呢！你呢，伊尔弥，应该感觉不到疼痛了吧？我快死了……在那之前，我要先杀死你，除非你杀了我！”
乔斯卡吃下心脏，快速增加魔力，左眼则以更快的速度吞噬他的灵魂。
在生命之火熄灭前，他所剩的时间不多。
这惊险的状况令他兴奋不已。
他全身的神经向大脑怒吼着疼痛，但他一概无视，冷笑着虐待自己的肉体。
这是他与最爱的弟弟团聚的一刻，绝不允许干扰破坏。
伊尔弥的左臂变得更加庞大，以超越音速的速度朝乔斯卡冲了过去。
5
好热。全身上下只有胸口感到寒冷，像是开了一个洞。
这是怎么回事？身体动弹不得。
虹螣龙挨了一拳，动也不动地躺在一旁。
伊尔弥和乔斯卡打了起来。狂风、雷电、烈火肆虐，天空降下冰雹，大地摇撼不止。魔法师之间的厮杀都这么激烈吗？
亚修忒跑去哪里了？
得赶快抱起那孩子，不能让它陷入危险。
“叽……”
听见声音了。它还活着，就在自己脚下。
她想出声叫唤，却叫不出声。
亚修忒全身伤痕累累，龙鳞剥落，血迹斑斑，翅膀破裂，角也被折断。遍体鳞伤的它死命拍打双翅，飞向卡萝蕾娜胸口。
它流泪哭泣，拚命舔舐从卡萝蕾娜胸口流出的鲜血。
亚修忒为什么要哭呢？自己为什么会流这么呢？
……对了。
自己被乔斯卡杀了。
所以身体才会不听使唤。
那么，这股火热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要是死了，不是应该听不见也看不见吗？
（龙之主啊……）
一个不曾听过的低沉嗓音在她脑中响起。
（是谁？）
她没有望见人影，只有亚修忒紧抱着她。
亚修忒停下动作，睁着涣散的双瞳仰望卡萝蕾娜，宛如一具石像。
（我藉由您取名为亚修忒的幼龙为媒介，和您对话。我只能以这个方法涉入尘世，还请见谅。）
（以亚修忒为媒介……？你是谁？）
（我曾在达比沙瓦的森林里攻击您，我是亚修忒的父亲。）
在森林里的冲突。亚修忒的父亲。换句话说，它是因为卡萝蕾娜，惨遭伊尔弥杀害的那头西疆霸龙。
她忆起那次惨痛的经验，要是身体能动，她恨不得以死谢罪。同时她也注意到，这份深痛的罪恶感早已随时间日渐消逝。
该说什么才好呢？不管说什么都是藉口，不过有句话还是不得不说。
对不起。
就算亚修忒不知情，伊尔弥选择原谅，死者的愤怒还是不会平息。卡萝蕾娜面临的正是这样的制裁。
（我对你……对龙族一无所知，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结果让伊尔弥痛苦，让你丧命，让亚修忒失去亲人。）
她不可能原谅自己。
她动不了，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眼前是西疆霸龙，要来定她的罪。
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也是无可奈何。
但是，回答她的声音意外地平稳。
（……人类真是有趣。那时我与您是在对等的条件下战斗，论体格，您甚至处于压倒性的劣势，尽管如此，您却单方面地抱持着罪恶感。不只如此，您还抚养了我的孩子，试图以此赎罪。那个魔法师也是犹豫着不想杀我，事后还向我道歉。真是不可思议。）
（唔……因为我是为了打倒你才会……）
（这种事情在自然界里稀松平常，不过我也是死了才有办法冷静看待这件事情，当时的我可是气昏头了呢。）
霸龙自嘲着。
卡萝蕾娜惊讶到说不出话。她本已做好偿命的准备，霸龙的笑意让她摸不清头绪。
（话说回来，您虽然有人类的外形，却不是人类。要是早知道这点，我也不会攻击您了。真要说起来，我得为自己的失礼向您——最强的龙之主致上歉意才行。）
（我是龙之主？你在说什么……我是契诺希裴尔族的卡萝蕾娜啊。）
（那是依您的期望所假造的记忆，真实的记忆应该沉睡在您的内心深处，您如果做好接受事实的觉悟，原本的力量也会跟着回到体内吧。）
真实。十年前的事实真相。
答案会是龙之主吗？
不，其实她自己早就发现了。打从被乔斯卡贯穿胸口，还能像这样无声交谈的时候开始，她就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的身分。
族人全是灰发，只有自己是银发的原因。
只有自己幸存的原因。
（十年前……我见过伊尔弥……）
火焰在周围肆虐，她从高处俯瞰，有个少年愣立在底下。村子化为火海，尸横遍野，自己则是怪物。她想忘记这一切，龙之主的力量完成了她的心愿。
（龙之主啊，我知道向身为龙王的您提出这样的请求相当失礼，不过这都得怪您杀了我啊。请答应我，我的孩子……亚修忒就拜托您照顾了，您要是胆敢抛弃它，我绝不会饶了您。）
（……你果然还是生气了？）
（当然。不过如果您接受这个条件，这件事也就一笔勾销。这个交易应该满划算的吧，龙之主。）
真是头坏心眼的霸龙，卡萝蕾娜差点忍不住顶嘴。
可是，答案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确定。
（我会保护亚修忒，你不用担心。）
（您实在太小看亚修忒了，它是头英勇的霸龙，不需要您特别保护，我甚至认为它能助您一臂之力。）
（亚修忒吗……？）
（对，那孩子也希望帮上您的忙，为母亲奋战。我差不多该走了，能遇见龙之主，我感到十分荣幸。）
霸龙说完，声音随即消失，只留下呆滞的亚修忒，茫然不知父亲刚才附身在自己身上。
伊尔弥与乔斯卡之间的争斗愈来愈激烈，树木和岩石碎片齐飞，卡萝蕾娜也难逃被波及。
亚修忒喷火，试图烧尽飞来的碎片，只是火焰威力不足，火红的碎片纷纷朝他们狂袭而来。为了保护母亲，幼龙展开双翅，以自己的身体为盾。不过，碎片还没击中它，便被弹了回去，像是遭到无形的墙阻挡一般。
“叽叽？”
亚修忒歪头不解，卡萝蕾娜于是出声叫唤。
（亚修忒、亚修忒……）
她叫不出声，但声音依然传进了亚修忒心里。它惊讶地抬头仰望。
（别担心，我还活着……）
亚修忒抱住了她的脖子。
尽管不出声，幼龙还是能懂。没错，自己本来就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自己是龙之主，是寄宿在契诺希裴尔人胎儿体内的飞天巨兽。
（伊尔弥，我想起来了……那不是一场梦……）
伊尔弥不是龙族，即使她是龙之主，也无法让声音传到伊尔弥心里。
不对，那个不是真正的伊尔弥，有别的东西侵入他体内，蚕食他的灵魂。他要是再这么继续战斗下去，迟早会丧命。
我得去帮他。
（亚修忒，帮我一个忙。我会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你，拜托你协助伊尔弥。）
亚修忒听了，开心地点了下头。
卡萝蕾娜见状，确定了一件事情。
无论亚修忒的父亲如何肯定，这个小东西需要她的保护。不管是西疆霸龙还是虹螣龙，都需要她守护。
（我会保护大家。伊尔弥，再等我一下！）
银光闪耀，光柱包围卡萝蕾娜和亚修忒，直射入天际。
6
逼近乔斯卡的异形乌黑巨臂又改变了形状。
丑陋的肉块飞散，黑色残骸化成雾气，从原本的手臂处伸出一道如剑似枪的扭曲黑影。尽管黑，却耀眼到令人无法直视。
黑暗之光。
伊尔弥浑身笼罩在黑影中，整个人消失于无形。黑色物体企图贯穿乔斯卡，一路破坏地面与树木，逼近乔斯卡。
乔斯卡警觉，那道黑影相当危险。他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只感觉到十足的压迫感，仿佛只要稍微擦过，就连魂魄也会荡然无存。
因此他选择正面迎战，不退也不逃。
他毫不保留地释放从他这一生杀害的人们心脏中获取的魔力，展开迎头痛击。
“来吧，伊尔弥！”
他伸出双臂，与黑剑交锋。
刹那间，全身骨头碎裂，血管在体内破裂，身体被撕裂成碎片。他的防御挡不住攻击，敌人的魔力就这么贯穿结界，破坏了他的身体。
自以为拥有的无穷魔力迅速流逝，他输得一塌糊涂，不消一秒便会送命。
身处在危急的状况下，反倒使他乐不可支。
他逼使紫色左眸分析眼前怪物。他必须在转瞬间看出对方的真面目，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假使看了出来，要是想不出对策也是必死无疑。情势危急，无路可退。
太美妙了。
他的左眼也感到兴奋不已。这只左眼和伊尔弥的左手是一对，双方互相吸引，彼此残杀。
师父移植到他们身上的器官正好成了两人的象征。
终于，他找到了破绽。
他施展术式，解除伊尔弥与左臂之间的连结。那家伙不该化为无实体的黑影，尽管提升了攻击力，却也因此牺牲了稳定性，要斩断两者间的连系简直易如反掌。
黑剑一失去由宿主提供的魔力，瞬间恢复成左臂原有的形状。情形正如乔斯卡所料，他踹了伊尔弥的肚子一脚，把他踩在地上。
伊尔弥趴倒在地，乔斯卡俯视着他。
再一击，他就可以置伊尔弥于死地，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喜悦还是悲伤，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啊啊……这样就结束啦。你变强了呢，伊尔弥。杀死你之后，我这条命也差不多了，我们等到了地狱再继续尽情较量吧……”
乔斯卡正想砍断伊尔弥的脖子时，察觉有东西从空中接近，赶紧翻身躲开。
一个绿色物体穿过乔斯卡刚才所在的位置，掠过地面，飞上天际，在尖锐的叫声中转了个身，准备再度往下俯冲。
“西疆霸龙？为什么西疆霸龙会出现在这里！”
西疆霸龙无预警出现，发动攻击，乔斯卡难掩惊讶。
尽管在与伊尔弥一战中伤得不轻，要打倒一头龙还难不倒他。他将魔力集中在掌心，准备迎击。
他本打算以左眼准确掌握敌人动向。
但是却看不见。对方的速度快到他无法捕捉。
左眼的视野消失，甚至连正常视力也无法发挥。
在这原因不明的情形下，乔斯卡立刻展开下一步。
“快醒过来，这条蠢蛇！”
心脏停止跳动的虹螣龙又动了起来，如弹簧般往地上猛地一拍，扑向西疆霸龙。两头龙在空中相撞，发出轰天巨响。
虹螣卷绕绿龙，绿龙啮咬虹螣，火光在极近距离内冲撞，生出巨大火球。红光燃烧树木，大地逐渐沸腾。
乔斯卡设下结界，保护自己与伊尔弥。伊尔弥必须死在自己手中，怎能让区区一头蜥蜴加以杀害。
空中正在进行激烈的肉搏战，长有四只脚的西疆霸龙占压倒性优势。它把虹螣龙从背上甩了出去，狠狠抛到地上。这么一点小动作已足以震动大地。这两头都是全长数十公尺的巨兽，看在人类眼里，它们光是存在本身就如同天灾。
不过，乔斯卡没有退缩。
西疆霸龙极速下冲，压在虹螣龙身上。两头龙的胜负已决，动作却在霎时停止。乔斯卡没放过这个空隙，即使左眼发挥不了功用，要攻击静止的目标仍是轻而易举，就如俗谚所说的，闭上眼也做得到。
他展开六芒星，形成十万度的大火球，朝纠缠不休的西疆霸龙发射。他只用了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便完成这一连串动作，技巧之纯熟甚至超越师父安卓森。
火球直击霸龙头部，将两头龙同时烧成灰烬——这类的事情没有发生。实际上，火球在击中前爆炸，规模也远小于原本预期。发生什么事情了？
爆炸的火焰散去，他要的答案就在层层热气深处。
西疆霸龙头上站着一个人，银色长发飘逸，纤细的手里握着一把长剑，背上长出一双翅膀，从身上的衣服穿透而过。
那是卡萝蕾娜·契诺希裴尔。
“臭小鬼……”
心脏被挖了下来还能起死回生，甚至觉醒。就像十年前一样，她发挥出龙之主的力量，否则不可能挡下乔斯卡的攻击。
“快放开伊尔弥。”
岂有此理，小鬼居然敢说大话。
“你要我放开他？别开玩笑了，竟然自以为是伊尔弥的同伴！臭小鬼！”
卡萝蕾娜挥了下手中长剑，看不清剑尖方向，但乔斯卡的肩膀到腹侧同时多了一大道刀伤，直喷出鲜血。
两者的距离明显在她的攻击范围外，不过对方可是龙之主，不能以人类的常识判断，就算在无视空间距离的情形下遭到攻击也不足为奇。
“我叫你放开他。”
她突然出现在乔斯卡面前，往他的脸揍了一拳，把他揍飞出去。乔斯卡的鼻梁骨断裂，身体飞了十几公尺远。
他完全看不见敌人的动作，要是左眼还能用，也用不着落得这副凄惨的下场。
不能用也是应该的，安卓森当初使用龙之主的细胞为两位弟子进行改造，如今细胞的主人夺去自己左眼的能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的口中溢出鲜血，身体痛得像是全身骨头都快散了，但还是站了起来，他不怕被杀，不过要是这么死去，伊尔弥就会被人抢走。他必须亲手血刃伊尔弥。
“亚修忒，可以放手了。”
西疆霸龙依卡萝蕾娜的指示，放开了虹螣龙。
虹螣龙恢复自由之身后，为了帮助主人立刻起身，瞄准卡萝蕾娜背后，张口蓄势吐出等离子能量。
“你也该清醒了吧。你不是这座岛的岛主吗？到底要让乔斯卡操控到什么时候！”
少女头也不回地怒声喝斥，虹螣龙的动作戛然而止，等离子的光芒也跟着消失无踪。
“呵……这就是龙王的力量啊，一句话就能让我的操纵失效，也就是说我得一次杀掉三头龙才行啰，这未免太累人了吧。”
乔斯卡拖着蹒跚步履前进。
卡萝蕾娜在银光的围绕下抱起伊尔弥，光芒四射，巨兽现身其中。
那是头银白色的龙，身躯庞大，约有百余公尺，长有四只脚和一双翅膀，身形最为贴近传说中的龙。
龙之主。
与十年前相同的英姿。
三头龙并列，同时开口，朝乔斯卡放出光焰。
死到临头，乔斯卡一点也不觉得恐惧。他打算以结界阻挡，甚至没考虑过成功的可能性。
但是在他展开结界之前，他的生命就已经准备迎向终点。他每使用一次魔力，就遭左眼一点一滴榨取的性命此时已所剩无几。
他施展不出魔法。
“真是的，好歹让我完成和弟弟的约定吧，这群混帐……”
他的神经传来前所未有的疼痛，从大脑传至全身的指令则是遭到阻断。他的身体向前倾倒。
银龙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弟弟就在她的手中，望向自己。
他在哭吗？
“乔斯卡！”
他怀疑自己幻听，但他真的听到了。那是伊尔弥的声音。
“呵……哭什么哭，烦死人了。”
乔斯卡最后笑着骂了一句，心脏随之停止跳动。
尸体倒地前，便在光芒包围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7
黑暗的房间里，两个少年静静躺在床上。房里有四张床，却只睡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少年轻声叫着：
“欸，哥哥……”
“怎么啦，你居然还没睡啊，伊尔弥。”
另一人翻了个身，看向自己的弟弟。
弟弟的眼神里充满不安，无助地盯着哥哥。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不就在这里吗？”
哥哥讶异地答道。
弟弟的恐惧并未因此消失。
“不要抛下我……”
“知道啦，过来！真是的，你今年几岁啦？不是都五岁了吗，丢脸死了……”
弟弟抱着枕头，战战兢兢地钻进哥哥床上。
两人默默躺在床上，最后是弟弟忍不住开了口。
“爸爸和妈妈……都不在了。”
“对啊，他们都死了。”
“隔壁还有对面的邻居也都……”
“都死了……”
不只是这些人，这整个城镇到处是尸体。不分平民、贵族、医生还是病患，所有人都死了。两人尽管现在还在呼吸，明天能否保住小命还是个未知数。
“哥哥，你不要死哦。”
“我才不会就这么死了，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因为……我只剩下哥哥可以依靠了……要是哥哥也死了，我……哥哥，你在要死之前，也把我杀了吧。”
“真是无理取闹……”
哥哥尽管惊愕，却没有坚决拒绝。只要待在这城里，总有一天会死，那么也许一起死还比较不孤单。
“好啦，知道啦。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再说，我的亲人也只剩下你啦。我答应你，我在死之前会杀了你。你在哭什么啊，烦死人了。”
“我才没哭。”
“逞强什么？你的眼泪都流下来啦。”
“才没有呢！”
“好啦好啦，睡觉吧。醒着肚子就饿……”
明天早上醒来，家里没有食物，也没人能保证他们可以活到后天早上。
就算这样还是要一起活下去，兄弟俩下定了决心。
伊尔弥突然惊醒，身体感觉到微风吹拂。
刺眼的微弱光芒从四面八方照向自己。
他自觉躺在如镜子般坚固的金属地面。不对，好像不太一样，地面散发出温暖的体温，并且闪闪发光。
他看向左手，没有任何异状，就只是只呈现肤色的普通手臂，也不像随时会发作。
“乔斯卡……”
他没看见哥哥。梦境与现实交杂，他觉得很不舒服。
乔斯卡果然是来履行那时候的约定。
就算安卓森病不再存在，自己也能独自过活。
尽管自己这么认为，乔斯卡又是怎么想的呢？
自从遭到左臂支配，他完全丧失意识，失去记忆。在束缚解开之后，他才清楚回想起刚才发生过的事情。
他主动出击，惨败后差点丧命。乔斯卡只要再一击就能杀死自己，左臂的意识也在同时消失。
在那之后，所有景象全是一场梦吗？乔斯卡倒地。双亲过世的那一夜。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景象。
自己也许死了。这里会是地狱吗？地狱还真是明亮。瓦德里亚制的长剑落在身边，却不见卡萝蕾娜的身影。
他的双眼慢慢习惯周围光线，看见了五根手指头，每一根都比自己的身体还要庞大，从指缝间还可望见云海。这时他才发现，除了自己身边，四周一片漆黑。夜深了，为什么只有这地方显得明亮呢？
他又发现有一头绿色霸龙在云海遨游。那是西疆霸龙，外型和亚修忒的父亲如出一辙。
“你该不会是亚修忒吧？”
霸龙飞高了一些，飞到伊尔弥身边。
“叽叽叽。”
它的身形是头英挺的霸龙，只是叫声还有些稚嫩。
它是亚修忒没错，那么卡萝蕾娜又在哪里呢？
他不经意抬头，一时说不出话。
拥有如镜般光泽的外骨骼，长颈与巨大的下颚。
十年前，曾经出现在梦中的龙之主就在眼前。
“不对……那不是梦。”
是现实。
他记起来了，残缺的记忆浮现脑海。
“卡萝蕾娜……”
他低声呼唤，对方没有回应。
不过就算她充耳不闻也没用，伊尔弥全记起来了。
过去，伊尔弥等人屠杀契诺希裴尔人时，在正要杀死最后一位少女的瞬间，银白光芒突然闪现。
（伊尔弥……你想起来了吗……？）
卡萝蕾娜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他没有透过耳朵，却能将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卡萝蕾娜，我……你的族人……”
（别在意，长辈们也许不会谅解你，可是我不介意，我知道你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别说蠢话了。
我才没那么高尚，我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害，忘记了不愉快的记忆，假装自己这辈子从没做过坏事，假装自己是个好人。卡萝蕾娜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他不允许自己将“一切都是师父的命令”当成藉口，就连不想惹师父讨厌的念头，到头来也都是为了自己。
（对不起……好不容易消除了痛苦的回忆……因为我封印了你的左手，又让你想起这些事情……）
龙之主发出少女的声音，语气中满怀歉意。
（那只左手是以我的细胞打造而成，由于龙之主有完成人类心愿的力量，你希望能遗忘的记忆也就藉由龙之主的细胞消除了……我也是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很多事情……不过，毕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他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理解这话是在向他道歉。
他吁了口气，明白应该和平常一样说些话安慰卡萝蕾娜，尽管自己才是那个想要表达忏悔的人。
“卡萝蕾娜，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要道歉，你自己不也说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吗？我也有同感。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假装不知道……我很感谢你让我全想了起来。”
不知道，也就无从后悔。
（真的吗？你不生气吗？）
“我怎么可能生气，何况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
（我就说不要紧了，况且我也是靠着欺骗大家度日，因为我根本不是人类……）
卡萝蕾娜解释起龙之主的谜样生态。
龙之主会寄生在其他生物的胎儿体内，模拟其外表，由其抚养长大，并在十四岁左右成年，离开养育的父母。龙之主拥有穿越空间的能力，可以选择停留在这世界，或是前往其他世界。
异世界，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
伊尔弥一直想弄清楚龙之主的真相，此时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
（伊尔弥，抓紧了。我要降落啰。）
卡萝蕾娜与亚修忒穿破云层，降落在森林。
那里是两人初次相遇的地方。
伊尔弥回到地面，长剑交到了他手中。
（可以帮我保管吗？）
“……你要走了吗？”
银龙点头。
（我这个样子没办法跟你走……）
没这回事，他本来想这么说。
不过，那是骗人的。
巨大如山的龙如何与人类共同生活？何况还有亚修忒也在。
它们本来就是住在不同地方的生物。
“我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啰。在加利熙罕等我，我一定会回去。）
“这样啊……”
伊尔弥也点了下头。
他难掩脸上寂寞的神情。两人相遇不过两个月，和吵闹的卡萝蕾娜共度的这段日子充满了许多回忆。
“我会等你回来的。”
（嗯！）
两头龙挥动羽翼，飞上天空。伊尔弥拚命伸长了手，它们却早已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
在它们的身影消失后，伊尔弥依然愣愣凝望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