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蕾特•波拿巴眼中。
《《万象乐园(水陆生态缸)》》这个新战场,和原本世界没有显著差别。
召唤出波蕾特的〈兽妖族〉以血缘为根,各式各样的兽类混杂而居,外观特徵与种族特性比其他种族更多元。
但那和她没有关系。
就算有魔法,就算长著尾巴或兽耳。
最终他们都是拥有理性和感情的『人』。
既然是『人』,要摆布、操纵就易如反掌——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增添的《伟能》【不可能不存在(绝对命令权)】也加深她的信念。
她不断如此随心所欲在幕后运筹帷幄,打过一场又一场《英雄战争》,以知名的《英雄》们为对手立下丰硕战果。
哪怕是传说中的《英雄》、哪怕是单纯硬碰硬绝对赢不了的对手。
只要不发生出乎我方预料的事情,她总有办法驾驭。
一切都如她所想、如她所望。
最终『拿破仑』将掌握异世界全土——
因为她至今抱持这种想法,所以这可以说是第一次出乎她预料之外。
「——〈解放者〉对〈兽妖族〉宣战——?」
听到身为召唤者暨联络员的〈兽妖族〉巫女困惑地告知这个讯息,波蕾特表面上完全面不改色地说:
「那是正式对我方下的战书吗?」
「是……透过《大誓约魔法》指名给伊多拉斯大人(〈兽妖族〉的《誓约者》)……在今天早上收到这样的内容。」
「今天早上……」
「伊多拉斯大人接到〈隶人族〉要求《英雄战争》,因此……那个……大为火光,差点当场答应……」
「是你帮忙阻止,来问我的意见,确认是否应该真的答应对吧?」
「是、是的……恕我失礼,现任《誓约者》伊多拉斯大人是典型的〔猫枫种(koshka)〕,有些感情用事、行事躁进,所以……」
「前任《誓约者》泰利希涅大人则是深谋远虑——说到这个,我记得泰利希涅大人是〔狐莲种(和你同种)〕?」
「啊——不,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看少女尴尬地解释,波蕾特在内心发笑。
具有狗、猫、狐、兔、羊之特徵的〔犬樱(perrito)〕〔猫枫〕〔狐莲(renard)〕〔兔兰(cuniculus)〕〔羊杏(schaf)〕五族。
虽然出身的世界相同,但祖先不同的五族在〈兽妖族〉各自领有独立领地,轮流担任〈兽妖族〉的代表。
当然五族之间存在著对立与好恶,像这种摩擦很常见。
即使在同一个国家,也会因为语言、种族、文化风俗差异而产生派系。
这种事不管在哪个世界似乎都一样。
只不过,正因为一样,波蕾特才容易施展。
「——别担心,我也是同样想法。伊多拉斯大人稍嫌鲁莽好战了。」
「就、就是说嘛……!」
没错——正因为如此才好利用。
考虑到冷静的人受感情左右的可能性较低,不如对感情用事的人火上加油,诱导这些人相比起来轻松又安全。
「拿破仑大人抱持相同想法真是太好了。」
松了一口气的她,摇摇尾巴表现好感。
侧眼看著好懂的少女,波蕾特思考难懂的敌人。
波蕾特单独闯入提斯泰尔之后还不到一天。
不是〈兽妖族(我方)〉,而是〈解放者(对方)〉要求《英雄战争》,事态十分匪夷所思。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呢?一个连魔法都不会的〈隶人族〉——而且还是外行人,我想不可能赢过我们才对。但对方却要求《英雄战争》……」
巫女少女抖动狐耳,露出打从心底无法理解的表情。
这是当然的吧。
虽然根据《英雄战争》的规定,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即使假设全世界的〈隶人族〉都起而响应,获得〈兽妖族〉一千倍以上的兵力,正面对决还是不会有胜算。
所以〈隶人族〉才会选择隶属其他种族。
连兵力都不可能超过〈兽妖族〉,连乌合之众都称不上的〈解放者〉,居然想要战斗,这可以说是自杀行为。
但是——
「恐怕是为了让我方这边的替身《誓约者》失效吧。」
「咦?」
「不用说也知道,本来的《誓约者》是蒂法莉西亚•可丽儿古林。只不过她只是宣言建国的人而已。也就是说,对外并没有威信,我方才能趁机安排替身——」
但如今〈解放者〉方挑起《英雄战争》,藉此对外建立实绩。
〈兽妖族〉透过《大誓约魔法》接到〈解放者〉的《誓约者》蒂法莉西亚•可丽儿古林要求《英雄战争》,因此不得不承认她具有相应的身分地位。
「一旦知道了,就再也不能用替身重新扶植《誓约者》。」
「原——原来如此。」
侧眼看著连连点头的巫女,波蕾特确认纸片记下的《英雄战争》内容。
「不过假《誓约者》原本就是为了逼对方接受我方的《英雄战争》所准备,现在对方为了回避假货反而主动挑起战争,反而本末倒置了。」
「的确……战力相差悬殊的情况并没有改变。」
「对。就这内容所见,不管打几次《英雄战争》都会是我方胜出。」
这次〈解放者〉提出的《英雄战争》胜利条件不是讨伐《英雄》,而是到达特定地点。
具体而言,就是『从《英雄战争》开始到日落以前,成功到达提斯泰尔城领主厅就是〈兽妖族〉获胜,防卫成功则是〈隶人族〉获胜』。
一般的『《英雄》讨伐战』对没有《伟能》的零次有压倒性的不利。当然,直到其中一方的兵全灭的『歼灭战』、或是互相争夺领土的『攻防战』更不列入考虑,因此可以推测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但是这种程度的条件实在不够看。」
〈解放者〉提出两项追加条件。
一是『禁止直接暴力行为』,恐怕是为了尽量减少〈兽妖族〉拥有肉体强化魔法体系的优势,但既然对手是本来肉体能力就与我方有显著差异的〈隶人族〉,这样几乎毫无影响。
甚至可以说,这样一来没有魔法的〈解放者〉就少了攻击手段。
「既然都要禁止,至少也禁止魔法吧。」
「那未免也太……」
「不过,对方或许就是认为,这么极端的条件我方不会接受。」
实际上,如果是现任〈兽妖族〉《誓约者》伊多拉斯,早就激愤得立刻决定了吧。
假如禁止魔法,至少会导致波蕾特有一个作战计画不能用。
到时候就会相当麻烦——但反过来说就表示对方没有掌握到这层情报。
「真要说起来是另一项条件,『战场指定从提斯泰尔到〈兽妖族〉联合国首都雷德拉』。这才是问题。」
「……?一般《英雄战争》也都会指定战场。」
「但是提斯泰尔攻城战,为什么战场有必要包含雷德拉呢?」
「啊……该、该不会是打算攻入这里——」
「正常会这么想吧。」
「嗄?」
「明明是提斯泰尔攻城战,雷德拉却被指定为战场。也就是对方有可能考虑奇袭雷德拉。既然有可能,就会像现在的你这样想,觉得必须拨出人手防备。这么一来攻城战的战力自然就会减少——问题来了,这次敌方的胜利条件是什么?」
「…………长时间的笼城战。」
「突破笼城需要的是数量。和他们的目的相符。」
看波蕾特流利地对答,少女睁大眼睛。
「真、真厉害……意思是这项条件是为了让焦点从攻城战转移吧。」
「就算对方有可能攻入这里,本来就没必要增加防守。如果是普通对手还另当别论,但要知道这次的对手是〈隶人族〉。」
「的、的确……」
「人在战斗时会害怕未知。也就是说,『不知道会碰到什么』的不安会发挥绝大效果,但是连对没必要的事情都怀抱恐惧就太愚蠢了。」
看著呆若木鸡地张大嘴巴的少女,波蕾特平静地微笑。
「你的嘴巴张开了喔?」
「——!失、失礼了。」
红著脸、害羞地遮住嘴的少女含糊不清地说:
「不、不过话说回来……对方的《英雄》虽然毫无《命运力》,却似乎很会耍小聪明。是因为没有《命运力》所以自以为是策士吗?」
当然他的头脑终究敌不过拿破仑大人就是了——
听到少女补上这句话,波蕾特笑了。
「那倒不见得。」
「……咦?」
「啊,不对。他是策士这部分没错。」
运用头脑和嘴巴、自如地扭转情势的类型。
所以,说错的是——「终究敌不过波蕾特」这部分。
即使是不在历史留下任何痕迹、在幕后操纵拿破仑•波拿巴这个人的波蕾特,也不得不警戒他这个人。
不对,或者是——
「拿破仑大人?」
「——不,没事。无论如何,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么……!」
「对,就答应吧。按照对方的条件。」
听到波蕾特这句话,巫女明显安心了。
恐怕她是解读成——因为常胜的《英雄》拿破仑同意,所以〈兽妖族〉这次战斗也会地轻松获胜吧。
波蕾特本人的预想则是相反。
《英雄》崩喰零次。
只要有他在,这次战斗一定会有变数吧。
至少波蕾特如此确信。
但那是那种不实际和他当面交谈就不会明白的确信。
所以无法和〈兽妖族〉的其他族人说明。
只能纯粹当成『愚蠢的〈隶人族〉的自暴自弃行动』处理。
率领掉以轻心的士兵,与无法捉摸的敌人对峙。
思考到这里,她忽然发觉。
——如果……
——如果这也在他的策略之中?
兴奋得颤抖的波蕾特,浮现了一旁的巫女为之瞠目的狂放笑容。
「……真的好期待呀。」
陶醉地低声说出由衷的心声。
◇◆◇
名为〈解放者〉的新国家发起的《英雄战争》。
宁静得吓人地开战。
天空展开魔法阵的同时——
发出咆哮的拿破仑军,一齐踏入提斯泰尔领内。
一般不会走平整道路,而是穿过没有敌人陷阱或埋伏的森林,但对手是〈隶人族〉。
就算遭到袭击,只要先下手为强就好。
悠悠地走最短路径的他们,不久渐渐发觉不对劲。
「奇怪?怎么毫无反应?」「根本感觉不到半个人在。」「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对方出什么招数都无所谓,只要还手反击就好——之前这么扬言的他们,根本没预料到会出现这种场景。
不知所措、犹豫、逐渐放慢脚步——
「不需要惊慌!」
他们转头倾听《英雄》的话语。
骑著马,从高出一截的位置俯视他们的『拿破仑』站到最前方,伸出左手铿锵有力地说:
「诸君是已经多次打败其他种族的勇者。连魔法都不会用的劣等种族有什么好在意的?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我们!前进、前进、前进!如此一来胜利就在眼前!」
「喔——喔喔喔!」「跟著《英雄》!」「击垮他们!」
伴随著格外响亮的战吼,加快速度冲过道路。
「——看样子顺利传达了呀。」
后方。
缓缓地尾随士兵的马车之中,听到勇猛士兵声音的波蕾特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对著虚空低语:
「这都是托你的福喔。」
宛如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得到了回应:
『——不、不敢当。』
这简直就像在身边呢喃的声音。
波蕾特知道,那是远在雷德拉城待机的巫女少女发出的声音。
『我只是直接转达拿破仑大人说的话而已……』
少女使用的共有魔法,能够让对象的语音拥有指向性、互相传达。
如果没有这个魔法,对替身下指示就会有点麻烦了吧。
「哎呀,别谦虚。托你的福是事实。」
『啊、是……但是,那个——』
「『为什么您这次特地与士兵同行呢?平常只会配合事先拟定的几个模式下达指示而已,不会同行上战场』——是这样吗?」
『——』
巫女被说中心思而倒抽一口气的反应,让波蕾特觉得莞尔。
她真的很好懂。
「很简单,因为这次和平常不一样。」
『咦……可是这次——』
「『对手是〈隶人族〉那种弱者,反而很轻松才对吧?』——不,这个情况跟强弱没有关系。在战场,抓住胜利荣光的,既不是强者也不是杰出者,而是相信自己的人。」
那是拿破仑•波拿巴,不对,是波蕾特波拿巴这个掌握过世界霸权的人的经验法则。
她按著胸口,堂堂正正地说:
「我比谁都更相信我自己。而我是这样想的:这场《英雄战争》,不应该跟平常一样,在雷德拉的房间一边喝茶,一边遥想著如我所愿进行的遥远战场,而是应该要亲自到场直接指示才对。」
再度陷入沉默,巫女显得比先前更加不知所措。
瞭若指掌地理解少女反应的波蕾特,尽可能平静地说:
「当然,我并不是只凭著这种感觉行动喔!而是更明确的——啊,好像正好开始了。」
从马车外传来和至今截然不同的喧哗骚动,让波蕾特眯起眼睛。
『开始了?』
「对。这样我在场就有意义了。」
波蕾特边说边示意停下马车,她来到车外,带著为了这一刻精挑细选的士兵,对著虚空说道:
「来,接下来有事要做。要请你们劳动一下了。」
◇◆◇
异状突兀地发生。
采取最短距离前进的拿破仑军,前方不停奔驰的士兵突然摀著眼、耳和鼻子,停下脚步。
有人泪流不止,有人鼻腔灼热刺痛,有人感受到彷佛头部遭到重击的压迫感而当场伏倒。
症状都不一样。
如果所有人都发生相同症状还有办法厘清原因。
但是他们像是因为各种不同原因而感到痛苦,让平安无事的士兵大为困惑。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痛苦起来……」「敌人在哪里!?」
「难道是——〈森灵族〉的魔法?」
〈森灵族〉擅长的是作用于知觉的〔认知魔法〕。
提斯泰尔本来是〈森灵族〉的领土,现在宣言独立的虽然是〔劣血种〕,但听说有一半〈森灵族〉王家血统。
〈森灵族〉表面宣称要除去碍眼的〔劣血种〕,背后却串通一气,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如果有魔法,也就能够解释在场看不见敌人的原因。
再深一层考虑,〈隶人族〉提出的条件不是『禁止魔法』或许就是这个用意——
「诸君冷静。」
一道说话声严肃凝重地响起。
在马上稳如泰山的『拿破仑』冷静地陈述。
「仔细看周围。认知魔法有效果范围。也就是说,使用者需要在附近——哪里看到〈森灵族〉了?」
确认过好几次的结果,别说是〈森灵族〉了,连人影都没有。
「既然如此,这个现象的答案就只有一个吧。意即——这是自然现象。更正确地说,是人为引发的自然现象。」
『——人为引发的自然现象?』
听到巫女少女不自觉地反问,波蕾特笑了。
「虽然听起来很矛盾,但是只有这个说法。从前方矗立的山吹下来的风,会沿著开辟浓密森林修筑的道路,从提斯泰尔飘向雷德拉对吧。也就是说——」
「从上风处提斯泰尔飘过来的毒,统统会直扑我们。」
『拿破仑』的话,引起〈兽妖族〉的士兵一阵哗然。
「毒、毒……?」「怎么可能……」「但是,那样眼前惨状就说得通了。」
「重点在于,毒性是『一般人不以为意的浓度』,以及『利用自然现象』。」
『一般人不以为意是指……』
「换句话说就是对感觉比其他种族敏锐的〈兽妖族〉——尤其是五感灵敏的特定人种会充分发挥效果。利用自然现象,则是因为若完全出自人手,可能会抵触『禁止暴力』的条件。」
不管是哪种军队,前锋都是称为斥候的兵种,主要任务是收集情报。
收集情报需要的是眼、耳、鼻——也就是说,〈兽妖族〉之中那类知觉灵敏的族种自然会走在前面。
只有他们出现症状,而且感受到的痛苦各不相同,就是因为他们敏锐的感官不同。
「虽然这招相当有一套,但是既然对手摧毁我们的眼耳鼻——」
「——大不了用脚就是了。」
听到『拿破仑』这句话,一名少女兵上前。
先前随侍在波蕾特身旁的她,看著一旁五感突出的斥候退后的同时,摇晃著特徵兔耳全速冲出去。
刻意冒著单独先行的风险,要脚力过人的〔兔兰种〕前进。
理由是——
「摧毁眼耳鼻之后会做的事,只有一件。也就是——」
最前方的兔耳少女脚下突然崩落。
「陷阱。」
突然其来的圈套。
脚下一空的她直接往巨大的落穴倒栽葱——并没有掉下去。
原来她事前就从波蕾特口中获知可能设置陷阱的详细资讯,在知道中陷阱的瞬间跳跃,千钧一发地脱离危机。
就这么继续前进的少女,接连触发陷阱并漂亮地避开。
『——真厉害。』
巫女少女感叹,波蕾特气定神闲地笑著说:
「陷阱只要触发过就无效了。所谓的『事先知道』,会是最强力的武器。而这强力武器只要用错地方还是会沦为无用之物。」
『……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波蕾特与拿破仑军同行的理由。
就是为了在现场紧密指示,确定运用方式。
「『事先知道』的道理,也同样适用于那个人。实际上,斥候兵的眼耳鼻的确如那个人的意被漂亮摧毁了。所以——」
既然互相瞭解,胜负的分水岭就在于运用方式。
「——看。只要摸清对手的底牌其实就没什么了。来,幼者已经开路了!勇者们,跟上去!!」
要『拿破仑』鼓舞士兵的同时,波蕾特适切而巧妙地派出接受过特殊训练的〔兔兰种〕、〔犬樱种〕、〔猫枫种〕、〔羊杏种〕,突破〈隶人族〉设下的重重陷阱。
看来『禁止直接暴力行为』这项条件,果然是为了使用陷阱。
如果是一个晚上就准备好这些陷阱,除了惊叹还是惊叹,但反过来说就只是这样而已。
「真的是只要摸清了就不算什么呀。」
正因为波蕾特这个人擅于操纵、支配他人,不派人对峙,只用陷阱应付她是不错的方法,却不是最佳手段。
最佳手段,是出乎她预料的人和她直接对峙。
所以——
「真希望赶快——赶快和你直接对决呀,零次阁下。」
在波蕾特低语的同时——
拿破仑军终于抵达了提斯泰尔城。
◇◆◇
城内静得出奇。
这里自然不可能像途中不配置半个人,可想而知〈隶人族〉的人都屏息躲藏著吧。
然而这股诡异的宁静,对突破众多陷阱、气势如虹的〈兽妖族〉而言并不构成问题。
正因为不当成问题,也有可能被对方有机可趁,但是——
「喔喔喔喔!」「来到这里就是我们赢定了!」「无视小喽啰,前进前进前进!」
现在〈兽妖族〉已经开门涌入城内,不管采取任何手段都太迟了。
看著他们势如破竹地开路进攻,波蕾特也缓缓地在城内迈步前进。
城内几乎没人留下来。
留下来的那些仍然穿著仆人服装的男男女女,都只是害怕地远远看著〈兽妖族〉的士兵前进而已,并没有采取任何妨碍行动。
因为禁止直接暴力,所以本来就无法靠武力改变情势,但〈兽妖族〉也一样无法行使暴力。若要阻止〈兽妖族〉,明明还有很多方法,例如筑人墙或搭拒马。
不知道是否就如同〈隶人族〉之名,已经习惯隶属其他种族,他们毫不反抗。
波蕾特冷冷地看著他们,在一天前才走过的路前进——终于到达那里。
「……哎呀呀。」
『领主厅』也不见真正期望的敌人身影。
只留下像是亲信的少数人,他们也同样毫不反抗,任其入侵。
就这样。
胜者:〈兽妖族〉拿破仑•波拿巴
「「喔喔喔喔!」」
胜利条件确实达成,在士兵胜利的欢呼声中。
在她心中盘旋的不是达成感,而是失落感。
「——只有这种程度吗?」
的确。
波蕾特自己也不是没想过这招。
提斯泰尔本来是〈兽妖族〉从〈森灵族〉抢到的领土。
即使以非法占据的方式侵占,但显而易见地,对方迟早会溃败。
所以他们在这里采取的行动就只有〈解放者〉之国的建国宣言而已。
只要宣言了,就等于全世界都有〈解放者〉——〈隶人族〉存在。只要能够集合人数的百分之几,就足以形成抵抗势力。
如今目的达成,就不需要执著于提斯泰尔这块领地。
也就是说,他们做的是——
「争取逃走时间。」
〈解放者〉的《英雄》与《誓约者》。
这里的人刻意留下来,就是为了让他们有时间逃走吧。
虽然这个计策平心而论是不差,但是——
「……很无趣呀。」
坦白说是扫兴。
是波蕾特太高估对方了吗?
本来以为他会引发更精彩、连她作梦都想像不到的事态的。
就在她冒出这个想法时。
『——拿破仑大人!!』
唐突的说话声。
惊慌失措的巫女少女告知的,正是连作梦都想像不到的事情。
『就、就在刚才——〈兽妖族〉向〈解放者〉屈服了!!』
◇◆◇
遇到发自内心觉得荒谬的情况时,人会停止思考。
所以,即使波蕾特事先预料到可能会发生发自内心觉得荒谬的情况也一样。
「…………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
她光是这么低语就已经尽了全力。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困难喔。』
突然听见的那个说话声,并不是熟悉的巫女少女的声音。
洒脱的口气。
而且是唯一能造成这种状况的人。
「崩喰零次……!」
〈解放者〉的《英雄》。
波蕾特一边低语,一边迅速思考著源源不断的疑问。
在这个世界,种族之间的纷争一律由《英雄战争》解决。
和个人之间的契约不一样,和种族全体缔结契约没有其他手段。
所以要让〈兽妖族〉向〈解放者〉屈服,就必须透过《英雄战争》才行。
而《英雄战争》开战一定会在上空告知。
就波蕾特确认的结果,没有发出告知的迹象。
尽管如此,巫女少女却说〈兽妖族〉向〈解放者〉屈服了。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喂喂喂,《英雄战争》并不是军队与军队、种族与种族之争吧。』
……《英雄战争》并不是军队与军队、种族与种族之争?
零次提供的辞汇,就像拼图般在波蕾特脑中逐一拼凑。
打《英雄战争》的不是军队,也不是种族这种多数概念。
打《英雄战争》的是——『个人』。
这么理解的瞬间。
波蕾特睁大眼睛。
「——难道。」
『并没有规定不可以在《英雄战争》途中直接和《誓约者》【较量】吧?』
零次闯入〈兽妖族〉的王位厅,和伊多拉斯直接【较量】了?
要伊多拉斯赌上〈兽妖族〉《誓约者》的权限。
「那笨蛋……!」
波蕾特不禁脱口而出,零次闻言笑了。
『那句话也讲给你们家《誓约者》听如何?』
〈兽妖族〉无论是力量或数量都凌驾于〈解放者〉之上。
所以当初〈兽妖族〉只要将〈解放者〉卷入《英雄战争》就够了。
就这层意义而言,彻底侮蔑〈解放者〉;无论如何威胁都不动摇、不理解;无论如何都想毁掉〈解放者〉的伊多拉斯,其实是最合适的《誓约者》,但是——
『哎呀,我说,如果我输了,这条命就任你处置,所以如果你输了就给我〈兽妖族〉《誓约者》的权限吧?结果他也不听详细内容就答应【较量】,真是帮了我大忙啊——』
听到零次打趣地这么说,波蕾特低声质问:
「……是你诱导他这么回答的吧?」
『天知道?——不过,会认为接到〈解放者〉要求《英雄战争》这件事本身就是耻辱的人,如果遇到〈解放者〉《英雄》当面要求【较量】——当然会答应吧。』
波蕾特咬住嘴唇。
《誓约者》拥有的权限——《英雄战争》开战权。
那份权限被敌人夺走,就表示今后不管条件再怎么不利的《英雄战争》,〈兽妖族〉都再也无法拒绝。
举个极端的例子,就算是「禁止魔法,我方一人,对方一千人」这种绝对打不赢的条件,也只能接受。
也就是说——零次无视眼前的《英雄战争》,让拥有《英雄战争》开战权的《誓约者》屈服,如此一来,即使输了这场《英雄战争》,却也掌握了往后和〈兽妖族〉的《英雄战争》。
「……你还、真有两下子呀。」
波蕾特刻意闲置伊多拉斯这个鲁莽好战的名君。
她配置的这个角色,被漂亮地反过来利用了。
而且手段出乎预料,将「《英雄战争》是种族之间的战斗,是种族全体的意见」这种常识一脚踢开,将目标瞄准拥有《英雄战争》开战权的《誓约者》。
但,尽管如此还是有疑问未解。
「……能不能告诉我当作参考呢。你是怎么侵入那里的?」
直接侵入雷德拉。
疑问在于侵入手段。
波蕾特不再费心机,直接发问。得到的回应是:
『人发现被藏起来反而会想找出来。』
「……嗄?」
『那是所谓的"卡里古拉效应或史翠珊效应。被掩盖反而会在意。所以——真正想隐藏的东西就要光明正大地公开。』(编注:两者皆指适得其反。前者为极尽暴虐的君主最终遭到反噬;后者是试图动用媒体掩盖消息,最终消息反而透过媒体广为人知。)
「你在说什么——」
『快想起来吧。蒂法宣言的不是〈隶人族〉之国,而是〈解放者〉之国喔?』
那句话。
让波蕾特这才发觉,直到这一刻自己都无意识地排除那个可能性。
『我是怎么入侵的?』
如果,完全不会使用魔法的〈隶人族〉这个前提不成立。
照理说被禁止魔法的她,其实拥有魔法以外的移动手段——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在影子之中移动喔。』
〈幻魔族〉少女克兰蕾优•希弥希卡。
波蕾特当然早就知道她在零次身边。
充满谜团的〈幻魔族〉。
辗转听到的说法是,那名少女屈服于毫无《命运力》的《英雄》,被迫缔结主从契约,所有能力遭到限制。
拥有强力魔法的〈幻魔族〉输给连《伟能》都没有的《英雄》。
这个事实虽然是促使波蕾特对零次这个《英雄》感兴趣的契机,但当时她对蕾优所有能力都遭到限制这点完全不抱疑问。
这是因为她认为,除非限制能力,不然单足以只身和《英雄》匹敌的〈幻魔族〉不会缔结主从契约服从其他种族的《英雄》。
事实上,波蕾特侵入时,蕾优也看似完全无法使用能力。
但如果那不是无法使用,而是不使用;如果是她本人不能使用,但她的持有物并不在此限。
就是为了不让人想到这些可能性,零次刻意让她出现在人前。
正因为是秘密王牌,所以才光明正大地公开,以免看起来像秘密王牌。
「全部……全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就在波蕾特攻略空城提斯泰尔时,他轻易侵入雷德拉,让〈兽妖族〉的《誓约者》——让〈兽妖族〉吃了败仗。
……回避战斗?
逃走?误会可大了。
他从一开始。
目标就只有颠覆一切的绝对胜利。
『我没说过吗?胜负从开始前就已经确定结果了。』
一阵战栗。
背脊感觉到近乎颤抖的快乐。
波蕾特无法克制嘴角展露笑意。
「你真的……你真的是——棒极了……!」
一切都超越我方的预想。不负期待。
这件事,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喜悦、快乐——热血沸腾。
『那真是谢啦。但是,你并没有因为这种程度就满足吧?』
充满挑衅的口气。
确信她绝对会点头同意的话语。
「对——因为还没有定出胜负。」
〈兽妖族〉赢了《英雄战争》,因此〈解放者〉失去领地。
相反地,〈兽妖族〉《誓约者》输了【较量】,因此〈兽妖族〉被〈解放者〉夺走行使《英雄战争》的权利。
只要将行使《英雄战争》的权利出卖给其他种族,将会从根本动摇〈兽妖族〉。
也就是说——双方都有致命损失,却也都缺少关键的一击。
所以。
『所以,要不要重新【较量】?』
〈兽妖族〉和〈解放者〉——波蕾特与零次,赌上双方夺得的领地和权利,由赢家通吃(All or Nothing)的最后【较量】。
「……也就是绝对无法退让的一战吧。」
那样的邀约,对她而言简直求之不得。
打从心底沸腾涌上的强烈感情,让波蕾特的嘴唇扭曲成新月的形状。
「所以,具体要用什么方法进行?既然不是采取《英雄战争》的形式,就表示不考虑大规模战斗吧?不,不管怎样,还是请你先来这边——」
『啊——等一下,你好像误会了。』
零次态度迥然一变,漫不经心地打断波蕾特的话——
『要战斗的人不是我喔?』
接著他直截了当地这么说。
「——咦?」
『应该说,你的敌人什么时候变成我了?』
他这么说完的同时——
出现在波蕾特眼前的是——
『我从一开始就没和任何人战斗。〈兽妖族〉《英雄》的对手——是那家伙吧。』
美丽的金发。粗大的项圈。长长的耳朵。
「——蒂法莉西亚•可丽儿古林。」
听到波蕾特的低语,〈解放者〉的《誓约者》笔直面向她。
她的脸上写满紧张与决意。
波蕾特凝视著表情过于易懂的少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波蕾特•波拿巴不禁发出没有感情的笑声,对远处的他说:
「我的对手是她?你还是一样爱开玩笑呀。」
『哪有?我并不像你讲的那样爱开玩笑喔!』
「…………那么,你是认真地要我和她战斗,赌上〈兽妖族〉与〈隶人族〉的命运进行【较量】吗?」
『并不强制喔。如果你愿意不战而败,就正如我方所愿了。』
「……你可知道自己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当《英雄》的理由?」
『当然是为了过极致的尼特族生活吧!』
「………………啊?」
眼见波蕾特完全不能理解地瞠圆眼睛——
「那个……」
蒂法莉西亚不知为何充满歉意地插嘴。
「不好意思……我想你最好不要把那个人的话太当真。」
『喂,你是站在哪边的,蒂法。』
「就说了请不要叫我蒂法!」
眼看少女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
「【可以请你们不要让我太烦躁吗】?」
波蕾特的额头浮现刻印。
少女就硬生生地僵住了。
面对【不可能不存在(Impossible n'est pas francais)】这个《伟能》,少女的身体几乎冻结——
『恕难从命喔——』
听到他维持一派轻松的口气接著这么说,少女马上浮现安心的表情,身体也放松了。
——看样子她似乎做好了某种程度的应对。
波蕾特的《伟能》,能够靠著压倒性的《命运力》呼风唤雨。
要抵挡这种没有道理可言、直接影响心灵的力量,需要有所凭依的安心感。
《英雄》零次就是利用自己的存在,当作找到安心感的关键吧。有他就不需要担心——换句话说就是一种暗示。
虽然不简单,却也没那么困难。因为人害怕未知,却能够克服已知。
「……做了最起码的准备,是吧?」
『当然。』
但就算这么说,蒂法莉西亚这个敌人跟零次比起来差了不只一截吧。
终究无法期待令人热血澎湃的尔虞我诈。
波蕾特对此感到失望,不自觉地发出叹息。
『你遗漏一个关键。』
零次显得非常愉快地这么说。
『因此,你绝对赢不了这家伙。』
廉价的挑衅。
虽然这么想。
「——你就是坚持不战斗。」
『没错没错,你终于理解我了吗?』
「是呀——十二万分。」
她带著浅笑说话。
矛头不是指向零次——而是蒂法莉西亚。
既然所有事都思考、思考、再思考过了。
再来就剩前进、碾压、征服而已。
「好,我就接受【较量】。」
◇◆◇
面对波蕾特•波拿巴令人发寒的浅笑。
「——」
宛如从骨子里颤抖的感觉袭卷蒂法莉西亚。
波蕾特拥有的《命运力》和其发出的压力,让这个世界的人都不得不敬畏。
然后,更强烈的是——
『不错喔,我欣赏你这么乾脆。』
巧言煽惑、再煽惑。
结果所有事情都一如零次所料地发展,蒂法莉西亚发自内心感到惊讶。
她愈来愈觉得,包含自己在内,所有事物都在他的掌控中。
可是却没有他被驱使的感觉。
只是凭著自己的意志行动,结果却一切如他所愿。
所以,说真的,简而言之。
——他是狡猾的人。
彷佛看穿蒂法莉西亚的想法般。
『那么再来就请你们自便。』
最后零次这么告知两人,接著就听不见声音了。
接下来需要完全凭自己的意志行动。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蒂法莉西亚的双肩彷佛变得无比沉重,她紧张地闭上眼睛。
她想起这一个月。
召唤零次这个《英雄》,被耍弄、耍弄、再耍弄的每一天。
在光想起来都不由得忧郁的记忆之中。
她特意回想自己向零次持续挑战、持续败北的【较量】。
他这一个月是怎么让自己接连败北的——
「差不多可以了吧?」
听到波蕾特的呼唤,蒂法莉西亚睁开了眼睛。
「那么,我想决定具体的【较量】方法——」
「在那之前。」
身为〈解放者〉《誓约者》的她,打断了〈兽妖族〉《英雄》的话。
「请容我重新宣言。」
蒂法莉西亚投以充满决心的眼神,波蕾特平静应对:
「——可以,请。」
充满余裕的言语、动作、表情。
〔劣血种〕少女对不管到哪都是一流的《英雄》说:
「〈解放者〉的《誓约者》蒂法莉西亚•可丽儿古林,要和〈兽妖族〉的《英雄》波蕾特•波拿巴【较量】。【较量】方法是——」
「……!」
趁虚而入的先制攻击。
佯装成普通宣言,实为宣告较量方法。
按照事前讨论的计画,伸出右手的蒂法莉西亚,将握拳的手朝上张开。
「只有一次机会的掷硬币。」
蒂法莉西亚向波蕾特展示放在手心的异世界银币。
◇◆◇
「较量方法是只有一次机会的掷硬币……?」
未免太单纯也过于简单的方法。
「你要用这么单纯的方法赌上国家、种族的命运吗?」
波蕾特有些惊异地低语,蒂法莉西亚以还有些僵硬的动作点头肯定。
「我想你的疑问非常合理。但是,要在这个没有任何道具的地方,不靠『直接暴力行为』迅速了结,方法非常有限。」
『禁止直接暴力行为』是适用于《英雄战争》的规则。
意思是这次【较量】也沿用这个条件吧。
「就算方法有限,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了吧?为什么是掷硬币呢?」
「因为没有平手,也很难动手脚。」
即问即答。
也就是说,这是事先准备好的答案。
「的确还有其他较量方法。但是,要既单纯又简单、不需要商定详细规则、也没有动手脚的余地、还要胜负分明,我想这样的方法非常有限。」
那的确言之有理。
像波蕾特和零次用『猜猜我是谁』那种突发的问答较量,虽然也能分出胜负,但必须加上正解条件等详细附注。
就这点而言,『掷硬币猜向上的是正面还是反面』就能确实分出胜负了。
「而且——区区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就关系到种族的胜败。不觉得从这种荒诞不经中可以感觉到意义吗?」
看蒂法莉西亚生硬地扬起嘴角微笑——波蕾特笑了:
「很遗憾——那只是你的个人喜好。」
意义根本不重要。
不如说毫无意义更好。
所以波蕾特并不全然赞同她的说法。
只不过——用区区一枚硬币的正反面,赌上自己甚至种族命运的疯狂——她实在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却提出如此荒唐的方法。
这个事实,要说不吸引她,那是骗人的。
因为从中可以明白地看见零次若隐若现的影子。
「——好,我就接受这场较量。」
波蕾特一口答应。
「……那么,将这枚硬币——」
蒂法莉西亚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彷佛理所当然般正准备亲自掷硬币——
「【请等一下】。」
出声打断。
仅仅一瞬间——蒂法莉西亚停住了动作,波蕾特趁机从她手上拿起硬币。
「你、你做什么——」
看著如同自己预料变得惊慌的蒂法莉西亚,波蕾特眯起眼睛:
「哎呀,较量方法是只有一次机会的掷硬币吧?就算是我掷你猜也无妨不是吗?」
波蕾特停顿一下,刻意勾起唇角。
「还是这样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她的话语充满确信。
波蕾特的口气,让蒂法莉西亚难堪地陷入沉默。
看到这样好懂的反应,波蕾特不自觉联想到狐耳巫女少女。
虽然才刚建国,好歹是要成为一国《誓约者》的少女,竟然和区区巫女同等级。
稍微感到失望的波蕾特一点也没表现出内心的想法。
「那么,就这么决定啰。」
一确认小魔法阵展开,就趁蒂法莉西亚接口以前弹起硬币。
「啊——」
硬币以快得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旋转,转瞬在空中被接住。
波蕾特维持握拳的姿势将手伸向蒂法莉西亚,发问。
「那么,朝上面那面是正面还是反面——可以请你猜吗?」
波蕾特的一连串动作没有不自然之处。
极其理所当然的掷硬币。单纯明快的赌运气。
本来掷硬币就无从附加详细条件。
就只是弹起硬币,在空中接住,问朝上那面是正面或反面而已。
所以,就像蒂法莉西亚也说过的,没有动手脚的余地——这种误解。
不,正常情况下无法动手脚。
实际上,波蕾特如果在原本世界也完全无法动手脚吧。
没错,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没以『拿破仑•波拿巴』的身分受到召唤,获得《伟能》这种超常力量的话。
蒂法莉西亚•可丽儿古林,或者是崩喰零次,或许是看波蕾特的《伟能》对蒂法莉西亚无效就因此安心了。
所以才会连想都没想过那个可能性。
波蕾特的《伟能》【不可能不存在(Impossible n'est pas francais)】。
那个绝对命令权对波蕾特自己也有效。
它能够解除波蕾特•波拿巴肉体的枷锁,正确地看清在空中高速旋转的硬币,像这样化不可能为可能……
——真正想隐藏的事情就要光明正大地公开?
怎么可能。
秘密王牌就是要隐藏到最后——
运用提高后的惊异动态视力,波蕾特知道手中硬币的状态是『正面朝上』。
知道硬币状态,就让原本单纯赌运气的掷硬币多了动手脚的余地。
因为掷硬币并没有规定张开手掌的方式。
前提是掷硬币的人也不知道手中硬币的状态,照理说没必要讲究这点。
波蕾特当然没义务非直接张开伸出的手掌不可,如果蒂法莉西亚猜『反面』,就将右手盖到左手背上掀开;如果猜『正面』,就以直接张开会掉下去为由,将右手翻过来张开就好了。
也就是说,只要正确瞭解手中硬币的状态,就会变成被选择的一方有明确主导权的『魔术师的选择』。
——胜负从开始前就确定结果了。
(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错。)
把隐藏秘密王牌带入眼下局势时,波蕾特的胜利就已经不可动摇。
是的——从开始前就分出胜负了。
没发觉这点的可怜少女皱著眉。
思考、再思考。
彻底思考的结果——
「……是『正面』。」
她下了决断。
瞬间,波蕾特在内心叹气。
……这样就结束了。就此结束。
老实说,真想看看零次传授她的战略。
但是看她本人这副德性,显然不足以回应期待的战略吧。
真是太遗憾了——这么想的同时……
——你遗漏了一个关键。
正要翻过右手时……
——因此,你绝对赢不了这家伙。
…………………………是零次的话语。
她在脑中反刍宛如诅咒的声音。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疑问,从波蕾特的心底深处响起。
让她藉由《伟能》变得敏锐的感觉,变得更加清晰。
蒂法莉西亚的表情冷不防映入眼帘。
她那张原本看起来只像是提心吊胆的脸,仅仅一瞬间便彷佛摆脱紧张般放松了。
她的脸上绽放笑意。
看到这一幕——瞬间……
名为真相的清凉泉水滋润了波蕾特本来宛如乾土的头脑。
重新思考。
不,不必思考也知道,这个状况异常至极。
用掷硬币决定种族的命运,这种令人怀疑精神有问题的较量。
波蕾特当然不认为对方认真要赌百分之五十这种只有一半的可能性,而将一切托付给蒂法莉西亚的举动,更是用异想天开一词形容也不为过。
不。
不可能是这样。
至少波蕾特所知道的零次并非这种赌徒。
既然如此。
其中绝对有必胜之计。
就像波蕾特自己用计一样。
他应该也会采取一样的计策才对。
…………一样的?
崩喰零次和波蕾特一样,这不就表示——
连波蕾特会设下『魔术师的选择』都猜到了吗?
……波蕾特的《伟能》对波蕾特自己也有效,这是用逻辑推理就足以推断出来的事情。
如果,他正确看穿波蕾特的《伟能》。
并且早就设下了能赢的计谋。
在她确信胜利的瞬间就已经发动计谋的话——
——你遗漏了一个关键。
遗漏。关键。
——因此,你绝对赢不了这家伙。
这家伙。蒂法莉西亚。
波蕾特看著站在眼前的少女。
为什么不是由零次出马,而是她站在这里?
距离或时间的问题总有办法克服。
既然是攸关种族命运的较量,会亲自出马以期确实掌握状况是理所当然的吧。
尽管如此,他却要蒂法莉西亚代理。
更用「从一开始战斗的就是蒂法莉西亚」这种理直气壮的说词。
其中必有理由。
也就是说,有不能是零次,非蒂法莉西亚不可的理由。
她有,零次没有的东西。
零次办不到,而她这个〔劣血种〕办得到的事情。
…………………………………………〔劣血种〕?
瞬间,波蕾特•波拿巴遭受宛如雷劈的冲击,踉跄了几步。
她懂了。
波蕾特的确遗漏的关键。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波蕾特突然笑了出来,蒂法莉西亚依然毫无反应。
奇妙地贯彻面无表情的姿态。
彷佛至今的惊慌失措都是演戏一样。
不,并不是彷佛都在演戏。
事实上就是演戏。
「呵、呵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瞭解一切的〈兽妖族〉《英雄》,看著站在眼前的这一名策士——演员,她从两个层面对她改观?
「你的演技很逼真呀——蒂法莉西亚•可丽儿古林。」
然后她笑了。
笑自己先前浑然不知地被逼到濒临落败。
以及——庆幸自己发觉这点,确信自己将得到起死回生的胜利。
「我一直在思考你们会设什么计谋,但是在我思考这种事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一定是因为对蒂法莉西亚•可丽儿古林太过失望的关系吧。
波蕾特之前都认定:就算是零次也无法让无力的她做任何事。
——一旦发觉,就会觉得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思考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一刻都没发觉,发现对方就是这么设计自己的。
刻意隐藏起来的〈幻魔族〉少女(克兰蕾优•希弥希卡)。
最重要的是〈解放者〉——〈隶人族〉的《誓约者》这个词。
〈隶人族〉之国。
〈隶人族〉抗争——
但是——
「你本人有〈森灵族〉的血统对吧。」
〈隶人族〉的《誓约者》是有〈森灵族〉王族血统的〔劣血种〕。
「——!」
发现蒂法莉西亚可能是不自觉地想动手遮住她的长耳,波蕾特提出关键事实。
「〈森灵族〉擅长的魔法是什么呢?」
答案不必听也知道。
主要生活在森林地带,个性排外的他们,为了扰乱外来者所用的就是〔改变认知魔法〕,除非意识到自己中了魔法,否则会浑然不觉地受骗。
看蒂法莉西亚绷紧了表情,波蕾特确信这次胜利终将属于自己。
「例如,如果事先使用了让人将硬币正面误认为反面、反面误认为正面的魔法——我偷偷掌握的硬币正反面状态就会反过来了是吗?」
然后,只要在波蕾特张开手以后解除魔法,手中的硬币将会漂亮地翻面。
看穿波蕾特会在掷硬币时动手脚而动的手脚。
这样思考就能说明所有事情了。
「尽管掌握了伊多拉斯大人(〈兽妖族〉的《誓约者》)的个性,却没有将『禁止使用魔法』列为《英雄战争》的条件,对于这点我一直感到疑惑,原来用意就在这里呀。」
提斯泰尔攻城战不『禁止使用魔法』,既不是因为认为〈兽妖族〉的魔法不是威胁,也不是因为没掌握到伊多拉斯的个性。
单纯是因为自己也有使用魔法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零次在发动那场《英雄战争》的阶段,就已经考虑到眼前局势了——
「设想真是周到得吓人呀。」
对于这点只能诚心佩服了。
这名《英雄》零次,毫无疑问是至今交手过的对手之中最难缠的。
但是——尽管如此,赢的人还是理解、警戒、承认他是强敌的波蕾特。
「这样就结束了!」
波蕾特这么高声宣言。
将右手盖在左手背再掀开——
「——————咦?」
她看到硬币展露的是『正面』而说不出话。
翻面。再翻回来。
她怀疑自己可能中了〔认知魔法〕。再次集中精神。
即使盯著看了再久、即使摸了再多遍。
结果都没变。
『正面』。『正面』。
『正面』——
「我说过了吧。」
冷不防传来的说话声,意外地接近。
波蕾特抬起头,认出站在蒂法莉西亚身后的零次与克兰蕾优•希弥希卡。
「你遗漏一个关键,因此你绝对赢不了这家伙。」
「……有〈森灵族〉的血统——」
「不是喔。」
零次断然否定,换蒂法莉西亚显得有些歉疚地说:
「我……不会使用〈森灵族〉的魔法。」
「咦——」
不会使用魔法?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英雄战争》不列入『禁止魔法』的条件,是为了让人以为蒂法莉西亚会用魔法。
结果,是为了让波蕾特在掷硬币时开出蒂法莉西亚指定的『正面』——?
「怎么可能,当我是笨蛋吗……!」
看波蕾特当场愣住,零次浅笑说:
「把人当笨蛋的是你吧?你只顾著看我这个《英雄》,却不看这家伙。虽然看到了,却没放在眼里。被〈森灵族〉背叛的〔劣血种〕、被拱出来当〈隶人族〉的解放者——你对她只有这种程度的认知吧?」
……没错。
之前单独侵入提斯泰尔城,也完全是为了瞭解零次这个《英雄》,蒂法莉西亚及其他人只被当成附带品。
「真不巧,这家伙——蒂法莉西亚•可丽儿古林并不是普通的不幸〔劣血种〕,而是即使背负著关于出身的偏见与不会使用魔法(〔劣血种〕的缺陷)的不利条件,还是能够积极向前看、意志坚强得离谱的稀有存在喔。」
闻言惊讶地倒抽一口气的,是蒂法莉西亚。
但零次不理会她的反应,依然正眼看著波蕾特。
「头衔有什么意义?你尽管身为女性、身为妹妹,明明立场是被人利用,却反过来利用台面上的人;如今却被假行动迷惑、认定对方是弱者、看不清本质,这样似乎不像你喔?」
「————」
说得没错。
为什么会忘了那件事呢?
是因为当初不是以波蕾特•波拿巴,而是以英雄拿破仑•波拿巴的身分被召唤到异世界,所以不自觉地骄矜自傲了吗?
然后……
最重要的是——
这件事被零次看穿这点。
那才是最大的败因。
「……从一开始,一切就都符合你的心意对吧。」
「果然会这样想吗?」
「咦?」
他态度丕变,洒脱地说:
「其实有满多都是即兴发挥的耶——不过我想蒂法或蕾优都懂。」
「咦……咦!?你当初说『总之情况不妙时,只要装成「一切都按照零次所说发展」的感觉就行了』是——」
「哎呀,结果比当初设想的还顺利啊。」
「原、原来是随便讲讲吗!」
「是随口便中啦。」
「枉——枉费我差点改变对你的看法……!」
「咦?什么?」
「——没事!」
「不过主人还是很厉害。真的太厉害了……厉害到想杀掉你。」
「等等、等等。蕾优刚刚是不是说了非常耸动的话?」
「……?价值观的差异?」
「别以为能以那种话蒙混过去!」
严肃的气氛迥然变得温和。
恐怕是刻意这么做的吧。
考虑到今后。
所有行动都经过彻底计算。
至少他让人这么觉得,而且事实上,最后结果也符合他的心意。
「真是的——比不上你啊。」
让波蕾特宛如豁然开朗般明朗地笑了。
零次他们有些惊讶地盯著她看。
尤其是零次,他的表情像是在说『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吗』,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愉快。
波蕾特爽快地说出那句话。
「是我——输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