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光的种族——〈幻魔族〉。
其国家建于地底深处是理所当然,在尤其害怕阳光的种族之中,克兰蕾优•希弥希卡却不怎么引以为苦。
这是因为她只要有《魔神器》『傍身之暗』就能减去大部分光线,假使照到光,只会多少觉得疼痛而已。
她不懂其他人所说的『令人厌恶』这种感觉。
排斥疼痛的理由、远离烦扰的理由、不安适这个词的意义。
她都不懂。
这种不懂,或许就是蕾优的『开端』。
『不懂的事只要学著瞭解就好。』
为了瞭解所谓的『令人厌恶』,就使人陷入一般认为『令人厌恶』的状况实验观察,或是亲自陷入那个状况磨练感觉。
像这样即使不懂,还是锲而不舍地持续行动,其结果就是——
「蕾优?」
冷不防有人从近处凑近看著蕾优的脸,蕾优无意识地——不对,是她身上的《魔神器》『傍身之暗』敏锐地反应。
黑布的一角变化为宛如刀刃的形状,想要贯穿那人的脸——被挡在脸前的小手一把捏烂。
照理说应该变成超硬利器的『魔神器』,在少女手中却有如柔软的布。
她是〈幻魔族〉的《英雄》浮士德——其《伟能》梅菲斯托费勒斯。
打扮成歌德萝莉风格,配上小得荒唐的翅膀,偶尔会拍动翅膀的她张开手心,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面带笑容。
「你刚才出神了喔~?」
「…………没那回事。」
蕾优简洁回答,梅菲斯托费勒斯加深笑意。
「那就好~这幅光景难得一见,不看就太可惜了~」
她说话的同时轻轻地指著前方。
在那里的是——毁灭的光景。
凡是建筑物无不崩塌,无一能残留原貌。
遍布眼前的是对立的势力、怀抱憎恨的个人,在《大誓约魔法》下基于合意进行的对决。
来到这个世界以前,以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四大贵族不厌其烦地持续斗争。那就是其漫长斗争的结果。
「噗呵呵呵呵!真是愉快呀~真是滑稽呀~真是迷人呀♪所谓的人,真的是,彻底地——想•法•肤•浅♡」
梅菲斯托费勒斯快乐地愉悦地无趣地(享受地)笑著。
蕾优望著她的容颜,情绪无一丝波澜。
〔高贵四血姬〕是〈幻魔族〉四大贵族的顶点兼象徵。
既然身为〔四血姬〕之一,她或许应该忧心这个事态。
拱蕾优出来,曾经一时支配〈幻魔族〉的吸血鬼一族也受到这场崩坏波及。
而且,召唤了引发这一切的《英雄》的人,就是蕾优。
明明应该要感觉到自己有一点责任。
(我却毫无感觉。)
〔四血姬〕之中定位尤其异端的《欠月的零姬(Zero)》克兰蕾优•希弥希卡发觉自己的内在一片空白,心想「又是这样吗」。
「自己和周围的人不一样」的直觉。
「本来应该会那样」的预想。
认清「即使瞭解,自己依然无法变成那样」的事实。
已经习惯的感觉,让她一如往常地思念并非如此的那个人。
(主人……)
崩喰零次。
那是蕾优心目中无可取代,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给她一切的人。
他对蕾优,或者说是浮士德——梅菲斯托费勒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何感觉、有何想法、有何应对呢?
只有思考那件事的时候,蕾优的内心深处会情不自禁地被驱使。
「——我看你好像很高兴呀~蕾优。」
梅菲斯托费勒斯随口这么说。
她脸上浮现彷佛明白一切的达观表情。
「心愿实现了吗?」
面对那个简洁的问题,蕾优只是沉默地低著头。
而她似乎只要看到那个反应就足够了。
「——唉,我想也是~不不不,可不能因为这种程度就满足了~你明明都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个淘气的恶魔有时话中会夹杂著令人费解又耐人寻味的话语。
蕾优直率地发问,她宛如舒一口气般发出呵呵的笑声。
「……对于不瞭解的事情,想要瞭解的行动;得到的答案和期望不同之时的绝望。」
彷佛自我警惕,又或者只是陈述已经发生的事实。
低语的她已经不再看著蕾优。
「『知』这个行为,极其可贵——又残酷。」
空洞的眼眸彷佛看见她自身的过去——
「……那是——」
「开玩笑的。」
那双眼眸冷不防地将焦点集中到蕾优身上。
「并没有深刻涵义喔~?这是『文字创作者』的坏习惯~」
梅菲斯托费勒斯一边这么说,一边当场转起圈圈。
「不必担心我,蕾优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她说完后就眯起眼睛。
「所以——差不多该举行『大家吓一跳复活祭』了~可以吗~?」
看她带著邪恶的笑意,彷佛早就知道答案般怀著确信这么问道——
蕾优有那么一瞬间,想起担任最弱国家《誓约者》的金发少女,于是她缓缓开口——
◆◇◆◇◆
「竟有此事!?」
零次要求亚瑟一同沐浴——从仆人那里耳闻这项消息,雷利斯瞬间陷入激动状态。
(那个劣等《英雄》在想什么……!)
本来就看不惯他欠缺阶下囚的自觉了,没想到竟然张狂至此。
哪有俘虏敢要求和敌方的要人——而且还是《英雄》一起沐浴的?
不知天高地厚也该有个限度。
而且,最重要的是——亚瑟是女人。
倘若其他种族知道这个秘密,足以成为亚瑟•潘德拉刚这名《英雄》,乃至于〈龙斗族〉的致命伤。
(一定得阻止……!)
雷利斯一心只有这个念头,往大浴场奔去,他命令跟来的仆人留在原地,自己踏入其中时,却发现亚瑟已经不在更衣室,感到焦躁的雷利斯于是打开通往浴场的门。
「亚瑟!」
氤氲热气遮蔽视线,传来的是——
「——嗯……啊……唔嗯……啊啊——」
女性的——娇喘声。
接著定睛一看,他看见的是全裸交缠的男女。
扶著浴池边缘,以站立之姿低著头的是亚瑟•潘德拉刚。
她剔透的肌肤浮现豆大的汗珠,彷佛拚命强忍著什么般浑身颤抖。
似乎是因为姿势前倾的关系,平常用布缠住,极力消除存在感的姣好乳房一览无遗。
从后面伸出的男人的手搓揉著那乳房。
以男人而言十分纤细、甚至可称优美的手指掐住乳房的尖端。
「啊……嗯……唔。」
仔细一看,男人的另一只手在浴池之中——似乎伸向亚瑟的私处,每当水面摇曳,亚瑟就感觉难耐而不禁颤抖。
然后她的动作慢慢地变得愈来愈激烈。
「唔嗯——啊啊啊!」
亚瑟格外大声地娇喘呻吟,同时扬起了头,完全想像不到平常凛然难犯的她会露出这种陶醉的表情,彷佛已学会身为女人的喜悦——
「嗯?《誓约者》大人?」
冷不防有人招呼雷利斯。
那语气听起来彷佛有些意外,与此同时,零次放开女性——亚瑟;雷利斯重新目睹零次赤裸裸的样子——
「——!」
雷利斯反射性地别过眼,慢了一拍才扯开嗓门大叫:
「你……你刚才在做什么!」
「做什么?就像你看到的,只是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是女人而已啊?」
零次一边这么说,一边稍微用大拇指示意亚瑟;亚瑟屈著膝,身躯软软地倚靠在浴池边缘。
「说到这个,好像听说〈龙斗族〉的魔力点是逆鳞。我很感兴趣。你要不要也一起加入?」
那句轻薄的话语。
最重要的是——和嘻皮笑脸地站著的他形成对比,〈龙斗族〉《英雄》香汗淋漓、身躯泛红、筋疲力尽的模样。
「——越线了吧。」
雷利斯浑身散发的气息变得狂暴——
「喔?」
零次无法认知下一瞬间发生的事。
等到发觉时,本来应该在正面距离十几步的〈龙斗族〉《誓约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伸手可及之处。
「……哦。」
站到前面将自国《英雄》护在身后的雷利斯,和几秒前明显不同。
紫水晶眼眸缩成纵向细长的尖锐形状,变成令人联想到锋利刀刃的银色。
让人联想到血的红发则变得更加鲜艳亮丽,无风而飞散,彷佛展现其激动情绪般波动摇曳。
总觉得他头上的角也看似不祥地曲折扭转,爪子则明显变长,而且更加锐利。
「该不会那就是所谓的『龙神白化』?」
无视于零次极其轻松的话语,雷利斯压低姿势说:
「你这混帐——跨越了不该跨越的那条线。」
他的语气充满强烈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嘴角露出的犬齿,〈龙斗族〉《誓约者》浮现好战的笑容——
「就用那条命赎——」
「慢——慢著……!」
意想不到的人物出声制止。
只见亚瑟似乎到现在仍双脚发软,即使想站起来也迟迟无法如意,只能以跪姿颤巍巍地抬起手,雷利斯对此投以讶异的眼神。
「你为何要阻止?亚瑟。这个暴虐之徒明明……那个,羞、羞辱你——」
「并、并不是……」
「并不是……?」
听到雷利斯反问,亚瑟起身想要好好说明,大口吸气调整呼吸,不料却差点往后仰倒——
「嗯。」
不著痕迹地绕到后面的零次扶住她。
「啊……」
亚瑟发觉自己的模样实在缺乏防备,满脸通红地仓皇遮住胸口。
「……感、感谢……」
「不会不会。」
「亚瑟……」
雷利斯瞪眼看著两人,彷佛想说「这个互动是怎么回事」,亚瑟这次用严正的语气重申「并不是那样」。
「这是……那个,是我自愿的。」
「亚瑟自愿的……!?自愿让那个下流的《英雄》玩弄身体!」
「玩、玩弄?——并、并不是!不对,或许不能说绝对不是……」
「…………」
「慢——别、别露出那种眼神!不是!不——啊嗯、你——为、为何在这时候摸我胸部,崩喰零次!」
「没有啊——谁教你们把我晾在一边,自顾自地谈事情。还有,我觉得让他知道我现在可以自由地这么做比较好。」
「在这个时间点只会造成误解……」
「嗯——?误解什么——?」
零次笑嘻嘻。
像这样,零次完美计算过要做什么、怎么做,言行才会遭受曲解,并将两人耍得团团转之后。
亚瑟好不容易能把那句话说出口。
「我以拯救〈龙斗族〉作为交换,成为这个男人的专属仆人!」
亚瑟毫无隐瞒地坦诚相对——一如字面所示,如此告知雷利斯,令他愣在当场。
「你——你说什么——」
亚瑟成为零次的专属仆人?
不,更重要的是。
「拯救……〈龙斗族〉?」
那是……
那个事实,是绝对不可以告诉其他种族的——
「『智者说话是因为他们有话要说;愚者说话是因为他们想说』——我们世界的*某个哲人说过这种话,你所知道的亚瑟是个大嘴巴吗?」(译注;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
「————并不是。」
亚瑟•潘德拉之所以会开口,是因为有必要。
雷利斯静静地如此承认,发觉亚瑟的表情直到最后都严肃认真,于是强忍著闭上嘴。
◆◇◆◇◆
「……自从〈大誓约魔法〉成立以后,得以维持国家体制的六种族之中,处境最为窘迫的种族,实不相瞒就是〈龙斗族〉。」
〈龙斗族〉的《英雄》亚瑟彷佛要将事情全盘托出,这么说道。
这是她从〈龙斗族〉《誓约者》口中得知的事情,也是她自己确信的事实。
「辗转来到《万象乐园(这个世界)》的〈龙斗族〉选择在此建国,并不单纯是因为环境很接近原本的世界。」
弗莱格大陆北部,险峻的山岳地带,即使是有翼种族也难以入侵的自然要塞。
〈龙斗族〉决定以此地作为据点的真正理由是——
「前提是一切都得依靠掠夺其他种族——对吧?」
听到零次直截了当地接话,默默倾听的雷利斯瞠大了眼睛。
「什么——」
「『龙神白化』,只要看过你刚才差点使用的能力就知道了。你们〈龙斗族〉是为了战斗进化、为了战斗特化的种族。只在非常时期使肉体变化,大幅提升耐久性和运动性。顺带一提,平时不这么做,是因为变化后的状态,不论消耗或其他面向都非常不符合成本效益,我没猜错吧。」
「为什么……你连那种事都……」
「那点事一看就知道了。」
零次耸耸肩,还是一样浮现漫不经心的浅笑继续说:
「说起来,你们当初捡到我也是在上空,而且是处于警戒状态的情况下,也就是远比地表更加严酷的环境。既然你们和〈神翼族〉不一样,并没有魔力护身,可见你们的身体机能和我们并没有多大差别。那么,就一定有专用的特别手段。」
「你发觉那就是『龙神白化』……」
「虽然直到实际看到以前,纯粹是无限接近确定的推测。哎呀——你刚才差点使出来真是帮了我大忙啊。」
那句话,以及一瞬间夹杂的锐利眼神,让雷利斯不自觉低语。
「难道——你只是为了确认那个,才故意惹恼吾……?」
为了那个目的,才故意玩弄亚瑟的肉体——
听到雷利斯的低语,亚瑟也恍然大悟般哑然失声。
彷佛连两人会做出这种反应都早就知道般,尼特族对答如流地说:
「你说呢?或许我只是想摸而已啊?光是所谓的女扮男装,就已经很可爱了。」
无法从嘻皮笑脸的他看出真正的心思。
但是,比起「只是想摸就摸了」这种毫无根据的说词,「为了证实自己的假设」更像他会做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
「这就是将劣等种……将〈隶人族〉组织起来的手腕吗……」
听到雷利斯饱含不快地低语,零次不动声色地加深笑意,吊儿郎当地说:
「所以,然后呢?本来以掠夺其他种族为前提的〈龙斗族〉,因为《大誓约魔法》的关系变得无以为生、陷入困境,只是这样而已吗?」
「这……」
「……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看亚瑟吞吞吐吐,雷利斯宛如唾骂般接口说下去。
——单纯论战斗能力,〈龙斗族〉是全种族最强。
那绝对不是〈龙斗族〉自大,而是经过〔七灭战〕验证的确切事实。
相传七度毁灭世界的〔七灭战〕,有六次是〈神翼族〉造成的,但〈神翼族〉不得不战斗到毁灭世界的地步,就是因为〈龙斗族〉的顽强抵抗。
〈神翼族〉的确六度毁灭世界,但到最后都没有毁灭〈龙斗族〉。
不仅如此,若不以长远观点来看,甚至可以认为〈龙斗族〉不曾在战斗中输给〈神翼族〉。
「并不是只有〈龙斗族〉流传那种说法。」
并不是赞扬祖先、往自种族脸上贴金——这种陈腐的手段。
「论种族,最强是〈神翼族〉,这是全种族共通的认知……同样地,论战斗,〈龙斗族〉也毋庸置疑是最强的?」
「……就是那个意思。」
「原来如此啊——然后,你们〈龙斗族〉搞错最强的意义,不小心同意《大誓约魔法》成立了。」
零次以极其随便的口吻,一针见血地指摘。
雷利斯露出想反驳却无言以对的表情,亚瑟代替雷利斯问道:
「搞错最强的意义,是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
零次稍微耸耸肩,看著远处的墙壁——《六面魔法体(Cube)》所在的那一带说:
「〔七灭战〕导致所有种族都受到莫大损害。论损害程度,各种族并没有太大差距……至少各种族皆这么认为。正因为如此,才会决定『已经受够这种事了,来缔结有限制的不战协约吧』。」
如果认为自种族损害很小,就不需要同意创立《大誓约魔法》。
重点在于,能够使用魔法的全种族都同意并参与创立《大誓约魔法》。
「虽然成立过程尚有疑点就是了。但不管怎样,各种族应该都这么想才对:『这种东西完全无碍于自种族夺得霸权』。」
这是当然的。只要《大誓约魔法》存在,自种族就无法取得霸权——假使有这种自觉,该种族只要反对、乃至拒绝参与创立《大誓约魔法》就好。
「那么〈龙斗族〉具体是怎么想的呢?〈龙斗族〉虽然不比〈神翼族〉或〈森灵族〉,但种族寿命算长了。肉体强度即使不使用先前提到的『龙神白化』也很高,尽管山岳地带的农作、畜牧等产业都有限,仍泰然自若地选择这种严酷环境,可见对精神力也极有自信。『好,〈龙斗族〉能最快速地挽回在〔七灭战〕受到的损害,并且利用有条件的剩余战事——也就是利用《誓约战争》,让战斗方面最强的〈龙斗族〉征服世界』——你们的祖先八成是这么思考的吧,而他们也没发觉这个想法的明显谬误。」
零次浅笑。
即使看穿那个浅笑的含意,雷利斯的情绪也没有因此变得激动。
不仅如此,他神情沉痛,语气有若品味著悔悟:
「……你说得对。」
在战斗方面优越的种族要战斗才有意义。
生活中从未缺少过战斗的他们,不知道《大誓约魔法》的真正意义。
「受到《大誓约魔法》大幅限制的战斗,成为吾等的致命枷锁……吾等没发觉,战斗之于〈龙斗族〉的真正意义。」
战斗之于〈龙斗族〉的意义。
那就是——
「人的生死。在生死关头,你们〈龙斗族〉才得以发挥最大的力量。」
「————」
「要看透刚刚这点也不难吧。只要思考《大誓约魔法》在《誓约战争》禁止什么,马上就知道答案了。」
《大誓约魔法》禁止危害他人的行为。即使《誓约战争》有限制地解除那项誓约,依然坚持禁止致死行为。
「不论生死,平常就以战斗为生存意义,站在你们这种人的角度,只有《誓约战争》时可以战斗,根本等同于苦行吧。」
就像零次所说,《大誓约魔法》施行后的世界不允许战斗,即使允许,也是在极端限定的条件下,这对〈龙斗族〉而言简直一直处于被拷问的状态。
不能随心所欲的状况。
不是战斗的战斗。不管怎样都不能发挥全力、郁闷压抑的状况。
这种除了不满还是不满的情况一旦持续了几年、几十年——
「就会变成那样对吧——」
零次扬起嘴角一笑,以耐人寻味的眼神看向窗外。
「什么——汝连那个都……!?」
「不对,慢著,亚瑟!这是这家伙的惯用手法,他只是从我们的反应套话!」
「喔,聪明。」
「哼,既然重复了这么多遍,任谁都会——」
「但是,真遗憾。这次是真的早就知道了。」
看著雷利斯充满确信的微笑变成「啊?」的表情,零次应对如流地说:
「全体国民陷入极度萎靡不振状态。这就是你们〈龙斗族〉面临的最大危机^?」
「————」
「看,答对了。」
「唔……你、你这混帐。」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因为你的反应很棒,我就不自觉捉弄你了。」
看零次笑得肆无忌惮,雷利斯拚命自制,想要压抑冲天的怒气。
零次显然觉得雷利斯那个样子也很逗趣,宛如只是闲聊般继续说:
「从我听到你们的特性和《大誓约魔法》的相关资讯时,就想过〈龙斗族〉变成那样的可能性了。我也问过从〈龙斗族〉之国(亚尔卡隆)流入〈解放者〉之国(提斯泰尔)的〈隶人族〉,再看你们的样子、听仆人的说法,从那间房间眺望街上的景象,就知道果然变成那样了。」
零次单手取出智慧型手机,显示使用望远机能拍摄的街景并这么说。照片中,在人少得不自然的大街上,行人都低著头走路。
「不能发挥全力的事实,很容易直接导出『试图发挥全力这件事本身就是白费功夫』的想法。既然发挥全力只是徒劳,就会变得不认真、提不起劲,这种事是常态——典型的冷漠症候群症状。冷漠症候群容易出现在拘泥胜负的人身上。〈龙斗族〉强烈执著于攸关生死的战斗、名符其实地将战斗当成生存意义,会变成这样也是当然的。」
〈龙斗族〉举国陷入冷漠症候群。
这可不是「其损害甚大」这种等级的问题。
本来就很低的出生率降到近乎绝望,种族全体的劳动意愿减退,也失去享受余暇的心力,甚至到了不敢问为何而活的状态——
「走投无路到借助他国《英雄》(我)的智慧。」
零次这么作结,雷利斯和亚瑟都不发一语。
两人低头陷入沉默。
但雷利斯彷佛发觉那样不会改变任何事,静静地说:
「在〔誓约议会〕……你发表的〈隶人族〉解放宣言。」
「嗯?喔,当时你们最先响应实行。」
「那并不是出于『我国不需要下等的〈隶人族〉』这种判断。而是因为国家机能早就停摆,我们甚至不需要人手。」
无人使用的公共设施没有意义,当然也就不需要人手工作。
没有生产力的国家根本没有未来,〈龙斗族〉犹如温水煮蛙般缓慢地死亡——
「我想也是。」
零次只用一句话回应雷利斯苦涩的告白,但雷利斯不改表情,有些口拙地继续说:
「并不是《大誓约魔法》一成立就马上变成这个状态……当时的为政者——《誓约者》为了设法避免、为了打破闭塞感,持续努力著……」
「但这就是结果。」
过程不重要。
听零次这么断言,认为话实在不能这么说的亚瑟正要插嘴——
「不过,我是知道这一切,才决定来这里的。」
「咦……?」
「不不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从裴冷塔尼亚刻意掉到这里的。」
「——什么!」
从未听闻这件事的雷利斯,向他投以宛如看到狂人的眼神,已经听过此番说法的亚瑟则进一步思考。
零次知道〈龙斗族〉的困境才故意掉到这里?
「……!那么——」
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拯救〈龙斗族〉——
「哎呀——全体国民都没精神没活力,就表示整个种族都是尼特族吧?」
「……………………啊?」
整个种族都是,尼特族……?
看亚瑟当场傻眼,零次开心无比地笑著说:
「有这种地方,我这个尼特族中的尼特族,精英尼特族怎么可能不造访呢!」
之前就一直很想来了——讲得像把此行当作旅游的零次接著说:
「然后顺便听听你们的故事。虽然听了不见得会做就是了。」
他笑得毫无恶意。
「这个男人……在胡说八道……什么……」
雷利斯这么说道,语气融合了愤怒、困惑和惊愕。
「这、这种男人……这种男人……害亚瑟……」
「雷利斯。」
看亚瑟摇摇头表示不必继续说下去,零次扬起嘴角一笑。
「哎呀?《誓约者》大人感到不满吗?应该说——」
零次这么说的同时,一把搂过旁边的亚瑟,放肆地搓捏她的胸部。
「啊……唔……嗯嗯!」
于是亚瑟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彷佛强忍著不叫出声,咬住自己的手指,零次把脸凑近亚瑟,让雷利斯眼见自己为所欲为的模样,同时说:
「你无法容忍自己的《英雄》任我摆布?」
「你——你这混帐啊啊!」
雷利斯瞬间情绪激昂。
眼看雷利斯作势穿著衣服冲进浴池——
零次朝他伸出食指。
「………………?」
《命运力》零的零次不可能有所作为。
毋庸置疑、毫无奇特之处、普通的食指。
零次伸出那只食指——?
因为零次的行动实在过于唐突,雷利斯怀疑地眯起眼睛,正要开口——
「只要这么做,你就不得不注视指尖了吧?」
「……?那又怎——」
「这个行动是为了什么目的、具有怎样的意义——你会思考这些问题对吧。」
零次这么说的同时,出示另一只手拿著的智慧型手机,手机萤幕显示的计时器正好停在七秒。
「愤怒的情绪经过六秒至七秒就会衰退。也就是说,趁那段时间将意识从情绪中转移,就能抑制、除却愤怒。事实上,你对我已经不再感到那么愤怒,至少不至于气到拋开理性吧?」
「————」
「用突发且匪夷所思的行动将意识转移到理性而非情绪,随心所欲地控制对手。这并不是魔法,是知识与合理性的理解造就的一般诈术(技术)。」
用言语和举动,以及更重要的——用观察和思考完全掌握对手的好邻居(社交骇客),在完全震摄住的雷利斯和亚瑟面前冷笑著说:
「算了,那是另一回事。」
零次轻浮一笑,看似漫不经心地再度指著雷利斯。
「会很想确认对吧——」
「……确、认?」
「在这个状况,你会无意识地注意什么、显露怎样的感情。」
边说边站起身的零次放开亚瑟,走出了浴池。
「呼咿——泡得真舒服。」
这么说的他毫不遮掩,坦荡荡地站到雷利斯前面。
「——」
「看,你别过眼了。」
零次不知何时已经靠近到呼吸会喷到对方的距离,但无意识地别过脸、想躲避眼前裸体的雷利斯并没有发觉。
「你在——」
说什么。
在雷利斯这么说完以前。
「我摸。」
零次的手触摸雷利斯看似什么都没有的胸部。
那只手摸到了柔软弹嫩的触感。
「~~~~!!」
「——啊,好痛!」
雷利斯发出不成声的尖叫,几乎与之同时,《大誓约魔法》的绝对防御魔法「劈」的一声发动了。
「啊——真痛。就算早知道了,不过会痛就是会痛啊。」
零次痛得甩甩手、慵懒地说出那句话,轻浮一笑。
「不过——果然是那样啊。」
「你……呜…………」
被摸胸部了。被发现自己是女生了。
害羞与焦急。
最重要的是——
「为何……为何……」
你会知道吾是女的——
看雷利斯似乎想这么说,零次歪歪头,浮现浅笑。
「你不是〈龙斗族〉的《誓约者》,而是原本身为巫女的妹妹吧?」
零次说出了更加冲击的真相。
◆◇◆◇◆
「因为同样的对话再来一遍太麻烦了,我就先说发觉的理由了,那就是在亚瑟讲述『雷利斯厌恶《英雄》的理由』之时。」
「我的……?」
雷利斯一直对零次很刻薄。
彷佛要帮雷利斯缓颊般,亚瑟讲述那段过去。
「《英雄》召唤的事故。听了那起事故,我就明白为什么〈龙斗族〉《誓约者》要伪装成男人,同时也明白亚瑟——莫桀受到召唤的理油。」
也就是说。
「喔,该不会也需要说明我为什么会知道〈龙斗族〉《誓约者》是女的吧?和我看穿亚瑟——莫桀的情况几乎一样,但你的举止比原本就被当成男人养大的亚瑟还像女人喔!」
与生倶来的肉体性别根据就不用说了,甚至曾以女儿身生活,有这样的社会性别根据,这样的他——不对,她比莫桀还明显。
然后。
「应该说,在受到召唤的亚瑟(《英雄》)是女扮男装的阶段,就会率先怀疑那点了。嗯,其实那部分是属于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啦。」
零次口若悬河地接著这么说,一直睁大眼睛的雷利斯——不对,雷利斯的妹妹宛如自嘲,无力地笑了。
「真的是……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常常被这么说。每次都要解释实在很麻烦,我只是普通的尼特族喔,尼特族。」
不做不想做的事,只做想做的事,偶尔也会一时兴起的尼特族。
听到零次这种话,她再度柔和地笑了,似乎放弃了什么。
「……一时兴起吗……那么接下来吾要说的话也只是一时兴起。」
她静静地陈述。
——〈龙斗族〉的《誓约者》雷利斯。
真正的他是杰出的为政者,总是身先士卒地带领臣民,为了臣民鞠躬尽瘁。
自从《大誓约魔法》成立,绝望之病蔓延〈龙斗族〉全体。
他对于这项大问题也积极地思考对策,不断尝试摸索。
《誓约战争》转变为《英雄战争》之初,〈龙斗族〉采取刻意不运用《英雄》的策略也是出自他的提案。
这个被其他种族嘲笑缺乏思虑的策略,当然也有其用意。
「吾等〈龙斗族〉的敌人愈强大愈好!」
从其他世界召唤而来的《英雄》,《命运力》和《伟能》都非比寻常,一般种族绝对无法与之抗衡。
就是这种过于强大的对手,才能让〈龙斗族〉点燃心中的斗争之火,热情燃烧生命——
但是,由于《英雄》大半都不会将自己的存在价值局限在小范围的战斗,而是更加放眼大局,而且就算喜好小范围的战斗,也会因为实力差距太大,在战斗以前就分出胜负,结果那个策略终究行不通。
最重要的是,《英雄战争》是双方种族各有要求,用协商无法达成共识才会开打。
也就是说,只要输了《英雄战争》,〈龙斗族〉就会被夺走无法相让的东西。
重视个别的战斗,战争却连连失利,这将造成种族全体莫大的负担。
不久之后,雷利斯也不得不选择召唤《英雄》——
「于是由吾……我负责举行召唤仪式。」
雷利斯——冒充雷利斯的双胞胎妹妹雷利雅小声地说道。
召唤异世界《英雄》的仪式,只有各种族当代唯一的巫女有能力举行。
由于继承那个能力的人是自己,雷利雅志在必得。
因为她比谁都尊敬伟大的兄长,一直希望能帮上他的忙。
召唤需要复杂的仪式。
不过自己和伟大的兄长流著相同的血。
因此召唤《英雄》易如反掌——
「……我甚至没发觉那是天大的误会。」
宛如唾骂的话语和强烈的自嘲。
「……雷利雅。」
似乎是想起当时情景,只见雷利雅头上的角颤抖起来,她用力地抿紧嘴唇。亚瑟静静地紧靠雷利雅。
看到两人令人心疼的模样,零次并没有特别表达同情之意。
「那么,具体是怎样的事故?」
零次一问,亚瑟就代替雷利雅说:
「……魔力过度供给,导致召唤阵爆炸。」
「啊——原来那个会爆炸。」
「从异世界召唤出《英雄》需要莫大的魔力。因为很难在瞬间释放出那么多魔力,因此需要术者事前积存预备……」
应该确认过好几次的储藏魔力,不知为何比雷利雅的预想还要多。
发觉这件事时,已经是在召唤术启动后。
「本来应该是施术者会死,却因为《誓约者》雷利斯在千钧一发之际的掩护,你保住一命。那么,那个刺青底下的伤果然是那时候留下的吗?」
零次指著雷利雅的额头。
用手盖住那个部位的她,依然低著头,不甚流畅地娓娓道来。
「……雷利斯王兄为了以备万一,从一开始就陪同举行仪式。我却逞强说没那个必要………………真的……太愚蠢了……!」
「话说,那个雷利斯是怎么把《誓约者》权限转让给你的?」
零次这句话只让人觉得斩断了雷利雅的伤感。亚瑟再度说道:
「……只要《誓约者》本人和接受者都同意,就能够和普通契约一样委让《誓约者》的权限。」
「不,这个我知道。具体而言,你哥哥让位给你时说了什么话?」
「——!这也——」
「亚瑟。」
亚瑟的语气宛如指责零次没神经,雷利雅制止了亚瑟,接著说:
「被这种人体恤反而感觉受辱。」
然后雷利雅近乎瞪视地看向零次。
「『〈龙斗族〉就拜托你了。雷利雅完全不需要内疚。希望你别变得像愚蠢的哥哥这样。抱歉。』——这就是雷利斯王兄最后留下的全部话语。」
「然后,你就冒充过去在你心目中是伟大『誓约者』的哥哥,至今一直扮演雷利斯。」
「……对。当然,我并不认为我能成为像雷利斯王兄那样杰出的《誓约者》。但这也是为了濒临危机的〈龙斗族〉国民,需要有人继承王兄的遗志,尽可能接近王兄。所以——」
「原来如此——我真是不小心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边说边再度出示智慧型手机的零次,解除REC(录音)状态,按下重播键,让两人确认以雷利雅的声音讲述的一连串事实。
「啊——!?」
宛如魔法的技术。
更重要的是,零次脸上浮现的表情让雷利雅的背脊发寒。
不妙。这个表情绝对不妙!彷佛写著『哇喔,这个情报要怎么扩散最有意思呢?』!
「嗯——要不要告诉〈龙斗族〉全民呢?」
「什么——」
〈龙斗族〉本来就已经陷入绝境,要是再爆出这种大丑闻——雷利雅思及此,突然意识到……
「你、你这混帐现在是阶下囚!无法离开这座城堡!」
没错,有基于《大誓约魔法》缔结的契约——
「正常会这么认为吧?好,现在来回想契约内容吧。我缔结的契约是【不得未经许可离开这座雷格里希斯城】。」
没错,相对地也安排了这座城堡最好的房间给零次——
「不只这样吧?」
彷佛看穿雷利雅的思考般,尼特族浮现奸笑。
「【由我指定一名专属仆人】【仆人要绝对服从】,记得这两项吗?」
「那……那又怎样?」
我方的确也答应零次追加的这些要求。
「好的,那就重新回顾刚才的条件。我【不得未经许可离开这座雷格里希斯城】。没错,除非获得许可,否则无法离开这里。」
反过来说,只要获得许可就可以出城。
当然这个情况就是要获得契约对象,也就是雷利雅或亚瑟的许可。
「哼,我们怎么可能许可那种——」
「【仆人要绝对服从】。」
零次笑嘻嘻地看著脸色发白的〈龙斗族〉《英雄》——
「对吧,我的专属仆人。」
听到最差劲最恶劣的尼特族《英雄》这句话,亚瑟(莫桀)自剑栏之战(生涯最后一役)以来,头一次有屈膝仰天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