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跟大河和哥哥聊得很热烈,但我们还是在差不多的时候结束谈话,并钻入棉被准备睡觉──然而。
──睡不着。
是因为思考了很多事情吧……而且当然是有关我愿望的事。
──结果陷入即使思考也得不到答案,只是不断增加焦躁感;特意不去想,又更会忍不住去想、没有出口的恶性循环。
哥哥跟大河的方向已经传来规矩的鼾声二重奏……但照这样下去,我是不可能睡了。
正当我无奈之下,想说要不要用手机看着网路小说转换心情时──
我忽然看向连接阳台的玻璃门那边,即使是隔着窗帘,光依旧明亮。
──是月亮出来了吗?
注意到这点,我稍微想了想──决定前往阳台。
为了不吵醒睡着的两人,我静静地走向阳台。
在这个时间,就不太需要担心带有夏日湿气的暖风。也不知是这栋房子的位置好,还是单纯因为今天天气好,感觉相当舒适。
而空中──是这个时期相当少见的美丽月亮。
看起来……不像是满月,应该是十四夜或十六夜左右时的明月。
我暂且忘却思考,眺望着月亮──
「晚安,悠也♪」
──有道声音从后方呼唤我,我才发现,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在。
「嗯,晚安,美月。」
──而我没被吓到,还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应……大概是因为,那是我耳熟的声音吧。
这个阳台也连接着美月的房间,大到可以容纳一组简易的烤肉架组。
美月似乎是靠在房间入口附近的墙上,对边仰望月亮边走出来的我来说,正好位于死角。
「悠也也睡不着吗?」
「嗯,然后往外一看──就觉得月色很美……」
……才刚说完,我便想到了这句话有名的『其他意味』。
「嗯?是指漱石先生的那个吗──是要回答『我死而无憾』?」
美月边说边走近,站到我身旁。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从窗户看见了月亮。另外……你死了我会很伤脑筋的,麻烦取消那个回答。」
「──嗯,那我想想其他回答。」
说完,美月露出微笑。
刚刚她明明问的是『悠也【也】睡不着吗?』──但表情却不像是有在烦恼。不如说,看起来更像是得到解脱的明朗神情。
「你们那边好像聊得很热烈──有听到不错的建议吗?」
「咦,你听见了吗?」
「不,只知道偶尔很吵,却没听清楚──是被听到会很糟的事吗?」
「──啊哈哈,不是什么糟糕的事啦……就是有点羞耻、嗯。」
「啊……嗯、喔。我这边感觉也差不多、吧。」
在哥哥房间里发生的对话,虽不是被听到就会感到困扰的内容──却是被得知了就会很羞耻的事。
「啊哈哈。在这种状况下,就是会变成那种感觉吧──啊,对了。今天跟哥哥他们一起行动时,我就有在想──」
「嗯?怎么了?」
我一有反应──美月就露出犹如调皮鬼的表情。
「跟哥哥说话时,语气会变得有点像小朋友的悠也好可爱♪」
「唔!?──啰嗦!」
……被戳到有点痛的点,明明是晚上,我却差点大喊出声,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克制住了。
「啊哈哈,毕竟悠也从以前开始就很黏哥哥啊~♪」
「……因为我是独生子。以立场来说,伊槻哥也算是个『好前辈』。」
我跟美月在小学左右,父母亲忙碌的时候常常被暂放在对方家。
由于我们互相来往得非常频繁,频率高到把彼此的家视为『第二个老家』,因此我从以前就很仰慕常常照顾我的伊槻哥。
再加上我是大企业经营者的继承人候补,自然也把他当作前辈一般地尊敬。
所以──在某种意味上,比起真正的家人,我在伊槻哥面前还更抬不起头。
「啊哈哈!看着哥哥跟悠也讲话很放松,我很喜欢唷♪」
「──好好好。那么,你们那边感觉又怎么样?知道『愿望』了吗?」
这只是我想改变话题而提起的问题──
「──嗯,知道了喔。」
「──啊?咦,真的吗!?」
「嗯。多亏如此,我现在神清气爽──我觉得悠也应该也一样。」
「听你这种说法……表示你没有告诉我的意思?」
「嗯……其实啊,雪菜早就知道了,然后她还说啊──『你们在面对问题时,都是比起回答错误,会觉得时间到更教人悔恨的类型』♪」
「……呃,这个状况跟问答节目完全不一样吧?」
「啊哈哈哈哈!我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她说『目前是比问答节目更加重要的状况』♪」
「……我无法反驳。」
我的抗议都已经被抢先解决了。
但是,该怎么说呢──跟美月说出同样的话,这让我有些难为情……同时也感到有些开心。
──美月则格外高兴……她看起来会这么高兴,也是相同的理由吗?
「啊哈哈哈,没事啦,悠也。反正之前也聊过类似的事情──悠也也马上就会懂的。」
「……若真是这样就好。」
总觉得──很难为情,又害羞……还有点懊悔。
我用有些敷衍的语气说,并把目光从美月身上移开──再次仰望夜空中的月亮。
「──唉,悠也?」
度过一小会儿静谧的时间后,美月突然呼唤我的名字。
「──怎么了?」
美月的声音──很静,却像是做下什么决意般……在心中回荡。
连我都没怎么听过这样的声音,这让我有些惊讶,便重新转向美月──
美月只是安静地微笑,等我转过头。
在屏息的我面前──
「──喜欢你。」
在惬意的夏日夜空下。
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
她用笔直的目光望着我,嘴里仅说出三个字。
但──面对这简短的话语,这样的眼神。
我的眼和心都深受吸引,无法移开。
我的意识究竟被吸引了多久,几秒──还是几分?
彼此只是默默地互相凝视的时间过后──
美月突然露出平常明亮的笑脸,但仍有些脸红地开口道:
「啊哈哈。事到如今才说这句,是真的有点晚了啦。但──仔细想想,我也不太当面跟你说『喜欢』嘛~」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没有吧。你在讲『我爱你~』时的语气都很轻松,好像也用半嬉闹的感觉跟我说过『最喜欢你~♪』不对,冷静下来想想,都会觉得『那是怎样?』耶。」
「……啊、啊哈哈,两边都是我的真心话啦──会用轻松语气讲的,就是那些吧。但总觉得……只有『喜欢』我很少用。」
「──嗯。虽然只是隐约,但我好像能懂……可我也不清楚理由。」
不知为何,感觉就只有那个词没办法轻松说出口。
特别是面对面──似乎就没办法像那个『表现得像对恋人』的时候一样推托或找借口。
没错,我没自信确实地说出口。
美月再次对我扬起温柔的微笑。
「嗯,我也是这样──所以我才会告诉你。就是个『从现在开始』的决意宣告。」
──『决意宣告』,说出这番话的美月,神情与这强势的词语相反,依旧是隐隐带着喜悦的温柔表情。
可能是因为这样吧。
彷佛是被告知……受到引导般,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啊、啊啊,原来如此……嗯,是这么回事啊──嗯,这下我就懂为何伊槻哥会笑我了……」
在注意到的那一瞬间,我感到神清气爽──但无力感,以及觉得自己没出息的自我厌恶同时袭来,让我直接筋疲力尽。
「──啊哈哈,悠也你也懂了吗?我是先感受到『高兴』啦……嗯,但我也明白你的心情。」
「……嗯,我大概懂了。有很多事都有解答──我也理解刚刚的意思了。」
我一边选择用词,一边跟她说。大概是又觉得害羞了,美月的脸再次红了。
「唔、啊哈哈……嗯,太好了──要、对答案吗?」
听美月这么问──我思考了一下。
──我有自己不会搞错的自信。
所以在这边讲出口也没问题……是不会、有问题啦──
「──不,现在还是不要吧?」
「咦?」
听到我的回答,美月一脸疑惑,像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也想思考『决意宣告』。而做出宣言的场合──明天不是正好吗?」
「──啊、嗯,也对♪」
美月露出惊讶的表情后──又涨红了脸,用喜悦的笑容回应我。
「好了,真的差不多该睡了……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脑子明天昏昏沉沉的。」
「啊哈哈,说得也是♪但我没自信能睡得着。」
美月边说边苦笑。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我的确也不觉得自己睡得着,但睡不着的理由跟来到阳台前不同就是了。
「……嗯,我们就努力让自己睡着吧──那,明天再见。」
「嗯。晚安,悠也。」
说完,就在我们都准备走回自己的被窝时──
「──美月。」
「嗯?怎么了?」
在我注意到时,已经自然而然地叫住了她。
──美月跟我说了『喜欢』,要是什么都没说就回去,总觉得不太对。
但我已经决定明天才要『决意宣告』。
那该说些什么呢,我仰头望着天空想了想──啊啊,有了。
「──美月……『月色真美』。」
我面对着她,认真地说了遍刚刚拿来当哏的句子。
美月一脸诧异──脸颊急速变红。
但是──在这之后,她看起来依旧喜悦又害羞,笑容却带上了调皮感。
「谢谢你,悠也──然后我问你喔……我的名字是什么?」
「……啊?──当然是叫、『美月』啊……?」
这个出其不意的问题,答案根本想都不用想──可我不懂她的意图。
──『美月』……嗯?『美丽的月亮』……?
这么说来,『月色真美』的回应,除了『我死而无憾』以外的模范回答是……
「嗯,我从出生起就是『美月』……所以,从出生到现在,还有今后──我的月亮,以及悠也所见的月亮,会一直都是『美丽的月亮』唷。」
「…………」
「──那晚安啰,悠也……明天见♪」
在哑口无言的我面前──美月挥了挥手离开,回到房内。
至于我呢……没有心情回到房间──而是靠在阳台的栏杆上。
我仰望着月亮……直接无力地瘫坐在地。
「──被摆了一道。」
『I love you』被翻成『月色真美』的由来,向对方表示好感的词语──她早早就想到『我死而无憾』以外的这个回答,并用了出来……而且还是用在最有效果的时间点。
经典的另一个回答是,『月色一直都很美』。
意思是──『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她把这句话跟自己的名字结合在一起,再加上我们几乎从出生起就有来往的事──『从出生到现在,还有今后』。
我就是想说点体贴的话,才会使用刚刚出现在话题中的先人名言──
──这个……嗯,是彻彻底底的惨败。
感觉脸上的热度暂时不会退去……几乎可以确定明天一定会睡眠不足了。
──即便如此,还是努力睡觉吧。毕竟我不想让她明天看到自己的窝囊样。
明天是祖母的月命日。
然后──也是我在四年前向美月求婚的日子。
◆ ◆
题外话──第二天早晨,不是只有我跟美月一脸困倦。
伊槻哥、大河、雪菜和透花姊都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觉得奇怪的我一问,得到的回答是──
『感觉甜到要喷鼻血或砂糖了』。
──你们都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