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红色的山
入学考结束之后,吉永家的气氛也出现大转变。
「嘿,和己!今天是和己最喜欢的咖哩饭哦!尽量多吃点!」
爸爸拼命推销着咖哩饭,和己却只心不在焉埋头吃着,眼看他没任何反应,爸爸也没再多说什么。
「诶,大哥,帮我拿酱菜!」
看到双叶手指着装酱菜的小碟子。
「啊!」
和己不发一语拿过来交给她时手一滑,小碟子掉到桌子下。
「对、对不起啊,双叶!」
和己匆匆忙忙要拿抹布,手却撞到水杯,杯子里的水洒到桌上,一瞬间陷入惨剧。
暂且不管精神恍惚、一事无成的和己,双叶和爸爸迅速把餐盘和小碟子拿起来,妈妈趁空档拿抹布把整张餐桌擦干净。看着大家利落的动作,和己忍不住叹气。
「别、别在意啊,和己!」
「没关系啦,大哥!这种事经常有嘛!」
大家顾虑到和己的心情,频频为他打气,却似乎得到反效果。
「我吃饱了。」
和己留下还剩一半的咖哩饭,离开了餐桌。
在他上楼梯时,「轧」的脚步声令人联想到恐怖片里的寂寥,似乎和己肩上真的坐了一、两只幽灵。
其他三人则集中在客厅里凑上来讨论。
「诶,大哥的状况真的很糟耶。入学考没考好,心情真的会差成那样哦?」
「唉,爸爸在大考上没失败过,没办法评论耶但没想到他会消沉到这个地步。」
双叶压低声音窸窸窣窣发问,爸爸也只能偏着头纳闷,妈妈则一脸担忧望着和己消失在另一侧的房门。
「诶,加古鲁,你去给大哥打打气啦。」
双叶命令在电视机上的加古鲁。
『这类精神上的行动应该是你们比较擅长吧。』
「不单只是加油打气啦,真的光一个入学考就让他受这么大打击吗?你顺便去问问看。」
『无须确认。』
「咦?」
『和己失落的原因不仅因为大考,但在下无法详细说明。』
「什么跟什么呀」
正要动怒的双叶突然察觉。
加古鲁不会说谎!也就表示,有人要他保密喽!这种约定对加古鲁来说就像守护者的使命一样约束着他。他就是这种死心眼的个性。
「哼~真是的。」
双叶从椅子上跳下来,两手各抓了一把桌上的水果。
「我去大哥房间突袭。」
「哦!双叶加油!爸爸支持你!」
妈妈也仿效爸爸,做出加油的手势。
老实说,其实心情很沉重,但双叶还是硬着头皮边哼歌,走上三楼。
「嘿,大哥,我进来喽!」
轻敲一下房门后走进去。
房里没开灯。一开始双叶还以为他去上厕所,原来和己在房里,趴在床上。
「你怎么死气沉沉的?我拿水果上来给你,妈妈说不想吃饭,至少吃点点心。」
「谢谢。」
和己的声音听起来真的跟死人差不多。
他的房间摆设很简单,只有书桌、书架和一张床。双叶的房间其实也一样,但和己勤于打扫,总是保持得很干净。反过来说,很少打扫的双叶,房间永远找不到立足的地方。
「诶,大哥。入学考真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啊双叶迟早也会懂啦。」
「我搞不懂。」
双叶才小学五年级。下学年开始大概得思考念哪个国中,但现在却毫不在意。
看看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考古题题册。考生这种生物,这样拼命念书到底有什么乐趣呢?
「你到底犯了什么样的失误啊?」
「失误」
听到这两个字,和己沉默不语。
「失误对啊,没错。」
「是因为没答对简单的题目吗?」
双叶边问边拿起一本考古题题册。
「呃,我看看《东海道中膝栗毛》的作者是谁?诶,大哥,是谁呀?」
「十返舍一九?」
「啊,发音是这样哦?那,再来恩,要将土地改善成丰沃的土壤该怎么办?」
「我记得是用厨余做堆肥?」
「没错没错。哇,入学考也会出这种题目啊?那你知道巴顿术是哪种格斗技吗?」
「印象中好像是福尔摩斯使的武术吧?咦?入学考的考古题里有这个吗?」
「没啊。」
「那你干嘛故意问我!?」
「哦,这样就像大哥的吐槽作风啦。」
「真是的。」
本来坐起来的和己又趴回床上。
看到他的精神稍微恢复一些,双叶也放心了。
「大哥,大家都很担心你耶。」
「恩对不起啊。」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振作咧?」
「我哪知道呀?」
和己露出苦笑。要说双叶会沮丧到这种程度,大概就是在没存档之下打了五个小时的电动,最后全部惨遭歼灭的状况吧。不过,那种时候也只要吃了妈妈的晚饭就能立刻振作。
「但还是谢谢你,双叶。」
「爸爸、妈妈还有加古鲁都很操心,你快点好起来哦。」
「恩。」
这样简直跟生病没两样。刚带着水果上来,从某个角度看来或许是明智选择。
双叶走出和己房间后,又哼着歌回到客厅。
「双叶!和己怎么样!?」
面对担忧的爸爸和妈妈,双叶这么回答:
「他只是没什么精神啦,并没有变成坏孩子,所以不用担心喽!」
「这、这样啊?表示既没有成为罪犯,也不是受到伤害啊,这样我就放心了!」
爸爸和妈妈表示释怀。
「啊,对了,加古鲁。巴顿术据说是福尔摩斯使的武术啦。」
『原来是知名侦探使用的武术啊,那么可能是对付怪盗时使用的吧。』
加古鲁认真沉思。
不过,为什么恰克会使这种武术呢?真是个猜不透的谜。
「诶,小桃!」
早晨。
林吾在雪地上冒着差点滑倒的危险追赶着妹妹。由于他并未在入学考中考不好,还是维持一贯的心情上学。也可能是先前加古鲁的光线给了他脑袋适度的刺激。
小桃低着头,继续往车站走。
「小桃!小桃小姐!请等等我啊,公主大人!」
他虽然心想:为什么得对自己的妹妹这般卑躬屈膝?但仍一面拼命追着从昨天开始就不说话的妹妹。
其实他也打了电话给范太,却没接通。
身边三个亲近的人一下子同时消沉,就连林吾那股开朗到傻的傻气也蒙上一层阴影。由于这三个人平常还算有活力,现在出现的落差让林吾大伤脑筋。如果只是其中一人情绪消沉,还能靠其他三个人硬撑,努力鼓励那个人振作,但同时三个人都这样就难了。
「小桃,我在叫你耶!」
「大哥。」
小桃总算转了过来。
但她还是头低低,不和林吾眼神接触。
「我想暂停社团活动,休息一阵子。」
「什么?」
「对不起,我没心力继续下去。」(插:这话说的让人情何以堪囧)
「你!」
哪有这样的林吾话还没说出口就想着:好像也可以这样。照小桃现在的精神状况,制作出来的戏剧说不定就像林吾平常写的「死神之死」,也就是超冷门小众舞台剧。
等一下!这样说不定也不错呀。让小桃感受一下小众戏剧,对林吾可能也有好处
不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跟小桃的形象不合。
虽然从以前一直如此期望,但实际上当妹妹要进入小众世界时,又忍不住阻止她。还真是矛盾啊!
「小桃!」
林吾反射性一把抓住小桃手臂。
「咦、咦、诶,大哥你干嘛!?」
「你听好!首先就从佐野史郎(注:日本男演员,早期多在舞台剧领域发展)的演技开始学习!」
「什么啊!?」
「不是吗?如果想学舞就要学麿赤儿(注:日本舞蹈、剧作家)吧!?」
「你为什么要锁定状况剧场(注:「状况剧场」是剧团名称,很多日本名演员都是出自该剧团,麿赤儿与佐野史郎也分别为初期与之后的重要成员)啊?话说回来,我不是说过我没心情做小众剧或其他戏剧吗?」
「咦?」
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顺口就说出这些不合理的话。
不过,看到小桃还有吐槽的精神就放心了。
「真是的只有大哥一人还是跟平常一样。」
「那当然。我行我素是我的优点呀。」
这时,林吾突然想了起来。
「诶,小桃,你知道前几天那件事吗?」
「什么?」
「和己跟饭袋在鞋柜前面大吵一架呀。」
「咦!?」
她果然不知道。
知道了应该会让她更沮丧吧。不过,林吾认为还是该让她知道,就在这时告诉她。
「说是吵架,听起来倒比较像和己单方面的指责。没想到那小子该狠的时候也不弱呀。」
「是啊,学长他总是」
「恩?」
「没什么。」
小桃低下头。他果然受伤很深。
但是,如果始终一无所知,哪天知道真相会更难过。
「我先去学校了。大哥可以帮我跟远野同学说一声吗?」
「哦,恩。」
就算情绪怎么跌落谷底,把大哥当跑腿使唤的那份气势本质依旧没变。不对,很可能是被双叶影响,这阵子林吾的处境越来越艰难。虽想着该打破这个窘境,但现在可不是时候。
「唉,伤脑筋。」
『是什么原因呢?』
「哇啊啊啊!」
在林吾喃喃自语时,加古鲁突然在背后冒出来。
「加、加古鲁!和己的状况怎么样?」
『他的情绪很低落,注意力不集中。昨晚竟然没发现马桶座没放下来就直接坐下去,还大声惨叫。』
这种事我平常也常干呀林吾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没说出口。
「跟小桃差不多啊,饭袋那小子也联络不上。」
『唔』
加古鲁沉吟。看来吉永家也面临种种难处呀。
这时,前方有个人走了过来。
是恰克!他一看到林吾和加古鲁就连忙跑过来。
「林吾,还有加古鲁!小桃怎么啦?没精神吗?」
『恰克大人没听说吗?』
「没啊,我光是烦恼范太的事就一个头两个大啦。范太不能画图之后就整个人郁闷得不得了。但我刚才已经去交涉过了,马上又可以画喽!」
「恰克,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林吾简单说了前几天发生的事。
以为恰克听了大概暴跳如雷,结果他只叹口气:
「难怪和己会生气啊。小桃一定也伤得很重。不过,我没办法为此责怪范太。」
『是吗?』
「要不是那小子动了莫名其妙的念头,现在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无论从谁的角度来看,都是范太不好吧?和己跟小桃怎么看都是一对情侣,至少在大哥林吾眼中就是这样。横刀夺爱不对吧!就算不受法律约束,在道德上也理亏。
「恩,你说得没错。就像林吾说的,范太的确不对,但我没资格怪他。唉,也不需要连这一点都跟我那么像吧」
「咦?」
林吾反问,他却转移话题。
「不过,说这些也没用,当务之急要让大家都振作起来,再这样下去不管是范太、小桃或和己,继续消沉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这样可不好,我们得想想办法。」
话说得没错,但具体上该怎么办呢?
众人正要讨论时,林吾的手机刚好响起。
是范太打来的。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目前收不到讯号,请稍后再」
「少无聊了,事情不好啦!」
范太紧张得拉高音调。
「怪盗百色发了预告信来啦!」
下课后一行人在图书馆壁画前面集合。绿色颜料在草原上造成的伤痕依旧。再过不久应该会找业者来把这面墙壁恢复原状吧。
「饭太!」
看到和己挥着手,范太也有些羞愧地摇摇手。
「吉永,那个」
和己打断了闪躲目光、想开口解释的范太:
「现在别说这些!百色先生发了预告信来对吧?」
和己也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在壁画前面的是范太和恰克。隔一段距离,在图书馆围墙上眺望的是加古鲁;加古鲁下方则是林吾和小桃。
果然出了这种事小桃还是会担心,自己也一样。
「你是加古鲁家的孩子吧?」
和一行人离得最远的是一名身材矮小的欧吉桑。先前在图书馆看过他好几次,这个人就是馆长吗?
「啊,您好。」
和己对馆长行了一礼打招呼。
「印象中好像在你借书时碰过几次。重点是,恰克,真的不需要报警吗?」
看馆长跟恰克说话的态度,两人似乎非常亲近。听说和范太一样也是老交情了。
「预告信上不是写了吗,希望别报警。」
「是啊,还写『麻烦您了,这不是威胁』,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百色先生不太会威胁人」
和己跟着补充。
『和己,别赞美百色!犯罪者会下手行凶,都是不怀好意。』
围墙上的加古鲁不断颤抖,看来不是普通生气。
『臭怪盗耳提面命要他不可以犯罪!』
加古鲁好像口中念念有词,但其他人却听不清楚。
「馆长先生,请问预告信是什么样子?」
和己一问,林吾等人也采出身子。
看着这一群孩子,馆长面有难色,恰克却说「这些是我的朋友,也是加古鲁的朋友」,馆长的态度也随即转变。
「这就是预告信。」
和己的身高已经比标准高中男生矮一点,比他还矮上大约一个手掌宽度的馆长拿出预告信。
内容很简单。除了先前说「希望别报警」之后还这么写着。
「呃,说要带走御色町内恰克吉纳斯的画,呃是在哪里呀?」
听林吾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壁画。
柔和笔调描绘出来的草原,现在已经弄脏了。
「这是范太的画,不是我的唷。」
「不过,恰克,这封信是『拿来图书馆』,而且水野集团总公司也收到同样的信。」
馆长一说,大家都纳闷不解。
会不会百色将这幅画误认是恰克吉纳斯的作品呢?不对,他曾经亲眼看过范太画呀。
他到底想表示什么呢?意思是要偷走恰克的作品,图书馆和水野集团会同时受害吗?
「总之,我们就尽量提高警觉,但拜托恰克跟加古鲁都别把事情闹大。尤其绝对禁止发动光线攻击。」
『唔,但这么一来,百色就』
「比起画作,图书馆使用者的安宁更重要。」
馆长说得斩钉截铁。
「我的看法跟阿隆一样。作品再画就有了,又不是已经过世的画家,我还活着呀。」
「没错,在图书馆里不可大声喧哗,就算对方是加古鲁,我也会拿书K过去。」
尽忠职守的馆长先生,说完之后就回到图书馆内,看来准备思考接下来的各项对策。
「诶,恰克。信上说的会不会是那个呀?」
等到馆长走远看不见身影后,范太才低声问道。
这么说倒想起来,前不久范太说过,昧礼寺里有恰克的作品,印象中好像画了原本不该出现的人物
「那个被他发现了吗,唉。我倒是不想弄丢那个啊。」
恰克显得不慌不忙,只是平静地垂头丧气。
「怪盗百色偶尔会来我们家,我猜应该是进进出出时发现的。」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个是什么?恰克大人,请告诉在下。』
不仅是加古鲁,就连其他人也想知道,所以由范太来说明。他们说的是恰克年轻时的一幅画,也是唯一赠予昧礼寺的作品。没有媒体知道这件事,而且因为画风差异很大,除非是对绘画专精之人,否则也不会发现是恰克的作品。
听说前一阵子昧礼寺住持和百色谈起这件事。
『那么,百色的目标就是那幅画喽!』
「不过,那个」
恰克支吾其词。
「恰克,你每次都这样。」
范太望着馆长刚才离去的方向。
「你在馆长先生面前绝口不提那幅画吧?而且除了我和爷爷之外,根本不让别人知道有那幅画。其中真有那么大的秘密吗?」
「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啦。」
恰克等于间接承认了。
「不过,就因为要供奉那幅画才给了昧礼寺吧。」
「供奉?」
所有人都皱起眉头。
「呃没什么啦。先不提这个,重要的是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恰克迈开步伐。
走了几步后忽然想起什么。
「范太,你可以跟小桃一起去问问阿隆的指示吗?」
他突如其来这么说。
「我是没问题啦」
为什么跟小桃呢?又为什么要特别点名呢?
「我无所谓喔。」
一转过头,范太就和小桃四目相交。
「拜托啦,范太,小桃。」
「好的。」
「恩。」
小桃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跟着范太一起定进图书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和己不知为何有股罪恶感。
留在原地的是和己跟林吾。
「好啦,有什么话要说?」
林吾露出苦笑。
和己也懂,这样大概做得太明显了吧。
「恩,先坐下再说吧。」
听恰克这么说,两人就在啤酒箱上坐下。
『在下也可以一起听吗?』
两人身旁的加古鲁问道。
「好啊,如果加古鲁听了不顺耳,随时都可以攻击我。」
『攻击?』
「恩,对啦。」
大概是年纪大了,恰克也缓缓在长椅上先坐下来。
「我想告诉你们,我那幅在昧礼寺的画其背后的故事。」
「为什么只告诉我们?饭太和小桃呢?」
「他们啊,还太早吧。」
什么意思呢?
「先讲好,这些事当然不能说出去。」
恰克在嘴边竖起手指。他好像在对小孩子诉说陈年往事般,口吻极为愉快自然。然而,从他口中说出的那段故事却并非那么轻松。
在一群身材矮小的人们好奇注视下,一名年轻男子翻阅着旅游指南。
「呃,要往东京站是」
恰克吉纳斯第一次踏上日本土地,是在距今约三十年前。当时的日本正处于高度经济成长期,挟着战后重建的气势加速发展,景气出现惊人的成长。
「不好意思,东京车站」
他战战兢兢向擦身而过的人攀谈,但大家对他都视而不见,甚至有些人还感到很害怕。自己明明没做坏事呀。
当时恰克刚满二十岁。在大学习画时和那时的老师一起走遍美国,到处描绘大自然景致。发现到世上竟然有如此美景,让他大受震撼,感受到人生的喜悦。
于是,他来到日本。
「啊!就是这个!从神田搭山手线」
终于靠自己找到路线的恰克赶上电车。好不容易放下沉重的行李,坐在行李上。
稍微喘口气之后,恰克才发现来自周围的异样眼光,感觉有些难为情,为了让自己分心,他再次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越想心情越低落。
或许,是逃避。
恰克的成长过程并不足为人道。他天生体质虚弱,在学校很不显眼。体力不够,不能跟大家玩橄榄球,只能老是望着窗外。
同一时期,他也经历痛彻心扉的失恋,喜欢的女孩脚踏两条船,更是让心情荡到谷底。
不仅如此,对方还将什么都一无所知的恰克大献殷勤的事大肆宣扬,把他当成笑柄。
要不了多久,恰克就对人性失去信心。从那天起,恰克的素描册上再也看不到人物画。
但恰克也从中发现,没有人物的图面清爽多了。图上只要出现人,就不免打乱构图。且不论自己的喜好,应该是客观上适不适合的问题。这么一想,他倒得感谢那位劈腿女。
恰克画起没有人物的大自然。他参加绘画比赛,获得几座大奖,因此结识了当年的老师。他的老师虽然喜欢风景画,和恰克不同的是,他也创作人物画。恰克把老师当作自己父母,虽然侍奉老师却依旧维持不画人物的风格。
老师也教他武术。听说是老师的老师传承自名侦探。因为会的人越来越少,老师希望借此流传后世,跟教画时的热忱几乎不相上下。
然而,有一天,老师对恰克这么说。
美国只是世界的一部分,世间还有很多美丽的景色。比方说这个岛国。
老师让他看得照片是一片火红的景致。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失火,事实不然。是满树的红色叶片。那是恰克第一次知道红叶这种植物,一听到日本一部分地区每年都能看到这副景象,恰克只对老师说了句「我去看看」,然后没老师回答就飞到日本。
「果然不太妙啊」
到了住宿地点得给老师写封信才行。
思考着书信内容的同时,电车抵达东京。千辛万苦出了车站,以为眼前会出现那张照片上的风景。
「咦?」
遍寻不找照片上看到的景色。
看到的全是高楼大厦,跟美国没两样。
猜想着那片风景可能藏身在大楼之后,在附近徘徊并拦下路人,用仅会的几句简单日文,一手拿着照片询问,每个人都只回他「照片上的风景不是这里」。
「那,这不是日本的景色吗?」
他换个问法。
「是日本的风景呀,但不在这里。」
日本人一脸为难地回答。看来似乎景色因各个地区有差异。也就是说,在纽约也看不到大峡谷。因为当初以为日本是个小小岛国,这样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改变想法。
「那,这附近,有漂亮风景吗?」
「恩大概就江户城吧。」
「江户城(注:发音类似EdJoe)?」
怎么听起来像人的名字?艾德(Ed)和乔(Joe)两人组有那么漂亮吗?
一到日本人告诉他的地点,大为惊艳,直接彻底颠覆了恰克原本脑中对「城」的概念。这也是他窥见日本建筑皮毛的瞬间。
「Beautiful!哇哦哦哦哦哦哦!」
接下来恰克持续在江户城前不断高声惊呼,直到被警卫押走。
那时,恰克只画了两幅图,江户城还有不忍池。后来在寻找其他景致时超过了停留天数,只能先这样回国。在东京适合画建筑物而不是风景这次学到的教训。
那两幅画在美国立刻引爆超人气,也因为是外国人笔下的日本,他的知名度也传进一部分的日本社会。
就在那段时间,他认识了水野隆一。
「哈罗,请问是恰克吉纳斯先生吗?」
电话那头是一名陌生男子的声音。
「我是,请问您是?」
他揉着睡眼反问,但一大清早对方的声音就听来精神百倍。
「我是一个日本画迷,想谈谈您的画。」
他完全听不懂重点是什么。不过日本人都喜欢含蓄委婉的表达,也让恰克有些兴趣,就和对方约了在自家附近的咖啡厅碰面。
那个日本人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年纪看来比恰克大。怎么看都像是个来旅游的外国人。
「您好,吉纳斯先生。」
「叫我恰克就行了。这样子感觉好像在谈生意呢。」
「没错,我就是来谈生意的。」
男子自我介绍,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个日本公司社长。
听到他想成为赞助厂商时,还以为是整人笑话。
「赞助我的画?」
「是的,您的画风日本人的接受度比美国人高,一定能在日本创出佳绩!日本人最喜欢稀有的东西,况且,在这样的艺术感化下,也能激荡出更优秀的艺术。」
「如果日本人能接受就太好了。」
就像眼前这个人一样。
「恰克,一定有很多日本人等待着像你这样的美国人画出日本风景。对平常看惯这些景象的人来说,会很容易造成影响。」
「原来如此。」
当天恰克就做了决定。
他把赞助厂商的事告诉老师,而老师也为他感到非常高兴。
「这样啊,还是有人很需要你那些丑画呢!」
他和老师畅饮了一个晚上,聊的都是绘画。一星期后,恰克向老师告别,迁居日本。
到机场迎接恰克的水野,在车上向他介绍:
「恰克,今天起这就是你家了。」
「真的吗?」
他们来到一间公寓。
房间非常狭窄,最伤脑筋的是放置绘画材料的地方。在水野为他准备专用的画室之前,恰克连睡觉的空间都没有,只能持续作画。不过,能画日本的景色还是让他很高兴。
就这样,等待秋天来临。
也不是没有四季变化的概念,但丢脸的是,恰克先前以为那幅红叶景象是在日本全国随时都能见到。
「恰克!你看这杂志!就是这个吧!?」
水野拿着照片给他看。但恰克期望的是跟一般看到稍微不同的景色。
「恩,我觉得还要再红一点才好。」
「真是不知足耶你,恰克。」
水野经常看着神情凝重的恰克大笑。
「这也算不知足吗?」
「算啊。你知道现在全球大自然的破坏越来越严重吗?」
「什么呀?」
「种树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砍树的速度,再这样下去,全世界都树木都要被砍光了。」
当年「环境破坏」这个词还不普遍,在那个时代,只要能赚钱做什么都无所谓。即使砍伐其他国家的树木,几乎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对自己无伤倒也无妨。
「企业而且还是日本的企业,完全没考虑到地球环境,任意伐木。所以日本的自然环境必定也会受到污染。我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先画下来。」
「还用你说。」
没错,恰克也喜欢日本的自然景观。水野介绍过的景点他一定亲自到当地画下来。
若用比喻,他认为美国的景色就像经过数百年也不会改变,宛如宝石般的坚定美感,反观日本的风景则像昙花一现,一旦错失良机就永远画不到。
他跑遍日本全国,画着四季更迭的风貌,然后让水野低价出售。价格策略是恰克和水野共同的意见,与其订出高价吊人胃口,不如以低价大量推广,打开知名度,就结果来看是正确判断。
但恰克只是保持谦虚。
某天,发生了一件事。
水野带了一名女子过来。
那阵子恰克刚好没外出作画,在家里休息。通常这种时候水野都会找恰克出去小酌,就是在席问介绍那名女子。
「隆一,这位漂亮小姐是谁?」
「她是我的未婚妻,名字叫缘。」
「您好。」
这名叫缘的女子完全符合恰克心目中日本女性的形象。
一头乌黑长发,恭谦有礼的应对,态度含蓄低调。而且还是个大美女。
原来如此,她确实是跟水野很登对的女孩。像他这样才华洋溢的人,也只有这么出众的女子才适合。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说:
「跟隆一在一起简直像鲜花插在牛粪上吧?」
「啊,这小子嘴巴真毒。」
两人笑着喝起酒来。
缘似乎在艺术方面有天份,对恰克的作品也很有兴趣,好像满喜欢这种有别于日本人笔触画出日本风情的绘画。
「恰克只喜欢红叶吗?」
不知不觉,闲暇时缘也会到恰克的画室,原因和水野一样,似乎置身在恰克的画作之间情绪就能得到纡解。
「那倒不是,我什么都喜欢呀。像是北海道的雪、新泻的海、富士山啦,还有宫崎的仙人掌也喜欢。」
「仙人掌不是原产于日本的吧。」
「咦?对哦。总之,日本的一切我都喜欢,除了人之外。」
「你还是讨厌人啊。」
「应该说,我觉得所有人都讨厌我。」
「哎呀,我可是很喜欢你哦。」
「谢谢。不过,讨厌人类的情绪还是会不小心在笔下流露出来呀。大自然会无条件的爱我,我甚至认为就算死在大自然中也无妨。」
「这种感觉在你的国家就用Crazy来形容吗?」
「答对了。」
缘只是微笑以对。
没多久,恰克就爱上她了。(插:大叔您糟糕了)
水野不在时就由缘照料恰克,她为恰克介绍日本的珍奇美景,也帮忙他作画。作画时恰克都是独自一人,但偶尔水野和缘也会跟着他。三人一起活动时非常快乐。
在这些日子里,恰克注意到缘的时间越来越多。
在恰克的世界里,又再次有了人。
和水野及缘三个人共处的时间出现了一些变化。水野忙于工作时,经常只有恰克和缘两人单独行动,之后当水野事业成功后,连和恰克一起小酌的时间都变少。
相对地,恰克和缘碰面的时间自然变多,而缘的言谈中也开始出现对水野的抱怨,并且持续增加。
然后,就在某一天。
恰克找到了老师最初第一次让他看的那幅火红景致。
那是京都某问寺庙的红叶。每到十一月底左右,四面八方就像火烧山般满山遍野的红。先前恰克找不到也理所当然,因为要事先获得许可才能进入那座寺庙。
水野立刻征得许可,让恰克能到那里去。
缘也同行。
当然,不是两人同游。由于缘做为水野的代理人,还带了几名水野的下属一起前往,但当恰克作画时让两人独处。
「太美了」
一阵阵火红微风吹过,缘就身在其中。
「我第一次看到这片景色。」
面对微笑的缘,恰克刻意避开视线。
除了作画的时候,恰克和缘也会私下碰面,明知道这样做对不起水野,两人还是为对方深深吸引。
他爱缘。
但是,越是爱她越有罪恶感。不仅对水野,对那些在外面待命水野部属,以及水野公司里相关人士都深感抱歉。
然而,虽然这是一段错误的爱,但他对缘是真心真意。
「缘,你站在那边挡到我喽!」
「啊,对不起。」
他刻意冷言冷语。缘迅速离开恰克身边,眺望着恰克后方的景色。
说时迟,那时快。
恰克的笔将缘烙印在自己眼帘上的身影直接画在画布上。
「啊」
糟了!
自己的作品中居然画上了不该出现的人物。
他连忙想擦掉时,却发现到。
擦不掉。
站在一片火红山林里的女子。照理应在画中的小小人物,此刻和周围的风景融为一体,却清晰存在。换句话说,若没有这个人物出现,整幅画就变得不完整。
完全和画作合而为一。
从来不画人物不!应该说画不出人物的恰克吉纳斯,作品中出现了唯一一名人物。
擦不掉,却也扔不了。若将这幅画一笔勾销,无疑是对绘画之神的亵渎。对,日本有这个词「可惜」。但恰克的国家没有这个字。
最后恰克藏起这幅画。他以自己还不满意的理由,拖了些时间等待完成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幅看来再自然不过的红叶景致。这幅画卖出了恰克这辈子最高的价格,但他一点也不高兴。
恰克手边留下的是画了缘的那幅图。他烦恼着该怎么处理。
若让别人看到这幅画,等于揭发他和缘的恋情。
这么一来,恰克、缘、水野,三个人都得面对悲剧。
但他又不能丢掉。身为一名画家,他希望把这幅作品留下来。
苦恼的结果,恰克决定托付给神明。恰克想到他住处附近的教会忏侮,但那时神父刚好跑去看「大法师2」,不在教堂内。
于是他往郊外的方向,想找找看有没有其他教会,在路上被一只土佐犬缠上。当时在日本很难得见到外国人,那只土佐犬大概也认为恰克与一般人有异。被视为敌人的恰克理所当然以巴顿术应战,但没两下就被压倒在地了。
「阁下在这里做什么?」
一名体型巨大的男子低头看着被土佐犬彻底打败的恰克。
地点就在昧礼寺前方。
「希典,够了。」
听到住持一声命令,土佐犬静静的从恰克身上退到一旁。这只狗虽然年纪很大,却是经过严格调教的看门犬。
想来这也是一种缘分,恰克遂将一切对住持全盘托出,接着住持表示要以开示代替忏悔,便带他到了正厅。
「让我看看那幅画。」
在听恰克说完事情始末后,住持也不生气只这么说。
接着恰克特地跑回家把画拿来,看了之后住持只点了一下头:「真是幅好画。」
「你想丢掉这幅画,但又要对水野保密吧?」
「呃,是的。」
「那很简单,就把这幅画葬在这里。」
「葬在这里?」
「客厅刚好看起来有些单调,如果有了你的画作点缀,我相信墓长眠于地下的亡者也会感到欣慰的。」
换句话说,就是将这幅画留下喽?这实在求之不得。只要把画放在这里,就不会被水野看到了吧。他应该忙到没时间来寺庙,况且就算来了,也不太会注意到客厅的画。
从那时起,恰克或许也被住持不可思议的魅力所吸引,经常来到昧礼寺。借由接受住持开示消除烦恼,也渐渐忘了缘。而那时水野和缘已有了一个孩子,后来恰克也回到美国结婚生子。
然而,恰克却这么想。
只要那幅画还在昧礼寺,自己当年的苦闷就得不到解脱。
而且,那份感觉不能加以消灭。如此才能警惕自己,同时也是让自己埋头绘画的十字架。
听完了之后,和己将累积在肺部的空气一口气呼出来。
「竟有这种事」
罪恶感与绘画在天平的两端,恰克却两头都不能取。
或许有人会嗤之以鼻,认为恰克是个可恶的混蛋,但他为此苦恼不已。在饱受罪恶感纠缠下听从住持的敦诲,最后选了绘画这条路。若非大彻大悟是无法做出这个决定的。
坐在啤酒箱上的林吾,难得十指交错沉默不语,想必恰克的话让他陷入沉思。
和己听了之后,只觉得恰克的故事就像在隐喻自己,说不定他早知道真相。
「听完我的故事后随你们怎么想,要责怪我也好。总之,我把自己的罪过藏在昧礼寺的那幅画里。」
「恰克」
罪过两字让和己特别敏感。
「请问,我不太懂耶。」
林吾举手发问:
「意思就是那幅画蕴含着当时心里的邪念对吧?那么,把画拱手让给百色不就一了百了吗?」
「是啊,这么一来必定可以一了百了。但我不想这样呀。」
「是吗?」
「日文叫什么来着啊,对了,警惕。正因为我认为那幅画随时注视着我,我才能专心埋头创作,所以那幅画对我很重要。」
「就像封印魔王的城堡啊。」
林吾用了一个怪比喻。
「但我了解恰克的心情。」
和己站起来。
和己仿佛也能体会当时恰克心里所想的。
但此刻各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
不由得就会拿来两相对照。自己和范太,还有小桃。
总得面对他们才行。恰克也这么说。
「恰克,馆长说总之先别把百色的事泄漏出去。」
这时,范太刚好回来了。
但还是很难跟他眼神交会。
「多谢啦,范太。」
恰克对他挥挥手。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恩,这个嘛,其实我想请范太帮个忙。」
「什么?」
恰克转向背后。
面对范太画着大草原的墙壁。
「这个,可以给我吗?」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应该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和己也不懂。
「恰克,那是什么意思?」
小桃看着壁画问他。
「不懂吗?就是擦掉这面墙,从头画过呀,由我操刀。」
「如果你这么做,阿饭怎么办!」
范太低着头不作声,想必一定很苦恼吧。
刚刚才夸下海口说做什么都行。
「呃恰克。这个嘛,我觉得」
他果然感到很为难。
这也难怪。这幅画虽然目前暂停作业,怎么说也是范太的毕业创作,虽然听加古鲁说,是恰克去要求重新开始的。
「范太,把这个给我,有什么好为难呢?」
「这首先,这是我的毕业创作,这么一来就拿不到水野集团的奖学金况且,先前都是我画的。」
「奖学金的事我去帮你谈,真的不行我也可以自掏腰包。」
「不是啊,更重要的是这是我的画!我的作品啊!怎么可以就这样给你」
「如果不是你的作品又怎么样?范太,难道你是为了钱和名声才画画的吗?」
「我当然也有这样的考量啊。我想争取奖学金,也想让大家认同我的才华。」
和己被范太毫无保留的态度吓了一跳。平常冷静的他竟说出这么现实的话,这实在不像他。
但想想他也跟和己同年龄呀。
只是,他的期望
「哈哈哈,傻孩子啊,范太。我刚已经说了,不用担心钱的事,至于名声也一样呀。」
恰克大笑几声后,伸出手指戳戳范太。
「你是世界知名的廉价画家恰克吉纳斯的徒弟。还需要打什么知名度?」
「恰克」
「那个,饭太。」
虽然觉得不是时候,但还是忍不住插话。
和已有些难为情地说:
「从刚才听起来,饭太很在乎金钱那些的,但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想画画吧?既然这样,我认为最好还是照恰克的意思做。」
「吉永?」
「呃,该怎么说才好呢?因为饭太无论在哪里都能作画,而且随时都可以和恰克在一起,所以这次为了恰克着想,不如先把这幅图让给他吧。不要认为是牺牲自己的作品,因为你原先想借由这幅画获得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吧呃」
和己似乎自己也搞不清楚想表达什么。
他调整呼吸,找出适合的说法:
「图再画就行了。应该说,我希望看到饭太创作出更多作品,我也会帮忙的!无论饭太想做什么,我永远都会助一臂之力,因为我希望饭太能持续不停地画下去!」
「吉永,你为什么支持我到这个地步?」
仔细想想,和己似乎没有劝阻范太的理由。
他却认为范太不该为一幅画钻牛角尖,应该永远和恰克一同作画才对,那才是最适合范太的模样。
他讨厌范太,至少那一夜的范太很讨人厌。
不过,听完恰克的故事后和己心想:
如果那天晚上范太所做的事是一种罪,那么,招致这等事态的自己不也是同等罪行吗
没清楚表明态度的自己也有错。
所以他刚决定要把一切讲清楚。
「说什么到这个地步,也没那么伟大啦。」
和己露出腼腆的笑。
「只是,我喜欢帮别人的忙,就这么简单。」
若说林吾创作戏剧,范太和恰克作画,加古鲁守护他人,那么和己就是从旁协助。最近他开始思考,或许这就是自己「扮演的角色」。
他没有加古鲁那般强壮坚固的体魄。
不像范太或林吾具备出众的天分。
找不到双叶那种体贴他人的勇气。
他一直以来都对这些人充满憧憬。
所以,当这些人有困难时,他认为至少自己可伸出手支援。
「学长之所以报考跟社福相关的大学,也是这个原因吗?」
小桃一问,和己用力点点头。
「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就是为了想了解才先进大学看看。」
「这还真是诡异的动机呀。」
范太笑了。
「怎么可以说诡异呢!我思考了很久耶!」
「真搞不懂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主体性啊。」
这是林吾的评论。
在场所有人一起点头同意。
和己虽想反驳,却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自己陷入泥淖,最后还是强忍住了。
「恩,男人的这种下定决心的志向,要说出口是挺难为情的。」
只有恰克的反应和其他成员不同。
或许因为他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吧。
「恰克。我决定把这幅画让给你。」
「谢谢你,范太。不过,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画作。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你把画给我。我要的是这个,这个呀!」
恰克拍着画有草原的墙壁。
「况且,不是我由一个人画,大家也都准备画笔吧。」
「咦?」
所有人都听不懂意思,惊讶得合不拢嘴。
当了解恰克真正的心意后,开着的嘴张得更大了。
买了一堆画笔之后,小桃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雪害的状况已经好多了,柏油路面也渐渐露了出来。就像先前自己那颗冰冻的心,一点一滴地融解。
恰克的想法每次总是出人意表。
有时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身为艺术家的自尊。不过,仔细想想,这同时也表现了恰克做为一名画家的自信吧。
看着恰克,自己的烦恼也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这跟独自一人或集体行动无关,只要有像恰克那样的人在,自己就能以更宽广的视野来看待事物。
心情这样平静下来之后,突然又害怕了起来。
脑子一冷静就不自觉想起和己。
今天也没能跟他说上话。
「该怎么道歉才好呢?」
自己对和己做了很恶劣的事。
先是口不择言,再来虽说是误会,还是因为让他撞见自己和范太在一起的情景,才害得他入学考一败涂地。
整件事恶劣到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就算他接受自己的道歉,之后又该怎么办呢?和己考上大学后,说不定就离开御色町了。
自然而然就叹了口气。事情怎么发展都不顺利。
她拖着阴郁的心情在雪地上走着,突然看到有个奇怪的身影。
就在公园入口。
一整排行道树下有花坛,在行道树旁有个扫除积雪的人影不对,那不是人。
是一名全身绿色的女性。
印象中是加古鲁的朋友,叫做欧西里丝吧。对了,她经常跟和己互通简讯。印象中自己不就曾因为他和陌生女性频繁联络而觉得嫉妒吗?
『嘿!可恶!』
欧西里丝一面扫着雪,一面发泄情绪。从地面生出来的触手每铲起一堆雪,本体就不住颤抖。难道她怕冷吗?
「请问」
小桃谨慎地开口。
『做什么!小丫头!』
一转过头来的欧西里丝,看起来不太像在生气,而是冷到不行。
欧西里丝的声音从她夹在伟大胸前的手机发出来。两人之间的差距太过悬殊,也不必再费心打量,跟自己的比较,天差地远到连自卑感都激不起。
「呃,那个,如果觉得冷,要不要穿这个?」
小桃递出自己的大衣。今天虽然也不是不冷,但脱掉大衣还无妨。再说,小桃和欧西里丝对低温的感觉也不同。那身类似盔甲的外表到底有多少御寒作用呢?
『这是什么?』
「穿了可以暖和一点。」
『你以为这种施舍,妾身会接受吗!?』
这下子欧西里丝真的生气了,但又冷到咬不住牙根。
「哼!」
她强行把大衣披在欧西里丝身上。
接着又拉起欧西里丝的手臂勉强穿过袖子。欧西里丝虽然露出抵抗的举动,等到整件大衣穿到身上后,就默不作声了。
『这真暖和呀。』
「你看吧?」
先前小桃还穿在身上,加上残留的体温当然很暖。
『不过,这样就无法移动。』
「移动?」
『妾身要钻进土里移动,但这么一来就弄脏了你的衣服啦。』
「这样啊,该怎么办呢?」
钻进土里的确伤脑筋,但她又没办法丢下欧西里丝不管。
「恩?你在做什么?怎么会这么冷?」
『还有什么,就只是把树木旁的积雪铲除。』
行道树的周围满满的积雪。人行道上倒是空的,看来是把积雪全堆到植物旁边。不知道是谁弄的,铲雪的手法真是太粗劣。
只见树干上围了一圈稻草,应该是为植物防寒。想必这跟铲雪应该不会是同一个人。
「欧西里丝,你等我一下。」
『做什么?』
「我去借铲子。」
大概花了将近一小时作业。
将树木周围的积雪堆到没人走动的空地上。虽然跟欧西里丝各分担一半作业量,这工作还是满吃力的,但这么一来原先心中那股郁闷一扫而空,身体也暖和起来,可说一举两得。
「啊好累!」
『真是个怪丫头。』
欧西里丝苦笑看着瘫在长椅上的小桃。
欧西里丝身上披着小桃的大衣;反观小桃,脱掉制服外套后依旧满身大汗。
「好渴哦,我去买喝的。欧西里丝你要什么?」
『不需要那种东西。』
欧西里丝说完,立刻拿了什么递到小桃面前。
细长的管子。是欧西里丝的触手吗?看起来好像冒着类似蜂蜜的汁液,意思是要自己伸口去舔吗?
「哇!这是什么!」
好甜,但又带点酸。光舔一口绝妙滋味就传遍全身,那甜味令人感到异常乎静,有催眠的效用,酸味却刺激到让尸体都能爬起来,两者相得益彰,达到完美平衡。
「味道太棒了!」
欧西里丝居然有这种本事。但既然加古鲁也能发射出改善身体状况的光线,或许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尝尝这个吧?』
欧西里丝递给她大小跟草莓差不多的白色圆球,应该是某种摸起来有点像荔枝的果实吧。
咬了一口,果然美味!鲜嫩多汁!让人忍不住纳闷,这样一颗小圆球里是怎么藏了这么大量的果汁。
「好好吃哦!这是什么!?」
『妾身的眼球。』
「恩!」
她当下全都吐出来。早知道就不问了。不过,美味的确是事实。欧西里丝似乎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能再生,话虽如此,也别用人类的器官来说明造成误会吧。
小桃就着自来水漱漱口,重新坐回长椅上。
刚好趁这个机会来问件事。
「诶,欧西里丝,你和吉永学长的感情很好对吧?」
『吉永小哥吗?他是妾身的「简讯好友」。』
小桃偶尔会看到和己收到简讯,其中只有一次和己让她看一张对方传来的照片,由于拍摄角度看来绝非人类的身高或跳跃力能办得到,让她大吃一惊。
『他最近好像遇到什么战争,疲劳得很啊。』
「恩,是啊」
不仅仅要适应大考的疲惫,小桃也是另一个原因。
『因为那小子的个性就是勇往直前,不懂得回头啊。比妾身和加古鲁还严重。』
这点小桃很能体会。虽然和己平常很容易让人觉得软弱不可靠,但一旦认真起来,那股冲劲连小桃也甘拜下风。就像缓慢行驶的列车,只要定好路线就不受任何人阻止,直奔终点。
所以两人才会起争执。
『别沮丧啊,小丫头。那小子没生你的气。』
「咦,你怎么」
『当然知道。那小子传了简讯来,说「伤害了很重要的人」,妾身怎么安慰他也没用。那个很重要的人就是你吧?常看你们俩走在一起。』
在哪里看到的?小桃一瞬间浮现这个念头,但想想加古鲁也能在御色町神出鬼没,也就不需要大惊小怪。
重要的人吗?
胸口一阵暖洋洋,却又隐隐作痛。
『不过,你倒看不出来受伤了。』
「咦咦?其实还是受伤了呀。」
是因为看到了很多人,以及很多不同的行为,才再次振作精神。
心里应该很难过的和己,还是下定决心要帮助范太,看到这一幕时,或许小桃心里的热情也再次燃烧。
「我想了很多,现在没事了。再来就是该怎么道歉呢?」
『你不知道道歉的方法吗?』
「觉得知道吧。」
不过就是低下头说句「对不起」,这么一个简单举动有什么好困惑呢?
因为害怕被拒绝。
「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吗?』
「觉得知道吧。」
『怎么都只是觉得呀!』
欧西里丝高声大笑。
「诶,欧西里丝,如果有人对你做了什么,你会怎么办?」
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问什么。
完全没提到任何具体内容,但欧西里丝依旧给了答案:
『无论是恩还是怨都加倍奉还。』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她的作风。
接着欧西里丝不知想到什么,又折下触手递给小桃。
吃了一口,果然好吃。
『听好了,小丫头。妾身没有能力提供你解决的办法,妾身只能疗愈你的情绪。』
「疗愈?」
『你有自己的能力,就用你独特的方式去面对。』
「我能做的」
试着思索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想到。
「这个嘛总之呢」
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她抓起欧西里丝套在脖子上的手机。
『!?』
面对想出手拉住她的欧西里丝,小桃轻轻闪过,同时迅速键入一笔号码。看来从外部操作时,欧西里丝似乎就无法说话。
「你看!」
小桃把手机还给欧西里丝。
手机上新登录的是小桃的号码。
「我们现在也是简讯好友喽!」
『!』
欧西里丝的动作倏然停止。
睁大眼睛紧盯着输入的号码。
『真的吗?你愿意当妾身的简讯好友吗?』
光看表情也知道她开心得不得了。
『片桐,桃。』
欧西里丝充满爱怜地望着荧幕上显示的名字。
『桃?真是个好名字,妾身喜欢。果实饱满美丽,而且很强韧。』
「谢谢。」
「花语是天下无敌吧?果然很符合。』
「你是说真的吗?」
『真的呀。』
还真不想知道这项事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