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呼唤着站起来慢慢向前走,并开始更大范围地摸索。忽然,她瞪大的左眼因兴奋而闪耀出光辉。
“是森崎君吗?你回来了?”
应声脚下趔趄的不只是佑俐,搀扶她的碧空也紧缩双肩全身僵硬,,回头仰望他的佑俐,从那双深紫色瞳眸深处看到了心灵的激荡。
“碧空,你没事儿吧?”
几次小声呼唤之后,碧空终于眨了眨眼睛,仍然半张着嘴巴向佑俐点点头。
“佑、佑俐大人,伤着了吗?”
“哪儿都没伤着。”
两人站了起来。
女孩双手在空中摸索着挪到墙边书架旁,在那里又向无人的图书室呼唤。
“森崎君,你如果在这儿就答应一声,我一直担心你呢!”
女孩快要哭出来了,但她拼命地抑制自己。
“我一个人心里很害怕,希望森崎君快点儿回来……”
那么亲切、那么率真,超越友爱甚至透出爱恋气息的恳望。那双在空中摸索的纤手、指尖的牵动也毫无踌躇和畏缩,仿佛在摸索男友的手臂——佑俐忽然想到或不如说感受到了。
“那个女孩——眼睛残疾了吗?”
空心神不定地问道,嗓音有些失常。佑俐刚想回答说我想不是的——
“唉呀!”
女孩停住了脚步,在离她指尖不足一尺处,阿久紧紧地蜷缩着身体。可能是刚才佑俐摔倒时把它抛在了地板上,它还没来得及返回守护法衣里面。
小白鼠阿久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糟啦!”
它被发现了!幸亏女孩像是不太害怕老鼠,她歪着脑袋仔细打量阿久,随后仍然跪坐着伸出手去要抓阿久。
佑俐霎时间做出决定,她迅速脱去守护法衣风帽并打了声招呼。
“把你吓了一跳,真对不起!”
女孩像小鹿一般俊敏地回过头来——这个比喻并非修饰“俊敏”一词,而是对女孩姿容最为贴切的描摹。
佑俐把法衣前襟敞开让女孩看到自己完整的模样,再把风帽弄乱的头发甩了一下,然后与女孩面对着面。
“刚才阻止你跳窗户的是我!”’
女孩第一次露出胆怯的神情,没看身后就退缩,后脑勺咚地碰在了书架上。
阿久刻不容缓地跑过来,沿着佑俐迅疾伸出的胳膊跑到肩头。女孩只用左眼追随着阿久,双臂紧紧抱住身体颤抖着。
“请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佑俐威严地说道。
她凭直觉认为,在这里能够直接打动女孩心灵的不是亲切和抚慰,而应该是威严。
这个想法正确!女孩果然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你……是谁?”
佑俐微抬下巴、略扩双肩、凝定视线回答。对了。要模仿贤士的口气!
“我是书卷精灵!”
碧空哑口无言地看着佑俐,阿久抓住了佑俐的耳垂。
“我是这间图书室的书卷精灵,也可以说是书卷的化身!”
说着,佑俐慢慢向前迈了一步。女孩全身都已经贴在书架上。
“得知你要寻短见,我就变成这副模样来阻止你!”
说完,佑俐并拢双脚鞠躬行礼。这次她是模仿无名之地的无名僧的姿势。
“我肩膀上的小白鼠是我的魔使。虽然称做魔使,但并无任何危险,你可以理解为魔道之魔、魔法之魔。”
这是书卷所独具的魔道功力!
佑俐连自己都觉得这样解释充满了自信。
女孩紧张的双肩一下子放松,仍然背靠书架坐了下来,裙摆翻乱露出了膝头。
佑俐凑近她伸出一只手。
“请站起来吧!”
对面书架旁摞着两把教室使用的椅子。
“你先镇静一下,坐一会儿吧!”佑俐向女孩莞尔一笑。
女孩顺从地伸出手来,仿佛中了魔法。
初夏阳光灿烂,她的手掌和手指却都冷冰冰的。佑俐挽住女孩手臂,像搀扶伤者那样迈步,然后让她坐在椅子上,随即将另一把椅子放在稍稍离开的位置自己也坐下。
碧空静静地站在佑俐身后。
“你心情平静些了吗?”
听到佑俐问话,女孩一只手轻轻按在胸口,像是在确认心脏跳动。
“嗯……好像……不要紧了。”
“那太好了!”
“谢谢你。’
在近处看那女孩,模样清秀端庄。右眼的伤疤虽然令人心疼,但她的美丽却并未因此而减色。真是不可思议!是不幸事故?还是邪恶的捉弄致伤?佑俐感到仿佛在观赏天使雕像。
“你可不能做那种事情啊!你的宝贵生命只有一次,而且,你的生命不只属于你自己。”
佑俐为初次戴上的威严假面而陶醉,竟忍不住开始说教。
这时,女孩忽地抬起头来反问。
“怎么能那样说呢?我的生命只属于我自己啊!因为即使我死了也不会有人感到为难。”
佑俐的陶醉倏然消退。嗯、可是——她居然脱口说出这类威严扫地的词语。
“那,你的父母亲……”
“爸爸妈妈都不把我当回事儿。爸爸连葬礼都不会来参加的!”
看起来,女孩儿家里的情况复杂。佑俐慌忙改换了姿态,拼命地运转大脑。这……说什么好呢?
“哥哥——”
这个女孩像面对恋人一样呼唤着、探寻着。
“虽说如此,可还有森崎大树会伤心哪!”
此话获得了超强的效果,女孩儿抓住罩衫的前襟垂下头来,瘦削的肩头又开始颤抖。
“我们书卷精灵对你的轻生也感到很悲伤,因为你曾经厚爱过我们。”
佑俐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采取以话套话的手段。别无良策,这回得试探性地询问。
“你经常来这里,是吧?”
女孩儿点点头。套话有了效果!跟森崎君一起吗?——当佑俐迟疑该不该继续这样问的零点一秒之内,女孩儿主动开口了。
“我总是跟森崎君在这里聊书籍的事情。因为我们一起做图书委员。”
佑俐开心地微笑了。“这个我知道哦!”
阿久在耳边“唧”地叫了一声,像在告诫佑俐切勿得意忘形。
不过,这几句问答效果极佳。女孩儿柔弱地嫣然一笑,并看了看阿久。
“这只小白鼠好可爱。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阿久,乍一看挺可爱的,其实已是高龄长者。”
“没有的事儿。佑俐!”突然,阿久又像原来那样开始唠叨。
“我也是书卷精灵,虽说比人类寿命长得多,可我不是高龄者,还算是青年哪!”
女孩儿双目圆睁,连被伤疤遮盖的右眼都骨碌地转动了一下。
啊!前功尽弃了!
“你是不甘寂寞了吧,阿久?”
“一直是这副老鼠嘴脸我真受不了!你好。小姑娘!”
阿久刷啦一甩尾巴,抽动着粉红色鼻头向女孩致意。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我还不知道呢!请告诉我吧!”
这也是一种策略,阿久考虑得很周全。
“我叫乾美智留。”女孩立刻答道。
“是大树的同学吗?”
刚要点头,女孩大吃一惊。
“阿久——先生,你知道森崎君吗?”
“嗯!因为——我很担心大树的境况,就像担心你一样。不仅是我,佑俐也很担心,书卷精灵都很牵挂大树的境况。”
另外,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在下名叫佑俐,”佑俐再次微微鞠躬,“我的名字有那么点儿来历,不过解释起来话就长了。请你谅解。美智留同学。”
美智留忽地歪了歪脑袋,佑俐注视着她的眼睛,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可她的目光很透亮。
“我……没有什么小名之类的。”美智留用手指掩住嘴说道。
“别人只叫我小乾,所以当你叫我美智留时总觉得有点儿别扭。”
“很别致的名字。”佑俐说道。
没有小名!仅凭这一点,年龄虽小但同为少女的佑俐体会到了她的孤独感。这也是一种佐证!——同学都在教室里上课的时间、美智留独自悄悄呆在图书室里的含义的佐证!
寻死轻生的理由的佐证!
即使如此,佑俐还是继续发问:“这个时间还在上课呢,对吧?你来图书室要是被老师发现,不会受到责备吗?”
“没关系,我是偷偷进来的。我这段时间又没来上课,你知道的吧?”
佑俐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
“森崎君失踪之后,我又不上课了。”美智留使劲儿咬住嘴唇。
“但是,我特别想来图书室——无论如何必须来这里,所以我就偷偷地进来了。而且老师不会责备我的,因为有约在先。”
“有约在先?”
“老师说在图书室上学也可以。”
虽然进不了教室,但可以进图书室,类似于“保健室上学”。
“但是,课外时间就会有人来,所以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
美智留小巧端庄的脸庞骤然闪过恐惧的神色,她不想见到任何人。
“这不要紧!如果有人来的话,我可以把你隐身直到他离开。”
佑俐话音未落,下课钟声传了过来,美智留随即便浑身哆嗦起来。
“课间是多长时间?”
“五、五分钟。”
霎时之间,图书室外面响起学生们的喧闹声。房门时开时关,笑声回荡,脚步声来回穿梭。
佑俐轻轻站起来走近美智留,随即用守护法衣把她从头到脚罩起来,并把食指竖在嘴边。
“这就不怕了。你闭上眼睛吧!”
美智留全身僵直,冷汗不止,呼吸急促。她真的十分惧怕,惧怕图书室外的世界,惧怕那里的学生们。
佑俐看了看立正站在空椅子后面的碧空,他正在注视美智留,脑袋微微倾斜着,表情像是对初次见到的美智留入迷,目不转睛。
钟声又响了,宁静随之来临。所幸课间很短,没有学生进入图书室。
“好了,我们又可以安稳一会儿了。”佑俐回到刚才的椅子上坐下。
“佑俐,小不点儿,”美智留说道,“你就像个小学生。你是担心我害怕,故意化身成那个样子的吧?”
佑俐心底闪过一个念头——是啊,我其实是个上小学的女孩,森崎大树的小不点儿妹妹,阿久还叫我小姑娘呢!但这只是一闪念而已。
“因为我喜欢这个样子。”佑俐平静地答道。
“你和阿久也满搭调的呢!”
“是啊,带着宠物小白鼠的小女孩嘛!”
美智留的微笑比刚才更灿烂了,还带出了笑声。
“森崎君有个小学生妹妹,他经常提起——我家的小不点儿友理。”
这真是突如其来的震惊,但佑俐的承受力已经很强,并未因此紊乱方寸。
“她一定很伤心,哥哥不见了,她一定在哭鼻子呢!”
乱了方寸的是美智留!刚才凭借微笑在她心中维持的岌岌可危的平衡终于崩溃,堤坝决口了。
“我,必须去道歉!森崎君做出那种事情全都是因为我,所有的事情都怪我不好。我必须诚恳道歉。可我做不到,做不到!”
倾泻而出的竟是内心告白!佑俐赶紧在周围、在心中寻找抓靠,唯恐被突然告白的洪流冲走,这次连她自己也惊诧得脸色骤变。
这时,阿久的小手啪地打了佑俐耳垂一下,长长的尾巴轻柔地抚扫着她的脖子。站在身后的碧空使劲儿按住佑俐晃动的肩头。
佑俐扭头仰望碧空,他仍在全神贯注地凝视美智留,深紫色瞳眸映出美智留的白色学生服。
阿久把鼻头贴着佑俐的耳朵轻声说:挺住啊、佑俐!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却痒得快要笑出来了。
美智留蹙眉皱脸地哭了起来,弯下身子从椅子上滑落,双手抱着脑袋。佑俐呼啦一下撩开守护法衣蹲靠在美智留身边。
“因为你承受了太多痛苦,所以才想到轻生的,是吧?”
美智留颤抖着猛劲儿点头,佑俐慢慢地抚摸她的背部。这时,她感到自己仿佛也在被抚摸,心中充满了温情。
“你心里很痛苦、很沉重吧?”
美智留大声哭了起来,堤坝里积淀的苦水奔流不止。佑俐坚定地站在洪流的岸边。
“卸掉重负吧!告诉我,你心中的苦恼是什么?森崎君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在下是——”
不、不,佑俐使劲儿地摇头。
“我们就别客套了,我嘛、美智留,我是书卷精灵,所以学识渊博。但现实世界的状况却难以完全把握,因为我是书本嘛!我很难随心所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查什么就查什么。”
佑俐抬眼环视图书室里的书本们,沉默之中感到了声援的力量。她也无言地向书本们点头致意。
“美智留,讲给我听吧!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解事情的原委之后,我们书本也许能帮你和森崎君做些什么。”
美智留抽噎着直起身来,她满脸都是泪痕,眼眶红红的,右眼的伤疤更令人心痛。乱发搭在前额和脸颊,佑俐轻轻地为她梳拢了一下。
“你非常热爱我们书籍,所以我们是你的伙伴、你的朋友。相信我,讲给我听听!”
美智留叭嗒叭嗒地掉眼泪,又从裙子口袋取出手绢擦了擦脸。手绢皱巴巴的已经湿透,她恐怕在见到佑俐之前就已泪流不止了。
“森崎君、他……”
美智留说话断断续续,并痛苦地喘息着。佑俐又开始抚摸她的背部。
“他帮助了我。”
“帮助了你?”
“我常受欺侮,他向全班同学呼吁说那样不好。他保护了我!”
两人是初一时的同班同学。
“入学后不久就有人欺侮我,但那时还不是很过分。更放肆、公升的聚众欺侮是在进入第二学期的时候,起因大概是体育课开始的游泳项目。”
佑俐眨眨眼睛继续问:“班里同学为什么欺负你?他们嫌你什么不好?”
美智留睁大左眼直盯盯地望着佑俐。
“佑俐,你看到我的脸就没想到什么吗?”
“你是说,眼睛上有伤疤吗?”
美智留点点头并用手指摸摸那里。
“三岁时,我从我家二楼阳台掉了下去,不巧地面放着一件园艺l具……”
金属工具划破了脸,右眼险些完全失去视力。
“受伤的当时和一年之后我做过两次手术,取下臀部和大腿内侧的柔软皮肤做了移植,所以别的部位也留下了疤痕。”
因为开始上游泳课,所以疤痕被同学们看到,这便成为欺侮行为扩大化的因由。
“他们一定感到很疹人。这也难怪,连我自己都不愿意照镜子。”
入学当初,美智留曾被一部分同学喊作“妖怪”。当他们得知美智留肢体也有疤痕时,背地里的坏话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当然,也有人不说这种缺德话,可他们保护不了我。如果向着我的话他们就会受到欺侮,所以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佑俐把嘴绷成了一字,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能够判明美智留受欺侮的因果关系,但却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加害者心理的卑劣和肮脏。
“也就是说,那些人以你脸上疤痕为话柄来欺侮你、嘲讽你,对吗?”
这种问法,口吻上十分严厉,所以不知原委的局外人会以为——佑俐在威胁美智留。
“是的……”
“理由只有这些吗?”
美智留浑身一颤。
“我不知道。倘我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一笑了之,结果没准儿就有些不同。”
“那不可能!你没有错儿!”佑俐咬紧了牙关。
“那些欺侮你的家伙们的——怎么说呢……主谋?主犯?那些家伙是男生还是女生?”
“开头是男生,进入第二学期之后,女生们也……”
“他们的名字你都知道吧?告诉我好了。”
“佑俐,”阿久插嘴道,“你冷静点儿!”
“我怎么才能冷静下来?冷静不了啊,阿久!”
佑俐喊道,她握紧拳头挥舞着。
“怎会有这等邪恶现象?无可忍受!美智留,你告诉我,那些家伙都是些什么人。阿久,你帮我找来咒语。”
“什么咒语嘛?”
“我要把这些家伙一网打尽,送进‘无名之地’!然后叫他们剃光头、打赤脚,只穿破布袍,推着‘咎之大轮’度过余生!这些家伙才是名副其实的‘咎人’!”
佑俐发出了切割金属般的呼喊,禁不住站起身来,正好与碧空四目相对,看到了悲伤的深紫色眼眸。
“哦,对不起!”
因为碧空就是“剃光头、打赤脚,只穿破布袍”的“无名僧”、“咎人”,而且是被驱逐的“咎人”。
“你别信口开河嘛。佑俐!”
阿久的语调忽然透出老成持重的意味。
“即便是‘奥尔喀斯特’也不能使用这种魔力,而且也不存在那样的咒语。随意从‘圈子’里选人驱逐到无名之地,并不是‘奥尔喀斯特’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谁能做得到呢?”
沉默片刻,阿久颤动着胡须回答:“故事之神或许……”
“或许”一词真叫人泄气,佑俐的血压急转直下。
“故事之神?真有这种神明吗?神明不也是故事吗?”
“所以嘛,”阿久明明身为老鼠,却技巧高超地叹了口气,“那可是神秘莫测哦!那是不可触及的奥秘。”
“贤士是这样说的吗?”
阿久两只小手捂住鼻头蜷缩起来又说“或许”。
“贤士它们说过——你还年幼,就是这个意思啊!”
碧空沉稳地发话:“佑俐大人,美智留阁下似乎很为难。”
果真如此!美智留困惑地呆立在旁边。
“是啊!抱歉了,谢谢你!”
由于一时疏忽,佑俐竞面对碧空说起话来。与此同时,美智留的僵硬感骤然消融。
“佑俐,你在向谁道谢呢?”
她看不到碧空的身影。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呢!”
她笑着敷衍道。阿久从佑俐肩头沿着胳膊爬下去,腾地跳上美智留膝头。
“我、跟美智留在一起吧!佑俐怪可怕的。”
真没礼貌!不过,美智留已经高兴地用指尖抚摸阿久,佑俐也就不再计较了。
“也就是说,森崎大树君对那些蠢家伙发起反攻了,对吗?”
美智留把阿久放在掌心上,然后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十月吧……开始是在课外活动时提出意见。”
“你刚才说你两人担任过图书委员,是吧?那么,森崎君没有更早地发现你受欺侮吗?”
出人意料,美智留很腼腆地微笑了。
“森崎君是个大红人、大忙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而且那时欺侮我的人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
“森崎君不是班级委员吗?”
这类话题似有耳闻,森崎美子也和大树曾有论及:“你被推荐当上班委了吧?有什么打算?”
“棒球俱乐部活动很多,很忙的呀,所以担任图书委员倒还可以。”这是他自己说的啊!好像事儿也不多。
“美智留是因为喜欢书籍才成为候选人的吗?”
“女生图书委员是抓阄决定的,因为大家都不想当。”
不管选什么委员,我都不可能抛头露面去竞选——美智留又小声地补充道。
“那……后来森崎君被选中了。”
“嗯!”
佑俐心中暗想,这对美智留来说或许也是不幸——因为有一部分女孩心中萌生了对美智留的嫉妒之情。当然,学年伊始时还没有什么,但随着森崎大树人气渐旺,妒火开始熊熊燃烧。为什么?为什么让那种妖怪跟森崎君两人当图书委员呢?——这种说法,想想都会令人心生厌恶,那些家伙也能说得出口?
“欺侮行为变本加厉,森崎君就有所觉察了。”
大树为美智留而斗争,他向大家呼吁,这样做是不对的,是可耻的——大家不这样想吗?
“以前视而不见的孩子们看到有森崎君挺身而出,也就不害怕了。”
对美智留的无情欺侮停止了,被封阻了。
“初一第三学期,我可以每天都来上学了。
美智留怀念地眯起眼睛小声嘀咕道。
那时候真是太好了,可是——
“那段时期,老师干什么去了?森崎君站出来之前,老师也视若不见吗?”
美智留慌忙摇头。
“根本不会!兼桥老师全力以赴地鼓励我,还批评了欺侮我的孩子们呢!”
兼桥昭子是一位年轻女老师,担任英语课。
“但是……兼桥老师还是新手,第一次当班主任……而且,嗯……”
像是很难说出口,美智留嘟着嘴讲述。在欺侮行为学生团伙的家长中,有一些所谓“怨言超多监护人”。当兼桥老师对欺侮行为进行教导时,他们马上向校方发难并向教委打电话。
“那些都是强加于人的说法,嗯……大都是造谣中伤,所以给人的印象总像是兼桥老师不好。”
佑俐又咬紧了牙关——“校长在做什么?”
美智留沉默不语了,佑俐开始发问:
“校长既没站在兼桥老师的立场,也没站在你的立场,而是对无理取闹的家长们点头哈腰,装聋作哑,对吧?”
就像刚才阿久那样耷拉着脑袋,美智留小声回答说:“我不知道”。
“你爸爸妈妈呢?”阿久颤动着长长的胡须问道,“你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他们一定很担心你吧?”
美智留刚刚有些恢复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嘴角抖动着,一副失落的样子。
“我从阳台摔下去的时候,妈妈在场。”
她的视线只离开我一分钟!
“于是她遭到爸爸的痛骂,还受到爷爷奶奶责难。”
夫妻关系由此变得不和谐,事故之后不久就离婚了。
“后来妈妈一个人工作抚养我,她总是累得筋疲力尽,所以从没有过开心的时候。从我上学之后,她就开始晚上出去工作,而且开始酗酒,这也很不好……”
妈妈可能没有精力照顾美智留——佑俐想道。
“你爸爸呢?”
听到问话,美智留像被什么庞然大物挤扁了似的霎时愁眉苦脸。
“爸爸说……见不得我的脸。”
见不得!不想见!
“他跟妈妈离婚后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他又结婚了,又有了孩子。”
美智留的语调慌乱而反常,但她没有流泪。她悲痛到了极点,心绪焦灼,泪水已干。她双手的指头弯成了钩子状,似乎要抓挠自己的脸。
“所以,妈妈特别恨我,她说她跟爸爸经过千回百转的恋爱好不容易结了婚,却因为我而葬送了幸福。”
“这样说可不对!”
阿久跑上美智留肩头,跳上她的手指,然后甩开长长尾巴,把美智留的手从她脸上拉开。
“美智留的妈妈吧……她其实是在自责呢!都是因为痛苦实在承受不了,所以,很难悉心照顾美智留。妈妈怎么会怨恨你呢?”
美智留双手捧起阿久,把脸埋在手掌之间,阿久用温暖柔软的白色皮毛摩挲着美智留的脸安慰她。
一种冰冷的感觉坠入佑俐胸中,心灵仿佛被冻伤般阵阵绞痛。
美智留遭遇的事故在所有的人身上都可能发生,确实是天大的不幸。而这次事故又引发了连环不幸,并且长期折磨着美智留。
幸福是多么脆弱而不堪一击!喜悦是多么容易被剥夺!但在心安理得地享用它们时却往往意识不到。
而且,邪恶、它能够多么巧妙地钻人人心的瑕隙之中!
嫉妒、恼怒、罪恶之心、覆水难收的后悔、悲叹、哀伤,所有这一切都不可能单独为害,每个人心中都会有它,甚至可以说,毫无瑕疵的心灵就等于僵死的心灵。
然而瑕隙中一旦栖居了邪恶,一切都会发生剧变。邪恶会将嫉妒、恼怒、罪恶之心、后悔、悲叹、哀伤变为有形之物,且赋予其爆发的能量。
这种能量总是在寻求“敌方”、寻求“靶标”。
美智留面部受伤,心灵受伤,被父亲抛弃,与母亲失去骨肉亲情。校长等人冷漠无情,只有年轻的班主任老师竭力维护美智留。但老师毕竟势单力薄,包围美智留的邪恶势力非常强大,逼得她走投无路。
她是被禁锢在塔楼中的公主!
这种比喻忽然浮现在佑俐的脑海中。嗯,是的。美智留那纤巧的腰身、略带孤寂感的美丽眼眸,正与那位失去祖国、被王宫放逐而沦为敌囚的高贵公主完全契合。
而森崎大树则是驰援孤立无助的美丽公主的白马骑士。
“英雄!”
佑俐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美智留抬起头来。
“对于美智留来说,森崎君是一位英雄,对吧?”
美智留点了点头。
阿久的黑眼睛直盯盯地注视着佑俐,耸动了几下长胡须欲言又止。
“英雄和公主在征伐敌寇之后应该能永远地过上幸福生活。不是吗?故事中就是这样讲的。”
是的,故事中!
“为什么森崎君进入了初二,到了现在的现在还会惹出那么大的乱子?”
美智留凝视佑俐的黑眸中眼看着涌出了泪水。不、不是泪水,虽然透明无色但却是血。佑俐明白了,这话剜割了美智留的心,鲜血正从新的伤口流出。
“所以说——都怪我不好。”
森崎大树帮助了美智留,用真心英雄的行动拯救了她。
“进入初二之后,这回是森崎君成了被同学们欺侮的对象!”
进入初二后大树和美智留分开了班级,班主任也换了人。
“兼桥老师为我受欺侮的事件承担责任,而被免除了班主任。”
这样的处分与小题大做无异,但美智留的境遇还算不错,因新班级的氛围平稳和睦,班主任老师也在竭力避免美智留遇到初一时代的那种麻烦。
森崎大树的境遇却完全不同了。
“在我受欺侮时知道的学生和老师都很少。邻班的孩子有一半人都没觉察。”
但是,虽说森崎大树勇于伸张正义的行为得到了全年级的好评,有人却对此感觉不悦(有学生也有教师)。
“森崎君为了帮助我而在班里呼吁时,别的老师不配合,令兼桥老师非常为难。所以,森崎君只是说出了自己该说的话——我们的班主任颇觉为难。”
然而教师中有人认为,这样的做法太狂妄自大,因为大树把学校和老师都当成了批评的对象。
这种逞能的“英雄”可得治一治!
这对教育有害无益!
学生就要懂得学生的本分!
就是这样一位班主任,对升入初二的森崎大树严阵以待。
佑俐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浑身颤抖,甚至害怕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也就是说,是班主任煽动欺侮森崎君的吗?”
美智留没有应答,只是睁大了泪水涟涟的眼睛盯着佑俐。
“或许,森崎君杀伤的两个学生也是在那个老师手下‘活动’的?”
终于,美智留点了点头,又点了一下头。
佑俐嗓子发干,有点儿窒息的感觉,她好不容易调匀了呼吸。
“班主任老师的名字叫什么?”
“幡、幡多老师。”
这是一位年近五十的男性教师,担任社会科的教学。听到这里,佑俐更感到喘不过气来。
“兼桥老师在事件发生后怎么样了?现在怎么样?”阿久问道。
“她停职了,跟我一样。”
大树杀伤同班同学的事件使希望之丘中学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校内有的老师主张合理处置,有的老师心急火燎地推诿责任以求挽回颜面。在激烈争执中,兼桥老师早早地受到了停职处分。幡多老师强硬地坚持——此次事件的引发原因是对森崎大树初一时欺侮事件的处理不当,校长和学校干部也认同此理,所以兼桥老师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用通俗的话来讲,那就是被迫地抽了个坏签。
“阿久,我更正刚才说过的话……”佑俐说道。
“应该直接驱逐到无名之地的,是校长和幡多老师。”
“我都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嘛!”
责怪佑俐之后,阿久进一步询问美智留。
“大树的爸爸妈妈把握准确的情况吗?”
美智留的目光变得有些黯淡,缺乏自信地摇了摇头。
“我想,森崎君可能没告诉父母初一那会儿的事情。那种事情,没必要特意去讲呀。”
佑俐也完全理解了,她认为肯定是这样,森崎大树不是那种主动向父母表功的少年。
“那么,受到欺侮的情况呢?”
“也没说过,阿久,”佑俐抢在美智留前面回答道,“他就是那样的人,他说不出口。”
佑俐闭上眼睛,她终于明白了,终于理解了。当时——大树出人意料地提前回家并悄悄地进入浴室,就是因为在学校遭到了欺侮。他的头发上、脸上或者身体上都沾染了必须洗清的污垢,或许还因受伤沾染了血迹!
森崎大树是个坚强的少年,有点儿小风小浪不会折服,可当时他周围的状况确实非同寻常。君临于头顶的班主任就是欺侮行为的倡导者,而且还冠冕堂皇地打着“教育”的旗号,所以,在他手下“活动”的学生整治大树时不必有丝毫的踌躇。当然,趁机兴风作浪的家伙也大有人在。
再没有比这更邪恶的世象构图了。
这种邪恶绝非一名初中生能够与之对抗。
但是,森崎大树并没有沉默屈服,非正义势力无论怎样强大仍旧是非正义的,不能屈膝投降,必须奋起抗争。
所以,大树才开始寻求更加强大的力量。所以,他才被“英雄”的故深深吸引,被那强大盾牌背面的“黄衣王”的黑光深深地吸引。
寻求越狱功力的黑暗之王与寻求破除邪恶功力的少年,就这样相遇了。
促使大树成为“最后真器”的仍然是愤怒。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义愤,是正义的愤怒。
惋惜与悲伤使佑俐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奥尔喀斯特”法衣里面,森崎友理子在哭泣。
“被大树刺伤的两人是学生一方的头目或者叫领头的。”
阿久小心谨慎——注意措词得当,而美智留则明确地断定:
“那两人都是幡多老师的跟屁虫!他们说只要老师吩咐,那就什么事儿都可以干,耀武扬威的。”
“战争一爆发,这类家伙就会出动,历来如此。”
“战争?”佑俐反问道。
“是啊!是战争啊!这也是战争嘛!”
这又是“黄衣王”所企求的。只要是“英雄”的故事,必然伴随着战争。
“佑俐大人,”碧空谦恭地呼唤道,快要忘记他的存在的佑俐恍然回神,“美智留阁下有没有从你哥哥那里听说过《英雄见闻录》呢?你哥哥怎样得到它、怎样保管的?你知道不知道?”
碧空看着美智留,仍然是凝望奇景的神情,又似乎有一点点惧怕美智留。不过,这也许是过虑。
“刚才,美智留阁下有个引人关注的举动,她面对隐身的佑俐大人呼唤森崎君。”
对了!而且还问——“你回来了?”
那么,是不是对她来说,大树隐身突然返回图书室是一件完全可能预料的事情呢?
不,毋宁说她就是在等候大树的返回。正因如此,美智留此前才会说“想来图书室!必须来图书室”!
佑俐向碧空递了个眼神,表示理解他的疑问。然后,她转向美智留——美智留的眼睛上捂着已不起作用的、透湿的手绢,她双手轻轻相握着开始发问。
“美智留,从现在开始,我们所谈到的内容都很重要,可能关系到森崎君的性命。”
智留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把手绢扔掉。佑俐改换了语调,“所以对我所提出的问题,请你坦白地回答,不要有任何隐瞒。好吗?”
美智留用充血的左眼看看佑俐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书卷精灵了解到,他为自己摄取了某种书籍隐含的强大魔力。”
美智留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和惊奇,又微微地点点头。
“那是一本叫做《英雄见闻录》的书,你知道吗?”
“森崎君……说过。”
“你见到过吗?”
美智留摇摇头。
“他说那本书很重要,而且是偷偷拿出来的,所以很小心地藏了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阿久焦急地插言道。
佑俐用食指按住它的脑袋,然后继续问话:
“美智留,你很喜欢书,是吧?”
“是的。”
“森崎君也很喜欢书。”
“没错,但他并不像我这样的书虫。他说,听我谈起读过的很多书之后,他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说,书也是好东西嘛!
佑俐慢慢地点点头。
“那好,美智留,森崎君向你说起过深山别墅图书室的事情吗?古代书籍堆积如山的旧图书室!”
美智留细直的喉管咕噜地蠕动了一下。
“那间图书室我知道,他领我去过。一起去的,三个人。”
“三个人?”
“我们还邀请了兼桥老师,是坐老师的汽车去的。”
那是进入春季假期之后不久的事情。风和日丽中驾车巡游,太开心了!美智留泪眼朦胧地说道。
那个时期,欺侮美智留事件的风波已经平息,大树升人初二后所直面的困局还没有发生。
原来如此,这是两人最无忧无虑的祥和时光。
“森崎君吧,说真的,他不是跟我交朋友的类型。”
蜷缩着身体,美智留小声说道。
森崎大树是班里的红人,人气特旺。像美智留这样朴实无华、害怕抛头露面的女孩儿,一般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当初,虽然我们一起担任了图书委员,却没有交谈过。我也不知道该向森崎君说些什么,森崎君或许也是这样吧!”
但是,当作为救助美智留的白马骑士自报家门时,大树的立场也改变了。不,应该说是想法变了。
“森崎君想和我交朋友,可是我们之间没有共同点,只能谈谈书籍方面的话题。所以,森崎君一定也感觉为难!不知因了什么由头,他就说起有个古怪的叔祖。”
他在深山一座鬼屋似的破烂别墅里,开辟了一间收集全世界珍稀书籍的图书室呢!
美智留产生了兴趣,但在欺侮问题解决之前,她无暇考虑别的事情。即使如此,深山别墅的图书室仍然在她的心底留下了印迹。所以,在欺侮行为完全消失的第三学期中间,当大树又提到这件事时她特别高兴。
“我不禁脱口而出,说我也想去那里看看。”
于是大树说,那就一起去吧!我也想再去一次呢!
大树告诉美智留的有关水内一郎别墅的情况是准确而详细的。同时,大树对别墅的地址也记得很清楚。
乘电车很难到达那里,而且,因地处深山必须开车,所以就找兼桥老师帮帮忙吧!
兼桥老师也很感兴趣。不过她身为教师,必须求得两人家长的同意。
“森崎君说,告诉父母的话绝对得不到许可。那是涉及遗产继承的物件,所以不能擅自进入,只能悄悄地去。”
“没什么可担心的,老师。年底去的时候我就观察过窗户等处,只要划个小洞伸进手去就能轻易打开。悄悄进去参观一下,再悄悄出来就行了嘛!又不是去做坏事。”
佑俐吃惊不小,大树居然还有这一手!不过,头一次去时就观察过窗户结构倒也符合大树的个性。
“兼桥老师没有生气吗?”
美智留露出此前未曾见过的调皮表情,绽放出明媚的笑靥。
“开始老师说——那怎么行?但后来就被森崎君说服了。”
如此这般,三人便决定一起出行。
“瞅空子兜风玩儿啊!”佑俐不禁自言自语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去的呢?看他好像每天都在参加俱乐部的棒球训练嘛!”
阿久迅速“嘘”地提醒了一下,佑俐马上觉察到自己失言了,美智留露出疑惑的神情。不妙!
佑俐故意大声干咳了一下。
“美智留,你觉得怎么样?那间图书室——”
“我也在那儿呆过呢!”阿久也赶紧帮着掩饰,“在给佑俐当保镖之前,我一直跟伙伴们灰头土脸地待在那里。”
“对呀!阿久其实不是老鼠而是书呢!”
所幸——美智留似乎转移了注意力。
“听森崎君讲过之后,我自己也做过各种想象。可是亲眼看过实物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微不足道。那里全是从未看到、从未听说的古书,那么多……”
是的,那里汇集了比这间图书馆多得多的书籍!
“驾车兜风真是开心极了!在疾驰中边听喜爱的音乐边聊天,途中吃着盒饭观赏美景。”
美智留的语调有些低落。
古色苍然的别墅遵循大树策划的步骤,轻易地容许了三人的侵入。不过,兼桥老师却一次又一次地出着冷汗。
“走近图书室的时候,我感到越来越冷……不知为什么难受起来。”
“那是因为空气不流通的缘故。”阿久说道。
美智留没有应答,她微皱眉头抽取记忆中的相关情节。
“森崎君兴致勃勃,而兼桥老师还是有些紧张。森崎君真是兴奋异常,或者应该说是兴高采烈。”
他打着手电筒带路径直向图书室里面走去,兼桥老师和美智留不得不在昏暗的别墅里紧紧追赶。
“我……特别害怕。”说着,美智留真的浑身一激灵。
“整个房间都像是用古书建造的,那间图书室,太可怕了!走进去之后有一种身体加重的感觉。”
不过当时美智留并没说出这句话,因为她不想让双目熠熠生辉的大树扫兴。
“兼桥老师非常惊讶,她说看不到用日语写的书。老师当然英语很好,第二外语学的是西班牙语,可是她说这里的书一本都看不懂。”
大树一进图书室就全神贯注地查阅书架上的书,两人搭话他连声都不吭。美智留实在太憋屈了,多次离开图书室去外面换气,兼桥老师爷是如此。
也就是说,森崎大树有过多次独自逗留在图书室里的机会,他就在那时拿出了《英雄见闻录》和阿久,并瞒着两人把书藏了起来。
“佑俐大人。”碧空开腔了。
佑俐又几乎忘掉了他的存在,所以吓得差点儿蹦了起来。
“什、什么?”
“请您问一下美智留阁下,您哥哥当时是用什么方式在书架上查阅的?讲得再详细点儿!”
“详细点儿?”
“比如说,是随意拿出来翻一翻呢?还是带着什么目的性刻意地寻找?”
美智留似乎刚被唤起了图书室“太可怕”的记忆,她脸色煞白,低头不语。
佑俐横了阿久一眼。
“碧空提出的这个问题,你也应该能够回答,对吧?”
阿久狼狈不堪。
“或……或许。”
“或许?什么意思?”
“我吧,在被大树摸到并从书架上抽出来之前——”
睡着了!阿久坦白地说道,并翘起尾巴想要遮住脸。
“书本也要睡觉的嘛!没有人使用、没有人需要的时候就睡觉了。”
“贤士也睡觉了吗?”
“那老爷子……要不怎么叫贤士呢……那个……”
“不像你睡得那样死。”
这样一来,就知道阿久为何至今闭口不谈与森崎大树邂逅的原因了。总之,是阿久失策了。
“我被装进大树的书包,发现《英雄见闻录》也在。我顿时发出了尖叫,可惜已经迟了。”
佑俐呼唤美智留,抬起头来的美智留嘴唇发白。
“当时,森崎君看起来是不是像在寻找某种特定的书?”
美智留歪着脑袋,左眼珠游移不定。
停了片刻,她似乎很抱歉地摇摇头。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总之我很难受,但又不想让森崎君看出来,就拼命地忍着。”
啊,可是一美智留瞪大了眼睛。
“这么说来,森崎君确实讲过莫名其妙的话。”
那是在拟定驾车兜风计划的时候。
“那是多么奇妙的图书室啊!有那么多古老的图书啊!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情景!”
——年底全家去探险之后,我经常梦见那间图书室。
“他说图书室里有人呼唤森崎君,一直在呼唤,大树、大树……”
佑俐感到,有一种低于冰点的战栗沿着脊背神经窜了上来。
去年十二月,全家造访水内一郎的别墅时,大树应该正在作为美智留的白马骑士而英勇奋战着。他确实表现得如同英雄一般,扩大了己方势力,力求扫平敌方。
正在此时,图书室里有个声音在呼唤他。呼唤他名字的正是——“黄衣王”。
不,那正是“英雄”的力量,那是一张盾牌的两面。
“碧空,明白了吗?”
佑俐只掀动右半边嘴向碧空发问,却没有应答。转眼一看,碧空又开始呆呆地注视美智留的脸了。
阿久的尾巴轻轻抽打着佑俐的脸颊。
“我也有话要问美智留呢!”
佑俐点点头。美智留又把耷拉着的脑袋抬起来。
“美智留,刚才你一边摸索一边呼唤大树,是吧?然后又问——你回来了吗?那是什么意思?”
美智留痛苦地扭曲了脸。她刚要跳楼自杀就又被阻止了,并且为此耗尽了精力,而这一追问又接踵而来,她一定是疲惫不堪了。不过,佑俐仍然希望她回答这个问题。
“太对不起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再不会追问你了。我会把你送回家的,所以请你回答阿久提出的问题,好吗?”
美智留紧紧抓住佑俐的手臂,体温通过守护法衣传递过来,佑俐也把手叠放在美智留手上。
“进入初二,当我听说这回是森崎君受到了欺侮时……”
“嗯、嗯。”
“我向森崎君道了歉……反复多次地道了歉……我请求他,哪怕我再受到欺侮,哪怕我不再来学校,也不要再保护我了。”
当然,大树不会接受。
——没关系的,你不要担心。
“可森崎君还是深深地受到了伤害,身心疲惫,这样下去他会被压垮的。所以我跟兼桥老师商量,想去见见森崎君的母亲。”
大树不知怎样觉察到此事,于是他对美智留放了狠话,如果那样做就断绝交往。兼桥老师也做了说服工作,但大树不听劝解。没问题!凭我自己的力量能够解决!我有信心处理好这件事情!
是的!佑俐在心中予以肯定。大树确实很有信心,因为他拿到了《英雄见闻录》,已经开始受其影响了。
结果,森崎大树造成了同班同学死伤事件。
然而,他用的是很小的刀子。即使没有《英雄见闻录》、不借助“黄衣王”的功力,普通的初中生也可能使用那种小刀。这令人百思不解。
“黄衣王”栖居在大树身上并令其错误地使用一把小刀,其邪恶力量就只起这么一点儿作用吗?无论如何令人难以接受。
不过,或许确有这种情况。这也是“战争”吗?一个人用刀刺伤他人,使对方流血、失去生命。这能算是真正的战争吗?
“出事那天早上,我去和森崎君见了面。”
佑俐正在沉思,所以美智留说的话差点儿没听到。她一口气儿没调顺,惊讶得险些背过气去。
“见了面?和他……”
“嗯。到校后即在大厅换鞋柜那里。森崎君不知为什么特别精神。”
大树对她说了这样的话——今天要发生令人震惊的事情!
“令人震惊的事情……”
佑俐复述道。美智留脸色苍白,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样就可以全部了断,不会再发生问题了。
“美智留相信了吗?”阿久问道。
美智留摇摇头。
“我很害怕。胆儿小,害怕有事儿。我觉得森崎君有些不对劲儿,因为,他好像又陶醉忘我了。”
所以美智留紧紧跟着他,一定要问个究竟。全部了断?怎么了断?你想干什么?你不能一个人蛮干!
大树笑了——没有问题,不用担心!或许会一帆风顺。
或许!或许?那如果不顺利又该怎么办?美智留仍然穷追不舍,大树突然收起了笑容。
——会很顺利的,绝对!全都顺利地了断之后,我就向你解释清楚。
“我不能相信,只觉得森崎君可能做出令人恐惧的事情。”
你不是要干什么坏事吧?美智留走近大树严厉逼问道。
——坏事?
大树突然像返回幼童般天真无邪地反问道。
——坏事?什么样的坏事?
美智留回答,会受到大人和老师斥责的事情,会把你抓起来送走的事情。当时美智留的不祥预感完全准确!
可是大树听到她的追问反倒又笑了起来。他笑着对美智留这样说。
——即使万一发生了那种事情我也能见到你。我会隐身。我会来找你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意味着不会被任何人抓住吗?美智留越来越恐惧,可大树却毫不动摇。
他说,我们就这样约定了。
——地点也约定好吧!就在图书室里。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一定来见你。就在图书室见面吧!即使看不到我的形体,你也会明白那就是我。我会让你明白的!
我会隐身,不被任何人看到——他故意留下此话一定别有用意。大树可能已根据《英雄见闻录》掌握了魔法,掌握了超人的功力,就像现在的佑俐。
这次是佑俐发问:“美智留相信他的话了。是吗?”
美智留相信了。不,她宁愿相信。她希望这样。所以,她没有继续劝阻大树。
“所以,你刚才把我们当成大树了。是吗?”
美智留又泪水涟涟了。不知哭泣了多长时间,女孩的悲叹仍然没有歇止。
“事件发生之后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森崎君有朝一日返回图书室。”
不上学,也可以来图书室。有一个不能不来的理由,因为跟大树有约在先。
可是,无论等待多久都是徒劳,大树失踪之后再没来过。出事后已经过了多少天?美智留被孤身一人留在了寂寞恐怖的地方。
绝望之余想寻短见,她来到了图书室。
“虽无任何依据,但我觉得只要从图书室窗口跳下去,就能飞到森崎君现在的所在……”
此种心情佑俐感同身受,能够痛切地理解。
“这些事情让你痛不欲生,谢谢你全都告诉了我。”
佑俐搀扶美智留从椅子上站起来。
“好了!你得先回家休息,眼下最重要的是抚平身心创伤,尽快恢复健康。”
我们就这样约定了!佑俐在面前竖起手指,认真地注视着美智留。
“不许再想自杀,绝对不要再想,那样只会让大树伤心。说定了!”
“我们一定找到大树带回来,好吗?”阿久也大声说道。
在尚无把握的约定上再增加更加重大的约定。不过,美智留还是答应了。
“我等着!”
“嗯。相信我们,耐心等待。”
就在此时,佑俐感到头晕目眩,寒气在全身游走。
“‘奥尔喀斯特’大人!”图书室的书本们屏着呼吸接二连三地低声喊道,“‘奥尔喀斯特’大人!请当心!逼近你了!”
佑俐忽地摆好了架势,碧空也紧急戒备向四周环视一周,阿久跳上佑俐头顶。
“什么逼近我了?”
书本们快速地小声回答:“贯穿‘黄印’的家伙逼近你了!”
“那是我呀!”阿久发出反常的声调说道,“你们现在才发现吗?代也有‘黄印’嘛!可是没有问题的嘛!”
“不是‘奥尔喀斯特’大人的随从!”
书本们的呼唤声调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了尖叫。
“逼近你了!逼近你了!赶快离开这里!”
离开?到哪儿去?
碧空抓住佑俐的手腕向图书室门口跑去。佑俐被碧空拖着,一只手揽着美智留的肩膀跑了起来。
“到这边来!”碧空喊着打开图书室门。
三人跑到走廊上,阿久抓住佑俐的头发飘在空中。在它的小小身体还没落到佑俐头顶时,佑俐上身前屈猛然停住脚步。阿久尾巴划了半圈弧线飞过佑俐,撞在前面碧空的脊背上,爪子挂住了黑衣。
“怎、怎么了?”
碧空也停了下来,眼前难以置信的景象阻止了他们的行动。
图书室位于校舍西头,所以从出口外面的走廊一直延伸到L形校舍的拐角。刚才来时,走廊一侧的排窗射入了灿烂明媚的阳光。
然而,现在却变得昏暗。不,确切地说是渐渐昏暗下来。
天花板、左右排窗和墙壁、走廊——由四边构成的方形空间,如方筒般笔直地延伸,那尽头是严严实实封闭了四角形空间的黑暗,此时,它正向这边弥漫过来。它严密地保持着四角形状,犹如一堵黑墙向这边推进。
走廊空间逐渐被四角形的黑暗充填。
碧空瞠目结舌地紧紧盯着黑暗,并在佑俐和美智留前面张开臂膀。佑俐也再次用身体护着美智留,轻轻地把她推到后面。然后,她从碧空的胳膊下面钻过且站在他的前面。
“佑俐大人!”
“没事儿!”
在他们简短的对话之间,四角形黑墙逼到离佑俐鼻尖一米处戛然而止。
佑俐耸起双肩,站稳双脚,扬起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