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英雄殒命
赞课的钟声(上午七点多)传进了我的耳里。
我为了确认天气而走出洋房,一阵东风拂过了我的脸颊。面对这令人发颤的冷冽寒风,我的心中不禁产生出一极即将发生坏事的不祥预感,此刻有一大片阴沉的乌云正笼罩著天空。
我一如往常享用完面包搭配蔬菜汤的早餐之后,亚丝米娜便对我开口说道。
「阿米娜大小姐,我碰到了一件怪事。」
亚丝米娜是所有仆人之中最为年轻,个性上也不会因为失败而感到气馁的女孩子。
虽然她脸上的些许雀斑有些醒目,不过长相却十分可爱,而且她这个人表情丰富,因此总是会带给旁人一种幸福的感觉。
虽然重要工作不太能够交给她处理,但是只要有她的陪伴,就会让人感到心头一暖。今天早上的她,就这样歪著小脑袋瓜对我说出这番话。
「是什么事呢?」
「其实是领主大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起床喔。」
对于亚丝必娜而言。应当不会觉得这种事有什么重要吧。虽然父亲平常确实
都很早起,不过有些时侯终究会特别疲倦。比方说参加过大型宴会的隔天早上,有几次甚至到宣布弥撒结束的钟声(上午九点十分左右)都已经敲响,父亲也尚未走出自己的寝室。
虽然我起初是这么认为,但是一想到今早的冷冽东风,忽然令我感到一阵不安。
「是吗?我马上去看看。」
「大小姐您要亲自前往吗?」
亚丝米娜感到很惊讶,应该是因为她没想到我会决定这么做吧,她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小题大作提起此事而显得十分愧疚。但是我现在没时间安慰她了。
自从母亲过世之后,艾尔温家的主钥匙便由我继承。虽然基本上是可以交给大嫂管理,但由于身为大哥的亚当一家人都住在索伦岛上,因此他们目前尚未要求我交出钥匙,当我待在家里的时候,总是会把这串主钥匙挂在腰间上。我随即朝著父亲的寝室走去。
但是当我抵达寝室时,钥匙却根本派不上用场。我敲了几下父亲寝室的房门却无人回应,橡木制的房门被我轻轻一推就打开来了。我不加思索地走进腹室内,来到了装有豪华帘幕的床铺边。不过看上去却似乎没有任何人睡过的痕迹。
我转过身来对亚丝米娜下令。
「你立刻去通知罗斯艾亚,拜托他召集所有仆人去寻找我的父亲。」
「遵、遵命。」
「另外也帮我把马修找过来。」
马修.希克森是唯一一位全天候负责这栋洋房安全的守卫。虽然过去是由艾德温.修亚担此重任,不过在他死后便由马修继任。虽然此人是个懒散的胖子,不过他至少有随身携带配剑。
在命令仆人负责搜索洋房内部之后,我便带著马修往栈桥的方向走去。户外的东风逐渐增强,冷冽到彷佛能够切开肌肤。负责驾驶渡船的马德克会在日落前回到索伦岛,并且返回自己的家中。等到日出时便会驾船来到小索伦岛。虽然目前四处都找寻不到父亲,但也有可能是他一大早就搭船前往索伦岛了。
能够看见渡船是停靠在小索伦岛这边。至于马德克本人,目前则是正待在栈桥边能够遮风避雨的小木屋里。当他看见我一大早急忙跑来这里之后,便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说道。
「大小姐早安,请问您是要搭船吗?」
「不是的,我有话想要问你。」
「有事想要问我吗?」
「请问我的父亲今早有来搭船前往索伦岛吗?」
马德克以十分简短的回答,当场粉碎了我的一丝希望。
「没有耶,阿米娜大小姐,我今天还没有载送过任何客人。」
既然如此,父亲果然还留在小索伦岛上的某处啰。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回想起父亲此时应当自恃在何处。为什么自己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呢?父亲昨晚是待在作战会议室里,并且大概一直没有回到自己的寝室吧。想想我一开始应当先去作战会议室里看看才对。于是我立刻带著马修跑回洋房内。
此时能够看见管家罗斯艾亚在亚丝米娜的陪伴之下,一脸不安地站在洋房的玄关前,并且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说道。
「阿米娜大小姐,我们四处都找不著领主大人。」
「父亲在作战会议室里,你也跟我一起过来。」
我心急如焚到已经无心顾虑自己的形象。阵阵冷冽的束风,以及来自东方的骑士所提出的警告,这些事情令我焦虑到心跳变得极为剧烈。
我迅速奔上阶梯,并且推了推作战会议室的房门。此处的房门也同样没有上锁。
「阿米娜大小姐。」
罗斯艾亚继续说道。
「请您务必要提高警觉,阿米娜大小姐。」
「为何你要这么说呢?」
罗斯艾亚那张老脸上的鼻子抽动了几下,在嗅完气味之后便开口回答。
「……这里弥漫著一股血腥味。」
听见这句提醒之后,我也立刻注意到这股气味。现在已经没时间犹豫了,我随即一口气把会议室的门推了开来。
父亲果然就在作战会议室里。
他坐在椅子上,背对挂于后方的麻制壁毯。看起来与昨晚一模一样。
「父亲大人。」
我情不自禁地如此呼唤著。
父亲整个人躺靠在椅子上。
至于深深刺进父亲胸口里的那把长剑,。则是将他钉死在椅背上。
经过一小段时间之后,亚丝米娜似乎才勉强从自己的喉咙中挤出了惊叫声。
我的生父罗伦特.艾尔温曾经是一名冒险家,也是云游四海的英勇骑士,身为索伦领主的他同时也是北海统治者兼大商人,这样的英雄居然就此殒命了。
我派出三名使者前往索伦岛。
一位是派往修道院,为的是商讨葬礼事宜。另一位是赶往要塞通知我的大哥。最后一位则是前往赛蒙的旅馆,目的是为了通知来自医院兄弟会的该名骑士。
洋房内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无法接受我的父亲就这样忽然过世了。但就算如此,悲伤与恐惧仍一点一滴地侵蚀著所有人的内心。亚丝米娜一直在低声啜泣著,我则是紧咬双唇,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等我回神时,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到几乎毫无血色,虽然我打算张开自己的手掌,但是因为先前握得太过用力,双手根本不听使唤,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嘴巴,这这样依序含住指头并且拨开来。
整栋洋房笼罩在一片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之中,率先赶来此处的人,就是我的大哥亚当.艾尔温。
依照大哥的模样,似乎是在接获通报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因为他此刻只穿著一件袍子,完全没有多披一件斗篷在身上,他在看见父亲的遗体之后,便把一眼即可看穿的事情说了出口。
「看来父亲大人已经过世了。」
亚当比我大上两岁,他在小时候完全是个无药可救的胆小鬼。明明身为大哥的他不仅打架输给我,事后甚至还跑去跟母亲哭诉。这个人除了无法吃苦之外,思虑也不周全,并且还缺乏一颗尊敬他人的心。不过这样的他如今确实已经有所成长了。他那头黑色卷发以及黑色双眼都有一丝父亲的影子。他的身材十分魁梧,目前任职于艾尔温家的所有骑士没有一人长得比他高大,并且也变得更加勇敢 不过最后一句话只是我的希望罢了。
亚当在默哀一小段时间之后便开口说道。
「是谁做的?」
「不清楚,不过昨天有人来警告过父亲说要小心杀手。」
「你说什么?我完全没听说有人来警告过这件事 为什么没有派人来通知我?」
他大声抱怨完之后,便露出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在作战会议室内走来走去。
「可恶!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下子索伦根本成了绝佳的目标。」
亚当神情紧张地如此低语著。身为领主并且负责指挥守军与佣兵的父亲如今已经过世,此事对于打算入侵索伦的敌人而言可说是天赐良机。想必亚当应该也十分明白这点才对。
他重新抬起头来之后便开口说道。
「阿米娜,父亲的事情确实很令人难过,但是我非得赶紧回去坐镇不可。」
亚当此刻已是索伦岛上唯一的将领,因此他非处理不可的事情可说是多不胜数。
「这里交给我处理就好,你快去吧。」
「若是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能派出索伦所有士兵来缉拿杀死父亲的杀手,但是很遗憾我没办法这么做。不过至少会把艾布调过来帮忙。」
我摇了摇头之后便开口说道。
「没关系,你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好。」
「我实在无法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亚当一脸愤怒地继续说道。
「更何况此凶手还是我们的杀父仇人!」
此时我才终于注意到。在父亲死后,就是由亚当来接任领主的位子。既然如此,我就非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向他解释清楚不可。
「亚当,你先听我",杀死父亲大人的凶手,是来自东方的黎波里伯国的杀手。追捕该名杀手的骑士就是在昨天向父亲提及此事。」
亚当皱起眉头说道。
「的黎波里伯国?我完全没有听说过,那家伙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父亲大人选择相信此人,我也抱持相同意见。今早在发现父亲过世之后,我已派人前往通知该名骑士。由于此人知道杀手的真面目,因此我打算委托他帮忙追查杀死父亲大人的凶手。」
「就算那家伙所言不假,但是我们岂能拜托来自异国的男子帮忙调查杀害领主的凶手呢?索伦乃是艾尔温家的领地,因此维持法治也是我们的义务啊。」
「这部分我也知道,但是我们现在应当没有余力调派士兵调查此事件。因为我们还没有与那些佣兵正式签约,所以若是父亲的死讯传入他们的耳中,难保他们会直接逃离这里喔。」
倘若要我指出自家大哥的优点,那就是他对于追求权力的欲望并没有很强烈吧。亚当目不转睛地看著我,然后以极为冷淡的语气小声地说道。
「……你说得很正确,我明白了,阿米娜。,关于调查凶手一事就全权交给你处置。至于是否要任用异国骑士一事也由你来决定。至于士兵那边就校给我来处理。」
语毕,当亚当转身离去之际,却突然越过肩膀回头看了父亲一眼,虽然他似乎对著父亲的遗体喃喃自语,但是我却完全听不清楚他究竟说了什么。
9 其中一人
当罗斯艾亚带著法鲁克等人走进来时,亚当刚好已经离开这里了。
我步出作战会议室来到走廊上。法鲁克的脸上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紧张感。尾随在后的尼可拉,也没有露出感到无奈的表情,一直静静地背著与他身高差不多的行李。
法鲁克站在我的面前,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请节哀。」
光是听见这句话,我就马上明白他是不会安慰我或协助我。因为他非得去对抗自己的宿敌不可。家父的死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过程罢了。虽然自己早已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我还是感到有些哀伤,我先是偷偷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从嘴中把想说的话挤出来。
「很遗憾你所提出的警告并没有派上用场。既然我们艾尔温家的领地内发生杀人事件,制裁凶手便是艾尔温家的义务,但是我们目前无力调派兵力去追缉凶手,另外我也已经从正统继承人亚当那边取得许可……菲兹乔骑士,在此恳请你帮忙我们缉拿杀死父的凶手!」
我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断颤抖。但是法鲁克却并未因此而点头答应。
「很荣幸您能如此器重我,但是我目前并未掌握到任何线索。倘若杀害令尊的凶手当真是暗杀骑士艾德里克,我必定会将他缉捕归案,并且也会让他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出代价。不过纵然如此,我依然得要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冷静,但是内心果然非常动摇。直到被法鲁克点出之前,我未曾想过杀死父亲的犯人有可能并非暗杀骑士。不过――
「家父是在夜里被人杀死。相信你也十分清楚任何人都无法摸黑溜进这座小索伦岛上。除非使用你之前所提及的那些异教法术以外,是绝对无法办到此事的。」
「阿米娜大人。」
法鲁克语重心长地开口向我解释。
「我会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如实相报,但是高谈阔论自己并不清楚的事情,此举也就有失诚信。」
这句话十分合情合理。我非得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可。即便自己的嗓音依然还在颤抖,但我依然努力透过意志力来克制自己。
「……我明白了。确实假如发现此事件并不是你的敌人所为,我也就没有理由向你寻求协助。为了确认这部分,我答应让你来调查家父的死因。」
「我必定会尽力而为。请问领主大人的遗体还在作战会议室里吗?」
「是的,你就凭自己的双眼去确认吧。」
我一把推开了作战会议室的门。
现场弥漫著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虽然我想说关上房门的这段期间,室内是否会产生变化,结果无论是父亲的遗体或是作战会议室内部,很遗憾都与先前没有任何差别。
在法鲁克看见家父遗体的瞬间,我发现他原先十分坚定的眼神中出现了些许变化。虽然只是一眨眼的时闭,但我却从法鲁克那无声的态度之中,感受到他正在为我的父亲哀悼。不过很快又变回原先那种严肃的神情并且开口说道。
「你们搜索过这整座岛了吗?是否发现凶手藏身在哪里呢?」
这个疑问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没有耶……我并未做出相关指示。」
「既然如此,我建议您立刻命人彻底搜查这整座岛屿,不仅是关于敌人的线索,而是只要发现有别于昨天的任何异状都要全数调查清楚。另外切勿忘记一件事情,那就是搜查时一定要结伴同行。毕竟若是不小心撞见凶手的话,一对一总是比较危险。」
「你的意思是凶手还待在这座岛上吗?」
「基本上应该是不太可能。不过无论多么老练的杀手,总是会有失手的时候。比方说或许对方因为遭受领主大人的反击而不小心负伤,或是被其他原因给绊住行动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总是应该先调查看看。」
我点头表示同意。由于罗斯艾亚还待在现场,因此我便对他下达指示。
「你应该都听见了吧,立刻安排所有仆人以分组的方式进行搜查。另外若是撞见敌人的话,不必勉强展开攻医,而是大声呼救请人来帮忙。还有一旦发现任何可疑的事物都不许乱碰,要立刻前来通知我。」
「是,属下立刻照办。」
在罗斯艾亚准备离去时,法鲁克忽然叫住他。
「假如当真发现敌人的话,请与对方保持三码以上的距离。」
由于罗斯艾亚并不清楚敌人有可能是擅长东方魔法的暗杀骑士,因此应当无法理解法鲁克的警告到底有何用意,但是他在看到我点头补充一句「你就依照这个指示提醒其他人」之后,便恭敬地对我们鞠躬示意并且离去。
接著法鲁克重新环视过一遍作战会议室的内部。
「那么,阿米娜大人请您等在这里就好。」
「没关系,我也想在一旁观摩。」
这并非是因为我对于海外事物具有高度的好奇心使然。而是来自异邦的骑士正不遗余力出面帮忙,身为领主女儿的我岂能因哀伤与恐惧就选择逃避。这是我个人的坚持。法鲁克似乎看穿这件事,所以并没有严格禁止我跟在他们的后面。
「谨遵您的吩咐。但是请您不要乱碰任何东西,因为那样很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调查结果。」
接著他没有等我开口回应,就立刻以法语说道。
『开始上工了,尼可拉。』
尼可拉随即点头以对。
虽然我以为他们会先调查家父的遗体,不过两人在走进作战会议室内一步便伫立于原地,并且开始仔细观察昨天就已经来过的此房间各个角落。
作战会议室的出入口只有一处,房内的空间是呈现前后较深的长方形,房间中央放著一张长形桌子,桌子两端各有一张无椅背式长凳。而父亲所坐的椅子,则是位在房间的最深处,至于父亲的遗体就在那张椅子上,胸口上还插著一把长剑。
桌子上放有烛台以及索伦的地图。就连摆放在地图上的小石头,也与我昨晚离去前看到的摆置方式毫无差别。
长剑、短剑、战斧,战锤、棍棒以及长枪等兵器,则是以铁钩吊挂于左右两侧的墙壁上,房间内部的几扇窗户则是被打开来,阳光与海风一如往常地窜入室内。挂在墙上的麻制壁毯则是不断地随风飘动著。
『尼可拉,房间的长宽高大约是多少?』
『从入口处来观察的话,左右是七码,前后则是十六码,高度大约三码半左右。』
『与我评估的差不多。』
他们十分谨慎地跨出脚步。宛如庄严肃穆的修道士般几乎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而且视线也不会固定在同个位置上,像是为了避免看漏任何东西。
原则上我并没有妨疑他们工作的打算,但是我也跟在两人的背后走进了作战会议室内,并且在近距离之下瞻仰父亲离世的尊容。明明父亲昨天看起来是如比充满威严 但在逝世后竟显得如此年迈!而且我彷佛能从他那微微张开的嘴巴中听目痛苦的呻吟声。至于父亲那用力睁开的双眼,此时则已是黯淡无光了。当我勉强压抑住自己差点发出来的哽咽声时,却忽然感到一阵头昏,接著双腿发软地靠在桌子上。不过此时有个人从后方伸手扶住了差点跪倒在地的我。而那个人就是尼可拉。
尼可拉并没有开口关切,大概是因为觉得我听不懂法语吧。我当下努力振作起自己的精神,冷静下来之后,我原本正准备开口向尼可拉道谢,但是他却默默地重新回到法鲁克的身边。
法鲁克此时则是正在调查父亲的遗体。他先是摸了摸父亲的手臂、指头以及脖子,然后又摸了一下胸口上已经凝固的血迹。虽然可能这就是他的做法,或许此状况在东方十分常见,但是我说什么都不禁觉得像这样肆无忌惮乱摸死者的行为,根本就是一种亵渎。若是法鲁克的这种行为持续太久的话,我就会以死者儿女的身分出言制止他。
幸好法鲁克并没有继续伸手乱摸,而是对著尼可拉说道。
『似乎已经死了一段时间,推估是在早课钟声(大约是凌晨1点半左右)
敲响前后就已经过世了。』
『所以死者是在大半夜里遇害的吗?』
『昨晚恰好是满月,加上这个房间内的窗户全都被打开来,另外桌子上还放著烛台。你有看到蜡烛已经几乎烧光了吗?这表示无人将烛火吹熄,就这样放著让整根蜡烛完全烧尽。』
法鲁克稍稍远离父亲的遗体,然后歪著头开口说道。
『不过这件无袖罩袍还真是华丽呢,上面居然有以金线缝制而成的刺绣。边缘部分又是使用哪种动物的毛皮呢?』
『不是松鼠吗?』
『少在那边胡说,领主哪可能会使用松鼠皮……但是他为何要穿上这件衣服呢?』
反观尼可拉则是很认真地在观察地板。
『出血量看起来不多耶。』
『那是因为凶手没有把剑拔出来。看这边,地板上的血渍几乎都是沿著剑刃流下来的,而剑柄部分则完全没有被鲜血喷到。』
『难道凶手不考虑把剑拔出来再刺一次吗?虽然这么做会导致鲜血回溅到凶手的身上……』
『应该是因为凶手认为不需要再补一剑吧,而且死者看起来是当场丧命。』
他们看向刺在父亲胸口上的长剑。其剑柄看起交十分朴素,长度也比索伦骑士所使用的稍短一点。另外此剑越是靠近剑柄就越粗,并不是时下长剑应有的造型。
『这把剑果然是取自于这里。』
『应该吧,毕竟那边有个钩子并未挂上任何东西。』
我也跟著尼可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在挂有各种战利品的墙壁上,确实有一个并未挂上任何东西的钩子。法鲁克点头表示同意之后,便向我开口问道。
「阿米娜大人,您对这把剑有印象吗?」
他们似乎认为刺杀父亲的那把剑,就是取自于装饰在此房间墙壁上的战利品。但是我就只能以摇头来当作回应。
「我并不清楚,因为这房间里的长剑有太多把了。」
「所以您无法确定这把剑是否原先就放在这个房间里是吗?」
「我就只能回答应该有看过。不过平时负责清理此房间的仆人应该会知道。」
「那么,晚点再请那位仆人前来确认一下。」
接著法鲁克以浑厚的嗓音对尼可拉下达指示。
『我要使出追踪魔法,你先去做好准备。』
尼可拉点了点头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放下行李。
接著他从中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提灯。该提灯的四周都以玻璃罩住,而且此玻璃就像是涂上一层煤炭般漆黑无比,这样的话,应该会挡住提灯内的烛光吧。紧接著尼可拉又取出了打火石,并且开始为提灯点火。正当我感到一阵纳闷时,法鲁克便开口解释。
「现在准备的是我们所擅长的魔术之一。虽然目前还不清楚暗杀骑士所使用的魔法本质究竟是什么,不过能够肯定他们的魔法会在死者身上留下某些痕迹。若要打个比方的话,就类似肉眼所看不见的污垢,至于我们所使用的魔法,就是需要隔著这些加工过的玻璃,用烛光把死者身上的那类污垢照亮出来。」
「这个魔法有名称吗?」
「我们单纯把它称为〈立方之暗光〉。」
尼可拉已经替提灯点火,但是果然不出我所料,提灯四周的黑色玻璃导致光源无法透出来。而法鲁克将提灯拿在手上之后,像是想拍掉什么东西般甩了三下。不过他的手指出乎意料是又长又美,完全不像是经常持剑的骑士,而且他挥动提灯的助作也十分俐落。
此时我忽然回想起以往那些自称是魔法师的江湖术士。这些骗子经常会在做出某些行为之前先大声咏唱咒语,完全就是为了勾起旁观者的好奇心才那样故弄玄虚。反观那些看起来当真是魔法师的少数人,则是完全不会在事前做出任何装神弄鬼的举动,而是随即展现出他们所擅长的魔法。像法鲁克也完全没有做出任何进行仪式般的举动,单纯只是在提灯上甩了甩手,然后再把那盏不透光的提灯拿到父亲的身边。
接下来的光景神奇到令人瞠目结舌。因为看起来真的像是正在施展魔法。
父亲的胸口彷佛被某种肉眼看不见的烛火照到般,开始浮现出奇怪的光芒。外观看起来就像是一片沾染在身上的绿色发光液体。法鲁克小声说道。
「错不了的,这就是死于暗杀骑士之手的证据。」
「这些是暗杀骑士洒在家父身上的东西吗?」
「这句话有点不够贴切。他们的魔法之中,有一种能够让木棒变成毒蛇,然后再去攻击目标的法术。在这种情况下,杀死受害者的凶手就是毒蛇而非暗杀骑士。不过这种魔法毒蛇会在遗体留下魔法的痕迹……简单说来就跟死者身上喷洒出来的鲜血差不多。但是相较于一般回溅到凶手身上的鲜血,这些魔法痕迹则会残留在受害者的身上。」
在移开提灯之后,绿色污渍也就随之消失了。尼可拉压低音量说道。
『师父,既然是绿色的话……』
『嗯。』
照这么看来,他们似乎能够透过提灯显现出的发光颜色来判断魔法种类。法鲁克等人在看见父亲胸口上所发出的绿光之后,很明显露出十分恼怒的模样。法鲁克以勉强压抑住心中怒火的语气,继续下达其他指示。
『我要调查遗体四肢上的痕迹,把〈莱博之粉〉给我。』
『是。』
尼可拉紧接著拿出一个皮革袋子。这个袋子与他身上所穿的连帽斗篷看起来一样十分老旧。
『请用。』
皮革袋子里装著某种粉末,感觉上与充分研磨过的顶级面粉很相似。不对,这些颗粒看起来更加细腻。法鲁克将粉末倒在手掌上之后,便一把撒到父亲身上。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在粉末上,令它发出徵徵的银色光芒。
刺在父亲胸口上的那把剑,其剑柄开始慢慢吸收这些银色粉未。虽然光是这点就已经令人感到很不可思议,但是当法鲁克轻吹一口气,让粉末飘散于半空中时,现场便立刻出现异象。该把长剑的剑柄上,忽然浮现出一个掌印。
「这是……」
我这次再也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反观尼可拉则是十分冷静地观察掌印。
『上面有浮现出掌印。表示是凶手先握住了这把剑,然后再刺向领主……不过这种事应该一看就知道了吧?』
『你再仔细看一次。为了对抗暗杀骑士,我们可不能遗漏任何蛛丝马迹。你在观察过之后,要用脑袋去思考是否有掌握倒其他线索。』
尼可拉在法鲁克的催促之下,更加聚精会神地观察掌印,但是因为他似乎看不出任何其他异状,所以就这样不解地歪著头。一段时间之后,法鲁克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掌印是出现在剑柄的右侧,五根手指则是位在剑柄的左侧,这代表凶手是以右手握住这把长剑。』
『……对不起。』
『下次可别遗漏这个部分。』
接著法鲁克把银色粉末撒在地板上,然后当他与先前一样将手掌中的粉末吹飞于半空中之后,石制地板上便出现了好几双杂乱的脚印。
『就是这个。』
法鲁克直指地板上的其中一道足迹如此说著。尼可拉蹲下之后,便开始仔细观察那些脚印。
「右脚向前跨去,左脚则是用力踩著地板。右手持剑使出突刺的话,理所当然会呈现出这样的姿势。』
由于脚印的轮廓有些模糊,因此无法确定鞋子的大小以及形状,此时法鲁克像是忽然想起我也跟在旁边般,于是开始进行解释。
「只要时间没有经过太久,我们的魔法就能够以如此方式让现场的掌印与足迹显现出来。这些杂乱的足迹,应该是你们在发现领主大人的遗体后,慌慌张张走进来时所留下的。至于这边的足迹,则是杀害领主大人的凶手所留下来的。我们现在就开始追踪这些足迹。」
法鲁克与尼可拉接下来便逐步让凶手的足迹显现出来。
由于作战会议室门口处的足迹太多,因此两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辨识出凶手的足迹,不过阶梯处就只有显现出几个人的足迹,导致他们的调查陷入瓶颈。家中仆人们平时大多都是使用距离厨房较近的东侧楼梯,所以不太会行经这条西侧楼梯。因此除了昨天的佣兵们以外,就只剩下今早我们为了寻找父亲时所留下来的足迹。
我们依循凶手的足迹沿著走廊前进,然后就这样一路来到位在楼梯暗处的小门前。这个出入口几乎已经无人使用。别说是法鲁克,就连尼可拉也得稍稍弯腰才有办法穿过这个出入口
法鲁克仔细观察这扇已经被解锁的小门,然后凝神注视著显现于该处的足迹,接著他慢慢地抬起头来,以冷静的语气说道。
「我先来报告一下目前所掌握到的线索。首先凶手是穿过这扇小门进入洋房内部的。虽然昨晚的风势很强,但却恰逢满月之夜,并且应当没有下雨才对,因为我们今早在接获通知之后便即刻赶来,但是一路上无论是街道或建筑物都没有被雨淋湿的迹象。
虽然凶手是以某些方式把照明物拿在手上,但目前我们还不清楚这个照明物到底是什么。我认为这扇门当初应该是有上锁,不过基本上有无上锁都没有任何意义。由于这扇门十分老旧,已经腐蚀到几乎阁不紧了,因此对方只需透过短刀或细长坚硬的树枝,就能够轻易撬开这个铁锁。只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形看来,铁锁并没有遭人强行破坏的迹象。」
这扇门若是没有找人来修理的话,可说是完全发挥不了任何效用。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光只有我,屋内所有人都十分清楚,但是大家却偏偏对此视若无睹。原因就在于小索伦岛在周围礁岩与潮汐的保护之下,所有人都缺乏警觉性。
「依照足迹来看,凶手是直直朝著作战会议室走去的。」
说出此话的法鲁克实际沿著凶手的足迹前进,最后在作战会议室前停下脚步。
「凶手在这里曾暂时停下脚步。感觉上应该是为了要窥视房间内的情况吧。当凶手确定过领主大人此时正待在房内之后,便把房门推了开来。」
法鲁克先是一把推开房门,接著稍微加大脚步问前走去。
「足迹显示凶手曾经在这里停下脚步。虽然这件事很令人讶异,不过凶手应该有向领主大人行礼。接著在经过一阵交谈之后,才从容不迫地走向墙壁。」
法鲁克此时也来到墙边,舵且站在挂有长剑、战斧、战锤等战利品的墙壁前。
「凶手走到这里之后便忽然改变态度。依照足迹能够明显看出,凶手是从这里开始向前跑去,换句话说,他此时已把武器握在手上了――既然凶手是从这面墙上取走长剑,他这时应该是剑一握在手中,就立刻加速冲往前去吧。反观领主大人则是以正面朝向凶手,虽然领主大人的足迹显得很凌乱,但却没有转过身去的迹象。想当然耳,他也应当有注意到凶手打算袭击自己。
由于遭人攻其不备,因此领主大人根本来不及应对。虽然领主大人有随身携带配剑,但是那把剑在室内不容易拔出来。纵使配剑的剑柄上留下了领主大人的掌印,不过领主大人最终还是未能成功拔剑应战。」
因为父亲过去是一名勇敢的战士兼冒险家,所以应该很擅长使剑才对。不过长期待在小索伦岛上的父亲,非得随时展现出身为领主的威严不可。换句话说,他的身手已经没有像以前那样灵活了。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父亲所使用的配剑乃是理查陛下亲手赠与,是一把装饰豪华却剑刃过长的长剑。假如父亲要上阵杀敌的话,肯定不会携带这把长剑,而是会选择一直以来使用十分得心应手的昔日配剑才对。
「领主大人向后退了几步,当他跌坐在椅子上之后,便被凶手从正面一剑刺入胸口。由于领主大人是不小心跌倒,因此致命一击才会略为偏上……至于这起凶案大约是发生在早课钟声敲响的那段期间。」
原来父亲过世时之所以会呈现出躺靠在椅子上的姿势,就只是一场巧合罢了。但是比起躺倒在地板上,这副模样或许更能保有威严也说不定。
我点头回答道。
「我已经明白了。不过你的魔法还真是令人吃惊呢。」
接著我装模作样地抬起下巴,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既然如此,接下来就是去逮捕暗杀骑士艾德里克啰。」
不过法鲁克却出乎我意料否定了这个说法。
「你误会了,阿米娜大人,刺杀领主大人的凶手并不是暗杀骑士。」
「但是你刚才明明有提到他啊!」
先前法鲁克在看见那种不祥的绿光之后,便说那是东方魔法所造成的。不过他此刻却打断了我的话,径自开口说道。
「我已经查明暗杀骑士所使用的魔法种类了,他此次使用的魔法叫做〈强加之信条〉,是一种很邪恶的魔法。」
「强加之信条……?!
「没错,虽然暗杀骑士所使出的每一种魔法都能够用来杀人,不过这个魔法乃是其中最为卑劣的招式。暗杀骑士使出此魔法的第一个步骤,就是要先取得想要操控之人的血液,然后再把这个血液涂抹于银制短剑上,并且浸泡于装有葡萄酒的铅制器皿里,完成之后,此人就会沦为暗杀骑士的爪牙……从此变成受人控制的可悲〈走狗〉。」
「意思是此人会遭到暗杀骑士控制吗?」
「没错,并且不光如此而已。」
法鲁克似乎就连解释这件事都令他感到作呕般,因此语气显得有些生硬。
「比方说骑士在下马之后,理所当然会去照顾自己的坐骑。修道士在听见钟声之后,自然而然会前往礼拜堂进行祷告。当时节进入秋零之后,农夫便会开始进行收成的准备 至于〈强加之信条〉的牺牲者,也就是所谓的〈走狗〉,将会运用自己的知识与力量,把杀死目标当作是自己的义务,并且在完成任务之后,就会完全忘记这件。」
这件事著实令人难以置信。要不是父亲的遗体就躺在眼前,否则我应该不会相信这种事情吧。
「居然存在著这种宛如恶魔般的邪术。」
「是的,虽然此魔法需要充分的准备以及广博的魔法知识,但是只要使用这个方法,暗杀骑士就不必亲自下手了。这个魔法在东方当地,就是为了让基督教徒们彼此互相残杀而研发出来的。」
法鲁克移开视线继续说道。
「艾德里克就是操控某人来杀死领主大人。至于究竟是谁遭到控制,我的心中已经有几名人选了。」
关于这个部分,我总觉得自己也心里有数。
「领主大人昨天曾说过『我今晚会待在这里,思考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这名〈走狗〉也知道这件事,正因为如此,此人从那扇小门侵入洋房之后并未前往领主大人的寝室,而是直接来到这间作战会议室。阿米娜大人,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仆人们是否都知道领主大人昨晚会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呢?」
虽然得要逐一询问所有仆人之后才能够确定,但是我觉得应该下太可能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家父在我面前并未提及此事。虽然担任管家的罗斯艾亚应该知道,不过除此之外,大概没有其他人知道才对。因为在入夜之后,仆人们都会回到宿舍里。」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没错。毕竟若是仆人们知道此事的话,应该会帮彻夜拟订计画的领主大人准备饮料或其他照明工具才对。但是桌子上却没有发现这类东西。至于管家知道此事却没有著手进行这类准备的话,很可能是领主大人要求他不必那么做,知此一来,我们所要调查的目标就只剩下八个人而已。」
我很清楚这八名嫌疑人的名字。
首先是我,阿米娜.艾尔温。
担任管家的罗斯艾亚.福拉。
见习骑士艾布.哈巴德当时也在场。
另外还有――
来自萨克森的骑士空拉特.诺德鲁法。
来自威尔斯的弓箭手伊戴尔.阿布.托马斯
来自马扎尔的战士哈儿.艾玛。
来自撒拉森的魔法师史华德.纳吉尔。
来自英格兰的吟游诗人伊沃德.沙姆斯。
虽然马丁.波尼斯市长有可能也知道此事,不过因为他在会议结束前就先气得夺门而出,所以暂时不列入考量。
就是这里面的其中一人杀了父亲。
不过究竟是谁呢?
「现在就只能祈祷佣兵们在接获领主大人的死讯之后,没有选择离开这里。而被变成〈走狗〉的人即使已经杀死目标,依然无法摆脱魔法的控制。这对〈走狗〉而言也是一种诅咒,此魔法会不断侵蚀当事人的肉体,最快在半个月之内,应该说不出三个月就会死于非命。解救受此魔法诅咒的牺牲者,也是我们医院兄弟会的义务。」
直接下手杀害父亲的人究竟是谁?在逮到凶手时,我当真有办法抑制住自己的复仇心吗?我真的能够以艾尔温之名饶恕此人吗?
我对此完全没有一丁点把握。
10 歌颂诗篇
修道院那边派遣副院长波尔修道士来倒家中。此人在黑色的披肩底下穿著一套毫无染色过的修道服。他在熙笃会里又被称为「纯白修道士」。虽然我家住处旁有兴建一栋礼拜堂,而且约翰祭司也住在那里,不过关于葬礼以及婚礼的事宜,艾尔温家还是习惯委托修道院来处理。
波尔副院长为父亲进行了简短的祷告之后,便语重心长地开口说道。
「我们索伦修道院对于罗伦特.艾尔温大人突如其来的死讯,都打从心底感到十分惋惜。而且大人于生前也对我们修道院提供许多帮助。请大小姐不必担心,我们必定会将葬礼与埋葬等各项事宜处理得尽善尽美。在将大人安置于礼拜堂之后,修道士们便为大人歌颂诗篇。」
现在回想起来,即便父亲毕生造福了许多人,但却并未接受过临终的圣礼就过世了。换言之,若是想让父亲的灵魂得到救赎,势必需要更多的祈祷。
「拜托您了,修道士大人,请您帮父亲举办一场盛大的弥撒仪式吧。」
因为追求灵魂安稳的波尔副院长,对于修道院的会计事务也是同等重视,所以我便紧接著补充说道。
「艾尔温家到时将会对修道院提供更多的捐赠。」
在稍作讨论之后,我请修道院今晚就开始进行祈祷,而葬礼与埋葬的事宜则是等到明天再进行。父亲之后将会埋葬在修道院的墓园内。此埋葬地点对于并非身为圣职者的父亲来说,可说是极为优待了。虽然我接下来还得通知亚当关于葬礼的时程,但是相信他应该不会提出任何异议才对。
「那么,遗体就暂时先安置在这间礼拜堂内。毕竟非得先帮遗体涂抹香油不可。至于约翰祭司那边就由我来负责通知。等到棺木送来之后就直接运往修道院,并且开始进行前夜(守灵)仪式。」
语毕,波尔副院长便把年轻的修道士们找了过来,开始把父亲的遗体抬出去。此时我不经意地看了法鲁克一眼,发现他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大概是因为他还想调查父亲的遗体吧。不过他实在没有立场出言干涉负责办理葬礼的修道士们。
等到父亲的遗体被搬出去之后,血迹与血腥味却仍然残留于作战会议里。
教会告诫过我们,不能过度对亲人的离去感到哀伤。人终有一死,相信父亲在接受最终审判之后就会从土里重生,然后在重新拥有肉体时前去瞻仰上帝吧。
等修道士们都离去之后,我便开口向法鲁克提问。
「葬礼程序已经交由修道士们去处理了。那么你们接下来打算如何调查呢?」
法鲁克立刻回答。
「我们应该会再花一点时间来搜查这座岛屿。不过这个时期的白天很短,因此也得把握时间去找这七个人问话才行。只要跟所有人聊过之后,再仔细琢磨其中的疑点,到时就能够查出被施加魔法变成〈走狗〉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你想会见那些佣兵的话,我可以把他们找来这里喔。」
「没关系,毕竟他们都尚未与艾尔温家签约,所以有可能不愿配合。而且我也想亲眼去看看他们目前的状况。」
法鲁克留下一句「那我先告辞了」之后,随即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
当他听见我的呼唤时,一脸讶异地回过头来。
「有什么事吗?」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毕竟就算你们声称自己是来自东方的骑士,但我实在不觉得那些佣兵会愿意乖乖配合。不光如此,身为死者女儿的我当然有权利进行问话,所以这么做肯定能够更加接近真相。」
法鲁克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至于背著行李站在一旁的尼可拉,则是似乎因为听不懂刚才那番话而且不转睛地盯著我。
「但是……」
「我相信你们应该需要艾尔温家的协助,难道我有说错吗?」
面对神情十分犹豫的法鲁克,尼可拉先是扯了扯他的袖子,然后以法语开口问道。
『师父,难不成她也想一起来调查吗?』
『没错,这位小姐表示自己能够更容易去向其他人进行问话。』
『但是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啊。』
法鲁克叹了一口气之后出声回答道。
『虽然她说得很对,不过若是艾德里克已经发现我方的行动,陷于被动的我们将会非常危险。这种时候大多都是协助者会遭到袭击,你有自信能够保护好她吗?』
原来法鲁克是担心我的安危。但是尼可拉却以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
『我想应该不要紧才对,就带她一起去调查吧,师父,既然本人觉得比起为死者哀悼,反倒宁愿起身去对抗犯人的话,我们就应该尊重对方的决定喔。』
这句话完全切中我此刻的心境。
『你有办法保护她吗?』
『……总之我会努力帮她保住小命的。』
虽然这句完全不可靠的发言令法鲁克皱起眉头,不过他在看向我之后却说出了这样的答覆。
「我明白了,就麻烦您也一起来帮忙。至于您的人身安全就交由尼可拉来负责,由于时间紧迫,因此我们赶紧出发吧。」
根据我的观察,尼可拉根本没有携带武器。感觉上最多就只有带一把短剑,更何况还只是一名孩童,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他们的用心。
我把后续事宜全权交由管家罗斯艾亚去处理。其实不管是搜查小索伦岛的指挥,或的负担是葬礼的准备等等,需要处理的事情可说是堆积如山。虽然给罗斯艾亚增添些过多负担令我十分过意不去,同时也觉得这么做有失公允,甚至与自己的原则有所抵触,但依然动摇不了我的决心。
在走到户外之后,能够看见位在索伦岛上的修道院。兴建于小山丘上的白色钟楼,发出了开始率行弥撒的钟声(上午八点二十分左右)。照这么看来,波尔副院长他们应该没能赶上弥撒吧。
在从洋房走往栈桥的这一小段路程上,我开口问道。
「你说过要去找那七个人问话吧,难道光凭这样就能够查出谁是〈走狗〉吗?」
「虽然不能说有十成的把握……」
法鲁克以坚定的口吻继续说道。
「但是目前也只能从这部分开始下手。因为我们无法透过魔法直接查出〈走狗〉的身分。」
「应该是〈走狗〉杀了我的父亲吧?如果对方撒谎的话该怎么办?」
「只要是人就会撒谎。即便使用圣遗物,也依然无法保证对方没有撒谎,但是这些人『不会因为杀死领主大人而撤谎』,原因就在于〈走狗〉会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总觉得这部分有点难以令人置信。
「你说〈走狗〉自忘记这件事……这句话是真的吗?」
法鲁克瞄了我一眼之后便开口回答。
「您会怀疑也是在所难免。我就在此打个比方好了,阿米娜大人,您昨天有施舍一些银币给乞丐吧,请问您还记得这件事吗?」
「咦?」
确实我只要在索伦市里看见有人行乞时,基本上都会尽量施舍一些东西给对方。毕竟拯救穷人也等于是救赎自己的灵魂,这也是身为领主家一员应尽的义务,不过我昨天真的有这么做吗?由于救济穷人对我而言可说是理所当然的行为,因此被人这么一问,
我对于自己的答案也没什么把握。
「若是我遇见有人在行乞的话,确实是会那么做啦。」
「您还记得地点是在哪里吗?」
「不记得了……」
「那么,您对于与我们见面前后所发生的事情有印象吗?」
这些事情我就能够回答了。
「我先是在港口与汉斯……」一位来自卢贝克的商人见面。由于他说有人想要会见我的父亲,因此我便前往赛蒙经营的旅馆。在那里结识你们之后,我便带著你们从渔市广场行经纺织品大街,再搭乘马德克所驾驶的渡船……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也还记得吧!」
法鲁克就这样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开口说道。
「由于阿米娜大人您似乎平常就乐善好施,因此每当您看见有人在行乞时,便会习惯性地拿钱去救济对方。基于这个原因,所以就算您试著回想昨天做过的事情,依然不会对施舍乞丐一事留下任何印象。〈强加之信条〉就跟这种情况很相似。倘若我们立刻就揪出〈走狗〉的身分,但是对方应该也会回答说『我对于杀死领主大人一事毫无印象』。事实上此人真的是一概不知。所以就算对方会为了要隐瞒其他事情而没有说实话,但也绝对不可能针对杀死领主大人一事撒谎。」
我们来到栈桥之后,却发现渡船不在这里。马德克为了载送修道士们,此时已把船停靠在索伦岛那边。我举起了放在一旁小木屋附近的旗子,藉此通知马德克把船划回小索伦岛。
其实我还有其他事情想询问法鲁克。
「有些事情我还是听不明白,你说暗杀骑士的魔法能够把人变成杀人犯,不过杀人犯也有不同的类型吧。有些人会基于一时冲动去杀人,有些人则是会在事前拟定邪恶的杀人计画,其他还有只要最后能够达成目的,就算被捕也无所谓的人,或是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奸巧之人……」
艾尔温家在索伦境内拥有审判权,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证过判决的过程,不过依然听过许多关于杀人犯的事情。只是我没想到这次居然会与自己有关。
「变成〈走狗〉的人会在浑然忘我的情况之下,毫无自我意识去动手杀人吗?」
法鲁克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在过了一小段时间之后才以低沉的语气说道。
「太过了解暗杀骑士的手法,只会令人大感不快。奉劝您还是别知道太多会比较好。」
「菲兹乔骑士,这对我而言是一场复仇之战。即便会令我感到不舒服,我仍然已经做好知晓这些事情的觉悟了。」
法鲁克在听见我态度强硬的回答之后,惊讶地微微瞪大双眼。
「……您说得很对,请原谅我的无礼,那么,我就以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所遇到的例子来解释给您听。」
「我先从简单的例子说明起。此事件是某位商人于安提阿犯下了杀人罪。案发经过为该名商人在大白天的市场上,当著众人的面前拔出短剑,然后一剑刺死自己的商业伙伴。接著他把染血的短剑收进剑鞘里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准备开始做生意。
在这种情况下,成为〈走狗〉的商人在行凶时并未使出任何小手段。虽然我们圣安波罗修兄弟会在法庭上坚称此人是遭到控制才行凶的,不。过这名商人最后依然被处以极刑。此情况等于是一口气除掉了两名优秀的商人,而这也是暗杀骑士的委托者所想要的结果。」
我以沉默来催促法鲁克继续说下去。
「另外也有较为复杂的案例。此事件虽然行凶时间与地点并不明确,总之是某位族长的次子遭人杀害。案发原因是长子太过愚钝,次子却十分优秀,导致身为父亲的族长,迟迟无法决定由谁来继承家业。您只要记得与此事件有关的人物是长子、次子,另外还有身为长子母亲的大夫人,以及身为次子母亲的二夫人即可。
当时大家都知道大夫人想要杀死次子,不过次子也十分注意自身安全,就这样躲在由亲信与复杂门锁重重戒护的宅邸里,等待父亲做出决定的那天到来。
不过次子却在该栋宅邸的房间里被人砍死。次子的母亲……也就是二夫人大受打击而当场昏倒,并且接受十分细心的照顾。
根据兄弟会同伴调查过现场之后的报告指出,在〈金方之暗光〉的照映之下,遗体上浮现出绿光。表示次子是成了〈强加之信条〉的目标而惨遭杀害。由于房间内留有大量的鲜血,因此当时大家都认为被暗杀骑士所操控的〈走狗〉身上,应该有沾到死者的血液才对。但是现场四处都找不到沾有血液的衣服,即使运用兄弟会独有的魔法,调查还是陷入瓶颈。」
法鲁克说到这里便暂时陷入沉默,接著他故意转身背对我之后才继续说下去。
「最后发现〈走狗〉竟然就是二夫人,但是把唯一不会遭受怀疑的人物变成〈走狗〉,其实也算是十分合理的做法。」
「换句话说……是母亲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吗?」
「没错,二夫人在事前偷走了一把长剑,当她进入宅邸之后,便脱下衣服躲于暗处,并且看准时机斩杀自己的儿子,接著就在这栋没有其他人看守的宅邸里,使用大量的肥皀清洗掉回溅至自己身上的鲜血。」
「既然如此,二夫人因哀伤而昏倒一事都是假装的吧。」
「没这回事!」
法鲁克以坚定的语气出声否定。
「此话差矣!该名夫人对于亲生儿子之死是打从心底感到很悲伤。并且一如我先前所言,她完全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查出真相的同僚,终究还是非得向族长报告此事不可。那位母亲在得知是自己杀死儿子之后便当场崩溃,并且就这样失去理智,没多久便与世长辞了。虽然大多数人都认为二夫人是因为得了失心疯而死,但是我的同僚却提出一份不同见解的报告。那就是〈强加之信条〉这个魔法会侵蚀当事人的肉体,若是未能尽早解除此诅咒的话,此人就会死于非命。
不过此事件并非到这里就结束了,虽然任谁都能够想像出是大夫人雇用暗杀骑士来行凶,但是她在目睹二夫人的死状之后,也从此活在恐惧之中。后来几乎是食不下咽。没日没夜地向上帝忏悔,希望能藉此获得救赎,不过她最终还是从塔上一跃而下,就此了结自己的性命。根据同僚的描述,与其说她是因为承受不住自己的罪行,反倒应该说她是对于自己与暗杀骑士有所牵连而心生恐惧。同时失去两位妻子与一名儿子的族长后来也不支病倒,没多久便离开人世了。」
法鲁克先是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
「此事件对于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而言是一场惨败。我们不仅无法阻止杀人计画,也未能拯救受到波及的人们,最后甚至无法处死该名暗杀骑士,不过我们也从多次的失败中学到了许多教训。
那就是〈走狗〉虽然遭人控制,但却并未失去思考能力。他们能够拟定杀人计画,依照状况挑选出最适合的行凶方式。并且还会想办法让人不会发现自己就是凶手。」
「就像二夫人当时之所以会赶紧洗掉回溅到身上的鲜血对吧。不过安提阿的事件却并非如此不是吗?该名商人完全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罪行,两者之间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落差呢?」
「这部分是由暗杀骑士于施法之际所决定的。当他对著溶有受控制者之鲜血的葡萄酒下令说『你非得杀死该名男子不可』,或是吩咐说『你非得杀死该名男子不可,但是要想办法避免被人发现」,于是受控制者之间的行动就会出现变化。
另外我们也查出〈走狗〉不会再去委托其他人帮忙行凶。他们会把杀死目标当成是自己的义务,所以不会将此任务交给其他人去处理。」
「明明并非出于自愿,但却会自行想办法成为杀人犯……这次的事件又是怎样呢?难道受控制者也有想办法隐瞒自己的罪行吗?」
「这个可能性很高。」
法鲁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得知领主大人昨晚会待在作战会议室内的人,是〈走狗〉而非暗杀骑士。〈走狗〉就是利用这个消息来制定杀死领主大人的计画。
另外刺杀领主大人的那把刽并没有被拔出来。原因就在于那么做会让鲜血回溅到自己身上。〈走狗〉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才会把凶器留在现场的。换言之〈走狗〉是打算隐瞒自己的罪行。正确说来是暗杀骑士命令〈走狗〉不可暴露身分。」
暗杀骑士的魔法真的是卑劣到令人难以想像。也难怪法鲁克不时会露出愤怒的神情。
「此次事件的另一个特徵,就是〈走狗〉并未使用自己的武器,而是利用作战会议室内的长剑来行凶,一般来说,佣兵都会很注意自己的武器。如果他使用自己的武器来杀死领主大人的话。〈走狗〉自身就会察觉到『这把武器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使用过』。因为武器只要攻击过人就会受损。凶手应该是不想面临这种情况,才会利用作战会议室里的武器来行凶吧。」
「换句话说〈走狗〉并不觉得自己可能杀过人吗?」
「这是当然的,因为本人会完全忘记此事。不过我们认为若是个性粗心的人被变成〈走狗〉。其掩饰手法也会十分拙劣。这种时候,〈走狗〉或许会对自己产生疑虑也说不定。」
感觉上这下子已经十分清楚,对方是使用什么魔法来杀害父亲。既然如此――
「我们该如何确定对方:不是〈走狗〉呢?」
法鲁克顿了一下才开口回答。
「……我已经掌握到一些线索,但是现在还不能全部告诉您。不过我还是先跟您透露一些浅而易见的事情,昨天一整晚有与他人一起共同行动,还有遭到囚禁的人都不是〈走狗〉。」
以上这些根本就是废话。
我的脸上稍稍露出不满的表情。法鲁克见状后,略显无奈地继续补充说明。
「另外为了施展〈强加之信条〉,暗杀骑士需要先取得对方的血液,而且在取得血液之后,非得趁早应用于魔法上不可。另外当魔法正式产生作用时,诅咒也会开始侵蚀受控制者的身体……虽然只是粗略估算,总之在三个月之内没有失血过的人便不是〈走狗〉。」
「取得血液?这种事情当真有办法做到吗?」
「当然可以,而且方法还非常容易,我在此先声明一下,暗杀骑士之中也有能够操控马蝇的人。他们可以驱使马蝇来叮咬目标,然后藉此取得对方的血液。」
如此一来,被马蝇叮咬过的人,有嫌疑……但是就算询问大家这三个月内是否曾被马蝇叮咬过,应该没有人能回答得出来吧!
「另外,可以确定尼可拉是清白的。原因就在于暗杀骑士要对著浴入血液的葡萄酒,亲口说出所要下达的指令。不过艾德里克就只会说英语跟阿拉伯语,而尼可拉则是完全不会这两种语言。
至于我则是拥有许多手段能够破除暗杀骑士的魔法,比方说先前所提到的马蝇、毒蛇与蝎子等使魔,另外我也有护符能够防止它们接近。若是以正面交锋的方式来强抢血液,依照圣安波罗修兄弟会正规骑士与暗杀骑士历来短兵相交的结果来看,至今不曾出现过双方都安然存活的案例。因此只要我和艾德里克都还活在世上,就表示我们未曾过彼此。」
此时,我的脑中浮现出七位嫌疑人的容貌。
身为萨克森人的空拉特之前与父亲交谈时,说著一口流利的英语。而身为威尔斯人的伊戴尔也一样。虽然身为撒拉森人的史华德说起英语时不太流利,但他应该擅长阿拉伯语才对。
「……如此一来,身为马扎尔人的哈儿.艾玛应该不是凶手,因为她几乎听不懂英语。」
不过法鲁克却淡淡地开口说道。
「有可能是她假装听不懂,而且我们也不清楚她是否听得懂阿拉伯语。总之一切都要等调查过后才会明白。」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我的内心却有一个疑问,法鲁克究竟是否还记得晚上根本无法从索伦岛来到小索伦岛这件事呢?
马德克开始划船往我们所在的栈桥靠近。由于早上的海潮流速很快。因此他以十分谨慎的方式划动船桨。
突然之间,尼可拉像是发现什么般地冲了出去。他在接近岩岸之后,
便用手驱赶降落在岛上的海鸟。接著他看向脚边的地面,然后扯开嗓门大声喊道。
『师父,请看这个。』
法鲁克立刻跑了过去,我也随即紧跟在后。
我们看向尼可拉的脚边。岩岸的凹洞里有一些碎片,看起来像是某种物品被撞得粉碎。刚才的海鸟就是在啄食这个东西吗?感觉上像是某种食物。
『这是……饼乾。』
听见这句话之后,我立刻辨识出这是船员常吃的乾粮。
『没错,是我昨天被风吹走的那块饼乾。』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还想说跟在法鲁克背后的尼可拉非常安静,结果原来是他躲著打算偷吃饼乾。之后法鲁克还因为这件事开口斥责他。虽然我起先觉得只是小孩子对于饼乾掉到地上一事还耿耿于怀,不过他们却在思考著其他事情。
『这块饼乾被人践踏过。』
『嗯,正是如此。』
饼乾确实是整个碎掉了,但是很明显并非被海鸟啄食过所造成的。此状况一如他们所言,饼乾是被人或是其他高大的东西践踏过。虽然饼乾很可能是被风吹跑而碎成这样,但却似乎因为掉在岩岸的凹洞里才得以保存下来。
法鲁克小声说道。
『市长与其他佣兵比我们早一步骓开这里。由于当时是所有人一起离开,因此不可能有人能够独自跑到这种地方。』
法鲁克仔细观察碎掉的饼乾,然后以指尖把饼乾捏了起来。虽然我当初还以为他是打算慢慢把饼乾弄得更碎,结果没想到法鲁克居然直接尝了一口。
『师父,不可以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拿起来吃喔。』
法鲁克对于尼可拉的这番叮咛充耳不闻,忽然伸出手来并且开口说道。
『尼可拉,你还有这种饼乾吗?拿来给我。』
『咦?我的饼乾吗?』
『因为我没有这类饼乾。』
『这可是很贵重的食粮喔。』
『少说废话,快点交出来。』
在听见法鲁克语气强硬的命令之后,尼可拉百般无奈地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小袋子。法鲁克在收下饼乾之后,先是把它拿在手上反覆端详好几眼,接著开口说道。
『这饼乾看起来是乾的,你昨天弄掉的饼乾也是这样吗?』
『那当然啰,若是弄湿的话,饼乾会软化的。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我才会把饼乾装在皮革袋子里。』
『瞧你保存得很小心嘛。』
法鲁克如此数落完尼可拉之后,就让手中的饼乾直接掉到地上。当我还在好奇他想做什么时,法鲁克以很慢的动作把饼乾踩碎。尼可拉见状之后,情不自禁地稍稍发出一声叹息。
待法鲁克把脚抬起来之后,被踩踏过的饼乾便碎成两半。
『你对此有何看法?』
『这饼乾已经不能吃了。』
『你不能只注意表面上的变化,自己伸手摸摸看。』
尼可拉一脸不满地遵照指示开始动作。他先是蹲下身子,然后把两边的饼乾分别拿在两只手上,接著便点了点头。
『啊〜……我明白了,这边的饼乾摸起来湿湿的。』
尼可拉指著被海鸟啄过的饼乾如此说著,然后也跟法鲁克一样把饼乾碎片放在自己的舌尖上。
『……尝起来咸咸的。』
法鲁克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之后便开口说道。
『昨晚应该没有下雨。』
『是的。』
『海浪应该也打不到这里才对。』
虽然饼乾的位置确实挺接近岸边,但却没有靠近到会被浪涛喷溅到。
我扭头一看,发现马德克的小船已经抵达栈桥。由于我再也按捺不住,所以便开口提问。
「那块饼乾怎么了吗?难道产生的碎片当真如此重要吗?」
我知道他们目前在想些什么。肯定是在怀疑那块饼乾被〈走狗〉〉践踏过。不过就算真是这样,又能代表什么呢?毕竟那终究只是一个足迹,更何况我们在洋房里已亲眼看过几十双足迹不是吗?
「这个线索非常重要。」
法鲁克并没有想多加解释,就只是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如此说道。
「而且是现阶段最重要的线索,等晚一点我再向您说明。」
当我们坐上渡船后,法鲁克便开口向马德克提问。
「你今早已经载过一些乘客了吧,除了我们与修道士以外还有其他人吗?」
虽然马德克看起来并没有很想说话,不过还是开口回答。
「另外还有亚当少爷。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那么,这群乘客之中有谁曾经离开过通往洋房的道路吗?」
洋房与码头之间并非是石板路面,就只有一条简单把碎石子清掉所开辟而成的便道而已。至于饼乾落下的位置,则是距离这条便道足足有二十码(约十八公尺)。
「印象中应该是没有。」
「这样啊。」
马德克担任船夫已有很长一段时间,载送过我的父亲不下几千次。等到棺木运来之后,他也会帮忙运载我父亲的遗体
当小船停靠至索伦岛的栈桥边时,马德克难得主动开口说道。
「请节哀,阿米娜大小姐。感觉上今后应该很难再遇到如此优秀的领主大人了,像我这种人能为领主大人尽一份力,光是从事这样的工作就已让我心满意足了。」
我用力地咬紧牙根克制住自己。因为马德克这番诚心的感谢,深深地刺入了我那被仇恨所蒙蔽的内心。
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流泪,因为在此之前还有太多需要处理的事情了。
11 自杀者与异教徒
从索伦岛的码头走到城镇还有一段距离。这条便道就只是简单清掉路面上的碎石子所开辟而成,并且一路直通城镇,从这里能够看见位于纺织品大街上的木制房屋。我们走到一半时,法鲁克忽然停下脚步说道。
「阿米娜大人,在我们与佣兵们会面之前,能否请您稍微描述一下索伦群岛的地形吗?。虽然我是很想亲自探勘一番。不过很遗憾目前是分秒必争。」
由于法鲁克等人昨日才刚搭船来到索伦,因此对于索伦群岛当然会感到非常陌生。
「没问题。」
我深吸了一口气。由于现在正值十一月,因此冰冷的海风中带有海潮的气味。并且这也是我出生至今一直十分熟悉的气味。
「索伦群岛是由北侧的小索伦岛,以及南侧的索伦岛所组成。至于能进出小索伦岛的地方,就只有刚才度过的那片一百五十码的海峡而已。原因在于小索伦岛的北侧与西侧皆是峭壁,东侧则因为暗礁的关系,导致船只无法通行。另外也无法从北海直接开船驶入这道海峡。理由是此处暗礁太多,所以船只根本无法通行。
索伦岛位在小索伦岛的南方,面积比小索伦岛大十倍以上。索伦岛的形状是越往北就越狭窄,基本上就像一个三角形。你们昨天进港的地方,就位在索伦岛的东南方,至于海港之所以会设于东南方,是因为那里有一条小河,恰好很适合开辟成港口。索伦市则是从该座港口延伸出来,从东南方沿著东侧海岸线一路向北扩张。至于索伦市的北侧,也就是现在所能看见的纺织品大街前方,兴建了一扇简易式的城门。由于城门与市街几乎融为一体,因此你们应该不会注意到这部分,不过索伦市依然有规定,若是有人入夜之后还接近海峡的话,就要接受惩罚。而且此处从以前就设有哨站。
至于城镇之所以没有继续往西个扩张,原因就在于西边与山丘相连,另外该处山顶设置一座要塞。一直以来都有派遣士兵与骑士驻守。至于另一头的山顶。
我指了指位在右手边的白色建筑物继续说道。
「如你们所见,那里兴建了一栋修道院,该修道院是属于熙笃会所有,周围开垦出小型农田与果树园。由于这座岛一直暴露在来自北海的海风之下,因此修道士们经常抱怨种植出来的蔬果品质不太理想。
除去要塞与修道院的话,索伦岛西侧几乎是一片无人开垦的荒地,我们有命人在那里放养绵羊与牛只。虽然那片土地上有野兽出没,不过至今尚未听说有人或家畜遭到袭击。
索伦岛能够停泊船只的地方就只有从东南方算起的东侧海岸线,至于西侧至南侧则全是断崖,完全无法让船只停靠,此岛的南侧有一小片森林,平时除了做为埋葬自杀者、异教徒以及外国人的墓地之外,就没有其他用途了。
虽然此处很繁荣,但终究只是一座小岛。即使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只要随著太阳升起时出门,应当能在日落之前绕完这整座岛屿一圈。」
关于索伦群岛的大小事,对我来说简直就跟自家后院般瞭若指掌。因为这里等同于我的全世界。加上向我打听索伦群岛的人,法鲁克并不是头一位。在我描述完索伦群岛的地形之后。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吗?」
便以这句话反问法鲁克。
对当事人而官十分陌生的地方,光是听人以口头叙述的方式来介绍,应该会感到很难理解·法鲁克暂时陷入沉思,
在经过一段时间后才以低沉的嗓音开口说道。
「依照阿米娜大人的说法来看,盯上索伦的敌人……」
不过法鲁克把话说到一半便沉默不语。
但是我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就是盯上索伦的敌人无论想从港口或其他海岸线入侵,就只能从东侧登陆而已。并且就算成功登上索伦岛,若是想往北边前进的话,就得要想办法度过一百五十码远的海峡,才能够抵达领主所在的洋房。如果以较为坏心眼的角度来解释,索伦市等同于艾尔温家的一道防线。想必这是初代领主罗巴特.艾尔温从受诅咒的丹麦人夺走这座岛之后,透过地形所制定出来的战略吧。
其实我也有事情想请教法鲁克。
「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情。」
「请说。」
「我无论如何都非得逮到这名凶手不可,并且把此人送上法庭……不过你们在这岛上,接下来是打算搜捕谁呢?」
他们的目标是自己的仇敌,也是背叛兄弟会的暗杀骑士。
即便杀死我父亲的凶手是遭人控制,但终究是被称为〈走狗〉的人。
虽然法鲁克一直强调自己想杀死暗杀骑士,不过他却依然把解除〈走狗〉身上的诅咒当成是自己的义务,正所谓逐二兔者,不得一兔。他究竟是打算追捕谁呢?当然我也会根据他的回答而改变态度。
「当然是〈走狗〉。」
法鲁克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
「毕竟你曾经说过想要拯救被魔法控制的人吧。」
「虽然这是最主要的理由,但不仅是如此而已。原因就在于只要逮到〈走狗〉
,也就能够揪出暗杀骑士了。
暗杀骑士艾德里克还待在这座岛上的可能性很低,由于他已经透过〈强加之信条〉把人变成〈走狗〉,因此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座岛上。不对,倘若他在威尔斯或萨克森时就已经先把某人变成〈走狗〉的话,那他有可能根本没来过索伦岛,虽然对方有可能会为了确认暗杀是否顺利而故意留在此地,但是想要在索伦境内找出刻意隐藏身分的暗杀骑士,根本就有如大海捞针那般困难。不管怎么说,我方现在根本毫无线索。」
假使换成是在英国其他城镇或乡村的话,情况或许会不太一样。虽然我并不清楚其他地方的情况,不过曾听说过部分地区因为很少有外人出入,所以外地旅客总会特别引人侧目。但是索伦却并非如此。此地随时都有外人进出。确实艾德里克只要隐姓埋名的话,应该很难被人认出来。
「但是一旦找出〈走狗〉。情况就会完全不同。真要说来,施法者与受影响者之间就像是一块面包被切成两份,一定会存在著某种关联性。只要能够生擒〈走狗〉的话,我们就能够查出施法者的所在位置。原因是全想与暗杀骑士之间会有一条魔法丝线相互连结。虽然想发现这条丝线绝非易事,但是只要多花点时间仍然可以办到。」
「啊〜只要那么做的话――」
「没错。找出〈走狗〉乃是逮捕暗黑骑士的最佳途径。但是我们非得抓紧时间不可。因为我们并不清楚〈走狗〉被施加魔法之后已经过了多久。假如是发生在好几周之前的话,难保〈走狗〉今天就要死于非命了。」
听法鲁克这么一说,目前确实没时间停下脚步,因此我无视通往城镇的道路,而是伸手指了指位在西侧的山丘。
「那我们就往这边走吧,直接穿过荒野是通往要塞的捷径。」
这片荒野中并没有任何正规道路存在。路旁的矮树丛不时地随著海风摇来晃去。于春季被各种小花点缀得五彩缤纷的山丘,在迎向冬季时则被染上荒凉单调的色彩。四处皆可看见裸露在外的黑色岩石,并且彷佛被利刃切开般产生裂痕。
在爬上山丘之后,即可看见一座要塞。虽然基本上没什么好顾虑的,不过还是由我带头走在前面。当我踏著杂草向前进时,背后传来了骑士与其随从的说话声。
『尼可拉,这是你第一次面对〈强加之信条〉吧。』
『是的,虽然之前已经听人提过了。』
『瞧你挺泰然自若的嘛。』
『因为我完全帮不上忙呀。』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自嘲,不过尼可拉的语气却很平淡,感觉上就只是把事实说出来罢了,法鲁克听见后开口反问。
『你为何会这么认为呢?』
『因为 目前又不知道敌人是谁,而且……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尼可拉说到这里便暂时陷入沉默,他似乎正在脑中整理自己的想法。
「我先强调以下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假设伊戴尔.阿布.托马斯是〈走狗〉的话,那他昨晚为了杀死领主大人,非得想办法渡海不可。如果伊戴尔之前在威尔斯习得凯尔特的秘术,在脚上涂抹特殊软膏就能够行走于海上的话,此时又该如何是好呢?
即便伊戴尔对于凯尔特软膏一事耳熟能详,但由于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因此根本。不会怀疑到他头上。虽然我不觉得伊戴尔是一名魔法师,但至少史华德.纳吉尔是这么称呼自己,我既不清楚嫌犯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魔法,这就表示,光凭我所拥有的知识根本无法揪出〈走狗〉。』
由于法鲁克曾说过杀死暗杀骑士是自己的使命,因此我会将尼可拉的这番发一言解读成他在畏惧敌人也是无可厚非。不过法鲁克并没有动怒,反倒是同意尼可拉的说法。
『你的态度非常正确,基本上算是合格了。』
『所以我这次会好好当个搬运工。』
『但是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语毕,尼可拉立刻小声地提出抗议。
『总之你先听我解释。』
然法鲁克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说教,但却莫名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他以宛如修道士在指导见习修道士如何祷告的口吻,对著这名自己的年轻随从开口说道。
『你的想法非常正确。我虽然对于暗杀骑士的魔法瞭若指掌。但由于这次要搜查的目标并非是暗杀骑士,因此你说以往的思考方式并不管用一事确实十分恰当。
但是不光只有你,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另外对于医院兄弟会的所有成员而言也都一样。确实我们对于魔法有著一定程度的了解。不只是撤拉森人的魔法,就连犹太人的卡巴拉魔法以及希腊的古代炼金术也都有学过,不过你刚才提到凯尔特的德鲁伊魔法。关于这部分的真实性就挺令人怀疑了。至于卢恩魔法,我则是几乎一概不知。毕竟这个世界真的太大了。就算哈儿.艾玛真的会使用马扎尔魔法,对我而言却是完全没有听说过。
在我背后的两人都暂时陷入沉默,我觉得法鲁克之所以会选择沉默,其实是为了让尼可拉有时间进行思考。
一段时间之后,尼可拉终于开口说道。
『师父您的意思是自己也并非了解世上所有的魔法,因此没办法找出谁是〈走狗〉吗?』
『不对。』
法鲁克斩以坚定的口吻继续解释。
『就算凶手当真是魔法师,或是使用了什么样的魔法,我们依然要找出此人是否为〈走狗〉的证据。』
『当真找得出这样的证据吗?』
『〈走狗〉的人格并没有发生变化,你再仔细思考一下当事人还保持著原本的人格,但却因为〈强加之信条〉而被唆使去杀人所产生的特殊反应。』
『……那个〜〜」
『阿米娜大人昨天施舍银币给乞丐,但是她对于此事却没有什么印象。另外阿米娜大人为何不是施舍金币呢?』
这句话应该是提示。虽然我走在两人的前方,无法清楚看见他们的表情,但是我总觉得尼可拉此时似乎兴奋到双眼发亮。
『因为当事人的习惯并不是施舍金币给乞丐。原来如此,所以假如是被戒律规定不得使用刀剑的修道士去行凶……』
『没错。』
『就算当事人认为杀死目标是理所当然的行为,他也会去寻找刀剑以外的武器。无论该名修道士多么精通魔法,既然此次的凶器是长剑的话,表示修道士就不会是〈走狗〉了!』
不过尼可拉充满欣喜的声音只维持了一瞬间,接下来他的语气又变得非常沉重。
『(走狗的嫌疑人有八位 无论这群人会使用怎样的魔法,我们当真有办法从中找出绝对不是身为〈走狗〉的条件吗?』
我能够理解尼可拉的担忧。因为法鲁克所提到的条件极为严苛,甚至让人觉得比登天还难。
法鲁克开口回答时的语气,听起来也不是很乐观。
『此事确实非常困难,但我们依然非做不可。与暗杀骑士的战斗总是困难重重。不过我依然要突破各种瓶颈,再说你也有过几次经验,因此我们没有理由轻言放弃。』
『……说的也是,感觉上比起里昂那次轻松多了。』
『而且只要知道有谁使用过魔法,我会找机会告诉你的,因此只要我能够找出真相的话,照理来说你也有可能办到才对。虽然搬运行李是你目前十分重要的工作,但是也不能只是低下头去无视周遭一切。你要仔细看清所有细节,并且在脑中好好思考。』
法鲁克接下来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在指导尼可拉,反倒比较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只要不漏掉任何线索,必定能够找出真相。理智与道理一定能够战胜魔法,你绝对要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在现实之中,即便彻底观察过眼睛所看到的一纫,依然有可能无法找出隐藏在其中的真相。就像只要没有得到新约圣经,无论当事人如何阅读旧约圣经,终究还是无法理解基督教的教义。因此法鲁克的这番话,听起来更像是在祈祷。希望自己能够看清楚一切线索,并且从中找出正确的含意。
既然如此,我也要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能够保佑他们顺利揭开真相。并且让我得以复仇成功。
12 八角形的瞭望塔
索伦群岛上没有建造城堡,小索伦岛上就只有一栋洋房,虽然构造上能够应用来抵御外敌,但终究不是一座城堡。这里就只有兴建一座要塞,而且艾布.哈巴德总是会待在那里。
索伦的要塞是不惜耗费大量珍贵的石材所打造而成,精心打造出的石壁则是又厚又高。大门还特别加上铁架与铁钉补强,内部的门闩则是又粗又硬。虽然没有设置外墙与箭垛,不过仍然兴建了一座能够全面监视海上情况的八角形瞭望塔,以及一栋做为紧急通报用的钟楼。虽然这座要塞十分坚固,不过艾尔温家却并未设置在此。或许祖先认为小索伦岛周围的礁岩是一道更加坚不可摧的防线吧。
目前驻守在此的士兵有十名以上,人数比起往常更多。不过要塞里应该有充足的房间能够让人居住。听说这座要塞是当年还需要更多士兵驻守时所建设而成的。
虽然我以为身为兄长的亚当应该还在要塞里,不过他似乎在回来之后又马上外出了。
毕竟父亲的死讯没办法继续隐瞒下去,他得趁著白天时在领民们的面前宣布此事。并且表明自己将成为下任领主才行。
当我们为了寻找艾布而进入要塞后,忽然听见中庭传来一阵十分激动的声音。
「那样是不行的。别在意手中的棍棒,而是要抱著以拳头揍人的心态直接冲上来!」
该处围成了一道人墙。现场除了能够看见艾尔温家所雇用的士兵以外,之前我在街上曾见过的年轻男子们也在其中。当我就近找了一名士兵来询问之后,对方便以戒慎恐惧的态度开口解释。
「艾布大人正在训练前来响应募兵的应徵者。毕竟无论那些人的臂力有多强,若是不擅长使用武器也派不上用场。」
眼前的人墙并没有被挤得水泄不通,让我能够从隙缝中窥见被围于人群里的艾布与另一名男子的身影,虽然有印象那个人是布料商人杰夫的儿子,但是我并不记得他的名字。无论是他那涨红的面容与凶狠的眼神,而且还顶著一头乱发,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时常会逞凶斗狠的人,虽然他似乎已经使出全身的力量,但手上的棍棒却是垂在地上,而且还不断地大口喘著气。反观艾布则是以一根看似柳枝的细棒摆出架势,然后再次大声喊道。
「怎么啦?这点程度就吃不消的话,可是无法加入我们喔。瞧你平常那么嚣张,难道就只是一只纸老虎吗?因为你老是喝那种廉价的啤酒,所以最得意的蛮力也跟著变弱啦!」
「混帐!」
杰夫的儿子大吼一声,同时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棍棒。他的眼中充满愤怒与屈辱惑,彷佛想以身体撞倒对方般地直接冲了上去。
「很好,就是这样。」
艾布灵活地躲过攻击之后,便从嘴里说出了这句话。不过男子似乎没有听见。艾布先是挡下对方的棍棒,接著把自己的细棒常成鞭子般挥舞,直接打在用力踩向地面而露出破绽的男子的背上。
「若是技不如人的话,就要展现出气势。总之这样算是合格了,你去领取武器吧。下一位!」
虽然望向周围说出此话的艾布头上已冒出汗水,但是呼吸却没有杂乱。站在旁边的法鲁克轻轻发出了一声赞叹。
『这个人的身手很不错呢。』
他以法语在尼可拉的耳边如此说道。确实身为见习骑士的艾布,其武术当真是出类拔萃。只不过艾尔温家的骑士们都会故意针对此事而藐视他,但是法鲁克等人却并非是在称赞艾布平日努力所锻炼出来的身手。
『师父,虽说领主大人是被凶手攻其不备,但终究是来不及拔剑就被人刺杀了。想必〈走狗〉的身手相当了得。』
法鲁克以谨慎的态度开口回答。
『这么说或许没错,但是我们并不清楚领主大人的身手如何。依照不同的情况,即便是手持短剑的仆人都有办法做到也说不定。』
『但若是此人没有非常擅长使剑的话,应该没办法一剑贯穿领主的胸膛至背部吧……』
『前提是凶手的力气要够大。但假如〈走狗〉是剑术优异之人的话,难道能够把谁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吗?』
尼可拉以莫名得意的口吻说道。
『师父您忘了史华德.纳吉尔,因为他是……』
法鲁克嗤之以鼻地开口反驳。
「难道你想说他既娇小又自称是魔法师,所以不擅长使剑吗?难道你忘了自己也是个身材娇小的随从吗?』
这句话把尼可拉堵得哑口无言。
杰夫的儿子一边搓揉自己的背部,一边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下一位出列。」
艾布环视著周围如此大喊。
但是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这应该不是因为害怕的关系吧。大家在不知不觉中,全都扭头看向我,接著艾布也注意到我的到来。
「这不是阿米娜大小姐吗……」
艾布的表情显得很僵硬,并且就这样陷入沉默。照此看来,很明显他已经得知我的父亲过世了。
「属下是从亚当少爷的口中得知此事。」
我们为了谈论事情而来到中庭一角的阴凉处。
「不过属下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领主大人居然过世了。明明大人如此受人爱戴并且又非常强悍。」
「我也同样难以相信这件事。」
「那么,接下来会变成怎样呢?」
艾布的这个问题,能够分成几种方向交解释。
首先是要塞的防守会不会产生变化 另外一件事,就是艾布可能担心自己的待遇会有所不同。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问题都不是我所能够回答的。
「我相信亚当不会为难你的。」
虽然我说的是实话,不过艾布的表情却仍然很阴郁。
「想想自己好久没来要塞了呢。」
因为我不忍继续看著这样的艾布,所以便扭头环顾四周。
仔细一看,大门那里站著两个人,瞭望台上也有一个人。不过他们都把长枪靠在石墙上,露出一副想睡觉的模样,至于此时并非负责站哨的士兵们虽然没有在偷懒,但是也没有散发出正准备抵御外敌的紧张感。
「我还以为这里的气氛会更加紧张呢。」
「即便是领主大人亲口下令,但是大家依然无法真切感受到敌人会在这一
两天内前来袭击此处。至于那些因响应募兵而来的男性们,也只是想在冬天找个能够糊口的工作罢了。虽然我严肃训斥过他们……不过无论再强的弓箭,终究无法一直维持著拉弓的状态。」
艾布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指如果一直对于不知何时才会袭来的敌人提高警觉,结果只会在开战前先累垮自己吧。
「但是我已命人开始排班,全天都有人负责站岗。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动静。」
「是吗?那就好。」
我想艾布应该是出于关心,所以才没有询问我为何会来到这里。虽然他很少做出有损见习骑士形象的举动,但是他依然会在合乎礼法的范围内展现出自身的温柔。
我决定主动说出来访这里的理由。
「艾布,我从亚当那里得到允许,目前正在负责搜捕杀害家父的凶手。至于我身旁这位先生……」
接著我便开始介绍法鲁克等人。
「是为了追捕某位杀手而来,是一名来自东方的黎波里伯国的骑士。」
法鲁克向前跨出一步,然后将手轻贴在胸膛上开口打招呼。
「我的名字叫做法鲁克.菲兹乔,请多指教,边这位是我的随从尼可拉。」
「我是罗伦特阁下的见习骑士艾布.哈巴德。记得昨天有见过二位才对。」
虽然艾布对于的黎波里伯国以及杀手等词汇感到疑惑,不过仍然很有礼貌地做出回应。法鲁克为了把握时间便开始提问。
「虽然事出突然,不过我有事情想要请教你,能否请你配合搜查吗?」
「我吗?」
艾布期我看了过来。基本上我能够了解这道视线的含意。
「你就配合搜查吧。毕竟你身上或许握有追捕凶手的线索也说不定。」
「换言之,这位骑士大人追捕的杀手就是凶手吗?」
「没错,就是那个人杀了我的父亲。」
依照法鲁克所解释的〈强加之信条〉来看,暗杀骑士艾德里克应该不是亲自下手,但是我觉得没必要跟艾布解释得那么详细。
由于艾布终于理解了所有的状况,因此便露出以往那种刚毅到堪称死板的态度。
「……属下明白了,阿米娜大小姐。菲兹乔大人,只要能够为罗伦特阁下报仇雪恨,不管有任何问题请尽管直说无妨。」
法鲁克看向要塞的大门,该处目前站有两名士兵。
「听说你命人进行全天侯的站岗,不过晚上也有比照办理吗?」
「是的,瞭望塔上安排一人,大门则是安排两人。由于夜间在瞭望塔上负责站岗又冷又辛苦,因此薪资部分也比较优渥。」
即使是现在,在瞭望塔上负责站岗的男子身上也披著一件毛皮。原因就在于从北海吹来的海风当真是奇冷无比。
「这样啊。不好意思,能请昨晚负责站岗的士兵过来一下吗?」
「夜间是由两组人马轮流负责。虽然第一组人马目前是醒著,不过第二组人马是在方才敲响一时课(上午八时左右)钟声的时候才前去休息。」
「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他们,但是我们说什么都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艾布在听见法鲁克以强硬的口吻如此说完之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严肃了。接著他便对身旁的士兵下达指示。
「喂,立刻去把昨晚负责站岗的士兵们叫过来。」
不久之后,有六名士兵集合在中庭内。现场每一位士兵都是从以前就在这里工作,所以对我而言都并不陌生。
他们都是受聘于我的父亲,平常除了会负责处理在市街或港口出没的恶棍以外,也会帮忙徵收市场税。由于对抗丹麦人一事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职责范围,因此父亲另外给付一笔薪资给自愿来参加战斗的士兵,并且让他们驻守于这个要塞里,而他们全都不是骑士,就只是一般市民。
其中有几个人低著头露出了愤恨不平的表情,应该是刚休息不久的第二组人马吧,不过艾布却大声宣布。
「罗伦特阁下遭人暗杀了。这位是受到阿米娜大小姐所信赖。负责搜捕凶手的骑士大人。所有人务必要老实回答问题。」
士兵们在听完这番话之后,表情都立刻出现变化,有的人显得很惊讶,有的人感到很悲伤,有的人则是非常愤怒。现场众人纷纷七嘴八舌地说出「这是真的吗?」、「何时发生的?」等疑问,等到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之后,法鲁克便开口提问。
「凶手或是其同党很可能是趁著夜色摸黑潜伏在这附近,你们在负责站哨的时候。是否有看到可疑的人物呢?」
士兵们纷纷摇头以对。
「这样啊……」
法鲁克先是如此喃喃自语,接著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般地继续提问。
「对了,假如昨晚有人外出的话,是否发现什么异状呢?请问有谁离开过这座要塞呢?」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彼此之后,其中一人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口回答。
「昨晚没有人离开过这座要塞。」
「真的吗?」
「是的。」
艾布从旁开口解释。
「说句老实话,这座要塞里的士兵们并没有尽忠职守到完全不会离开自己所负责的区域,他们对罗伦特阁下也没有如比忠心,所以偶尔有人会上街买酒来喝也是事实。不过阁下目前已经下令全面备战,因此我愿意以自己的职位做担保,绝对没有任何人离开过这座要塞。」
「我并没有在怀疑士兵们,反倒是希望有人刚好在当时外出。原因就在于此人有机会看见负责站岗之人并未发现的疑点。」
「很抱歉未能符合您的期待。以负责监督的方面来说,我在早课钟声敲响之前都一直醒著,在那之后也让值得信赖的人负责接管。」
法鲁克看了一眼所有的士兵之后便开口提问。
「是这样吗?」
此时有一名士兵站了出来,他似乎因为睡眠不足而有著黑眼圈。
「艾布大人于晚课钟声敲响时便回到索伦岛上,并且在那之后我都一直跟在艾布大人的身边。因此我能证明艾布大人所说的全都是事实。」
法鲁克点头回应。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耽搁到各位的休息时间。」
「请别这么说,骑士大人。只要是有助于逮捕凶手,无论有任何需求都请但说无妨……但由于我们不能削减索伦的防守,因此这部分还请您谅解。」
「原来你是这里的指挥官啊。这对见习骑士来说可是个十分重要的职位喔。」
艾布此时终于在脸上露出与年纪相仿的腼腆笑容。
「这里的指挥官是亚当少爷。亚当少爷不在时,则是由骑士佩特拉斯大人负责。我就只是士兵们的……嗯,简单说来就是帮忙统合大家罢了。」
「你不必这么妄自菲薄,我刚才已经见识过你的剑术,老实说十分令人钦佩。而且你若是没有受到信赖的话,领主大人也不会把这样的工作托付给你喔。」
「这都是承蒙罗伦特阁下的抬爱。」
现场就这样暂时陷入沉默,不过法鲁克紧接著继续说道。
「我也有几件事情想请教其他佣兵,请问他们目前人在哪里呢?」
「您想找佣兵们问话吗?。」
虽然艾布感到有些意外,但是他也没有多做反对,立刻就说出了其他人的所在之处。
「关于诺德鲁法大人与其同伴,我让他们在要塞后方的旧兵舍里歇息。伊戴尔是住在帕特经营的旅馆内。由于史华德带来的青铜人偶太引人注目,因此我安排港边的一间军用仓库供他使用。至于艾玛则是不知从哪得来一笔钱,目前是住在赛蒙经营的旅馆里。」
「谢谢。」
法鲁克道谢完之后便转身离去,我们也跟著一起离开。就在此时,一阵语带犹豫的声音叫住了我。
「那个,阿米娜大小姐。」
「有什么事吗?」
当我回过头后,发现艾布难得露出了一副十分烦恼的模样,而且说起话时也显得支支吾吾。
「那个,虽然这种时候不该提起此事……」
「你不必介意,直说无妨。」
「是……若是您有机会见到亚当少爷的话,希望能请您代为转达说,本人艾布.哈巴德愿意为少爷效命。」
接著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出这种话根本就是罪过般,露出十分阴沉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属下会诚心祈求凶手尽早落网。」
当我们走出要塞时,尼可拉便迅速跑回我们的身边。话说他是何时跑去别的地方呢?
尼可拉以十分简洁的话语开始报告。
『要塞的出入口就只有大门而已。这里不仅没有后门,甚至就连窗户都没有打开。』
『这样啊。』
他们似乎在怀疑是否有人利用后门进出过这里。虽然我原本还以为是他们不相信艾布的证词,不过再仔细想想,尼可拉根本听不懂英语。总之不管怎样,此事也算是印证艾布所言属实。
我在感到一阵放心之后,便开口对法鲁克说出自己心中的问题。
「你的问话方式还真奇特呢,居然说有人离开过要塞反而更有助于调查。」
「我并没有撒谎。是真心认为假如卫兵有外出巡逻过的话,搞不好会有其他发现。」
法鲁克回答完之后,稍稍扬起嘴角露出了笑容。
「不过他们似乎真的很敬爱领主大人。虽然这些士兵们平常只是听令行事,但即使被人怀疑自己有可能是凶手,也是先感到哀伤而非动怒。」
「……说得也是。」
「而且我是询问有没有人出入过要塞,一般而言就只会回想是否有外人进出,很容易冲忽略掉同僚的行助。假如没有注意到要塞内士兵们的进出才是问题所在,这样也就无法取得正确的证词了。」
语毕,法鲁克回头看向要塞说道。
「看来艾布这个人真是既热心又优秀呢。」
「就是说啊。」
「感觉上依照他的年纪,应该可以成为正规骑士了吧。」
听完这句话,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嘴上没说,不过内心肯定也同样渴望此事能够成真。事实上哈巴德家于前次的王位之争中被大幅缩减了庄园范围。」
「是国王的外甥与女王争夺王位那次吗?」
「是的,」
由先王亲自宣布而登上王位的玛蒂尔达女王,与受到教皇承认而自行称王的外甥史蒂芬爆发王位之争,对英国造成了很深的伤害。许多骑士与贵族纷纷谋反,也有许多人因为看错政局流向而失势。虽然哈巴德家的庄园范园被缩减,但却保住了地位,所以终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要他成为骑士的话,婚事也就会成为定局。对象是隔壁庄园领主的女儿,只要两个庄园合而为一的话,哈巴德家也就能够取回昔日的势力。虽然家父曾答应他只要丹麦人的骚动告一段落,就会让他升为正规骑士……」
艾布服侍的对象是父亲,答应让他成为正规骑士的人也是父亲。不过亚当是否像父亲那样器重艾布?
艾布在我离去前所说的那番话,应该是希望我能帮他在亚当的面前美言几句。由于艾布平日总是勤加训练,所以深受士兵们的爱戴,但也因此受到其他骑士的排挤。假使亚当对艾布的态度也是如此,即便他已在此服侍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很有可能又要重新来过。更糟糕的情况就是无法得到任何回报,就被赶出艾尔温家也说不定……所以艾布会担心自己的将来也是在所难免。
「意思是领主大人的死去,只会给那位见习骑士带来困扰吗?不过……」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当场把法鲁克想说的话打断了
父亲的死对于艾布来说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但父亲的死是东方魔法所造成的,无法以一般道理来解释。
不过艾布是个好人,因此我希望他的努力能够得到回报。
13 奇妙的烛台
位在要塞后方的兵舍,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使用。
由于墙壁与屋顶全都是木头制成,因此在海风的摧残下已有多处破损。虽然在夏季时,建筑物的缝隙间会长出许多杂草,不过现在却已经全数枯死,导致此处显得更加荒凉了。
此兵舍会建于要塞外面是有原因的。田于曾祖父罗巴特当时招募太多士兵,为了让还不足以信赖的新兵们有地方居住,因此才临时搭建出这栋兵舍。
我小时候经常与亚当一起溜进这里玩耍,供士兵使用的房间里无论任何东西都很巨大,而且这栋兵舍明明采光不佳,但却几乎挡不住海风,所以我们跑进这里时,身上经常会沾到蜘蛛网。我还记得父亲只要发现我们溜进这栋兵舍,就会对我们大发雷霆说道。
「就算项在已无人居住,但由于难保开战时又会再度需要使用,因此出生于艾尔温家负责守护索伦的你们,不该把那里当成儿戏的场所。」
因为我还记得该栋兵舍内放有长凳、桌子以及烹调器具,所以艾布才会安排空拉特.·诺德鲁法与其一行人住在那里吧。不过即便有提供住宿地点给佣兵们,但现在却是让一名骑士住在几乎快要荒废的屋子里,就算空拉特带了不少人过来,此安排终究有失公允,不知他是否会对这件事感到不满,当我一边抱持著上述想法一边接近兵舍时,因为对方似乎发现我们的到来,所以有两名男子走了过来。
由于听说是骑士带来的士兵,因此我曾在脑海中想像过来者是一群勇士,况且空拉特当时在洋房内的表现还算得体,所以我想说他的士兵也同样会是如此。
不过走来的两位男性虽然身材十分魁梧,但是头发却很凌乱,并且看起来灰头土脸,感觉上就跟路旁的小混混没两样。他们先是肆无忌惮地打量了我一番,之后露出十分下流的笑容以低地萨克森语互相交谈著。
『喔〜来了个上等货呢,约翰那家伙这次处理得还不错嘛
『你少在那边胡说八道了,哪有妓女会带著男人跟小孩一起过来啊。』
『只要解决掉他们就没差啦。』
『呸,你这家伙还真下流耶,先说好别把我扯进去啊!我比较喜欢前凸后翘的女人。而且在这样的大白天里,我也完全提不起劲。』
这两个家伙居然自以为没人听得懂他们所说的话,就在那边大放厥词。很遗憾地我除了精通英语跟法语以外,就连低地萨克森语也没什么问题。原因是索伦也有很多来自德国的商人。
两名男子在笑完之后,露出了令人感到十分不舒服的眼神看著我。
『不过你看仔细点,这娘们穿的衣服很高档耶。』
『嗯,难道是当地商人的女儿吗?』
『她有事想找我们吗?』
『谁知道,反正我们又听不懂英语。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辩称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就没事啦。』
虽然当初是想拜托这两人帮忙带路,但是我已经完全不想与他们交谈了。
感觉上他们应该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是就算这两人没有把尼可拉放在眼里,难道不觉得有携带配剑的法鲁克或许能够独力解决他们吗?更何况一旦引发些许骚动,艾布等人就会从位在旁边的要塞中率军前来救援,即便他们只是在开玩笑,但内容也未免太下流了吧。老实说我真不想向这种恶棍报上自己的姓名。而且我一想到于北海声名远播的艾尔温家居然雇用这种人来当士兵,就感到一阵羞愧。
尼可拉默默地采取了行动,就这样站到我与两名男子之间。面对发出讪笑声的男子们,法鲁克以冷漠的语气开口说道。
『我的名字叫做法鲁克.菲兹乔,想以骑士的身分与空拉特.诺德鲁法大人会面。』
法鲁克这句话的发音有些生硬。看来他应该不常说低地萨克森语。按照他的用词来看,大概只记得如何自我介绍而已。
不过我很怀疑对方是否会就此善罢甘休,毕竟这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并不会对骑士抱持敬意。
但是他们在听见这句话之后,露出感到十分扫兴的表情开口回答。
『什么嘛,原来会说我们的语言啊。空拉特大人就在里面,你们自己进去吧。』
接著两人便走进了兵舍里。法鲁克扭头看著我说道。
「要找的人似乎就在里面,我们进去吧。」
兵涉内没有想像中那么骯脏。虽然依然弥漫著一股灰尘味,但至少地板有清扫乾净。应该是为了让空拉特等人居住才先行清理过吧。由于他们是昨天抵达索伦,因此应当清理得很急促吧,目前还结在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便能够证明这点。
虽然听说空拉特率领了十名左右的士兵前来,不过包含刚才遇见的那两人,兵舍内一共也只有五位士兵而已,难道其他人是跑去城镇里放松一下吗?因为目前尚未与他们正式签约,所以我也没有立场针对此事开口抱怨。至于这群人则是在一片黑暗之中,露出犀利的目光紧盯著我们。有的人缺了门牙,有的人则是脸上有一道很大的伤疤,并且所有人看起来都有点脏兮兮的。
一如先前那两人所言,这里的人根本没打算要帮忙带路,完全任由我们进出这里。虽然这栋兵舍内有好几个房间,不过因为我对于此处十分熟悉,加上关上房门的房间就只有几间,所以我们很快便找到了想见的人。对方就在指挥官用的房间里。
法鲁克轻轻地敲了几下门之后,房间内立刻就传来了以法语回应的声音。
『干么?』
接著法鲁克便把房门推开。
在这个没有什么摆设的房间里,墙上挂著一块因为长年没有保养而已经破旧不堪的壁毯。一扇稍稍打开的窗户则用木棍将遮雨板撑开来,藉此为房间内带来些许光明。
空拉特悠闲地坐在长凳上,而他面前的桌子上则是摆满了短剑,蜡烛与货币等各种杂物。至于他昨天披在身上的斗篷则是被丢在一张空椅子之上。
这位自称是来自德国的骑士瞥了一眼我们这群闯入者之后,便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虽然我昨天只是站在作战会议室的角落,未曾与空拉特交谈过,不过他似乎立刻就看穿了我的身分。他先是在脸上露出与父亲会面时的自负笑容,并且伸手把桌上的杂物统统拨到旁边之后,便从长凳上起身说道。
「嗨,这位女士,我曾在艾尔温阁下的屋子里见过你吧。相信你应该已经认识我了,总之我的名字叫做空拉特.诺德鲁法,是神圣帝国的骑士。虽然我已经心里有数,不过你是……」
虽然空拉特是以开朗的语气向我们打招呼,但终究瞒不过我的法眼。我早就知道他是这群恶棍的首领。不过就算如此,既然对方都先自我介绍了,我也只能遵循礼数表明自己的身分。
「我的名字叫做阿米娜.艾尔温,是罗伦特.艾尔温的女儿。」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的来访真是令我备感荣幸。记得这里是艾尔温家的兵舍吧。本人先针对府上愿意提供住处让我们过夜一事表达谢意。」
这个人还真是油嘴滑舌。我因为感到十分傻眼而不禁出言讽刺。
「虽然我当初还很担心这个兵舍并不适合让大名鼎鼎的骑士大人居住,不过在亲眼看过之后便放心了。毕竟你的仆人与士兵们,似乎都不懂何谓礼数呢。」
「这还真是令人汗颜呢。」
空拉特的语气十分轻浮,感觉上他完全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请问我的部下有得罪到你们吗?总之我等等会去教训他们。但是别看他们那副德行,一旦上了战场便十分骁勇善战,其表现可说是物超所值,因比这部分你大可放心 。」
「当真是这样吗?」
我毫不避讳地开口说道。
「他们在我眼中只是一群不懂名誉为何物的人。我实在不觉得这种人会誓死奋战。」
空拉待以手遮住自己的嘴巴,在发出一阵闷笑声之后便开口说道。
「啊!这么说也对。」
接著他在黑暗之中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下个瞬间,我感到背脊一阵发凉,因为空拉特的眼神犀利得十分可怕。
「你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毕竟那群人都不是『战士』出身,但却拿起斧头或棍棒,以自身或他人的鲜血来换取金钱。这种人当然不可能会有多么正派了。」
这群人果然不是「战士」,当然也不可能是「修士」。那群人只是「平民」出身,不过因为他们并未拥有土地或是其他专业技术,所以只能拿起武器糊口……说穿了就是一群如果没有承接到佣兵的工作,很有可能会跑去当强盗的不法分子!
「对于他们的战斗,我也能够看作是毫无名誉可言。但是我保证他们依然保有各自的尊严。绝对不会背对敌人,虽然大家在听见我下令撤退的话还是会逃跑。不过在此之前依然会浴血奋战。总之这群人不会像是哪来的骑士大人那样,只有一开始的突击特别带劲,接下来就会立刻转身朝著后方直奔而去。」
「你这句话是在侮辱索伦的骑士吗?」
「请别误会,我只是在说英国的骑士们罢了。我的部下跟他们有所不同。原因就在于只要有一个人逃跑,就等于是背叛了自己的同伴,这件事对他们而 与死无异。虽然那些家伙说穿了就是一群蠢瓜,但总之他们都很擅长战斗。保证值得你花钱聘雇喔。」
「那么……」
我想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
「你又是如何呢?艾尔温家并不是你的君主,难道你当真愿意赌上名誉为我们而战吗?」
空拉符再次发出一阵笑声。
「诺德鲁法家并没有需要服侍的君主。」
没有君主的骑士。确实我曾听说过也有存在著这类骑士。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游侠骑士。」
「以英国当地的方式来形容,我记得是这么称呼。虽然我家拥有庄园,不过因为占地太小,所以根本赚不了钱。只要能够为索伦岛的艾尔温家效力,我便可以藉此打响名声。如此一来,我的身价也就会水涨船高。另外此事对于有著相同境遇的这群兔崽子们而言,可说是让自己成为『神之战士』的大好机会。总而言之,我们的处境并没有好到能够在这种有机会大展身手的战斗中放水。」
空拉特这番话说得十分坦白。因为只要是身为骑士的人,在这种时候也要谎称是「为了帮助索伦度过危机」。虽然他这番话不禁令人觉得些微失礼,但听起来却十分诚恳。
不过――
若是你想打响名声的话,为什么不去参加十字军呢?因为不管对你或是你的部下们来说,都可以成为『神之战士』来为上帝与教会而战啊。」
「啊〜这个理由很简单。」
空拉特以十分简洁的方式开始解释。
「我已从一位令人尊敬的老者口中,得知十字军出征的真相了。」
他似乎认为这样的理由就已经非常充足。
不过我现在没时间去追问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骑士大人。等到正式签约时,我会十分期待你们在战场上的表现。但是如果你们在城镇里为所欲为的话,就会亲身体验到索伦的士兵们也并非是好惹的。」
「我会铭记在心的。」
「另外……」
我重新调整好呼吸之后便继续说道。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那就是领主罗伦特.艾尔温于昨晚遭人杀害了。因此聘请佣兵这件事,将会改由我的大哥亚当来决定。」
我以为空拉特会对这件事情有所反应而仔细观察他,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其实此消息已经在城镇那边闹得沸沸扬扬喔。」
空拉特是因为早已接获消息,所以才显得那么平静吗?这下子反倒害我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位游侠骑士了。究竟他是蠢到无法理解目前正陷入怎样的状况呢?还是说他胆识过人呢?
空拉特稍稍眯起了双眼说道。
「罗伦特阁下是位十分伟大的人,我很尊敬他。也曾经听说过他的冒险传闻。虽然我的弟兄并不知道此事,但其实我是因为听说雇主是罗伦特阁下所以才会决定前来应徵的。阁下的死讯著实令我感到十分遗憾,不过既然死了也莫可奈何,
小姐你请节哀顺。
由于我们原本就是来这里找工作,因此只要亚当少爷愿意出钱的话,我们根本不会在意雇主是谁,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所开出的价码多少会提高一点啦。」
语毕,空拉特讶异地皱起眉头继续说道。
「难道你是为了传达此事而特地过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否定之后,便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我背后的法鲁克。
法鲁克先是向我点头示意,接著向前跨出一步以宏亮的嗓音大声说道。
「诺德鲁法大人,我是来自的黎波里伯国的骑士,名字叫做法鲁克.菲兹乔,承蒙阿米娜大人的信赖,目前正在负责搜查杀死领主大人的凶手。我此次前来是有事情想请教您……请问您昨晚做了什么事呢?」
「菲兹乔大人,你应该很清楚当人受到侮辱时,也会以自身的配剑来当作回应吧?」
空拉特露出有别于与我说话时的态度,以十分冰冷的口吻如此说著。
在要塞时,法鲁克在用词上尽量避免诋毁到艾布的名誉。当然我相信他在面对空拉特时,也有努力做到这点。不过他终究还是把这句话明确地说了出来。
「那当然,这是您的权利。」
「那我再问你,明明你是在搜查凶手,为什么要问我昨晚做了什么事呢?」
感觉上依照法鲁克的回应,现场有可能会立刻展开一场私斗。不过他却显得泰然自若。
原因是领主大人在某个房间里遭人刺杀,而领主大人昨晚也曾经提过自己会待在那里研拟作战计画。基于某个可信的理由,凶手也知道这件事。」
空拉特稍作思考之后便小声回答。
「……记得罗伦特阁下当时说的是作战会议室吧。」
「只有当时在场的人才会知道这件事,当然假如你有告知部下的话就得另当别论了。」
空拉特表情傲慢地笑著说道。
「我从来不会对部下们说明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毕竟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大可随便找个人来问问看。」
法鲁克扭头看向尼可拉,然后以法语下达指示。
『他说部下们不知道这件事,你去确认一下。』
『是。』
尼可拉离开之后,法鲁克继续开口提问。
「倘若此话当真,我也就不必向您的部下们询问相同的事情了。但由于我已经答应阿米娜大人会逮捕凶手,因此我得确认您昨晚入夜之后,究竟做过哪些事情。」
「……也没什么啦!」
空拉特以谨慎的语气开口回答。
「在搭乘渡船回到这座岛之后,我就跟那位见习骑士一起返回要塞。由于那时太阳已经下山,因此我在吃完晚餐之后,只稍微保养一下武器就上床睡觉了。」
「有谁能证明此事呢?」
「我的部下们是好几个人共用一个房间,不过我却是独自使用一个房间。」
「换言之,无人能够证明您的说词啰。」
「很遗憾地可以这么说。」
我不禁感到一阵气血上涌。因为只要冷静思考一下即可明白,即便无人能够证实空拉特昨晚的行踪,但终究没有理由能够怀疑他。不过我还是紧张到全身紧绷。
但是法鲁克看起来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在看见桌上的杂物时,他忽然开口小声说道。
「这蜡烛很不错喔。」
我定眼一看,发现桌上放有一个装著蜡烛的木箱。箱子内剩下五根蜡烛,并且还有一块能够再放一根蜡烛的空隙。
另外桌上有一个烛台,上面则有蜡烛烧尽的痕迹。不过这个烛台的造型十分奇特。看起来就像是把一根枯木直接锯下来当成烛台,与其说是手工粗劣,倒不如说是让人觉得有点诡异。
空拉特稍稍放松了表情,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对方声称那是来自普罗万大型市集的高档货。怎么了吗?即便是游侠骑士,好歹也买得起蜡烛啦。」
法鲁克在他那刚毅的脸上露出微笑。
「若是方便的话,希望您能够透露一下贩卖此蜡烛的商人名字,还有大约是何时买的。」
「贩卖此蜡烛的商人吗?」
空拉特先是重新确认了一次问题,并且在稍作思考之后便开口回答。
「我不记得了耶……对方是个有些发福的日耳曼人,看起来并不年轻,虽然他说此物若是拿到卢贝克的话可以再卖出一倍的价钱,不过这蜡烛确实是上等货。至于我购买的时间,则是在离开领主住处的半路上。」
我对于空拉特所提到的商人略有印象。
「难道那个商人叫做汉斯.梅迪尔吗?他是昨天来到索伦的商人。」
「啊〜好像就叫作那个名字。」
不过就算空拉特从汉斯那里购买蜡烛,这又能证明什么呢?我瞄了一眼法鲁克的侧脸。就算他有注意到我的视线,但却完全没有想多做解释,断然地与空拉特结束谈话。
「那我先告辞了,感觉上之后应该还有机会再来打扰您。总之我保证会以最公正的方式来调查此案件。」
相较于让人感到一头雾水的法鲁克。尼可拉的调查结果反倒是十分明确。等我们走出兵舍之后,他便默默地来到法鲁克的身边开口说明。
『刚才还待在兵舍内的五个人,完全没有从空拉特的口中得知领主大人曾经说过什么,并且也表示空拉特不可能会私下找其他部下聊天。他们说空拉特在解释完明天才会签约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
『这样啊。』
『另外这栋兵舍有后门。确实从空拉特的房间有办法不经过大厅直接前往后门。』
『后门可有留下最近被人使用过的痕迹吗?』
『这部分我就看不出来了,不过后门本身并没有损坏。』
『嗯。』
昨晚无人能够证明空拉特的行踪,不过我们也没有任何根据可以证实他就是〈走狗〉。更何况假如空拉符就是凶手的话,他又要如何才能前往中间隔著礁岩与暗潮的小索伦岛呢?因为法鲁克的调查方式有太多让人搞不懂的地方,所以我再也按捺不住地提出质询。
「法鲁克,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法鲁克听见之后,扭过头来简短地问了一句。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应该是因为法鲁克不想被人打断思绪吧。不过若是他没有如实完成自己的工作,我会很伤脑筋的。
「你只有问空拉特昨晚是否待在房间里吧,难道光是确认这部分就足够了吗?」
法鲁克以正面看著我,不过语调却有些急促。
「但我真正想确定的并非是这个部分。而是想知道空拉特有没有将领主大人的动向告诉其他同伴,倘若他习惯与同伴共享自己知道的事情,暗杀骑士就很有可能会挑选空拉特的部下来当作〈走狗〉 。不过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即便部下被变成〈走狗〉,但他们几乎不太可能有办法掌握到领主大人的下落。目前值得庆幸的一点,就是嫌疑人还维持在八位。」
确实这部分也很重要,不过光是打听到这个消息仍稍嫌不足。
「换句话说,你完全不打算调查空拉特本人是否为〈走狗〉吗?」
根据尼可拉的报告,昨晚根本没有人能够证实空拉特的行踪,况且倘若他想溜出兵舍似乎也很容易。但是就算如此,这位来自东方的骑士似乎没有特别重视此事。
法鲁克注视我一段时间之后便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您怀疑我们并没有一如当初所约定好的那样在认真查案吧。」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请不必放在心上,您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都怪我思虑不周,不过您放心,我已从刚才的对话中掌握到十分重要的线索,但是我目前还不能把这部分告诉您。」
「这是为什么!?」
我不禁激动地大叫出声。但是法鲁克却露出一副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说道。
「因为在尚未得到证实之前就先说出口的话,几乎形同是在抹黑他人。就我个人的立场来说,实在不想随意诋毁空拉特.诺德鲁法的名声。」
接著法鲁克彷佛分秒必争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立刻对著自己的随从下达指示。
『尼可拉,保护阿米娜大人一事暂时交给我负责。你马上前往港□寻找汉斯.梅迪尔,并且确认空拉特昨天傍晚是否曾向他购买过一共六根的盒装蜡烛,另外还要问他一根蜡烛大约能够燃烧多久时间。完成之后你就直接前往小索伦岛,我会追上你的。』
尼可拉点头答应之后,便随即飞挥而去。所以那些蜡烛对法鲁克来说,当真具有其他含意吗?
虽然我跟他待在同个地方,但是我却无法肯定自己也跟他看见了一样的事物。如果现场真的存在著只有他能够看见的东西,或许就像尼可拉当初所担心的那样,此事其实牵涉到魔法也说不定。
如此一来,直到法鲁克找到佐证并且主动开口解释之前,我都无法理解刚才的对话之中究竟有什么含意。虽然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是自己现在也无力改变什么。
14 扭曲之家
我们离开要塞下山来到了市区,而且越是接近海边,北海的浪涛声就越是刺耳。在此途中,我们听见了六时课的钟声(上午十一点二十分左右)。
「接下来要去找谁呢?」
「因为听说艾玛跟我们住在同一间旅馆里,史华德所处的军用仓库也很好找,所以麻烦您带我前往伊戴尔.阿布.托马斯所住,同时也是帕特经营的该间旅馆。」
虽然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内心却完全提不起劲。帕特所经营的旅馆位在距离港口较远的工人大街。即便身为领主女儿的我是可以光顾那里,但基本上我是不会独自一人前往那种地方,因此平常我都不会接近该处。
不过目前正好有一名骑士陪在我身旁,另外这么做也是为了要寻找杀父仇人,因此已经没时间再让我顾虑那么多了。
「我明白了,往这边走。」
由于搬卸货品都需要人手,因此经常会有想要应徵苦力的游民来到索伦,这种人利用废弃物或捡来的石材打造出临时住所。至于苦力大街就是这类人聚集在一起之后。不知不觉间所形成的集散地。因为这种人除了一无所有以外,偏偏个性上又特别血气方刚,所以此处经常爆发流血冲突。
这里的居民与一般市民可说是水火不容。虽然大家对于艾尔温家而 言都是索伦的子民,但是一般市民却不把这些人当成索伦市的市民,也不许他们参与议会。基于这个原因,苦力大街的居民也有选出属于自己的干部,但是我并不清楚对方的身分。
从这里能够看见利用漂流木制成的扭曲屋子,以及几乎无人耕作的农田。鱼骨与厨余就这样丢在路边,宛如猪圈的小木屋内则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由于现在气侯较冷,因此气味还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虽然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不过法鲁克却显得十分处之泰然。应该是因为他经常旅居各地,所以对于这类场所已经司空见惯了吧。
当时序进入冬季之后,入港的船只会因为海面上的风浪太大而减少,导致苦力的需求也会跟著缩减,虽然还是会有从普罗万大市集进口货品的船只来到这里,不过这类商人的商品即便昂贵但却不重,所以基本上不需要大量的苦力。因此就算目前正值大白天,也能够看见无所事事的男子们在路上闲晃。被这群满身脏污且虎背焦腰的男人们以阴郁的眼神注视著自己,老实说是真的让人很不舒服。不过幸好没有人过分到刻意挡住我们的去路。
我至今就只有去过帕特的旅馆一次而已。由于当时爆发了很严重的冲突,因此我便随著艾布所率领的士兵们一起前往现场。虽然我有些担心自己是否已经忘记了该问旅馆的位置,不过苦力人街也没有广阔到会令人迷路。
帕特的旅馆与索伦其他旅馆一样都是两层楼的建筑,一楼则是酒吧。因为是两层楼的关系,所以比起旁边那些透过废弃物组装而成的屋子,不管是墙壁或是屋顶都显得更为坚固。虽然岛上有规定九时课的钟声(下午一点二十分左右)敲响之后才能够吃午餐,不过此时已经能够看见好几位住在这里的男子们正在用餐。在昏暗的酒吧内,弥漫著一股啤酒混合其他恶臭的气味。
此处老板帕特是一位有著满头红发且身高偏矮的男子,虽然我之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他。帕特先是目不转睛地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甚至露出一副嫌麻烦的模样说道
「这里不是像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确实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待太久也只会给对方带来困扰。这种时候还是开门见山直接说重点会比较好。
「你是帕特吧。」
「没错,小妹妹。」
「我是领主的女儿阿米娜.艾尔温。听说来自威尔斯的伊戴尔.阿布.托马斯住在这里,我有事想找他。」
帕特先是在嘴里念了一句「要命咧」之后,便露出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开口说道。
「都怪小的不长眼睛,能见到您是我的光荣,阿米娜大小姐。但是您来到这种地方,难保会发生什么意外。即便后头的男子是您的护卫,但我还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店里发生骚动。」
「只要让我见见伊戴尔,我们无须多久便会离开了。」
「您说伊戴尔吗?虽然这家伙之前好像有光临过,但是目前并不在这里喔。」
我觉得帕特是在撒谎。也不知他是为了避开麻烦事,还是这种地方的习惯就是喜欢帮助不法人士。
「我们并不是要来逮捕他,就只是想找他聊聊而已。」
就算我好言好语地开口解释,但是帕特的态度却依然没有改变。
「就算您这么说,可是他本人真的不在这里,因此我也帮不了您啊。」
「既然如此,能请问一下他去哪里了吗?」
「嗯哼,我怎么可能知道嘛。」
若是用钱收买帕特,他或许会老实说出来。但是如果帕特并不贪钱,而是基于某种侠义心肠而不肯回答的话,这么做反倒会惹怒他。只是不管怎样,收买这种行为实在不是重视名誉之人该有的行径。由于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因此只能扭头看向法鲁克。他在点头示意之后,便准备代替我与帕特进行交涉。
不过就在此时,坐在附近用餐的其中一名男子忽然起身说道。
「伊戴尔.阿布.托马斯不在这里。」
这位年轻男子长得十分英俊,虽然他似乎是想起身,但上半身却始终挺不直。而他的头发则是留得有些要长不短,难道是基于什么特殊理由吗?他稍稍拖著左脚,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的名字叫做希姆.阿布.托马斯,是伊戴尔的弟弟。不知是否有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听对方这么一说,我这才发现此人拥有与伊戴尔一样的黑色头发与蓝色眼睛。
我瞄了一眼帕特,却发现他的表情比刚才更难看了。也不知是因为自己帮忙包庇的帕特在希姆居然主动报上名字,或是单纯不想看到店内出现有可能会引发骚动的祸端。帕特在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便开口说道。
「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啊,伊戴尔并不在这里。」
语毕,帕特便转身去招呼其他顾客。
希姆以英语开口向我们解释,不过他的口音比伊戴尔更重。
「大哥他不在这里。由于雇主的使者刚才在敲钟前曾来过这里,表示在签约之前有事想找他商量,因此大哥便跟对方一起走了。」
确实亚当有事情非得对佣兵们说明清楚不可,那就是父亲的死,以及敌人并非只是一般的丹麦人,而是难缠倒超乎佣兵们所能想像的受诅咒丹麦人。亚当接下来应该会非常忙碌,因此才会决定先巩固好与佣兵之间的契约吧。
「请问这件事会耽搁很久吗?」
法鲁克开口询问之后,希姆却露出十分愧疚的表情回答。
「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很抱歉打扰到你的用餐时间。」
「不会的,我刚好已经吃饱了,总之我会通知大哥说你们要来找他。」
法鲁克稍作思考之后又开口说道。
「若是你已经用完餐的话,希望可以让我去看看你与伊戴尔所居住的房间。」
这个奇怪的请托似乎让希姆感到很困惑,虽然他的表情显得十分警戒,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
「那么,请往这边……由于该处实在不适合招待阿米娜大人,因此您可以先待在这里。」
我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之后,便跟著两人一起向前走去。
我们沿著嘎叽作响的楼梯走上去,此时我发现希姆的左脚确实已经瘸了。虽然走在平坦的路面上时并不明显,但是爬楼梯时就非得大幅度摆动左腿不可。
我针对希姆的状况、刚才聊到的佣兵契约以及伊戴尔昨日提起的事情开始思考。伊戴尔曾经说过自家弟弟的眼力与脑筋很好,是个十分可靠的帮手,因此希望他也能收取一人份的酬金。
但是瘸腿的人当真能够发挥出佣兵应有的战力吗?我曾听说过威尔斯人从来不会拋下自己的族人,难道伊戴尔为了腿部有伤的弟弟,打算独力负责两人份的工作吗?还是说希姆即使已经瘸了,依然能够上埸杀敌呢?不过他走上楼梯时的背影,看起交很单薄不像是拥有惊人实力之人。全身上下就只有从粗布上衣袖口延伸出来的手臂粗度,多少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名佣兵。
旅馆二楼一共有四个房间。希姆带我们来到其中的一间大通铺。
此房间内放了八张草席。由于空间并没有那么充足,因此草席之间完全没有空隙。另外此处的天花板很低,照明也很昏暗,并且还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即便他们是佣兵,不过对于为索伦赌命奋战的战士来说,这样的待遇当真是太糟了。我忍不住开口说道。
「希姆,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马上帮你安排更为舒适的住处。」
希姆面露微笑回答。
「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没关系,我跟大哥都已经住惯这种地方了。只要不是睡在马厩里就足够了。」
因为他们的住处当初是由艾布来安排的,老实说我也不方便介入太多,所以也就不再勉强希姆接受我的好意。
虽然起先我以为大通铺内没有其他人,不过此刻却发现角落暗处有东西在动。原来是那里有一位留了满脸落腮胡、像是喝醉般满脸通红的男子正在看著我们,并且彷佛非常不悦地抓著头。虽然他嘴里念念有词,但却说著我听不懂的语言。法鲁克走到该名男子的身边。希姆在看见法鲁克能与此人说话之后,便小声地对著我说道。
「我无法与那名男子沟通,原来您的护卫会说英文以外的语言呀。」
「这点对你来说也是一样吧。」
希姆听见我说出这句话之后,立刻一脸错愕地瞪大双眼。因为我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剧烈,所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威尔斯人吧?因此我以为你应该会说威尔斯语。」
「嗯……」
希姆扭头看向一旁。难道希姆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是威尔斯人吗?事实上在索伦这里别说是威尔斯人,就连撒拉森人也不算罕见,而此次前来应徵的佣兵里甚至还有来自马扎尔的女战士。
法鲁克与满脸通红的男子聊了一阵子之后才终于归来,接著他便对希姆开口说道。
「谢谢你,那我明天再登门拜访二位。」
「请问您在怀疑什么呢?我的大哥为人正直,如果您是在寻找犯罪者的话,那就绝对不会是我大哥的。」
「嗯,我相信应当是如此。」
希姆在道别之际不经意地看向一旁时,我碰巧看见他用头发遮住的部分。下个瞬间,我便理解他为何要把头发留长了。
因为他少了一只耳朵。
看起来像是被刀刃所切下来的,他的左耳处只剩下一道伤疤而已。由于不小心看见对方的隐私,因此我不禁羞愧地扭头撇开视线。不过应当也看见了此事的法鲁克,却锁定地完全不动声色。虽然希姆的左耳处随即又被头发遮住,但是法鲁克却目不转睛地注视著该处,突然开口对背向我们的希姆说道。
「希姆,你曾经被人拷问过吧。」
拷问!?
瘸腿与被切下的耳朵。原来如此,这么一来他确实很可能被人拷问过。听说在祖父的年代里,这种行为在索伦境内也十分常见。就连父亲认为在有必要时也会那么做。滚烫的烙铁、转动的水车以及各种只为了折磨他人而开发出来的道具 我至今未曾看过与拷问有关的事物。并且也刻意不去注意那些事情,但是没想到今天却在这里亲眼目睹了。
因为希姆是佣兵,所以把这些当成是在战场上造成的伤痕或许会比较贴切也说不定。不过看到希姆害怕到彷佛心脏被恶魔揪住般开始浑身发抖之后,很明显是被法鲁克一语猜中了。生硬地转过身来的希姆,其脸上表情充满了恐惧以及类似困兽所具有的狰狞感。
「……您打听这种事情是想做什么吗?」
「就算你有属于自己的敌人,但我也不会做出有利于该名敌人的行动。」
我们此刻身处在又暗又臭的旅馆二楼,不过法鲁克却忽然先是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后十分恭敬地对著身穿粗布衣的希姆鞠躬行礼。
「我愿意以骑士的名誉发誓,自己单纯只是为了履行义务,才会不得不尽可能地查清楚诸位佣兵的来历。」
目前只要说错一句话,希姆很可能就会动手攻击我们,不过希姆此时已经不再那么紧张了,但是他的眼中依然充溢著警戒与怀疑的神色。
「哈巴德大人已经认同我是名能够与大哥一起并肩作战的佣兵了,
「这是当然,此事不会有任何变动。我相信阿米娜大人也不会反对的。」
基本上我无法认同不能参战的人也要跟著收取报酬。因为我认为这么做就等同于诈欺,是上帝所无法包容的恶行。但是当我见到希姆之后,心中却有一种想法随之油然而生。既然伊戴尔如此信赖希姆的话,那就等于他们两人是一起并肩作战,因此承认他们之间的羁绊才算公正。于是我随即点头回应。
「嗯,我保证此事不会有任何变卦。」
希姆听完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口说道。
「谢谢二位,那我就回答刚才的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开始说明。
「我确实曾经遭受过拷问,在这里我不方便透露明确的地点,总之我跟大哥当时被人冤枉是盗猎者,所以被英国某座庄园的领主抓住,由于猎物是一头鹿,因此就算我们当真是盗猎者,基本上只要接受鞭刑即可了事,不过该位领主似乎十分痛恨威尔斯人,他又生性嗜血。」
希姆的语气十分平淡,完全没有一丝愤怒或恨意。
「如果我是只身一人的话,想必会死在当场吧。但是大哥却比我勇敢许多,他趁著绳索松脱之际,一把撞倒并且揍翻领主,然后便带著我逃跑……而我这条腿在那时被打断之后,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希姆看著自己的腿,以弱如蚊蚋般的音量继续说道。
「我过去是一名身手矫健的牧羊人,大哥也是一位极为优秀的工匠。如今我们却再也不能从事原本的职业,并且也不能重返故乡。」
法鲁克之前曾经说过,只要是人就会撒谎,即使利用了圣遗物也无法保证对方没有撒谎。但是现在我完全不觉得希姆的这番话中有一丝虚言。
「希姆,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把该位领主的名字告诉我吗?毕竟你们现在是为了艾尔温家而战,所以或许此事有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也说不定。」
不过希姆却只是回了我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
「谢谢您的关心,阿米娜大人,但是我们已下定决心要亲手让对方血债血偿。」
「待在大通铺内的男子是一名巡礼者,而且他表示自己原本是一名圣职者。」
在离开帕特的旅馆之后,法鲁克如此解释著。
「当我以通俗拉丁语跟他进行沟通后,该名男子便开口回答了我的问题。他说昨晚住宿的旅客很少,似乎就只有伊戴尔兄弟跟他而已。并且提到不知是兄弟之中的哪一位在大半夜进出过好几次,吵得他不得安宁。」
「意思是他们其中一人趁夜离开过旅馆吗?」
「这里只是指离开过房间而已。虽然我有询问大约是外出多久,以及是否有谁长时间离开房间,但他似乎已经记不清楚了。」
此时我陷入了沉思之中。对于一间旅馆而言,实在不可能把门窗紧闭到令伊戴尔根本无法外出。而且这间旅馆内没有茅厕,所以若是想上厕所的话就只能前往户外。
法鲁克像是在喃喃自语般地开口说道。
「……不过似乎所有佣兵都被叫去集合,这么一来,即使我们前往赛蒙的旅馆也找不到哈儿.艾玛吧。」
当我回神时,发现太阳已经开始下山。虽然我非得为父亲报仇雪恨不可,但是自己的义务却不光如此而已。
「法鲁克,很遗憾我得先回去了。因为我非得参加今晚的前夜仪式不可,而且还有相关事宜需要打理。」
由于父亲的葬礼就订在明天,因此今晚我得彻夜在修道院内祷告。
法鲁克点头回答。
「我明白了,相信尼可拉应该也已经抵进小索伦岛才对。」
看来法鲁克早已将我会返回洋房一事也纳入考量了。所以他才会吩咐尼可拉在找完汉斯.梅迪尔之后,就直接返回小索伦岛。
我们穿过苦力大街,然后进入渔市广场。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了一阵十分刺耳的声响,这是小号的吹奏声。
广场正中央有一座台子,一名身穿黑斗篷的男子就站在台上吹奏小号。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附近的店家也争相有人走了出来。
黑斗篷男是负责公布消息的使者,今天所要公告的内容也只有一件事。
等到人潮聚集得差不多之后,使者便放下手中的小号,接著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以宏亮的声音大声宣布。
「公告。我们的领主罗伦特.艾尔温大人于今早在小索伦岛上的府邸中过世,并且预定于明日下葬!」
低语的骚动声逐渐扩散至整个广场。
消息灵通的人似乎早已知道此事,耳边不时传来「原来是真的啊」、「果然没错」的交谈声。
使者再一次宣布相同的内容。
「公告,我们的领主罗伦特.艾尔温大人于今早在小索伦岛上的府邸中过世,并且预定于明日下葬!」
这次则是广场四处传来了此起彼落的叹息声,还有女性们的啜泣声,大家都为父亲的死感到十分难过。
此时耳边又传来了交谈声。
「所以那个消息是真的啰?」
「领主大人是……」
「被人杀死的。」
周围不断有人在窃窃私语。
「安静!安静!别说了,现在先别提这件事……阿米娜大小姐就在这里啊。」
居民们的视线瞬间全都集中到我的身上。
许多人目不转睛地注视著我。广场上就此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此时,我身边的一名老者开口说道。
「啊〜阿米娜大小姐,请您务必要节哀啊。」
感伤的声音宛如波纹般逐渐往周围扩散出去,转眼间便传遍了整座广场。我转头对著法鲁克说道。
「我们走吧。」
前方的居民们纷纷让出一条路给我们通过。为此事而打抱不平的声音越来越宏亮,除了有人为领主的死感到惋惜以外,也有人开口咒骂行凶的犯人。
索伦群岛就是一个小世界。
我不清楚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平时就只能从搭船来到索伦的商人口中,听到一些加油添醋过的趣事罢了。
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曾听说过其他大陆或是英国境内的各个都市中,有哪里的当地居民会因为领主过世而这么难过。父亲从未做过错误的判断,纵使有几年曾经课过重税,也曾经否决过居民做出的要求,甚至还曾因为审判万式而大为震怒,不过即使这样,父亲他……父亲的统治方式依然没有任何过失,所以居民才会为父亲的死感到如此哀伤。
我在嘴里喃喃自语,为了避免被人听见而压低音量。
「不要紧,我没事的,悲痛乃是违反教义之事。而且我非得为父亲报仇雪恨不可,所以我现在还撑得住。」
当我们离开广场进入纺织品大街时,传来了使者第三遍宣布消息的声音。
「公告,我们的领主罗伦特.艾尔温大人于今早在小索伦岛上的府邸中过世……」
15 黑色的绫织布
尼可拉已在小索伦岛的栈桥上等著我们。当渡船靠近栈桥时,他便默默地溯著我伸出手来。虽然尼可拉的手很小,但却让人觉得很温暖。
当法鲁克跳上栈桥之后,尼可拉便立刻开始报告
『我顺利见到了汉斯.梅迪尔。他表示自己确实在昨天傍晚,也就是晚课钟声敲响之后,卖了一盒蜡烛给空拉特。』
『你有亲眼看过该商品吗?』
『亲眼确认过了。依照盒子的外观以及蜡烛的长度与粗度来看,空拉特房间内的蜡烛确实是来自汉斯那里。另外汉斯还拍胸脯保证,即便是夜晚较长的冬季,一整晚也只需一根蜡烛就足够了。』
『嗯。』
接著在法鲁克的催促之下,由我带头朝著洋房前进。
在此路途中,这对主从便开始交换情报。
『由于亚当大人似乎召集了所有佣兵,因此我们未能见到伊戴尔。但是没有人能够证明他昨晚去过哪里,毕竟投宿的旅馆并没有规定夜间不得有人进出。』
『为求慎重,我今晚就去确认清楚。』
『没关系,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我可是吩咐过你要保护阿米娜大人喔。』
『……对耶。』
『另外记得授对伊戴尔的弟弟提高警觉。』
『师父您是指希姆吗?』
『没错,虽然他本人表示自己曾经遭受过拷问,不过我们依然得先确认他的脚伤并不是假装的。』
尼可拉听完之后,稍稍皱起眉头说道。
『要确认脚伤并不是假装的吗?这件事应该非常困难耶,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够确认呢?』
虽然尼可拉向法鲁克进行报告是理所当然,不过法鲁克也把自己所调查到的情报告诉尼可拉。我记得随从会向骑士发誓效忠,这样看来,骑士应该也非常信赖自己的随从才对。
洋房的屋顶上挂著一块黑色的绫织布,此举是表示该户人家正在办丧事。
在洋房门口站哨的人是马修.希克森。很难得看到生性懒散的他会前来站哨。应该是他打算以自己的方式来为父亲的死负责吧。当他看见我接近之后,便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管家有事想找大小姐您。」
之前我吩咐过罗斯艾亚担任搜索小索伦岛的总指挥,以及处理与葬礼有关的事宜。虽然我对他来处理葬礼的部分十分放心,但是关于搜索岛上一事就没有抱持著期待。因为罗斯艾亚称不上是可靠的管家,所以在突然失去自己长年侍奉的主人之后,他的内心想必也十分不安吧。
不过事实证明我并没有完全认清这位管家的能耐。
罗斯艾亚等在东侧的办公室里,他在见到我之后先是一鞠躬――
「属下有几件事需要向大小姐禀报。」
然后便把话继续说下去。
「关于小索伦岛的搜查结果,能够确定入侵者目前已经离开这座岛屿,不过对方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关于留在作战会议室的痕迹,由于大小姐您也十分清楚,因此属下便略过不提。
至于西侧的出入口,上面的门锁已被人打开。根据馆内的仆人表示,该扇门的门锁于昨日早上有确实扣上,并且在那之后无人打开过该处的门锁。
洋房的其他地方则是完全没有入侵者进出过的痕迹。由于这里的围墙高度一如您所知虽不算高,因此有好几个地方都能让人直接翻墙通过。不过洋房外侧,也就是岛屿的外围发现了入侵者所留下的痕迹。」
罗斯艾亚的态度十分冷静,口齿也极为清晰。令我不禁对此感到非常讶异。由于他平时就连帮来宾带路都会不小心出错,财务管理方面完全不会托付给他,因此实际支撑著艾尔温家的人是负责计算每年收支的会计,是擅长拉丁语的礼拜堂附属祭司。
但在领主遭到暗杀的这段非常时期,罗斯艾亚却表现得比平常更加沉著冷静。
「在岛屿的南南东方向。从码头通往洋房向西二十码的地点,发现地上掉落了一块饼乾,并且还有被人践踏过的痕迹,我已经向屋内所有人以及昨晚住在宿舍内的吟游诗人确认过,没有任何人接近过那里。另外过去数个月内,无人有印象曾经在那里弄丢过饼乾。」
看来罗斯艾亚命令仆人们搜查过整座小索伦岛确实所言不假。我随即开口说道。
「在该处弄丢饼乾的人,就是站在这里的尼可拉。时间是昨天上午,当时我也在现场。」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到底是谁践踏过那片饼乾就不清楚了。虽然我们确认过不是佣兵所为,但既然并非家中仆人们或是我的话,想必就是凶手了。」
但是罗斯艾亚却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此推测未必完全正确,因为大小姐您忘了还有另外一个人。」
「除此之外还有谁呢?」
「就是罗伦特老爷本人。」
「你是说父亲吗?」
我不禁惊呼出声。
「难道你觉得父亲会在大半夜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吗?」
「属下并不是这个意思,就只是想提醒您除了凶手以外还存在著其他可能性。由于现在正值非常时期,因此属下认为自己的任务就是要提出正确的建言。」
确实罗斯艾亚的揣测并没有错。但是父亲当真会跑去那种地方吗?
「另外关于刺杀罗伦特老爷的凶器,能够确定是作战会议室墙上的装饰品,该战利品是罗伦特老爷在打倒布列塔尼骑士时所取得的。以上便是所有的报告内容。」
罗斯艾亚的报告十分完整,完全没有任何遗漏。不过换个说法就是实际掌握倒的线索非常有限。到头来我方所握有的蛛丝马迹,就只有那块碰巧掉在地上并且被人践踏过的饼乾而已。
「好的,辛苦你了。法鲁克,你还有其他想问的事情吗?」
「有的。」
虽然我也只是顺口问问,不过法鲁克却立刻开口说道。
「我在此请教一下管家大人……虽然依照方才的报告能够确认岛上并没有多出其他东西,不过可有缺少任何物品吗?」
法鲁克停顿一下之后便继续说明。
「比方说……镶上七宝器的银色戒指。」
罗斯艾亚摇了摇头开口回答。
「由于我担心凶手不光只有动手杀人,可能还顺便窃取府邸内的财物,因此我特别吩咐会计去确认过家中的财物。结果没有发现缺失任何物品。另外属下这句话虽然并无反驳的意思,但是艾尔温家不具有那样的戒指。」
换言之,罗斯艾亚早已明确记住艾尔温家所有的财宝,要不然他根本无法回答此处没有那样的东西。
「这样啊。另外昨晚有谁巡视过这座岛吗?」
面对这个提问,罗斯艾亚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
「……没有,虽然过去曾有一位既勇敢又勤奋的男子担任夜班警卫,不过自从此人过世之后尚未找人替补。虽然大门处在晚课钟声敲响后的一段时间内都有安排守卫,白天时段是由马修负责站岗,但是他们都表示自己不曾离开过大门半步。」
事实上马修有时也会怠忽职守。虽然让法鲁克得知此事著实令人汗颜,不过艾尔温家的骑士全都被亚当所收买,而经常享乐,根本没有真正忠心之人。士兵们在看见这样的骑士之后,也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混水摸鱼的人。我认为这是索伦在经过父亲长年的和平统治之下所付出的一种代价,这些人除了不太理会我之外,甚至还瞧不起努力磨练剑术的艾布。如今我才切身感受到,死去的艾德温对我们艾尔温家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既然守卫们都声称自己没有离开过大门,这表示凶手只要避开洋房正面的话。就算使用火把与提灯入侵这里,也不会被人发现啰。」
「很遗憾是可以这么说。」
「真要说来,凶手应该并没有在事前就得知小索伦岛的警备是这么薄弱才对。嗯〜〜」
法鲁克摸著他那带有伤痕的下巴,就这样暂时陷入沉思。接著他露出像是重新打起精神般的表情,看著罗斯艾亚且开口提问。
「昨晚有哪些人待在这座岛上呢?」
「除了罗伦特老爷与阿米娜大小姐以外,还有八名仆人、一名守卫以及一名吟游诗人,再加上我一共是十三人。」
「您说的这些人不光是洋房内,而是整座小索伦岛上的人数吧。」
「是的,小索伦岛乃是领主的领地,所以当地居民不会没事乱闯这里,当然也无人会留在此处过夜。」
因为往来索伦岛与小索伦岛之间的方法,就只有搭乘马德克的渡船,所以根本没人有办法偷偷潜入这里。相信法鲁克应该也很清楚这件事才对。
「虽然府上是让仆人在独立的宿舍里休息,不过包含吟游诗人伊沃德在内,还有谁是在其他地方过夜呢?」
「应该没有才对。但是我也无法保证昨晚没有任何人趁夜溜出宿舍,另外我不是睡在宿舍里,而是承蒙老爷厚爱,在洋房内有一间自己的寝室。」
「那么,接下来我想确认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法鲁克以十分慎重的语气开口说道。
「听说您知道领主大人昨晚会待在作战会议室里,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罗斯艾亚不动声色地开口回答。
「是罗伦特老爷亲自来到属下的寝室交代此事。老爷表示自己就在作战会议室内,并吩咐属下前去传唤阿米娜大小姐。」
「您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仆人吗?」
「没有,因为其他仆人们都已经回到宿合休息了。」
法鲁克一边搓著下巴,一边像是在表示同意似地点了点头。突然之间,他露出锐利的眼神看向罗斯艾亚说道。
「话说回来,您觉得领主大人为何会待在作战会议室里呢?」
父亲是为了抵御外敌,所以才会待在那里思考对策。
我在仓促之间冒出了以上想法。毕竟桌子上不仅有索伦的地图,上头还放著小石子,足以证明父亲当时确实是正在思考兵力的配置。
但是罗斯艾亚在稍作思考之后才开口回答。
「依照属下的揣测,感觉上老爷似乎正在等人。」
「嗯〜为何您会如此认为呢?」
「首先是因为出入口的门锁被打开了。虽然该处的门十分老旧,只需一把短剑即可撬开门锁,不过门锁上却没有发现被人撬开的痕迹。即便高手可以在不留下任何痕迹的状况下撬开门锁,但是属下认为也有可能是某人先一步解开门锁,而且仆人之中没有人做过这种事。」
「意思是您觉得领主大人因为有访客要交,所以才主动解开门锁的吗?」
「属下是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最可行的方法就是有人从内部解开门锁,另外还有罗伦特老爷的穿著,在衬衫上多加一件无袖罩衫。以独自一人待在房内思考对策的情况而言,这样的打扮太过华丽了。虽然艾尔温家拥有雄厚的资产,但是罗伦特老爷并非是如此爱慕虚荣之人。」
我完全没有思考到这部分,不过这番话很有道理,罗斯艾亚的分析非常正确。法鲁克扭头看著我说道。
「阿米娜大人您觉得如何呢?由于您昨晚贝领主大人交谈过,因此不觉得他是为了见您才穿上无袖罩衫吗?」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开口回答。
「不觉得,家父不会为了我而打扮得如此隆重才对。」
「果然是这样没错。」
「果然没错?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像是质询般地开口提问。法鲁克转身以正面朝向我,并且用更加谨慎的语气开口说道。
「老实说我从昨天起就一直对这件事感到十分不解。〈走狗〉之所以知道领主大人会待在作战会议室,是因为领主大人亲口说的吧。不过领主大人为何要特意说出这件事呢?比方说我在路上遇见了自己的朋友,明明对方并没有提及此事,那我还会特地强调自己今晚是住在赛蒙的旅馆里吗?倘若当真是这种情况的话……」
「啊!」
我不禁惊呼出声。
「没错,就是在暗示对方今晚要来赛蒙的旅馆见面。」
而且父亲邀请的人并不是我。因为我是经由罗斯艾亚的转达才前往作战会议室。虽然罗斯艾亚当时并没有提到父亲身在作战会议室内,不过他应该是一如往常那样地忘记要提醒我才对。
法鲁克继续开口解释。
「我相信当时在场的那群人之中,有一位是领主大人过去的熟人。而且领主大人是藉由这句话,暗示对方要在晚上来拜访自己。如此一来,就能够解释领主大人为何在早课钟声敲响时并未回到自己的房间内,而是待在作战会议室里。以及遇害当时是穿著那种上等无袖罩衫的原因了。」
「……所以拜访家父的某人就是〈走狗〉吗?菲兹乔骑士。」
法鲁克听见我这句话之后,却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这部分我倒是还无法确定。不过依照现场的足迹来看,至少可以知道昨晚进入作战会议室里的人只有一位而已。但有可能是领主大人想见的人直到最后都没有前来赴约,反而是〈走狗〉找上门来了也说不定。」
是这样吗?但假使一如法鲁克的猜测,父亲想见的对象就只有某人而已……可是所有的佣兵与骑士昨晚都待在索伦岛上,根本无法来倒小索伦岛。
法鲁克对著罗斯艾亚开口说道。
「谢谢您,我想问的事情就只有这些。」
罗斯艾亚先是点头示意,然后就对著我说道。
「阿米娜大小姐,由于伊沃德表示有事情想亲口告诉您,因此属下便让他先待在大厅里休息。属下认为此事应该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大小姐您意下如何呢?」
能够应邀前来拜访父亲的人,就只有当时留在小索伦岛上过夜的吟游诗人伊沃德而已!于是我便一鼓作气地从座位上起身说道。
「我现在就过去见他。」
当我走出房间时,看见亚丝米娜就站在旁边。
明明她的优点是个性开朗,但此刻脸色却显得糟糕无比。应该是她尚未从亲眼目睹我父亲之死的恐惧中走出来吧。虽然我当初是如此认为,但是似乎又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她在来回看了看我与法鲁克等人之后,对著我小声说道。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向阿米娜大小姐您禀报,并且不能让第三者听见。」
语毕,法鲁克在我开口之前便已先行离去,虽然尼可拉因为听不懂英语而暂时待在原地,不过等我回过神时,他已经被法鲁克拉走了。
等到没有其他人待在现场之后,我便开口提问。
「是什么事呢?」
但是亚丝米娜却依然不发一语。
事实上她接下来要告诉我的事情极为惊人,并且真的不能让第三者知道。
16 应该听闻歌曲之人
大厅的地板,一铺著黑白相间的瓷砖,并且能够看见挑高的天花板以及高级的壁毯,另外还有大型暖炉与装饰华丽的壁炉架,父亲以往都会在这里招待十分重要的宾客,有时也会在这里举办奢华的宴会。不过此时就只有伊沃德.沙姆斯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手里则是拿著一把雷贝克琴,伊沃德的身上穿著一件红蓝相间的格纹衣服、并且老旧到有些褪色。但是他手中的雷贝克琴却保养得很好,甚至还有些微微发光。伊沃德在发现我的到来之后,便立刻跪在地上开口说道。
「阿米娜大人,很抱歉在这种时候还麻烦您抽空来见我,因为我真的希望能尽快将这件事告诉您。」
「无妨,其实我也有事情想问问你。」
「您有事情想要问我吗?」
伊沃德瞪大双眼,露出不解的表情继续说道。
「虽然我这个人并非博学多闻,不过若您有任何问题都请尽管说,我会努力回应您的期待。请问是什么事情呢?」
虽然此人的语气中充满了敬意,不过说起话来时却对答如流。看来就算他的样貌显得很年轻,但是应该已在各地见过许多庄园的领主或是贵族吧。我在内心再三提醒自己,面对这名男子时绝对大意不得。
「你昨晚见过家父对吧。」
伊沃德听见之后,出乎意料十分坦率地点头肯定了。
「是的,原来您已经知道啦。」
面对这样的回答,我实在是难掩心中的讶异。
「所以你去过作战会议室,并且……」
「这部分就不太对了,我与领主大人见面的地方是在办公室里。」
「办公室?那个房间是作战会议室,你是在早课钟声敲响当时于该处见到家父吧。」
伊沃德稍作思考之后,原本就已经跪在地上的他又把头低了下去,并且以更恭敬的口吻回答。
「那个,虽然这么说实在是令我甚为惶恐,不过阿米娜大人您似乎是误会了。领主大人将我找去会面的时间,是在用完晚膳不久之后,当我在厨房一角用餐时。担任仆人的马可先生便走来对我说『领主大人约你在办公室会面,记得要携带乐器』。但是因为我不知道办公室在哪里,所以便麻烦福拉管家帮忙带路。毕竟这栋大屋子里有许多房间嘛。记得当时距离早课钟声敲响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另外您所说的那个时间点。因为我已经回到宿舍里就寝,所以并没有听见早课的钟声。」
此时突然出现在后方的法鲁克,对著我开口说道。
「阿米娜大人,请您务必要保持冷静。您当初认为领主大人是为了与吟游诗人见面,才特地穿得很体面吧。」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出来,感觉上伊沃德并没有在撒谎。毕竟他刚才的那番话,只要去向罗斯艾亚以及马可对质即可确认真伪。法鲁克说得很有道理。虽然目前无法确定伊沃德是否为〈走狗〉,但我不得不承认他并非是父亲私下想会面的对象。
「……是吗?,我明白了。对不起,伊沃德,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只要能够解开误会,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语毕,跪在地上的吟游诗人便抬起头来说道。
「那么,大人可否花时间听我一言吗?
「嗯,你快说吧。」
「谢谢大人。其实我想提的也是这件事。领主大人昨日吩咐我用完晚餐之后,与他在办公室里见面。」
伊沃德此时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毕恭毕敬。而是一个字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楚,彷佛是在说书般开始解释来龙去脉。
「我的父亲名叫乌夫里克,在年轻时曾与领主大人一同出外冒险过。至于他之所以会一同旅行的理由,是因为领主大人希望能有人帮忙记录自己的冒险过程。不过大人并非是想找人以文章来记述这些事。原因大概是这趟冒险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大人并不希望这些内容传入服侍上帝之人的耳中。」
目前这里会写字的人,就只有礼拜堂的附属祭司而已。因此不难理解父亲以为识字者全都是圣职者。
「因此领主大人便带著家父一起上路。在冒险结束之后,家父便把这场冒险写成了一篇诗歌。幸好领主大人也对这篇诗歌十分满意,于是家父便收到了一笔钱,并且还得到一块镶有红宝石的奬牌。」
伊沃德越说越投入,语调上甚至还开始带有节奏感。
「家父在英国四处演奏这首诗歌,并且广受大家的好评。但是家父无论何时,都不曾将整首诗歌唱完,由于家父认为这首诗歌乃是属于艾尔温家所有,因此才不愿将整首诗歌全都唱出来。」
「属于艾尔温家的诗歌?
「是的,家父乌夫里克的这首诗歌,内容乃是关于领主大人对抗受诅咒的丹麦人一事。」
伊沃德提到了「受诅咒的丹麦人」。明明直到昨天之前,我一直以为受到诅咒的丹麦人就只有被关在西塔里的托斯汀一个人而已。看来伊沃德也十分清楚这件事
「由于领主大人希望自己与部下们的英勇事迹能够永远流传下去,因此家父的诗歌就等同于是一部英雄传记。不过领主大人同时也认为,一定得将能够打倒受诅咒之丹麦人的方法流传给后世才行。所以这一切为的就是要将相关战术留给艾尔温家的子孙,然后以此来对抗日后重新卷土而来的宿敌,领主大人就是基于这个考量,所以才会委托家父完成这首诗歌。
领主大人昨天向我解释他为何要寻找家父。首先是领主大人想亲耳听完这首诗歌,藉此回想起当年所采収的战术。另外一点就是为了要替诗歌增加全新的章节,因此大人想让家父亲眼见证接下来的战斗。至于最后一个理由是……」
伊沃德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才继续说道。
「倘若领主大人过世的话,他希望能让继承家族宿命的艾尔温家子孙听见这首诗歌。」
「原来父亲他……是抱持著这样的打算啊。」
「当然领主大人认为这些都是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不过大人觉得即使打赢现在这场战争,受诅咒的丹麦人终有一天又会重新复活。为了这场势必会再次面临的恶斗,领主大人吩咐我要让艾尔温家的子孙们听见这首诗歌。」
吟游诗人轻轻地站起身来。
「我已经答应过领主大人绝对会做到这件事,并且也发过誓要把这首诗歌传承下去,不过很遗憾领主大人已经过世,因此我非得履行这个承诺不可,阿米娜大人。」
「先等一下。」
我于昨夜从父亲的口中得知艾尔温家与受诅咒的丹麦人之间的战争将会永远持续下去。这是我们一族的宿命。我们艾尔温家的处境,几乎就跟托斯汀.达凯鲁森所受到的不死诅咒毫无分别。父亲就是为了对抗这个宿命,才会付出这么多。
但是我有其他事情非得向伊沃德问清楚不可。
「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负责指挥战斗的人是亚当,因此应该听你演唱这首诗歌的人并不是我。」
伊沃德重新在脸上露出与年纪相仿的腼腆笑容。他先是把霍贝克琴抱在胸前,然后开口说道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部分……由于领主大人只有交代说『让艾尔温家的子孙听见这首诗歌』,并没有指定是『宗主』或是『男性』,因此我也非得演唱这首诗歌给您听不可,因为就算我只是一介草民,但是依然不想成为失信之人,所以希望您能拨空聆听我的表演。」
关于父亲昔日冒险的诗歌,我当然是非常感兴趣。在今晚前夜仪式印行之前藉此来追悼父视,我相信远比祷告更有其意义,同时伊沃德也说得很有道理,很明显他确实非得履行自己的义务不可。
如此一来,我要间清楚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而已。
「这首诗歌会很长吗?因为我今天还有非常多事情需要处理。」
「虽然整首诗歌的内容很长,不过领主大人交代我一定要传达的部分,基本上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
我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著我忽然想起另外两人而回过头去。
法鲁克与尼可拉就这样默默地站在原地。事实上法鲁克等人也跟伊沃德一样,都肩负著专属于自己的义务,因此我实在狠不下心把他们赶出房间。
「伊沃德,他们也能一起在场旁听吗?」
吟游诗人先是不解地歪著头,然后便开口回答。
「领主大人并没有交代说这首诗歌不可外传,因此我愿意全权听从您的决定。」
我们各自找了张长椅坐下来,准备聆听伊沃德所带来的诗歌。法鲁克与尼可拉相邻而坐,我则坐在最靠近伊沃德的位子上。
伊沃德找了一张小凳子坐下来,并且把雷贝克琴横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他以左手支撑住雷贝克琴,然后把弓拿在右手。老实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演奏方式。
「在英国都是以这种方式弹奏雷贝克琴吗?」
正在调整琴弦的伊沃德停下动作,然后开口问道。
「您这句话的意思是……?」
「因为我至今所见到的弹奏方式,都是将雷贝克琴夹在下巴与肩膀之间,未曾见过有人像你这样把琴直立在大腿上。」
伊沃德露出苦笑说道。
「虽然大多数的人都是那样弹奏,不过我那么做的话就没办法唱歌了。」
「……说得也是。」
这么说确实很有道理。
伊沃德在弹奏出几个音律之后,便从小凳子上站起身来,然后对我们鞠躬行礼。
「那么,我就依照您的吩咐,只弹奏第三章节的部分。这段内容是从年轻骑士罗伦特.艾尔温传承一族的宿命,挺身与受到诅咒的丹麦人展开战斗,虽然他一度因为战败而失去挚友,但却以不屈不挠的斗志发誓继续再战的部分开始。」
语毕,他便重新坐回小凳子上。
此时出现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仔细一看,原来是尼可拉所发出来的。
接著就传来了雷贝克琴的弹奏声,不过音色比我想像中的更加澎湃激昂。然后伊沃德以比起说话时更加低沉的嗓音,开始慢慢地咏唱出诗歌。
骑士罗伦特亲眼看见罛多弟兄们牺牲性命。
他的神情显得极为悲痛。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军强悍的弟兄们纷纷战死在沙场之上!
战友啊,虽然我们斩杀诸多死者。
但是你可有看见那些断手的死者能重新接回手臂。
或是断腿的死者们又重新接上脚腿。
光凭一般方法根本无法打倒这群摆脱死亡枷锁的死者!」
骑士贾流兹回答道。
「战友啊,你要明白这是自己所造成的结果!
有勇无谋不如谨慎行事。这帮死者的实力远在生者之上。
虽然我方的武力不足,但还是能够与死者抗衡。
战友啊。你先前不愿聆听我的劝谏。
不由分说地与我拔刀相向,才会失去这么多勇士!」
骑士罗伦特说道。
「我现在更是不能听从你的建议!
武人以名为尊,士可杀不可辱。
堂堂正正拔剑应战才能不辱其名。
但是对抗那帮死者,与猎杀野兽无异。
群起围剿野兽,不算是有损名声。」
接著他向承蒙上帝保佑而存活的五十名骑士高声疾呼。
「弟兄们,此次再战务必谨记一件事,就是采取三对一的包夹战术。
面对这群死者别再放箭、投枪或飞斧。
要鼓起勇气以近身战包夹死者。
这详死者就算被砍断四肢也不会受到影响。
但是只要取下首级,他们便会回归尘土。
胜利终究是属于我们的。
但是弟兄们切记,不可从背后暗算对手。
因为此举乃是极为卑劣的行径。」
战斗一路从日落持续至深夜。
可恨的死者首领之子,躺倒在勇士们的脚边。
这场战斗惨烈到斧头的握柄都被打断,敌方身上的态皮斗篷也被染成了一片朱红色。
随从艾德温最终在这场苦战中生存下来。
被一剑贯穿身体的死者首领之子,就这样被人捆绑在地。
即便如此,遭受诅咒的死者仍不断地发出呻吟声。
骑士贾流兹说道。
「这群异教徒乃是残杀我等战友的仇人,也是受到诅咒的死者,个人建议立即放火烧死他们。」
骑士罗伦特回答道。
「手持武器的我们对敌人而言也同样是如此。他们此刻已经长眠于此。
像那样鞭尸才是最可悲的行径。我们就以棺木为他们下葬,藉此来净化诅咒吧。」
语毕,罗伦特脱下敌人的熊皮斗篷,然后将自己的羊皮斗篷披在对方的身上。
死者首领之子此时忽然睁开眼睛。
就这样维持著趴倒在地上的姿势,以优雅的声音开口说道。
「你替我取下污秽的外衣,并且将基督教徒的衣裳赐予我。
此大恩让我重新取回人性!」
上帝就此引发奇迹。
死者首领之子跪在骑士罗伦特的面前开口恳求。
「我等的先人与同胞,皆因为诅咒而被死亡所舍弃,甚至就此失去人性。
长眠于地下对我族同胞而言堪称是一种奢求。
若是可以的话,希望您能赋予我武器,即便成为麾下的步兵也无妨。
我愿意代替已逝的生命奋战,引导我族同胞暂时陷入长眠
但是我相信此诅咒终有一天会得到解除,从此赋予他们真正的死亡!」
骑士罗伦特说道。
「死者首领之子啊,此事我可担待不起。
虽然他们对我等而一言是仇敌,但却是你的同胞啊。
为何你会如此渴求死亡呢?」
死者首领之子回答。
「既然他们已是死者,死亡对他们来说才是上帝的恩惠。
若是能够一偿宿愿解除诅咒的话,我们就等于是得到上帝的救赎,从此迈入真正的死亡。
更何况我们早已是一群死者了!」
骑士罗伦特在看见死者首领之子重拾人性,直意志坚定地说出这番话之后,便开口大声向其他骑士们宣布。
「真是一名令人钦佩的战士,快去替他准备武器!
死者首领之子乃是我等的战友,就让我们一起为上帝而战吧。」
骑士罗伦特拔出配剑,当场砍断了死者首领之子身上的绳索。
暗夜已去,黎明将至。
骑士罗伦将再度跨上坐骑。
他身穿特制的三层锁子甲,并且戴上坚固的头盔。
一手拿著精美的盾牌,腰上则配戴著索伦长剑。
扛在他手上的长枪,其白色的枪缨正随风飘扬。
其模样英俊挺拔,目光则极为犀利。
骑士罗伦特为了一雪前耻而显得斗志激昂,而且脸上没有一丝惧色。
他回头大声说道。
「各位,接下来乃是最后一战。
弟兄们与诸位战友啊,让我们携手并肩杀敌。
现场没有任何一人是懦夫。
就让我们彻底打倒那群受诅咒的丹麦人,从此根絶长年来的灾祸。
但是各位务必谨记,随时要保持三对一的状态。
不必把这群死者视为值得尊敬的对手。
砍断四肢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
唯有斩下死者的首级,才能够让他们回归死亡。
今天会是个好日子,就让我们一同奋战吧。」
士兵们的吼声震耳欲聋,这支军队即将冲入战场。
他们那整齐划一的行进,著实是让人看了永生难忘。
无论经过多久都令人难以忘怀。
原先那慷慨激昂的演奏声,渐渐转为温和动人的节奏做为结束。
虽然伊沃德的诗歌与旋律中带有描述战争的血腥味,不过父亲昔日冒险时的身影却鲜明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原本一心只想著如何追捕凶手。而且满脑子全是关于身为艾尔温家一分子的自己,究竟该如何履行应尽的义务。但是听完伊沃德的诗歌之后,让我惊觉到自己先前故意视而不见的事物,以及明明做错却不肯悔改的心态。
父观是个十分贤明,很有决断力,既有勇气又温柔的人诗歌中的父亲虽然勇敢但却有些鲁莽,并且既温柔又有些年少气盛。他在属于自己的人生中逐渐成长。可是在敌人卑劣的魔法之下,让父亲的人生在昨日宣告结束了。
我十分敬爱自己的父亲。不过上帝居然以如此突然又蛮横无理的方式,永远拆散了父亲与我。教会曾说过,不必为好人的死感到太难过,因为这件事能让天国增加一位新居民。当然我对教会的教诲深信不疑。虽然我 没有想质疑此事,但是直到下辈子来临之前,我都没办法再见到父亲了!
我不禁掩面痛哭。
在这间宽敞的大厅内,只剩下我低声啜泣的声音。
虽然我的心情尚未平复,不过还是能够听见法鲁克向准备离去的伊沃德开口搭话的。声音。
「真是精采的表演。」
「谢谢夸奖 ,若是您不嫌弃的话,很欢迎您随时与我聨络。」
「我会考虑看看的。不过我目前还有事情想要请教你!」
「骑士大人有事想要问我吗?」
虽然伊沃德在表演时,表现得宛如诗歌里的战士般落落大方,不过等到表演结束之后,他的语气就变回先前那样毕恭毕敬了
「阿米娜大人刚才也曾这么说过,难道为的都是同一件事吗?」
「没错,我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法鲁克似乎为了避免让我更加难过,因此稍微压低音量。
「你有听说哪些仆人知道领主大人昨晚会待在作战会议室里吗?只要根据自己知道的范围来回答就好,麻烦你仔细回想一下。」
似乎是因为法鲁克特别叮嘱过的关系,所以伊沃德在经过一阵沉思之后才开口回答。
「很抱歉我并不清楚。但是我明白骑士大人所想问的问题。您应该是想确认我有没有跟其他仆人提过此事吧。不过我并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真要说来,因为领主大人温柔待我的关系,所以仆人们并没有把我当成是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甚至还会来找我谈天。另外虽然您可能会觉得我是在撒谎,不过直到阿米娜大人提起领主大人昨晚都待在作战会议室一事之前,其实我早就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
「我明白了,你可以离开了。」
待伊沃德离开大厅之后,能够听见尼可拉对著法鲁克开口说道。
『需要我去确认他曾经跟哪些仆人说过话吗?』
『没关系,我有其他任务想要交代你。』
法鲁克轻声细语说出的下一句话,清楚地传进了我的耳里。
『那位吟游诗人还真是令人佩服……他肯定明白阿米娜大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以泪水来抒发情绪。』
17 挑战歌利亚的大卫王
虽然我并不饿,但由于前夜仪式很花时间,因此我还是吃了一块面包。当我去完厕所回到寝室之后,就在亚丝米娜的帮助下换了一套衣服与发网,当更衣结束时我能够看见太阳已经逐渐西下,感觉上距离晚课钟声敲响的时间不会太久。
当我走出寝室时,便看见罗斯艾亚已经等在走廊上了。
「大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吗?」
「嗯,法鲁克他们呢?」
「他们说有事情想去作战会议室里确认一下。需要属下去通知他们过来吗?」
「没关系,我去找他们就好。」
语毕,我便在亚丝米娜的陪伴之下前往作战会议室。
站在门口的尼可拉似乎显得有些警戒,他在听见脚步声并且确认是我们的身影之后,便朝著房间内开口说道。
『师父,阿米娜大人过来了。』
法鲁克随即出现在我的面前说道
「阿米娜大小姐,您已经准备好了吗?」
「我所需的准备也只是换套衣服罢了,你来这里是想要确认什么呢?」
「首先是想确认这个房间在关上门之后,走廊上的人能否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关于这个部分,我们已经确认完毕了。由于这扇门设计得十分厚实,因此在关上之后,只要待在里面的人没有故意大声说话,就不会被外侧的人听见。当然外侧的人在敲门时,还是能够听见房间内的应门声。至于照明部分也同样是如此。」
我点了一下头之后便开口回应。
「意思是这扇门并没有多余的缝隙啰。还有其他事情吗?」
「接下来这件事就非常重要了。」
法鲁克罕见地露出一副卖关子的模样继续解释著。
「我掌握到相关线索,能够确定昨晚来到作战会议室里的人就是〈走狗〉。
一如您当初所知,足迹显示出凶手从西侧出入口溜进洋房之后,几乎是以最短路径通过屋内那错综复杂的走廊,一路直直朝著作战会议室走过来。而这就只有曾经来过此作战会议室的人才能够办到。另外按照〈走狗〉把挂在墙上的长剑当作凶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对方早就知道即使无须自备长剑,也能够轻松在这里找到武器。
换句话说,只有实际来过这个房间,并且知道领主大人会在这里过夜的人最有可能会是凶手。」
法鲁克的思虑以及检证方式都不会太过草率,著实是非常可靠。
「所以你想确认的事情就只有这些吗?」
法鲁克在听见这句话之后,露出了有些犹豫的模样开口回答。
「不是的,其实最重要的验证才正要开始。不过我个人在此奉劝阿米娜大人您还别参加会比较好。」
「是因为此事会牵涉到你们所使魔法的秘密吗?」
「并不是这样的。而是为了更精确的验证,我会让尼可拉负责扮演〈走狗〉……因此担心您会触景伤情。」
意思是他们打算要重现父亲遇害时的过程吗?虽然我确实并不想看见这种事情,但是我也不能因此而退缩。一想到自己刚才在大厅里落泪哭泣时的模样,就很担心自己会因此而变软弱。所以我也想找个机会确认清楚,自己并没有打算逃避面对此事。
「不必担心我,你们赶快开始吧。」
由于法鲁克似乎早已看穿我会这么回答,所以他并没有继续多作劝阻。
「好吧,那我们就开始了。」
法鲁克再度走进作战会议室里,于是我也跟在他的后面。起进入房间内。
他此刻就站在当初发现父亲遗体的地方,也就是位在房间最深处那张有著靠背的椅子附近。因为刺杀父亲的那把长剑似乎已经拿到其他地方,所以该处的铁钩上目前正挂著其他长剑。而地板上则是用某种白色颜料画了好几个圆圈。
东方骑士与其随从,则是以法语互相确认对方的状况。
『师父,您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就定位了,开始吧。』
『是。』
当门关上以后,尼可拉先是敲了敲门。
接著法鲁克便开口回应。
『是谁?』
『我是尼可拉。』
『嗯,进来吧。』
虽然乍看之下像是在胡闹,但是倘若〈走狗),当真敲门的话,包含父亲在内的任何人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所以他们也只是在重现当时的情况吧。
门推开之后,尼可拉便走了进来。
接著他逐一踩著画在地板上的圆圈向前走去。,至于这些圆圈,就是之前透过魔法显现出的〈走狗〉足迹所标示的位置吧。
尼可拉为了踩在地板上的圆圈内,都有刻意跨大步伐。当他走到挂有杀死父亲之长剑的铁钩附近时便停下脚步,铁钩的高度大约是六英尺(约莫一百八十公分)左右。对于身高只有四英尺(约莫一百二十公分)左右的尼可拉来说,铁钩的位置实在是太高了。
尼可拉拚命踮起脚来,终于以指尖摸到了铁钩上的长剑剑柄。作战会识室内的墙面上挂有许多武器,长剑下方则是挂著一柄斧头,感觉上几乎就挡在尼可拉拿取长剑的位置上,不过他还是勉强构起剑柄,顺利让长剑从铁钩上滑落下来。因为总觉得长剑落地时会发出刺耳的声响,所以我下意识地绷紧全身。
不过尼可拉并没有让长剑掉到地上,而是在半空中牢牢接住那把几乎与他身高差不多的长剑。
接下来的动作则是令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手持长剑的尼可拉立刻微微弯下腰,接著他一脚蹬向地板,然后整个人彷佛从十字弓所发射出的箭矢般迅速向前冲去。宛如向前飞去那样地与法鲁克拉近距离,看著仍是孩童的尼可拉拿剑刺向身材高大的法鲁克。不禁让我想起挑战歌利亚的大卫王,不过相较于手持长剑的尼可拉,以石头为武器的大卫王看起来更是让人觉得有勇无谋。
不过法鲁克在面对尼可拉的突击时与其说是闪躲,反倒应该说是因为事出突然而震惊得向后退去。由于椅子就位在法鲁克的背后,因此他直接撞上身后的椅子,就这样恰好呈现出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反观尼可拉则是已经近在他的眼了。
尼可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剑刺向法鲁克的胸口。
「啊!」
我不禁当场惊呼出声,
不过实际上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尼可拉在极近距离之下停止动作。感觉上或许有点刺到法鲁克的斗篷也说不定。此时尼可拉已伸出右手,摆出以长剑施展刺击的动作。而法鲁克则是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著尼可拉。
以上就是昨晚发生在此房间内的行凶过程吗?
接著法鲁克终于开口小声说道。
『虽然我吩咐你要全力配合,但是并没有要你杀了我喔。』
尼可拉放下手中的长剑之后便开口回答。
『其实我打算更早停下动作……但是因为这把长剑太重了,所以害我无法拿捏好力道。总之我根本驾驭不了这种长度的刀剑。』
接著他转过身去,低头看向地板说道。
『另外我也配合不了凶手的步伐。因为每个步伐都得要刻意拉大,所以反而拖垮了我的速度。』
『说得也是,但你终究还是走了七步。』
『不过〈走狗〉只花六步就刺中目标了,我完全就是多走了一步。』
『那就再来一次,这次你有办法只走六步吗?』
『这对我来说太勉强了,相信师父您也看到了吧。若是我再加大步伐的话,整个人看起来将会跟打水漂时的石头一样,只能以跳跃的方式前进喔。』
明明尼可拉是勉强自己去配合地板上的足迹,但却依然能展现出如此敏捷的身手。
我如今终于明白法鲁克为何会吩咐尼可拉来保护我了,因为尼可拉的剑术十分优秀。
法鲁克又开口提问。
『在刚才的过程中,你有察觉到什么吗?』
『虽然我并不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 不过我觉得这位〈走狗〉对于领主大人而言,应该是十分信赖的熟人。』
仍然把长剑握在手里的尼可拉继续说道。
『若是见习骑士艾布或骑士空拉特来访的话,感觉上领主大人应该会愿意让对方走进房间内,不过换作是撒拉森人史华德或威尔斯人伊戴尔他们的话,领主大人应该会提高警觉才对,更何况身为马扎尔人的哈儿.艾玛还是一名女性。真要说来,领主大人是绝对不会让对方走进房间里的,如此一来,根本不会演变到现在这种情况才对。」
『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
『我知道,管家曾说过领主大人过世当时,应该有约人来会面。,不过师父您觉得对方有可能是伊戴尔或史华德吗?』
『你这种想法十分危险。』
法鲁克彻底否决了尼可拉的推测。
「而且这种说法依然无法成立。对方仍有可能是伊戴尔。或许是领主大人打算私下协助伊戴尔与希姆进行复仇也说不定,至于史华德如果当真是撒拉森魔法师的话,想必要花上一番工夫,才能够从英国境内购买到施展魔法所需的道具,因此有可能是想跟领主大人商议该如何大量进货到索伦吧。』
但是尼可拉却坚持自己的想法而开口反驳。
『但是这样依然说不通啊,师父。除了伊沃德以外,领主大人不可能会与其他人有约吧?难道师父您忘了吗?这座小索伦岛与索伦岛之间,在晚上时是无法通往对岸的。当时除了伊沃德以外的人都是待在索伦岛上喔。这么一来,就算真是其他人跟领主有约,终究还是没办法见面吧?』
没错,最主要的关键就在这里。
关于分隔著索伦岛与小索伦岛之间的暗礁以及潮流,我应当有跟法鲁克解释清楚才对。
法鲁克开口回应。
『所以你认为〈走狗〉是昨晚待在小索伦岛上的人对吧?』
『但是除了我以外,也有其他人怀疑凶手是待在索伦岛上的人喔。』
法鲁克所指的人并不是我,但是我总觉得他好像在向我徵求同意。法鲁克究竟掌握到了多少线索呢?我无法从他那一片平静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18 前夜仪式
在我们搭上马德克所驾驶的渡船时,恰好传来了晚课的钟声。
海潮的流速似乎正在逐渐加快,掌舵的马德克神情看起来十分紧张。感觉上船只摇晃得比以往更为剧烈,当我走上栈桥时甚至不禁松了一口气。明明至今已经搭乘渡船不下上千次,但是这片海域依然令我感到恐惧。
马德克以坚固的绳索绑好船只之后,便对著我开口说道。
「我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若是大小姐您明天一早就想返回小索伦岛的话,我便会先行做好准备。」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会何时回去。」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因为我总觉得到时有可能会碰到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你只要依照平常时间上工就好,我相信应该不会太晚才对。」
「是吗?那我先告辞了……」
语毕,年迈的船夫先是向我鞠躬行礼,然后就朝著城镇的方向逐渐远去。
栈桥边不断有浪花激起,感觉上自己的双脚有些被淋湿了,十一月的海风十分寒冷,光是站在原地我就觉得自己快被冻僵了。而法鲁克等人则似乎一直在等待著我做出指示。
「法鲁克,今天真的是辛苦你了。为了正义以及我家族受损的名声,预祝你们的探索能开花结果。若是有急事想通知我的话,可以派人来修道院,我会尽可能提供帮助的。」
「谢谢您的好意。」
法鲁克先是把尼可拉叫了过来,然后就对著我开口说道。
「举行前夜仪式的这段期间,我依然会让尼可拉来保护您。虽然我也很想参加仪式,但是无奈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
「让尼可拉来保护我吗?」
虽然尼可拉听不懂英语,但是他似乎听得懂我们提到他的名字,所以尼可拉此时正抬起头来不断地偷瞄我,不过他看起来未对于这样的安排有任何怨言。只是他今天已经付出非常多了
「请不必担心我的人身安全,我相信亚当一定有率领士兵前来修道院。」
「虽然我并没有瞧不起索伦士兵的意思,但这样终究算不上是万无一失。虽然尼可拉对于魔法方面尚在学习阶段,不过他确实很清楚暗杀骑士的手法,剑术也十分了得,因此我相信以这部分而言,他会比亚当大人的士兵们更加可靠。」
虽然我很高兴法鲁克!这么关心我,但是这样的态度又令我感到很困惑。
「因为你觉得〈走狗〉还有其他目标,所以才会让尼可拉来保护我吧,不过照理来说,需要保护的对象应该是亚当才对。毕竟我是女性,根本没办法率领军队。如今家父已经被杀,若是亚当跟著丧命的话,也就没有能够守护索伦的指挥官了。」
法鲁克听完之后,露出宛如老鹰般犀利的眼神看著我。
「阿米娜大人,我们身负的使命是揪出暗杀骑士,并且将之除掉。」
「这件事我知道呀。」
「不对,感觉上您对此有所误解。」
他在停顿一下之后才继续说道。
「事实上除掉暗杀骑士才是我们的使命,所以基本上我们并不需要从暗杀骑士的手中保护被害者。
阿米娜大人,事实上您今天卖给了我一个很大的人情。虽说您是基于自身所肩负的义务,不过当您面临丧父之痛时,仍然执意要协助我完成使命。我对此当真是感激不尽。但是对于暗杀骑士而言,协助我们兄弟会的人将会是一种阻碍。如此一来,即便受害者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但是现在无论如何都非得保护您不可。倘若我有两位随从的话,我应该省安排其中一人去保护亚当,但是很遣憾目前就只有尼可拉一人而已。
法鲁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保护我的父亲并不属于他的使命。而且单纯是因为我愿意协助他们,所以他们才决定要保护我而非亚当。感觉上这番话还真是辛辣呢。
……但是他的眼底却传达出某种不一样的感觉。原先他的眼神中明明充满了理性。可是此刻却带有哀伤的色彩。
当然对我来说……
真要说来是对于艾尔温家而言,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去责怪法鲁克,毕竟他早就已经提出过警告了,至于维护父亲的人身安全,本来就是我们其他人该负责的事情。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但是我没办法让他一起进入保存遗体的礼拜堂内。」
「尼可拉是一名优秀的随从,我相信他必定自有办法能够完成使命。」
此时站在一旁的尼可拉开口说道。
『请问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你就随阿米娜大人一起走吧。』
『若是发生万一时,我只要将敌人逼退就好吧。』
『没错,切记不要太过逞强。另外大人吩咐说你不准进入礼拜堂。』
尼可拉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说道。
『意思是要我待在室外保护她吗?』
『因为今天要举行前夜仪式,所以这也是莫可奈何。』
『……这样子当真不要紧吗〜?』
依照我的理解,尼可拉这番话的意思是情况有可能不太乐观。总之不管怎样,今天一整晚都将会由尼可拉来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在我得赶紧前往礼拜堂之际,法鲁克像是忽然想起般地开口提问。
「啊〜另外还有一件事。请问在早课钟声敲响时,您有办法暂时离开前夜仪式的会场吗?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跟您相约在这里见面。」
听完这句话,我不禁感到一阵心跳加速。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这座栈桥上跟你见面吗?」
「是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法鲁克似乎并不打算把理由说出来,他以尽量不失礼数且十分平淡的口吻回答。
「我相信阿米娜大人您应该早就知道原因了。」
太阳已经没人西方的丘陵中,漫长的一天就此宣告结束。
不过这天晚上,应该根本无法让人安心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