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传闻终究是传闻
我在索伦岛上的别墅里小睡片刻之后便醒来了。
当天早上,索伦弥漫著一股不安的气氛。
领主过世一事已是人尽皆知了。
对于住在索伦岛上的居民而言,究竟有多少人是打从心底欢迎亚当成为下一任新领主呢?父亲总是深思熟虑地针对索伦的发展做出许多对策,并且还以十分巧妙的方式与市民自治组织互相较劲,藉此让赋予的权利与义务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但是亚当有办法继续维持这样的平衡吗?
修道院遭窃的消息,同样很快就传遍了整座岛上。这起窃案没有传出伤亡,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即便如此,偏偏最贵重的宝物却凭空消失了好几件。虽然不清楚究竟是谁把这个消息流传出去,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信仰虔诚者认为此举乃是对于神之家的亵渎,至于拥有一定财产以上的居民们,则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这位来路不明的窃贼的下一个目标。
对于受诅咒的丹麦人势必会来袭一事,一般大众尚不知情。不过卫兵们皆露出比平常更为紧张的表情站在瞭望台上,响应募兵的年轻人则是从一大早便前往要塞,除了士兵以外,也将大量的火把与木材送进要塞里。另外听说亚当已经与佣兵们正式签约了。
至于托斯汀.达凯鲁森从牢房里消失的消息并没有流传出去。原因是知道他在此的人并不多。除了来自东方的骑士以外,就只有我跟亚丝米娜知道这件事。
另外从早上就开始飘落的白雪,给索伦带来了更多的不安。
虽然降季的情况并不严重,不过细雪在强风的吹拂之下,让人几乎看不清楚十码(大约九公尺)以外的地方。当我早上来到港口时,来自卢贝克的商人汉斯.梅迪尔在发现我之后,便迅速地跑了过来,并且露出一副彷佛这场风雪是我所造成般的激动模样大声说道。
「快看,阿米娜,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早就开始降雪!虽然长年的航行经验让我对于天气十分敏感,不过直到昨天为止,根本没有出现任何会降雪的迹象。我总觉得这场雪有点不寻常。简直就像是想把我们困在岛上……明明我原本预计今天要开船前往伦敦,但是这下子根本办不到。而且我也不确定能否在圣诞节之前赶回卢贝克了。」
接著汉斯像是忽然想起般,对于我痛失父亲一事表示哀悼。
无论是所有船只都无法出航的港口,以及视野大受影响的城镇里,人们的言词间都充满了不安,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民众之间才会不断传出与父亲过世有关的不实传闻。
而且情况严重到甚至还谣传出是亚当谋害自己的父亲。
在稍微巡视过城镇之后,我没有回到小索伦岛,而是前往赛蒙.多德所经营的旅馆,即便是入夜后总会有许多人在此饮酒作乐的这里,到了早上也分外冷清,此时能够看见尼可拉独自一人霸占著一张大桌子。根据他的表示,他似乎正等著自己的早餐送上桌来。
『法鲁克呢?』
『师父在二楼的房间里保养自己的长剑。因为他说这里太过潮湿,所以担心武器生锈。需要我为您带路吗?不过我觉得只要稍等一下,师父很快就会下来了。』
听完尼可拉的建议后――
『没关系,我自己上去找他。』
我仍然决定这么做。虽然我并没有想要打扰法鲁克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事情想私下与他聊聊。
这间旅馆一共有两层楼。事实上只要花得起住宿费,赛蒙甚至能够提供内附床铺的套房,而法鲁克就是住在这种套房里。想想他随身带著不能遭窃的魔法道具与秘药,理所当然对于房间的要求也会比较高。
然而法鲁克看见我跑去房间拜访他,也没有显得特别惊讶。
「您有事情想要告诉我吧。」
并且还立刻看出我的来意。
我首先提到城镇里开始流传关于父亲过世一事的不实传闻。
「很遗憾,想要平息这些流言应该会很困难。」
法鲁克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己手中那把从剑鞘里拔出来的长剑,继续说道。
「对于暗杀骑士与其所使用的魔法,我们医院兄弟会并没有将之当成是一种秘密。话虽如此,我们当然也不打算四处张扬。因为如果有人得知这世上存在著肯定有办法致人于死地的魔法师之后,势必会吸引一大堆愿意花上重金去聘请他们的人。虽然最终还是要交由阿米娜大人您来决定,不过我认为现阶段唯一能够平息传闻的方法,就是依照原定计画举行葬礼吧。」
法鲁克手中长剑的外观很奇怪。
此剑的剑刃微弯且偏宽,并且只有单边开锋,虽然看起来像是由一名菜鸟铁匠因为锻造失败而制成的长剑,但难道这就是来自东方的武器吗?法鲁克闭起单边眼睛仔细检查过长剑没有异状之后,便开始帮剑抹油进行保养。
我一边欣赏著他的作业, 边开口说道。
「传闻终究是传闻,虽然有所风险,但我并不打算插手。只是如果传进亚当的耳里,难保他会出现怎样的反应啦。」
我为了强调而继续说道。
「若是你能够尽快查明〈走狗〉的真面目,我们针对父亲过世一事可以公开的消息也就有跟著增加。」
「您的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做事想要兼具迅速与确实并不容易。话虽如此,我还是会尽力而为的。」
法鲁克把长剑保养好之后便摆置在墙边,然后重新看著我说道。
「您来找我应该还有其他事情吧?」
「嗯,我有一件事非得弄清楚不可,而且不能让第三者听见。」
「请问是什么事情呢?」
我心里虽然略感紧张,但还是直接开口询问。
「请问你与暗杀骑士艾德里克互为兄弟一事是真的吗?」
尼可拉说过他们并没有刻意要隐瞒这件事,但是我无论如何想确认清楚。
法鲁克露出苦笑说道。
「是尼可拉说的吧。这孩子还真是不擅长隐瞒事情呢。」
接著他一脸认真地点头表示肯定。
「嗯,没错,我与艾德里克.菲兹乔是亲兄弟,另外我也有告诉尼可拉,自己比艾德里克大上一岁。」
所以这件事情当真属实啰。
「既然如此,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就是你的亲人啰!菲兹乔骑士,你有义务要为此事负责!」
法鲁克听我说完这句话后不发一语,就只是一直注视著我。
一段时间之后,我因为承受不了他的目光而先将脸撇开了。没错,我明明早就知道他是为了追杀艾德里克才踏上这段漫长的旅途。
接著法鲁克终于开口说道。
「依照法律确实是如此,如果索伦依法做出这样的判决,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对不起,我不小心太激动了。」
「不会,请快别这么说。眼睁睁地看见至亲被杀,想要维持理性是相当困难的……不过阿米娜大人,若是您怀疑我因为身为艾德里克的大哥而在搜查时蓄意放水的话,那就真的是太冤枉我了。」
事实上我的确抱有这层担心。
这世上出现过不少兄弟阋墙的情况。比方说英国国王理查陛下与其胞弟约翰殿下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也有同等数量的案例……不对,而是绝大多数的亲兄弟都十分关怀对方不是吗?就算暗杀骑士是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的宿敌,但在面临生死关头时,法鲁克当真有办法杀死艾德里克吗?
「你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你为了履行使命不惜大义灭亲吗?」
法鲁克听见之后,先是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接著便开口缓缓道来。
「为了让您明白我的觉悟,我就稍微说说自己的过去吧。」
「我们的父亲名叫基尔巴特,他同样也是医院兄弟会的骑士。话虽如此,但他与撤拉森魔法一事毫无瓜葛。其实兄弟会原先的使命,就是从贼寇的手中保护旅人与医治病患,而家父便是为此奉献自己的一生。虽然家父在兄弟会里的地位不高,不过似乎因为他的个性既公正又憨厚,所以十分得到同伴们的信赖。
在父亲的养育之下,我与艾德里克从小过著无忧无虑的生活。相较于热爱诗词与磨练剑术的我,艾德里克则是拥有强烈的求知欲。话虽如此,我们两人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疏远,反倒是会互相弥补彼此的不足之处。比方说我的拉丁语就是跟他学来的,至于他那优秀的剑术则是由我传授的。」
感觉上法鲁克并不是在说给我听,反而更像是在回忆过去。
「当我们都长大之后,我继承父亲的衣钵去讨伐盗贼。由于我得到上层的赏识,因此是以队长的身分率领成员们负责维持的黎波里周边的治安。我每个星期一都会出差前往的黎波里,然后在星期六回到家中休息。不过实际上我大多都会藉故提早返家,因此这个任务算是相当轻松。
而艾德里克则是开始钻研魔法。对于学习魔法的骑士而言,分成了以除掉暗杀骑士为使命的猎人,以及进一步去分析撒拉森魔法的研究学者。想当然耳,艾德里克成为了研究学者。虽然我并不清楚艾德里克当年所立下的功绩,不过记得他很快就飞黄腾达了。」
换句话说,法鲁克与艾德里克这对兄弟年纪轻轻都已经出人头地。想必他们两人都十分优秀吧。
「在某年接近尾声时,我一如往常地离开住处前往荒野巡视,但是当我周六返家时却接获恶耗。那就是家父基尔巴特与世长辞了。依照遗体上出现的特殊斑点来判断,很明显地是被撒拉森魔法杀死的。当时有一群撒拉森人以阿拉姆特这个要塞为摊点,而该种暗杀魔法正是这群人所使用的。并且家父当时刚好正在帮忙保护一名遭到阿拉姆特追杀的男子。
若是我没有因为四处打倒盗贼而志得意满,并且多多注意父亲身边安全的话,或许就能够保护他也说不定。我一想到这里便感到懊悔不已,最后还把这股怨气发泄在艾德里克的身上,我斥责他当时明明就在家不是吗?骂他不是应该很了解阿拉姆特的魔法吗?甚至责怪他为何没有保护父亲,就连替父亲报仇雪恨都办不到。」
法鲁克说到这里时,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在那之后,我就一直没机会与艾德里克交谈,原因是他后来从早到晚都埋首于研究之中,再也没有回到家里。而且之后我也与人结婚,因此比起花时间担心弟弟,我反而更挂念自己的家庭。」
「法鲁克,原来你已经结婚啦。」
由于法鲁克一直在外旅行,因此我还以为他没有结婚呢。法鲁克露出微笑开口回答。
「我曾经拥有过一位名叫摩妮卡的妻子,她是个既漂亮又美丽的女性,我完全配不上她。」
「既然你说是曾经拥有过,意思是……」
「这部分请您听我依序解释下去。」
我听见后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就立刻闭上嘴巴。
「经过几年之后,医院兄弟会当时为了讨伐暗杀骑士而制定出大规模的作战计画。我在确认暗杀骑士的名单时,赫然发现里面居然有艾德里克的名字。
我那时完全无法相信,认为这其中肯定是有所误会。不过与此同时,我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认为很可能是真有其事。我推测艾德里克是对于无法保护家父的魔法研究感到心灰意冷,然后在追求更加实用的魔法时,便从此沦为暗杀骑士了……」
「难道你就是在当时下定决心要杀死艾德里克吗?」
法鲁克摇了摇头,然后语重心长地开口回答。
「不是的,我反而是拜托上级把自己调离有可能需要负责杀死艾德里克的小队。只要我表示自己或许会对已堕落的弟弟手下留情,上级便会立刻把我安排去其他小队 原因是需要讨伐的暗杀骑士人数太多了。接著我便加入这项计画,虽然有同伴在途中倒下,但我依然亲手杀死了一名已经十分年迈的暗杀骑士……但偏偏这是我人生中第二个命运分水岭。
暗杀骑士都是在导师的指导之下学习魔法。由于如果魔法外流的话,两人都会一起遭到处死,因此师徒之间的情谊也会特别深厚。
我的同胞之中,也有人主张暗杀骑士之间的师徒情谊是基于其他理由才如此坚定。其中一项说法是因为学习魔法时都伴随著赔上性命的风险,所以当双方携手克服难关之后,便会产生出如战友般的坚定情谊。
不过,也有人肤浅地指称这群人都已经堕入邪道,因此肯定全都是一些令人忌讳的同性恋罢了。
总之不管事实为何,暗杀骑士对于导师被杀一事都会特别怀恨在心。至于我所杀死的该名目标,刚好就是艾德里克的导师。」
「你动手前知道这件事吗?」
法鲁克听见之后,先是开口否定然后便继续解释。
「老实说我完全不知情,但是艾德里克却不这么认为。也不知他是透过何种方式,得知我更换过自己所属的小队,大概是在我们兄弟会之中有内应吧。总之看在艾德里克的眼里,大概觉得我是故意针对他的导师吧
某天我在入夜后赶著回家时,艾德里克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其实我在见到他时,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甚至认为如果能说服他,就能避免他继续踏上暗杀骑士这条不归路。不过现实总是特别残酷,艾德里克根本不肯听我解释,并且还撂下这句话。他说自己为了替已死的导师报仇,也杀死了我最重要的人。
等我回家一看,摩妮卡 我的妻子已经被人一剑刺穿心脏了。」
也不知法鲁克痛失妻子后已经过了多久的时间。虽然乍看之下他大约是三十岁左右,不过此刻注视著地板聊起往事的他,简直就像是五十岁……不对,而是看起来更加苍老。
「我在那之后经历了许多事情,真的是经历了许多事情。但是我希望阿米娜大人您能够明白一件事情,我愿意以亡妻摩妮卡与倒下的同伴们,还有被艾德里克所杀死的无辜之人的灵魂发誓,我对于手刃此人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关于法鲁克的往事到此宣告结束。
我跟尼可拉都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虽然法鲁克是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不过严格说来也失去了弟弟。换个角度来看,因为使命而离乡背井的法鲁克,或许也算是失去了自己的故乡,导致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他。
只是唯独以下这句话,我非得说出来不可。
「法鲁克,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的决心。」
法鲁克听见之后先是露出微笑,然后就伸手一边摸著自身下巴上的新伤痕一边说道。
「请别这么说……我也没想到自己有机会能跟人聊起这些往事。」
「你至今应该经历过许多场战斗吧。相信你除了下巴以外,身上各处大概也有留下许多伤痕吧。」
虽然我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称赞法鲁克身经百战,但他不知为何却露出像是感到有些尴尬般的苦笑。
「啊〜唯独下巴上的伤痕比较特殊。」
「特殊?」
「是的。
虽然尼可拉问起时,我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但其实这道伤痕是当我在普罗万饮酒时,等我回神时就已经留下了,我想应该是在不知不觉中被醉汉拿刀割伤的吧。明明我身上有许多光荣的负伤,但偏偏最醒目的伤痕却是这道,想想还真叫人汗颜呢。」
法鲁克像是想挥别那些沉重的往事般,在脸上露出微微一笑。
23 右手里拿著短剑
由于法鲁克表示他还需要花点时间准备,因此我便先一步来到楼下。虽然总觉得刚才聊得有点久,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
此时能够看见尼可拉享用早餐到一半而已。
我在尼可拉对侧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就在此时,他忽然开口提问。
『阿米娜大人,请问您打算如何处置空拉特呢?』
空拉特是一名游侠骑士,更是个不知死活地跑去修道院行窃的小偷。
这件事真叫人伤脑筋。修道院遭窃一事确实引发了人民的不安,但是――
『我没办法告发他,而且亚当或许也会这么做。』
『意思是您还没有把此事告知新领主啰。』
桌上的凹槽里留有些许浓汤,尼可拉用面包吸光那些浓汤,然后喃喃自语地说道。
「师父早就猜到您不会告发空拉特,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尼可拉把吸了浓汤的面包放进嘴里便陷入沉默,他发出一阵吞咽声之后,便忽然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啊〜因为兵力会减少。』
正是如此。
虽然我对于战争一窍不通,但无论是托斯汀.达凯鲁森逃狱一事,还有索伦开始降雪等等情况,都令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即便空拉特是一名窃贼,但是目前说什么都不能失去他与他所率领的十名佣兵。虽然我相信有朝一日他必定会受倒制裁,但至少不是现在。
不过尼可拉接下来说出的结论,却与我内心的想法相去甚远。
『但是就算打赢了这场战争,空拉特等人依然无权抢夺这里……所以他才会想多赚一点吧。而且只要当成是稍微被人占点便宜,也就不必为此动怒吧。』
『瞧你说得那么轻松,被偷的可是修道院喔。』
『这种事应该没差吧,而且这样远比真的遭人掠夺好多了吧?』
尼可拉神情平淡地一边擦拭手指, 一边如此说著。这番发言令我感到有些困惑,由于索伦未曾被海盗袭击过,因此我也没听说过遭到掠夺会是什么情况。不过尼可拉似乎知道这件事。
我有些尴尬地开始观察四周,也不知是否因为降雪的关系,室内显得比以往更加昏暗。当我跟装扮华丽的赛蒙四目相交时,他刻意露出十分难过的表情来当作回应。说起赛蒙,他是一位身材高眺且偏瘦的男子,并且总会在脸上露出特别夸张的表情。至于稍远的地方坐著另外一桌客人,是三位打扮看似商人的男子,并且吃著与尼可拉一样的面包。现场的客人就只有这几位而已。
『师父还没有准备好吗?』
『因为是我忽然去拜访他,所以导致他准备得比较慢。』
『是吗?总之他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吧。』
语毕,尼可拉便把最后一块面包放进嘴里。至于我为何会去拜访法鲁克。尼可拉则是完全没有过问。
确实一如尼可拉所言,法鲁克不久之后就从二楼走下来,他在下楼途中被赛蒙叫住,两人稍微小聊片刻,接著法鲁克便在尼可拉的身旁坐了下来。
「那么,虽然当著阿米娜大人的面前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得先填饱肚子才行。」
这番话让我不禁觉得自己打扰到法鲁克用餐,但是现在才离席又有点突兀,因此我便继续坐在原位上。
『修道院遭窃一事似乎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
尼可拉以法语开口报告。
『另外阿米娜大人不打算告发空拉特。』
这些事情似乎都在法鲁克的预料之内,因此他只是稍稍点了个头,然后就没有其他表示了。在等待餐点上桌的同时,法鲁克向我透露自己的搜查进度。
「哈儿.艾玛昨晚没有回到宿舍,旅馆老板也不清楚艾玛去了哪里。」
「你说艾玛吗?这就怪了。」
「就是说啊。」
艾玛除了不懂英语以外,又是一名女性。索伦境内应当没有任何地方,能够让一位语言不通的女性过夜吧,或许是她发生了什么事也说不定。话虽如此,但听说艾玛是一位就连艾布.哈巴德以及其他卫兵都打不赢的高强战士,所以应该不会被人掳走才对。
「由于她的行李都还放在房间里,因此应该还没离开岛上。」
「既然如此,到时应该会碰到她才对。」
「是的,不过还是尽快找到她会比较好。」
语毕,法鲁克忽然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
「……话说回来,依照旅馆老板的证词,艾玛不光是昨晚而已,就连前天晚上也没有回到旅馆里,就只有在白天时曾经出入过几次罢了。」
意思是父亲被杀当晚,她也不在旅馆里。我明白自己的表情变得很僵硬。也不知赛蒙是否有听见我们的谈话,他此刻从旁走了过来,并且以十分阴沉的语气开口说道。
「此事完全属实,阿米娜大小姐。虽然我基于工作不能挑选顾客,不过这位女性真的非常可疑。重点是她在夜间外出,就会让人很怀疑她是否有什么企图。您可听说过修道院遭窃一事?老实说我很怀疑犯人就是这位女性。毕竟基督徒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亵渎上帝的行为。天晓得这名女性是否接受过洗礼,虽然我很想尽早通知亚当大人这件事情,不过大人才刚当上领主没多久,想必目前应该公务繁忙吧,由于禀报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只会给大人添麻烦,因此我现在可是伤透了脑筋。不过阿米娜大小姐您此时恰巧光临本店,令我不禁认为这是上帝的安排。总之因为这样,希望您能够体谅我绝无――」
因为我已经明白赛蒙所想表达的意思了,所以我便不耐烦地打断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艾玛当真是窃贼的话,我会提醒亚当不要怪罪你的。」
「啊!那就万事拜托了!明明您此刻应当已心力交瘁,真是谢谢您如此大人大量。」
语毕,赛蒙便深深地一鞠躬。
赛蒙会担心自己的旅馆遭到牵连也是无可厚非,而且我们也没有理由针对此事责怪他。但我说什么就是没办法喜欢赛蒙这个人。虽然他表示自己是基于职务的关系不能挑选顾客,不过这根本是一派胡言。因为我早已知道他经常把顾客轰出门去。而赛蒙之所以会让艾玛住在这里,肯定是因为她花钱不手软。像赛蒙这种有钱就尽量赚,但若是发现苗头不对就会立刻告密的行径,老实说根本称不上是正派。
「哎呀,这位贵宾的餐点还没送过来呢。我这就立刻命人去准备,请您再稍待片刻。」
语毕,赛蒙便赶忙朝著厨房走去。大概是他也知道自己并不受人欢迎吧。我在目送他离开之后,便重新回到原本的话题上。
「那么,今天就从搜寻哈儿.艾玛一事开始著手吗?」
「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不过因为时间宝贵,所以就让尼可拉负责去调查艾玛的行踪。毕竟这位女性的外表较为引人注目,因此应该有人会认出她吧。」
我瞄了一眼尼可拉,发现他正心不在焉地看向旁边。感觉上完全没有把我们说的英文对话放在心上。
「我们就趁这段时间先回到小索伦岛上。因为俘虏托斯汀消失一事确实事关重大。虽然您表示此人从密闭的牢狱中消失不见,但在尚未调查过现场之前此事仍是未知数。我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不过或许周围存在著还没有被人发现的密道也说不定。」
不可能有那种事。因为那个房间原本只是士兵的休息室,所以不可能会开什么密道。虽然只要亲眼看过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但我还是先别急著提出反驳吧。
「之后再去拜访史华德.纳吉尔。我先写信通知他了。另外也请人告知伊戴尔.阿布.托马斯来港口找我们。」
「是吗?接下来只要找到艾玛的话,就等于是见过所有的嫌疑人了。」
「我是希望能抓紧时间,」
法鲁克至此暂时陷入沉默, 一段时间后忽然开口提问。
「居民之间有流传出领主大人是被杀死的传闻吗?」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的含意十分明显。如果领民们认为我的父亲是被人杀害的,应该会认为凶手就在小索伦岛上吧。原因是领民们不知道小索伦岛的天然屏障会在冬季的七天夜里失去效力。不过当晚待在小索伦岛上的人,除了吟游诗人伊沃德以外,就只剩下艾尔温家的仆人们而已。如果关于有人谋害了领主的消息流传出去,势 会导致整个索伦境内人心惶惶吧。
我回答问题的语气,软弱到就连自己都听得出来。
「目前还没有出现这样的传闻。」
不过这也仅限于我刚才巡视镇上时,并未有任何相关消息传入我的耳里而已。其实从昨天由公告人在镇上宣布父亲的死讯时,现场就有人怀疑这是一起杀人事件。或许是因为领民之间流传出一些凭空捏造的阴谋论,所以才不敢在我的面前提起也说不定。
「真是的,明明现在可是分秒必争啊。」
法鲁克再次如此喃喃自语。
「……不过现在得先用餐。」
就在此时, 一位少女端著面包与浓汤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并且在那边左顾右盼。虽然这位银发少女长得十分可爱,不过脸上的雀斑却很明显,而且眼神看起来像是没睡饱一样。法鲁克举手呼唤之后,少女便笑咪咪地将餐点放在桌子上。明明法鲁克的汤是装在碗里,但尼可拉却并未得到相同的待遇,想必这全都是赛蒙所指使的吧
「这是您的餐点!」
明明眼神看起来有些涣散,不过她的语气却显得很有精神。我总觉得之前没有看过这位女孩,难道她是赛蒙新雇用的店员吗?现场能够闻到刚烤好的面包香气,而且汤里不光只有洋葱跟高丽菜,另外还有添加鲱鱼肉片。
『从一早就吃鱼啊。』
尼可拉的浓汤里只有快煮烂的蔬菜而已,他见状后便如此喃喃自语。
『我的汤里 没有鱼肉,但是师父的那份却有鱼肉啊。』
法鲁克不发一语。由于尼可拉的语气里充满怨念,因此让我不禁笑了出来。
『应该是因为赛蒙刚好看见我才特地加的,我相信从下次开始,你那份也会添加好料的。』
『希望当真是如此啰。』
尼可拉露出一副只要继续盯著就能够据为己有般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著那片鲱鱼肉,由于特鲁瓦位在内陆,因此鲱鱼对尼可拉而且很罕见吧。要不然就是他还没有吃饱吧。
『吶,尼可拉。
『啊、是。』
『我有件事情想问你,难道说……』
正当我准备提问的下个瞬间――
「糟糕!」
此时忽然传来一阵痛不欲生的惨叫声。
是法鲁克发出来的。他以右手抓住自己的喉咙。能够看见桌上有一块浸泡在汤里且咬了一口的面包,原本肤色黝黑的法鲁克,此刻脸色变得更加暗沉了。
『师父!』
尼可拉在发出惊呼的同时也从座位上起身。法鲁克则是继续以右手掐住自己的喉咙,并且把左手伸向腰际上的皮革袋子。此时能够看见他的手指痉孪到让人感到害怕。
法鲁克中毒了。
当我回神时,发现自己也站了起来。不过我该怎么做才好呢?在另一桌吃饭看似是商人的男子们惊觉到异状之后,也纷纷停止用餐了
法鲁克从嘴里挤出十分简短的一句话。
『快追。』
尼可拉纵身一跃,先是从身上抽出一把短剑,然后就大脚一蹬迅速冲向厨房。不久之后,传来了打翻锅碗等物的声响,在听见一阵没有意义的怒吼声之后,随之出现尖锐刺耳的声响。是金属互相敲击的声音。意思是下毒者仍在厨房里。
我扭头看去,发现法鲁克的脸色变得奇黑无比,就连我也明白死神已经离他不远了。就算我帮不上任何忙,依然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在绕过眼前的桌子之后,我便伸手轻拍法鲁克的背部
「法鲁克,你振作点!」
法鲁克就这样用不断颤抖的左手,无力地摸著腰间的皮革袋子。当我正打算帮忙而伸手过去时,法鲁克终于解开袋上的扣子。接著他便将手指伸进打开来的袋子里。
此时忽然传来一阵刺耳声响,能够看见有个人从厨房里摔了出来。此人背部著地当场掀起一片灰尘。虽然我起初以为跌倒的人是尼可拉,不过事实却并非如此。而是刚端菜给法鲁克的那名女服务生,她的右手中拿著一把发出寒光的短剑,接著她用力睁开双眼,露出彷佛恶魔般的狰狞表情?
少女撑起上半身之后,便开始迅速地环视四周,接著就将目光停留在痛苦挣扎的法鲁克身上,随后与我四目相交……
这位杀手露出了一脸贼笑。我害怕到浑身发麻,她打算杀了我。
但是就在少女从地上起身之前,尼可拉已经跑来挡在我与该名少女之图。他把短剑伸向前方摆出架势,并且急促地开口问道。
『可以杀了她吗?』
法鲁克此时仍趴在桌子上,每当他深吸一口气,整个身体就会痛苦地猛烈颤抖。尼可拉在明白法鲁克无法回话后,便厉声喝道。
『我要杀了她!』
女服务生不敢小觑尼可拉。
「他已经没救了。」
少女丢下这句话之后便立刻转身。她先是用力蹬向木质地板,然后就彷佛纵身一跃般地跑向大门。
『啐!』
尼可拉慢了一拍才做出反应,但是他却没有追上前去,当女服务生伸手摸向大门的瞬间――
大门却先打开来了。户外的光亮与风雪同时扫进室内。
一位头戴帽兜且涂上黑色口红的女性,背对著呈现白色的街景站在该处。哈儿.艾玛刚好回来了。
不知当她看见眼前的光景时是作何感想。此刻法鲁克趴倒在桌子上。尼可拉正手持短剑,而我应该是脸色苍白地愣在原地吧。至于女服务生则是朝著艾玛冲了过去?
『小心剑上有毒!』
也不知艾玛是否听懂尼可拉以法语喊出的这句话。
当女服务生使出刺击之后,换来的却是一阵剑戟碰撞声。我没看清楚艾玛是何时拔出武器的,但此刻她正握著一把短剑。
艾玛帽兜上的细雪随著动作逐渐落向地面。
在白雪落地之前,少女又接连发动攻势,她那比我更纤细的手臂,就这样一边发出划破大气的声响一边挥舞著短剑。她的动作真快。但是艾玛却面不改色地用短剑轻松挡下对方所有的攻击。看得出来根本是游刃有余。也难怪艾布与卫兵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虽然艾玛终究没有神乎其技到能够将目光从对手的身上移开,但她仍是一边以短剑抵挡攻击,一边开口向我提问。
「这个人是谁?」
艾玛以生疏的英语说出了这句话。我立刻大喊回应。
「她是杀人犯!别让她跑了!」
艾玛听见之后,似乎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当作回应,接著她架起短剑重新摆好架势。
女服务生迅速向后退开。应该是因为她明白自己无法从大门逃离此处吧,所以她将视线移向厨房。难道她是打算改从后门溜掉吗?不过尼可拉在将我跟法鲁克护在身后的同时,也直接挡在厨房入口的附近。由于女服务生似乎觉得艾玛更加难缠,因此将剑尖对准了尼可拉。
艾玛稍稍向前跨出一步。但在下个瞬间,尼可拉却大吼出声。
『你别动,这家伙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尼可拉彷佛以此为信号般,随即朝著女服务生冲了过去。
女服务生在发出急促呼吸声的同时,也将手中的短剑用力地朝著前方刺了过去。尼可拉默默地挡开攻击。现场随之传来刺耳的声响。杀手没有一丝怯意,不断用短剑发动攻势。
尼可拉没有针对敌人的躯体展开攻击,他以最小动作躲开对方使出的全力刺击,然后朝著敌人握住短剑的那只手砍过去。以我的角度来看,尼可拉就只是稍稍扭动一下自己的手腕而已。不过当现场传出一阵尖叫声的同时,立刻有大量的鲜血飞溅出来。原因是尼可拉以短剑斩下了女服务生的手掌。
女服务生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然后改用左手握住短剑,不过她已经没办法继续攻击了。因为先一步拉近距离的尼可拉,早就把短剑刺在少女的胸口上,而且是深入到整个剑刃都刺进了体内。但是少女依然握著短剑,并不打算停止攻击。不过尼可拉接下来的举动却超出了我的想像。他放手将唯一的短剑留在敌人的身上,徒手朝著对方的下巴一拳揍过去。
杀手被揍得当场转了一圈,接著便以仰躺的姿势倒在地上。从她体内流出的鲜血就这样将地板染红了。
但是尼可拉所用的那柄短剑,短到根本不足以贯穿对方的身体。
倒在地上的少女被尼可拉踹了一脚,像个沙包般稍微动了一下,虽然她凶狠地瞪大双眼,但却已经失去原有的生气。尼可拉又踹了她两、三脚,不过他这么做并非是在侮辱死者,而是在确认少女是否真的死亡了。当尼可拉确认清楚之后,能够看见他终于放松了下来
『师父!』
尼可拉转过身来如此喊著,我也同样扭头看向法鲁克。原先不断大口喘气的法鲁克,此时却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难道已经死了吗?」
趴在桌上的法鲁克彷佛在回应这句话般,虚弱地慢慢呼出一口气。我立刻对著尼可拉大叫。
『法鲁克还活著,他还有呼吸!』
尼可拉以袖子擦掉回溅到自己脸上的血迹。
『看来有赶上解毒。』
『你不担心吗?』
『师父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死掉呢。』
虽然尼可拉嘴上是这么说,不过听得出来他是在逞强。原因是脸色苍白的尼可拉,此刻彷佛浑身放松般地呼出了一口气。
『果然是被人下毒了吗?』
尼可拉点了点头小声回答。
『没错,是我们太大意了……』
此时传来一股沙哑的声音回应这句话。
『就是说啊,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动手脚。』
是法鲁克。他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原先因为中毒而发黑的脸色,现在则是显得十分苍白。法鲁克在咳嗽两三次之后,便缓缓地开口说道。
『是我失算了。你会杀死她也是莫可奈何。』
『对手太难缠了,我没办法生擒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法鲁克气若游丝地挤出这句话之后,尼可拉的表情便放松了许多。不过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很快就换回原先的扑克脸。接著尼可拉蹲在遗体的旁边,并且抽出自己的腰带,然后小心翼翼地透过腰带把少女的短剑缠起来。
「发、发生什么事了?你杀死她了吗?」
别桌的男子们以惊恐的语气如此提间。不过他们来得正好,我立刻对著一脸害怕的他们开口下令。
「你们都看见过程了吧。我是领主的妹妹阿米娜.艾尔温。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代替我前往山丘上的要塞一趟,向在该处执勤的艾布.哈巴德通报此事。通报内容是『法鲁克.菲兹乔骑士在赛蒙的旅馆内遭人袭击,请过来帮忙处理歹徒的遗体』。」
这群人点头答应之后,便立刻奔出旅馆,并且露出一副很庆幸能够远离凶案现场的模样。
话说艾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这里了。她的身手高超到能够轻松挡下杀手的凶刃,但却像是不想惹祸上身般地赶在人群聚集之前便消失无踪,难道马扎尔人都是这样吗?
我来到遗体的旁边。
凶手看起来很年轻,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也可能比我还要年幼。不过当我就近观察后,发现她的身体消瘦到应该是三餐不继,就连被尼可拉一刀斩下手掌的那条毛臂,仔细一看更是纤细到令人感到有些讶异。
此时我不经意地瞄了厨房一眼。
那里躺著另外一具遗体。死者是身穿高档衣服但却已被鲜血染红的赛蒙.多德。能够看见他已被人一刀断喉了。
他已失去生气的眼睛一直注视著我,并且像是在厉声抗议般大大地张著嘴巴。
24 光滑的象牙
明明当我看见死在椅子上的父亲时都还能维持住意识,但我似乎在看见赛蒙的遗体之后便昏了过去。
「阿米娜大小姐。阿米娜大小姐!」
是艾布麾下的一名年轻士兵将我摇醒的。这位士兵的资历很浅,我只有见过他几次而已。他似乎担心会冒犯到我,因此只敢以指尖轻戳的方式将我叫醒。
身体真不舒服,总觉得头昏目眩。但我还是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赛蒙已经过世了。
士兵随即就去通报艾布。艾布在得知消息之后立刻跑过来,并且以单膝跪在我的身边。
「您没事吧?阿米娜大小姐。」
「我没事。赛蒙呢……?还有法鲁克人呢?」
我先是甩了甩自己的头,然后撑起上半身,艾布则是从后方帮忙扶著我的身体。
「赛蒙已经死了。至于菲兹乔大人,他表示已经不碍事了。」
明明法鲁克刚才差点死于非命,但如今却泰然自若地对著尼可拉下达指示。他们似乎正在调查袭击者的来历。此时我刚好看见尼可拉从仰躺的尸体上,将自己的短剑拔出来。而且他完全没有把随后流出的鲜血放在心上,顺手用袭击者的衣服来擦拭自己的短剑。
艾布开始向我解释。
「这名少女之前并未出现在索伦境内,因此她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另外根据菲兹乔大人的说法,这名少女所持有的物品在英国境内十分罕见。」
接著他小声向我提问。
「这起杀人事件是发生在索伦境内,请问让菲兹乔大人来调查当真没关系吗?」
这样确实是大有问题。虽然艾尔温家的义务就是要遵从索伦的法律,不过……我也压低音量开口回答。
「你就让他去调查吧,但是别让亚当知道这件事。」
「遵命。」
我在艾布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除了艾布以外,还有另外两名卫兵也来到了现场。虽说这两人都是士兵,但是他们似乎还不习惯城镇内发生这种杀人事件,因此两人都脸色苍白的看著地上那滩血迹。
「菲兹乔大人表示这名少女打算下毒杀他,当他命令随从去逮捕犯人之后,因为遭受反击才杀死对方是吗?」
「没错,我亲眼目睹整个过程。他们无须对赛蒙的死亡负责,而且杀死这名少女也是迫于无奈。艾布。如果可以的话……」
法鲁克等人确实是杀死了女服务生,若是再这样下去,他们将会遭到逮捕。但是现在已经没时间了。
「希望你别逮捕他们,我需要他们帮忙调查父亲死亡的真相。若是失去他们的话,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我知道这个请求根本是强人所难,不过艾布却出乎意料地立刻答应我。
「属下明白,既然菲兹乔大人遭到袭击,就代表这全是杀害罗伦特大人的凶手所使出的奸计,而我当然不会让对方称心如意。」
「……谢谢你。」
在我不知不觉间,艾布已然成为一名十分可靠的男子了。我在道谢之后,便开始观察店内。四处都没有看见当初负责去通报士兵的商人们。
「记得赛蒙有一位妻子吧,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是的,她目前在屋内休息。」
接著艾布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
「虽然我记得她是一位泼妇,不过失去丈夫依然对她造成不小的打击。她在得知之后,彷佛惊呆般显得十分失魂落魄。」
赛蒙的妻子是个爱打扮的美女,并且比起赛蒙小上很多岁,在外有许多不好的传闻,不过我多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虽然我也不喜欢赛蒙,但也没有讨厌到看见他如此惨死还能完全不以为意。
袭击者是因为觉得赛蒙会对下毒一事造成阻碍,所以才杀死他吧。
像这样杀人简直是不可原谅。人应有的死法是在向祭司告解之后,躺在床上与世长辞。
「等她心情平复之后,你再告诉她关于赛蒙的葬礼与弥撒仪式,艾尔温家都会一手包办。」
「属下谨遵大小姐的吩咐。」
我这么做能否多少让她的灵魂得到慰藉呢?虽然无人能够确定,但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厉声喝道。
「不要碰那个东西。」
是法鲁克。此时有一名卫兵正准备拿起桌上那块吃剩的面包。该名卫兵被这么一吼,满脸不悦地开口反驳。
「你干么啦?这东西终究得拿去丢掉不是吗?。
「奉劝你不要小看那上面的毒药,那东西光是用手接触到。就有可能会危及性命喔。」
卫兵听见之后先是瞪大双眼,接著就迅速将手收回去。刚才亲眼见识过毒药效力的我,立刻明白法鲁克并没有夸大其辞。
「先用布裹住面包,然后再扔进火里烧掉。切记也不要闻到焚烧时所飘出的黑烟。那碗汤也一样,先用布吸乾之后就全都烧掉。」
卫兵们露出不安的表情看向艾布。艾布见状后, 一脸严肃地命令两人比照办理。
我瞄了一眼百般不愿开始动手清理桌上餐点的卫兵们,法鲁克此时忽然向我鞠躬道歉。
「很抱歉让您见笑了。」
「只要你有保住性命就好……难道这名少女就是暗杀骑士吗?」
「不是的,她并非是我正在追捕的艾德里克,请看看这个。」
在法鲁克的指示之下,尼可拉交出一把短剑。此短剑是以光滑的象牙所制成,不过剑鞘与剑柄都刻上了蛇的图案,令人不禁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袭击者的身上携带著此物。这是一种名为象牙短剑,是撒拉森人所特有的短剑。暗杀骑士都会把此物送给自己的徒弟。」
「徒弟?你说这名少女是暗杀骑士的徒弟吗?」
「眼下就只有这个可能性,虽然我不曾听闻暗杀骑士在欧洲收徒弟的先例,不过他们之前依然有收过女徒弟。另外暗杀骑士不太可能会以真面目现身,其徒弟也同样是如此。」
「所以她才会下毒杀人啰。要不是多亏有艾玛的帮忙,我们早就让她溜掉了。」
不过法鲁克却以十分谨慎的语气开口解释。
「我一直在思索这件事情,对方使用的毒药被称为〈艾米尔之霉〉 ,这是一种很强力的毒药,不过……」
虽然此物毒性极强,不过法鲁克依然还活著。因此对方的袭击宣告失败了。
「你却随身携带著解毒剂。」
「由于兄弟会有多名同伴都被〈艾米尔之霉〉害死了,因此所有成员都会随身携带解毒剂、暗杀骑士理所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意思是明知你有解毒剂却执意下毒啰?难道是想恐吓你吗?」
「他们不会那么做,暗杀骑士每次出手都是抱著你死我亡的觉悟。」
法鲁克斩钉截铁地如此说完之后,以十分清晰的口吻缓缓道来。
「而且他们不会随意牺牲自己的徒弟。暗杀骑士培育徒弟的方式跟我们一样,由于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因此绝对不会让徒弟去白白送死……话虽如此,这名徒弟此次出手根本是九死一生,就算我因为来不及解毒而丧命,尼可拉也一定会杀了她。」
「既然如此,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不清楚。」
想想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法鲁克说自己不知道答案呢。
「虽然我仍有想到几种可能性,不过我相信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总之现在非得赶紧展开行动不可。」
语毕,法鲁克便向前走去。
就在此时,尼可拉却拉住了法鲁克的袖子。
『请等一下,师父,难道你打算直接展开调查吗?』
法鲁克不悦地皱起眉头回答。
『没错,纵使徒弟已死,但是艾德里克却还活著。』
『这太勉强了 明明你都四肢无力到不断在发抖耶。』
因为我与法鲁克隔了一段距离,再加上赛蒙的旅馆内较为昏暗,所以直到尼可拉点出此事之前,我都没有注意到。
法鲁克的手指正不断地微微痉挛,双腿也同样一直在发抖。,而且他的脸色依然十分苍白。明明都已是十一月,他的额头却不停冒汗,虽然剧毒没有夺去法鲁克的性命,但依然对他的身体造成重创。
『师父想凭这样的身体走在路上吗?根本就只是个拖油瓶。请你交给我去处理就好,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看著抓住自己手臂的尼可拉·法鲁克露出微笑说道。
『你这个随从还真是毒舌耶。』
『这都怪师父你教导无方呀。」
『你还真敢说呢。不过确实如你所,我目前的状态实在是不方便走动。』
『就是说啊,我上去整理一下房间。』
但是法鲁克却摇了摇头,并且将手伸进装有解毒剂的皮革袋子里。
『现在已经没时间了。我还没有把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的秘术传授给你。』
法鲁克取出一个小玻璃瓶……这个瓶子小到在索伦岛上堪称是前所未见。有办法制作出如此精致的玻璃瓶,肯定就只有东方的撒拉森人吧。
「这叫做〈山老人秘药〉。只要喝下它就能够暂时忘却身上的痛楚与疲劳,甚至还能够奋勇杀敌一整晚喔。』
尼可拉露出嫌恶的表情开口反驳。
「我知道撒拉森魔法都很厉害,不过天底下哪可能存在著这么方便的秘药嘛。如果师父当真拥有这种东西的话,为何你之前都没有使用过呢?」
那是因为此物效力极强,副作用也十分严重。如果饮用太多的话,甚至可能会致命。还有它近似暗杀骑士的魔法,若是经常使用将会被兄弟会的成员盯上。你可记得不要四处张扬程。』
当法鲁克打开瓶盖之后,一股如花蜜般的浓郁香气便飘进了我的鼻腔里。
『但是只要药效一过,身体就会无法动弹,不过效力应该能维持一天。』
『意思是师父你打算在今天之内除掉艾德里克吗?』
『没错,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语毕,法鲁克先是微微一笑,然后便将秘药一饮而尽。
我不清楚〈山老人秘药〉是否真的能够让人暂时遗忘疼痛与疲倦,有可能是法鲁克为了安抚尼可拉才撒谎也说不定。
不过就算是谎话,法鲁克依然想尽全力去追查暗杀骑士的下落,于是尼可拉也不再劝阻,他先是叹了一口气之后,便把放在地上的行李一肩扛起。
『居然存在著这么神奇的秘药,总之我们赶快出发吧。』
赛蒙的遗体被送去修道院等待举办葬礼。因为父亲是今天中午过后才要下葬,所以赛蒙的葬礼非得等到结束后才会举行。
另一方面,无人能够确定袭击者是否为基督教徒。至于她的遗体该何处理,
我相信艾布会想出好方法的。
说来真是不可思议。明明赛蒙的旅馆里鲜血四溅,但是等我来到大雪纷飞的渔市广场上之后,才突然有一股血腥味直冲脑门。
旅馆门口已经是人满为患。应该是大家看见卫兵们走进这里的关系。但是似乎无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众人在看见我从里面走出来之后,我能够听见有人大喊「快看,阿米娜大小姐也在这里喔」
相信赛蒙惨死一事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无名少女之死也同样会是如此,索伦市不能说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犯罪。年轻气盛的船员们经常会爆发冲突,有时甚至会闹出人命。不过甚少发生正经行商的商人惨遭杀害的命案,这两人的死讯想必会令索伦市的市民们更加恐慌吧。
聚集在门口的人群之中,有几位是我平时会轻松与之打招呼的熟面孔。不过我现在却想要掩人耳目般地把头压低,跟著法鲁克等人一起离开广场。相信这阵风雪应该能遮住我的身影才对。
途中,法鲁克忽然开口问道。
『听说哈儿.艾玛刚才有出现在旅馆里是吗?』
『是的,要是没有她出现的话,我相信该名袭击者早就逃到人街上,让情况变得更加棘手喔。』
『我当时没有看得很清楚,依你之见,艾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感觉上她的身手不凡。』
尼可拉像是十分佩服般地继续解释。
『虽然她的剑术相当优秀,不过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在面对袭击者时,根本没有被逼退半步,无论是谁在遭到攻击时都会后退,当对手后退时就会前进。但是艾玛只凭单手就挡住对方的攻击了。』
『依照你的说法……用身手不凡似乎还不足以形容呀。』
的确如此,应该说感觉这个人根本不知恐惧为何物。』
我们步行一段时间之后,尼可拉小声地开口说道。
『对不起,我应该留住艾玛才对。』
法鲁克不发一语地看著帽兜上累积著些许白雪的尼可拉,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纺织品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肯定是因为户外下著风雪,所以大家都待在家里工作吧,我们穿过北门,朝著码头快速走去。为的是要搭乘小船前往小索伦岛,前去解开俘虏消失之谜。
当我们抵达索伦岛的北端时,马德克一如往常等在航向小索伦岛的码头边,由于十一月已经冷到让人难以忍受,因此他站在小火堆边帮手取暖。虽然他在白雪纷飞之中有注意到我们的身影,但在接近到能够看清楚彼此相貌的距离时,他才难掩惊讶地开口说道。
「这不是阿米娜大小姐吗?您怎么会冒著风雪来到这里呢?」
「麻烦你送我们到对岸,能立刻出航吗?」
「遵命,属下马上准备。」
看样子今天似乎无人搭乘过联络船,因为小船仍旧用绳索系在栈桥边,只不过在这阵风雪之中,即便对岸竖起呼唤船只的旗帜,应该也根本看不见吧。在等待马德克解开绳索的期间,站在原地等待的我已被冷风吹得浑身发抖。
眼前的海峡不断掀起大浪,并且激起白色的浪花。昨晚出现在此的礁岩通道,此刻已经沉入海中消失无踪了。
待小船前进一段时间后,小索伦岛的轮廓才终于从白雪纷飞的另一端隐约浮现出来。
25 累积数千天的痕迹
小索伦鸟――
这座小岛上只有艾尔温家的洋房,而在角落处则是耸立著一座高塔。
当丹麦人的威胁尚未成为传说之前,为了尽早发现海贼准备袭击索伦群岛,于是在此处兴建了一座瞭望塔。但是随著时代变迁,在索伦岛的要塞里兴建第一座瞭望塔之后,这座塔的使命便宣告结束。即便亡父预告丹麦人即将来袭,但依然没有安排任何兵在此看守。
这座塔如今不是用来监视海上的状况,而是被当成牢房来使用,并且里面只有关押一名俘虏。这件事甚至就连服侍艾尔温家的仆人们都几乎不知情。
托斯汀.达凯鲁森自从在泰瑟尔岛一役中败给家父之后,就一直被囚禁在这里。无论我们劝降了多少次他都全数拒绝,舍弃能够重获自由的机会,按照当事人的说法,他一直在等待著自己的主人前来迎接自己。
在父亲过世的当天晚上,托斯汀便从牢房中消失了。甚至让人怀疑他是解开门锁逃离现场的。根据侍女的证词,现场只剩下一间大门深锁的牢房,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我也亲自前往现场确认过。在听完吟游诗人伊沃德的演出之后,我趁著更衣前的空档,在亚丝米娜的陪同下前往西侧高塔查看。虽然没有怀疑她的意思,但在亲眼确认以前,我实在无法相信会发生这种事,不光只是托斯汀逃离牢房,甚至就连他从上锁的房间中逃出一事也令我难以置信。但是当我从牢门上的铁窗窥视过牢房的内部后,发现里面确实是空无一人。
人无法化成一阵烟凭空消失。虽然托斯汀不算是人类,他是个受诅咒的不死丹麦人,但是他依然不可能有办法穿墙逃出这间牢房才对!
渡船在强风的吹拂下大肆摇晃著,我的手指与耳朵彷佛被冻僵般冰冷无比,虽然法鲁克与尼可拉没有开口抱怨,但是从两人的脸色上不难看出,他们都已经冷到吃不消了。
不过我们进房之后,根本没空先去取暖。马修今天似乎是值早班,能看见他正蹲在大门前不断摩擦手掌替自己保暖。虽然他在看见我之后连忙站起身来,但我实在没心情开口纠正他了。明明领主被杀当时刚好是轮到他担任警卫,但是现在就已经松懈成这副德行,因此对他说再多也只是对牛弹琴。
「阿米娜大小姐,刚好现在……」
当马修把话说到一半,我便直接打断他开口下令。
「你去通知亚丝米娜,麻烦她准备三件晾乾的帽兜斗篷给我,菲兹乔骑士以及尼可拉。另外还要备妥三杯加了蜂蜜的热葡萄酒,然后拿到西边高塔来与我们会合。」
马修似乎因为没有遭到责骂而松了一口气,他在应允之后便准备走进屋子里,此时法鲁克忽然叫住他。
「你叫做马修.希克森吧。前天真是辛苦你了,由于杀害领主大人的凶手很难应付,因此无论你多么尽忠职守也很难提防吧。」
马修慱过身来,露出谄媚的笑容回答。
「能听见骑士大人这么说,我的心情著实轻松了不少。」
「前天晚上应该有下雨吧。」
「是啊,在冬季担任警卫真的很令人吃不消。」
法鲁克挥手跟他打完招呼之后,马修便转身离开了。
其实前天晚上的天气十分晴朗。虽然马修回答说自己当时正在工作,但事实上他当天果然没有认真执勤。有可能是他睡著了,或是他根本直接跷班了也说不定,看来法鲁克也很怀疑马修是否有尽忠职守。他在注意到我的目光之后,随即开口说道。
「〈走狗〉在抵达小索伦岛之后,应该是绕路溜进洋房,而不是从正门走进来才对。原因是不难想像会有警卫在此处看守。依照地形来看,若是对方从西侧绕路的话,正门这里根本无法察觉。e因此就算马修当时真的有好好担任警卫,我相信他还是无法察觉异状的。」
如果换成是艾德温来担任警卫的话,即便他很爱喝酒,也依然会不辞辛劳地巡视洋房周围,而非一直守在大门前。
我们来到了西边高塔前。
建造这座塔的石材是取自索伦岛上。由于索伦岛的岩石全都是黑色,因此这座塔也同样呈现黑色。但是趁著白天就近观察,却又隐约觉得它其实是接近红色。因为我总是等到晚上才会去见托斯汀,所以不曾在大白天里接近过这座塔。对于这座已经司空见惯的嘹望塔,此刻我才首次看清楚它的颜色。
虽然从塔的外侧能够看见各个窗子的排列杂乱无章,但其实这些窗户是沿著瞭望塔内部的螺旋阶梯而设置的。
「这座塔还真高耶。」
法鲁克抬头看著瞭望塔,首先说出了这句十分常见的感想。
「塔的高度有六十五英尺(约二十公尺) 。因为,这座塔原本是用来监视海上的状况,所以才建得特别高。」
「能够从这里看见关押俘虏的牢房窗户吗?」
「不行,得走到另外一边才看得见。」
但是因为周围建有一道不高的石墙,所以我们没办法直接走到对侧。非得先走出大门,然后再沿著石墙前进不可。
法鲁克小声说道。
「这座塔破损得真严重耶。」
有一部分的墙壁已经崩塌。橡木门上的铁片也生锈了。虽说这里早已被人遗忘而被当成监狱,但终究是艾尔温家的建筑物。被外人看见如此丢脸的一面,令我不禁羞愧到脸颊发烫,但我还是装出一脸平静地开口回答。
「此处已经无人使用,而且平时也禁止仆人接近这里,更别提让客人来到这座塔附近。」
「意思是无人会接近这座塔吗?」
「我想应该不会有人跑来这里才对。但是我也无法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接近此处。」
法鲁克听完便陷入沉思,在一阵强风吹过之后,他先是抬头仰望天际――
「总之先进去里面看看吧。」
接著就说出了这句话。
橡木门并没有上锁,虽说阳光被白雪遮住,但我还是第一次在白天时由下往上观察这座西边高塔。
螺旋石阶不断向上延伸。在阳光的照映之下,能够看见飘散于半空中的灰尘。这座以石头砌成的瞭望塔,看起来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坚固。虽然光看外侧的墙壁就能够发现多处损坏,但是如今像这样抬头仰望,让人不禁觉得这座塔随时都有可能会崩塌下来。
我带头领著另外两人走上阶梯。但是没过多久,背后便传来了尼可拉的呼唤声。
『师父……』
虽然尼可拉应该是想关心法鲁克,但是法鲁克却没有回应。
我以往都是凭藉提灯的光源登上这座塔,不过这次光靠户外的阳光就足够了。话说这条螺旋阶梯究竟绕了几圈呢?不久之后,我们便抵达了原先囚禁托斯汀的房间。这扇铁门十分厚实,上面还设有一道生锈的铁锁。就算从门上的小铁窗仔细观察室内,依然不见受诅咒丹麦人的身影。
虽然托斯汀并没有宣誓,不过身为俘虏的他却逃离了牢房,就算是一种背叛的行径。如今重新看过。遍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之后,让我深刻体会到他是真的离开了,并且有一股寂寞的心情油然而生。虽然这么说有点自私,但是失去父亲的此刻。我不禁希望他能够继续待在这里。
我挪出一个位子,让紧跟在后的法鲁克来到门边。
「就是这间。」
「托斯汀.达凯鲁森从二十年前起就一直被关在这里吗?」
「是的。」
「就他一个人吗?」
「没错。」
法鲁克看了看室内之后,在嘴里小声说道。
「换作是一般人早就已经发疯了。看来受诅咒丹麦人的意志力也异于常人呢。」
我想应该不是这样,并非是受诅咒丹麦人的意志力都这么坚定,而是托斯汀特别坚强。此次因为一些突发状况,导致受诅咒的丹麦人比原先预估的时间更早获得解放。如果得要等上百年才有人前来相救的话,托斯汀当真有办法熬过如此漫长的岁月吗?
「那么,请您帮忙打开这扇门。」
对于这个要求,我只能以摇头来当作回应。
「家父的遗物里应该有这扇门的钥匙,但我并没有带在身上,而且……你看看这个钥匙孔。」
此处的铁锁与入口大门上的铁片一样,早就已经生锈了。
「就算现在当真有钥匙在手,我也很怀疑能否解开这个铁锁。」
法鲁克蹲了下来,开始仔细观察钥匙孔,接著立刻得出结论。
「这个锁布满了灰尘,至少最近没有人打开过这扇门。」
他重新站起身来,开始调查整扇铁门,尼可拉此时开口说道。
『你在做什么?师父,请小心脚步别从楼梯上摔下去啰。』
『尼可拉,你这小子还真是不懂得尊师重道。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你就来思考看看如何在不打开门锁的情况下逃出这个房间吧。』
经过一小段时间后,尼可拉开口回答。
『我知道师父在想什么。你觉得对方是解下门的铰链,直接把整扇门拆下来对吧?』
法鲁克瞄了 眼随从说道。
『我并没有这么想,不过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为什么呢?』
『因为铰链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而且这扇门看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至少二十年来应该都没有被打开过吧。』
法鲁克彷佛想把脸塞进门上铁窗的缝隙般,努力想看清楚房间的各个角落。
「地板上有个看似铁钉的东西。另外前方墙上似乎写著什么东西。」
「我觉得托斯汀应该不会写字。」
即便托斯汀是不死之身,但在这二十年来如果没有接受指导的话,终究还是不会写字。
「能够通往室外的手段。就只剩下那扇用来采光的窗子而已。不过那扇窗子看起来有点小。」
「那是为了避免开战时有箭矢射进来,才故意做得比较小。」
「原来如此。 」
法鲁克如此低语之后,便从铁门前退开来。
「阿米娜大人,我想再向您确认一下,请问那个房间里没有缺少任何东西吗?」
我走过法鲁克的身边,从门上的小铁窗窥视内部。不过这个房间里原本就没放置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墙上挂著一面画有家徽的三角旗,但是看起来已经残破不堪了。
另外还有过去让士兵们使用的长凳与桌子。但是我想这些物品应该都已经老旧到不堪使用,并且也没有被人挪动过的迹象。总之摆放在室内的东西就只有这些而已。
「嗯,没有缺少任何东西。」
「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回答。」
接下来换成尼可拉走到铁门前。因为他长得不够高,没办法直接看清楚里面,所以他伸手抓住铁格子,凭自己的臂力将身体往上提。当他把脸靠近铁窗之后,便开始仔细观察房间内部。
『除了采光较差以外,感觉上跟一般旅馆的房间没啥两样。虽然没有放置寝具,但既然受诅咒丹麦人都不会睡觉的话,也就不必摆放那些东西吧。』
『只是旅馆房间的门都不会上锁。』
『就算如此,但是师父有次尚未付清住宿费就先行离去,害我被当成人质给囚禁在房间里喔。』
面对尼可拉的抱怨,法鲁克没有多加理会。
『你还有注意到什么吗?』
『我看看喔……』
不知是否因为手酸的关系,尼可拉把话说到一半就松手放开铁格子,然后站在地上拿衣服来回擦拭双手。
『因为铁窗的关系,所以视野遭到限制。不过前方的墙上似乎写著什么东西喔。』
法鲁克也说过相同的事情。由于他是以英语跟我说话,因此尼可拉才会没听见吧。
但是尼可拉对于此事却抱持著不同的看法。
『虽然这只是假设,但是俘虏或许没有离开这个房间也说不定。只要他将身体贴在墙边的话,就会很像是里面空无一人。』
虽然我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幼稚,但是法鲁克的感想却并非如此。
『你回答得很不错,其实以「有人从密室中凭空消失」的角度来思考,将会让事情变得很复杂。不过如果换成是 看似有人从密室中凭空消失,但其实当事人还在里面」的话,整件事就会变得很单纯。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确认此事呢?尼可拉。』
『只要从窗户那头来进行确认就好。幸好此房间很接近塔顶。若是师父你觉得需要这么做的话,只需利用绳索垂吊下来即可。』
『你想要怎么做呢?』
『我认为值得一试。就算俘虏当真已经逃跑,但或许能够发现其他线索也说不定。而且……虽然那扇窗户确实很小,但我应该有办法钻进去才对。』
我听见后差点惊呼出声。这么做根本太危险了!今天除了下雪以外,感觉上风势也比以往强劲。如果绳索断掉而导致尼可拉从六十五英尺高的地方摔下去,肯定会当场没命的。因为我相信托斯汀不会跟人玩躲猫猫,所以尼可拉无须冒险去做这种事情。
但是法鲁克却冷酷地点头同意。
『好,你去试试看吧。』
至于尼可拉的行李里,原本就放有一条绳索。
尼可拉似乎对于这种事情很有经验,因此他在表示过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之后,便独自朝著塔顶跑去。
当我还在犹豫是否要出面阻止之前,窗户另一端就已经降下了一条绳索。虽然我当初觉得尼可拉会为了多加保险而将绳索绑住身体,不过从上面爬下来的他,就只是徒手抓住绳索而已。
『师父,我到了。』
尼可拉看起来完全不怕高,法鲁克也同样显得泰然自若。但是等我回神时,这才发现我已经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了,因为只要稍微手滑一下,尼可拉就会当场摔死。我紧张到心脏不停怦怦乱跳,我没有勇气再继续看下去了。
『尼可拉,已经够了,快点爬上去吧。』
我不禁以法语脱口喊出这句话。
『托斯汀应该不在房间里吧?你这样太危险了。』
但是尼可拉却稍稍皱起眉头抗议:。
『我什么事都还没做呀。虽然俘虏果然没有躲起来啦。』
尼可拉的说话声听起来有些颤抖。但他并不是基于害怕,应该只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尼可拉身上唯一的御寒衣物,只有一件被雪染湿的斗篷而已。若是手被冻僵的话,他肯定会没命的。
『既然如此,你就赶快爬上去吧。』
『不行。嗯,这扇窗户果然足以让我爬进去。嘿咻。』
尼可拉伸手摸向采光用的窗子,不过下个瞬间他却忽然发出惊呼声。
『哇!好冰。』
接著他立刻将手收回去,我吓到发出无声的尖叫,且反射性地闭起双眼。
……虽然尼可拉单手伸向窗户,不过另一只手仍紧紧抓住绳索。即便早就知道这件事,我还是被吓坏了。尼可拉先是把空出来的手透过摩擦斗篷来取暖,接著就再次摸向窗户。他这次先稳住身子,然后才把头部伸进窗子里。
『看起来有点勉强。』
法鲁克如此说著。窗户的深度理所当然等同于墙壁的厚度。而且为了能够承受敌人的炮火,因此建造时有特地把墙壁加厚。尼可拉此时整个人卡在窗户上,就这样一边扭动著身子一边说道。
『因为目前身上的衣服比较厚。若是换回平常的服装,我肯定能够轻松通过的。』
『你不要紧吧?』
『就只是短剑卡住了而已,我不要紧。』
法鲁克瞄了一眼正在努力钻过窗户的尼可拉之后,便对我开口问道。
「消失的俘虏有比尼可拉更瘦吗?」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并且开口回答。
「那怎么可能嘛!虽然他很年轻,但终究是成年人,即便他的身材称不上是魁梧,不过长得远比尼可拉高大多了。」
「最主要的关键不是身高,而是肩膀的宽度与腰围,您觉得呢?」
我开始回溯脑中的记忆,思量著托斯汀在提灯的照映之下,究竟是拥有怎样的身材。但结果除了记忆很模糊以外。也因为铁窗的关系而令人看不清楚,不过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
「他的身材绝对没有比尼可拉更瘦。」
法鲁克听见之后,像是想打马虎眼般地难得挤出一个假笑说道。
「我只是想确认清楚而已……不过这么一来,他就无法把那扇窗户当成逃脱口了。」
「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法鲁克皱起眉头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并且将双手交叉于胸前,发出伤透脑筋的呻吟声,接著他把目光移至我的身上说道。
「……阿米娜大人,我就坦白告诉您,其实我怀疑该名俘虏是从那扇窗户逃走的。虽然对于一般人而言,实在不可能会把距离地面超过五十英尺的窗户当成是逃脱口,但偏偏托斯汀是一名受诅咒的丹麦人,倘若伊沃德的诗歌全都属实,他就是一名只有被人砍下脑袋才会死去的怪物。至于牢房的构造。如您之前所言,逃脱口就只有那扇窗户而已。以上就是我的想法。」
接著他将视线移向铁窗的另一端。能够看见尼可拉还正在努力钻出那扇窗户。
「不过那扇窗户并没有大到能够让成人通过,最多就只能把头伸出去而已。」
没错,托斯汀不可能有办法从那扇用来采光的窗户逃出此处。但是此房间的另一个出入口,也就是这扇铁门根本没有被人打开过的迹象。
「看来这件事比我想像中的更加复杂……」
就在此时传来一阵声响,同时尼可拉也进入了牢房内。由于他是以头部先进入窗户里,因此呈现头下脚上的姿势。不过因为这扇窗户原先是用来让士兵们确认外面的战况,所以位置比较低。尼可拉以双手稳住身形,有惊无险地从窗户上跳下来,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师父,前方那面墙壁很壮观喔……』
『这是什么意思?尼可拉,你发现什么了吗?』
他耸了耸肩开口回答。
『是用钉子刻划在墙壁上的痕迹。』
不过法鲁克的反应很快,立刻就猜出了正确答案。
『是数日子的痕迹吗?』
『没错。』
『所以图案是四条直线,然后中间有一条横杠吗?』
『是的。』
接著尼可拉皱起眉头,露出嫌恶的表情说道。
『这整面墙从上到下,完全填满了这个图案,应该是累积了数千天的痕迹吧
师父,我自认至今看过许多让人不舒服的东西,不过我总觉得自己今后的恶梦里应该会出现这个画面吧。』
法鲁克吩咐尼可拉搜索房间内有没有其他密道。虽然尼可拉以熟练的身手敲打墙壁与地板,不过最终仍是徒劳无功。更何况身为领主家一分子的我,也未曾听说过这座塔里设有隐藏通道。法鲁克对此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看来果真没有这类密道。」
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论。
当我们沿著楼梯走回去之后,亚丝米娜便来到我们的面前。
她拿著三件斗篷以及添加了蜂蜜的热葡萄酒。由于她一个人应该拿不动这么多东西,因此我原本以为亚丝米娜会请人一起帮忙拿,但是她却出乎意料地直接使用推车将这些东西一口气搬过来。能够看见路面薄薄的积雪上留有一条车轮痕迹。当我问她为何要这样勉强自己――
「因为我觉得您一定会询问关于托斯汀大人的事情,所以想说最好不要有其他人在场。」
便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虽然亚丝米娜平时挺驽钝的,不过她这个判断却十分正确。
接著我们就饮用葡萄酒来取暖。由于亚丝米娜贴心地搬来了一小桶葡萄酒,因此让我们能尽情以角杯来饮酒,并目藉此稍微喘口气。
特别是对于顶著寒风在高塔外墙爬上爬下的尼可拉来说,这个奬励似乎好到超出了他的想像。虽然刚才的任务对他而言似乎不算什么,但是当他接下杯子之后,就彷佛成宝贝般抱在怀里,并且像是感到十分幸福似的,一脸陶醉地喝著葡萄酒。让人不禁觉得他终于表现出符合自身年龄的反应了,接著尼可拉用力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目不转睛地看著手里的葡萄酒。
『你怎么了?难道是酒味太呛了?』
『不是的, 是我忽然怀念起特鲁瓦的葡萄酒了。』
由于索伦的气候太过寒冷,没办法在岛上种植葡萄,因此这些葡萄酒都是从法国进口来的。感觉上跟尼可拉在特鲁瓦喝到的葡萄酒应该不会相差太多,应该单纯只是心情上的问题吧。
法鲁克默默地喝完第一杯酒之后,又盛了半杯的葡萄酒。因为我喝完一杯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接下来便在亚丝米娜的帮忙下更换衣服。真要说来只是换了一件斗篷,因此并没有多费力,虽然皮革斗篷比较重,但是却特别能够御寒。等我换好斗篷之后,便对著尼可拉说道。
『也有为你准备一件新斗篷喔。毕竟今天特别冷,你那身穿著应该不够保暖吧。』
尼可拉身上的灰色斗篷看起来很破旧,而且感觉上应该很薄,根本没办法挡风。但是尼可拉却摇头婉拒了我的好意。
『没关系,我不能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
听见他这样回答,反而令我觉得有点寂寞。
『你别这么说嘛,当然如果此物会害你不方便行劲的话,我也不便勉强你啦。』
『虽然是不会有这个问题啦 』
『既然如此,那你就赶快穿上嘛。』
『因为我不知何时需要战斗,所以有可能会把斗篷弄脏或弄破喔。』
『没关系的,只要你不嫌弃的话,我还想把这件斗篷送给你呢。』
尼可拉似乎觉得再继续推辞就太过失礼了,因此只好露出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收下斗篷。当他换上皮革斗篷之后,忽然讶异地瞪大双眼。
『……喔〜』
『很保暖对吧?』
尼可拉像是感到难以置信般,隔著斗篷不断在身上摸来摸去,然后又维持著同样的表情对法鲁克说道。
『师父!这斗篷真棒耶,完全不会透风喔!』
彷佛将酒含在嘴里般,慢慢享受著第二杯葡萄酒的法鲁克,瞄了一眼换上新斗篷的尼可拉之后便小声说道。
『你们两人穿得一模一样呢。』
「咦、啊……」
我这时才注意到,尼可拉跟我所穿的斗篷无论是造型或扣子。甚至就连尺寸,也完全一样,由于这两件斗篷都是买自波尼斯市长的裁缝店,因此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
法鲁克喝完葡萄酒之后――
「那我稍微借用一下。」
便泰然自若地换上了新斗蓬,虽然法鲁克身上那件斗篷也是来自同一间店,但由于尺寸不同,因此不会给人成对的感觉,至于尼可拉身上的那件,原本是我的备用斗篷。而法鲁克所穿的那件斗篷,则是父亲担心艾德温在冬季担任夜间警卫时会受寒,因此特地为他订制的。很庆幸这套斗篷如今还能够派上用场。
法鲁克把斗篷穿好之后便开口说道。
「现在就去确认这座塔的外墙吧,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这位小姐,你的名字叫做亚丝米娜对吧。那就麻烦你也陪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当我们朝著围墙另一端前进时,法鲁克突然向亚丝米娜开口提问。
「听说最先发现俘虏消失的人是你对吧。」
「是的。」
「是在昨天罗斯艾亚先生吩咐你们去搜查岛上的时候吗?」
「是的。」
亚丝米娜老实地回答问题,没有继续多说什么。虽然她平时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但是现在她应该没有这样的心情吧。
法鲁克以开门见山的方式继续提问。
「为什么你会想要来调查这座塔呢?」
「因为罗斯艾亚大人吩咐我们要仔细搜查岛上。」
「根据我听来的消息,领主大人应该有禁止仆人接近这座塔吧?」
「是的,不过……」
亚丝米娜稍作犹豫之后,便把话接著说下去。
「因为我陪阿米娜大小姐来过这里许多次,所以想说如果没有其他人方便来此处调查的话,就只能由我去做了。」
法鲁克摸了摸留有伤痕的下巴。
「原来如此,你来调查之后,便发现俘虏不见了,你有向罗斯艾亚先生报告此事吗?」
「没有。」
亚丝米娜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由于此事与托斯汀大人有关,我认为应该要先让阿米娜大小姐知道这件事,因此才会瞒著不说。更何况我也不清楚罗斯艾亚大人是否知道托斯汀大人的事情。」
其实我也不确定罗斯艾亚是否知道托斯汀的事情,毕竟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过西塔里关著一名受诅咒的丹麦人。换作是稍早之前,我或许还会觉得罗斯艾亚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但是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我才明白罗斯艾亚对于艾尔温家的财产瞭若指掌。或许他比我更清楚家中的大小事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
接著法鲁克看向我说道。
「阿米娜大人,既然确定俘虏已经逃出牢房,我认为应该吩咐艾布大人带兵前来调查。」
我也知道应该要这么做才对。
不过这么一来,托斯汀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索伦。即便托斯汀逃离高塔,我也不想把他逼入绝境。况且索伦现在人心惶惶,令我很犹豫是否该将此事闹大。
「……我会考虑的。」
这个答案已是我的极限。
法鲁克并没有针对此事做出进一步的建议。当我瞄了亚丝米娜一眼之后,这才忽然想到一件事而开口提问。
「啊!对了,你在塔内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咦?!」
因为我问得太突然,所以亚丝米娜一时之间没有自意过来。
「就是当你在调查塔内的时候。毕竟那个房间只是塔里的一小部分。既然你为了仔细搜查岛上而前往塔内,我才想说你有没有前往过塔顶的暸望台。」
「啊、这个嘛……」
亚丝米娜陷入一阵语塞,然后以蚊蚋般的音量开口回答。
因为托斯汀大人没有在牢房里一事太令我震惊,所以我没有继续前往塔顶调查。对不起,都怪我太疏忽了。」
「没关系,我想那里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才对。」
想想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法鲁克像这样开口安慰别人。
我们走出了西塔。
其实洋房周围不光只有围墙,甚至还挖了一圈深度偏浅的壕沟。
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眼前只有一片散布著岩石的荒地,此时法鲁克站在西塔的正下方,抬头仰望著关押托斯汀的牢房,由于距离有点远,因此莫名地令人觉得该房间的窗户特别小。
而尼可拉则是在检查地面,能够看见壕沟里堆起薄薄的积雪。
『有发现足迹吗?』
法鲁克维持著仰望的姿势提出询问,尼可拉听见后立刻开口回答。
『地面的土壤很硬,无法确定是否有留下足迹,要使用〈莱博之粉〉吗?』
『在这种通风良好的地方会没什么效果。』
尼可拉没有开口反驳,继续默默观察地上的壕沟?
法鲁克似乎是因为注意到我就站在旁边,于是他便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能够让人溜出那个房间,不过那个方法真的是太异想天开,我实在不觉得一名俘虏有办法做到。但是…………如果」
他抬头仰望著受诅咒丹麦人从中消失的黑塔,然后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托斯汀从牢房里消失,肯定或多或少与父亲死去一事有所关联。虽然来自东方的骑士陷入沉思很长一段时间之后――
「时间有限,我们继续调查其他事情吧。」
但最终除了留下重重谜团以外,再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26 巨大的门扉
港口出现大量的人潮。
分别是拥有船只的商人以及渔夫们,但是他们应该尚未得知赛蒙的旅馆发生了什么事情吧。由于他们等到这场奇怪的风雪停歇之后就要立刻出航,因此就算人满为患,现场仍显得死气沉沉。所有人皆露出乞求奇迹降临般的眼神望天兴叹。汉斯.梅迪尔也是其中一人。只是就算天气放晴,光是安排船只出港的先后顺序就已经难如登天了。
只有港口与位在旁边的仓库区周围是石板路面,原因是易于让推车在上面行走,从以往总是人来人往的栈桥向南望去,能够看见一座朝著大海延伸而去的断崖。而这块长达数百码的断崖,目前已被开辟成仓库区。
这里有数十年前由艾尔温家所兴建的古老仓库,还有大商人增建的新仓库。除了有许多以石材砌成的雄伟仓库以外,还有多不胜数的木造小仓库。为了能够在有限的土地中装入更多货物,每一座仓库的天花板都有特别挑高。另外这里不光只有商人所使用的仓库,各仓库之间还有建造渔夫专用的杂物室与船坞,这部分则是全数采用木造建筑,甚至还有不少间看起来彷佛是沿用报废船只所留下的木材打造而成。
根据艾布表示,自称是撒拉森魔法师的史华德.纳吉尔就住在艾尔温家的军用仓库里。
虽说是军用仓库,但是索伦的士兵们几乎都被安排在山丘上的要塞里。原因是港口这里并没有摆放任何重要物资。而且位在断崖底端的这座古老仓库中,应该只有摆放出航时所需的碳酸水、饼乾,备用船帆与船桨,另外还有箭矢与盾牌等东四罢了。平时基本上不会安排士兵来看守。
此仓库的建材是使用略带黑色的灰色石头。以往总是扣上的门闩,此刻彷佛在提醒里面有人般,已经被拆下来了。法鲁克伸手摸向这扇巨大到不便让人敲门的门扉,尼可拉却从旁伸出手来,用力地将巨门推开来。
小窗子为仓库内带来一丝光亮。
能够看见室内有木桶与老旧的木箱被随手弃置在地板上,另外还有用来修理船只的器材,以及等待修补的破船帆。
至于原先应该放置于此处的武器则已全数消失了,应该是统统搬到要塞里了吧。仓库内空荡荡的,安静到外侧的强风呼啸声都无法传进来。
可以看见仓库中央铺了一块供人休息用的乾草,而且是配合体型与孩童没两样的史华德,真的只是一小堆乾草而已。
『师父 』
直到尼可拉出声呼唤之前,我都没有注意到正前方的某个物体。原因是该物十分招摇地放在那里,反而令人容易忽略它的存在。当我看清楚该物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当场惊呼出声。
仓库中央有一尊青铜巨人,其模样彷佛正在宣誓效忠般地呈现跪姿。巨人的头上戴著一顶有羽毛装饰的头盔,而且身躯配戴胸甲。脚上则是只穿了一双凉鞋而已。巨人的身高一如艾布所言十分高大,感觉上应该有达到十英尺(约三公尺)吧。此巨人的五官深邃,粗壮的手臂与腹肌则是让它看起来更加栩栩如生。不对,感觉上比起活人更充满生气。究竟是使用何等技术才能够制造出如此精巧的人偶呢?这么做难道不会触怒上帝吗?
尼可拉见状后,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难道这东西能够做出反应与人战斗吗?若是它真的会攻击人……我们究竟该如何制止它呢?』
没错,即便知道这尊怪物是站在索伦这边的,但终究令人不免怀疑如果它去袭击城镇的话,将会产生多么可怕的后果。其实当初听说史华德带来一尊青铜人偶时,我的脑中只有联想出一些骗小孩的把戏罢了。
「法鲁克,你很了解撤拉森人的魔法吧?难道这东西当真会自主行动吗?」
即便我以惊恐的语气如此询问,法鲁克却仍是一语不发地抬头看著巨人。经过一段时间后他才终于开口回答。
「不对,这是……」
不过当他把话说到一半。忽然从暗处传来了一股沙哑的说话声。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基督教徒骑士。至于你则是领主的千金吧。」
是史华德.纳吉尔。原来他打从一开始就在这里,并且躲在暗处观察著我们吗?
史华德此时的装扮跟当初在作战会议室里一样,刻意把帽兜压得很低,不过我知道藏在那个帽兜底下的真面目,他是拥有一头卷发且长相可爱的孩子。虽然当事人以尴尬的语气自称是因为遭到诅咒。
史华德的手上拿著一封信,他一边甩著信纸一边说道。
「这封信是你写的吧。我还真是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其他人会说阿拉伯语。虽然你在信上写著有事找我,不过我也有其他事情要忙,所以请你尽量长话短说。」
虽然史华德的英语很标准,不过听起来却有些生硬,发音也同样怪怪的。法鲁克似乎有注意到这件事,于是以某种奇妙的语言跟史华德说话。反观史华德对于法鲁克会使用这个语言并没有显得很吃惊,然后也以相同的语言十分流利地开口回答。
我压低音量向尼可拉提问。
『他们在说什么呢?』
尼可拉露出十分尴尬的表情开口回答。
『您怎么会问我呢?』
『难道我不该问你吗?』
『明明我就连英语都听不懂,所以哪可能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嘛。』
法鲁克似乎有听见我们的对话,因此当他与史华德聊到一个段落之后,便转过头来以法语向我们开口解释。
『这是撒拉森人的语言。因为我看他对于英语不是很熟悉,所以就提议用这个语言来沟通,但是却被他拒绝了。虽然他知道我是有事才会来此请教,但他表示应该以阿米娜大人您能够听懂的语言来回答。』
对于只是从十字军传说才得知撒拉森人存在的我而言,我当初还以为他们是一群无法沟通的蛮族。不过史华德此刻却选择体谅我。至少单就这件事情上面,我非得向他道谢不可。
「那么,你们想问我前天晚上在哪里吧?原因是你们怀疑我杀了领主对吧?」
史华德似乎不喜欢跟人玩文字游戏,因此主动聊起这个话题。这情况让我不禁开口反问。
「为何你会这么认为呢?」
史华德先是发出一阵闷笑声之后开口回答。
「理由很简单。如果换作是基督教徒进入撒拉森人的都市,然后该处的太守于当天就被杀害的话,任谁都会怀疑这名基督教徒就是凶手。」
法鲁克开口提问,而且听起来有略为放慢说话速度。
「意思是你不怪我们会怀疑你,但你并没有杀死领主大人是吗?」
「没错。」
如果史华德想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就需要有人能够证明他一整晚都待在哪里。但是港口十分辽阔,而且此处入夜之后人烟罕至。原因是很少船只会选择在夜间入港。而史华德似乎也很清楚这件事情。
「很遗憾我没办法向你们证实自己的清白,就只有唯一的真神知道我是无辜的。」
不过他的语气听起来别说是紧张,根本就是游刃有余。
「骑士啊,你会把我送进监狱里吗?」
法鲁克暂时不发一语,就只是默默地看著史华德而已。
接著他冷哼一声说道。
「只要我表示会那么做的话,你就会操控那尊人偶展开反击吧。」
「原因无他,就只是我不想无端被捕。」
「奉劝你最好别太自以为是,你在这座岛上并没有其他同伴。」
「只要有我族的这尊巨人支持我就足够了。」
也不知法鲁克是基于何种理由才这么做的,他故意表现得十分咄咄逼人,并且还露出一脸冷笑说道。
「真亏你有脸说出『我族的巨人』这句话,明明那根本不属于你的魔法,甚至不是撒拉森人开发出来的魔法。」
史华德稍微皱了一下眉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明明是希腊文明留下的遗产!也是曾经镇守于克里特岛的青铜巨人塔罗斯,我听说直到最近依然有从地底挖掘出类似的遗物。而且希腊人变卖此物的对象不是基督教徒,而是你们撒拉森人。」
原来如此,是希腊呀!
由于此雕像栩栩如生到令人觉得这是在亵渎上帝,因此我反射性地认为此物并非出自基督教徒之手。但我也不觉得这是由撒拉森人制造出来的。原因是我听说过他们比基督教徒更排斥人体雕像。
史华德压低帽兜,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他低语说出的下一句话中却充满怒意。
「你在基督教徒之中算是十分博学,甚至还会说阿拉伯语,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也有在钻研魔法。」
「你吗?」
史华德笑出声来,而且这股闷笑声不断环绕在这间空荡荡的仓库里。
「我知道基督教徒的魔法!你们会把剑插在地上,然后装腔作势地举起手来大喊以下这句话,『以真神雅威之名召唤希特拉耶尔、马兰达、达马欧尔、法劳亚以及希特拉米,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地狱之王来使唤』……就像这样!」
史华德说出的这段话,简直就像是一段咒语。
虽然以英语而非拉丁语咏唱咒语根本没有意义,但是我依然感到一阵背脊发凉。因为受人忌惮的言语,往往都会招来为人忌讳的结果。
史华德看著一脸紧张的我,再次发出笑声说道。
「愚蠢至极!神灯里关著恶灵就只存在于童话里,像你们这群以猪油保养剑的家伙,根本没办法使用魔法。真正的魔法根本没那么单纯,而是既复杂又没有一丝多余的存在。」
不过法鲁克根本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听说英国与法国宫廷里确实流行著这样的魔法。就算你加以嘲笑,但终究有其效喔,不过我的魔法却韭非如此。」
「喔,那你说有哪边不一样啊?
法鲁克彷佛一直在等待著这个问题般,从容不迫地开口回答。
「我是隶属于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的骑士。」
原先不断大笑的史华德忽然安静了下来。
「……原来如此。」
史华德以语带讽刺的方式继续说道。
「辛苦你为了追杀叛徒,大老远从的黎波里来到这里。但是很遗憾你找错人了,我是绝对不会受到阿拉姆特那群异端分子的魔法所控制。」
「即便你听说过我们的名号,但终究不懂我们的技术。难道你以为光凭这种片面之词,就能迫使我们让步吗?」
「那你想怎么做?打算先杀了我再使用〈金方之暗光〉吗?」
身处在这片昏暗的环境之中,就算是我也能够感受到现场已进入剑拔弩张的状态了,而尼可拉则是默默地挡在我与史华德的中间。
眼下的状况紧张到由不得人有一丝疏忽,并且让人几乎忘了呼吸。
但是眼前的沉默随即就被打破了。法鲁克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们还是别大动干戈吧。毕竟就算在这里杀了你,对谁都没有好处。」
气氛随即缓和下来。应当听不懂英语的尼可拉也敏锐地察觉出此事,于是也跟著浑身放松了下来。接著史华德发出一阵讪笑声说道。
「这样最好,做人就是不该勉强行事。」
「但是……」
法鲁克像是临时起意般地开口提议。
「我得要确认一下你是否拥有魔法师的真本事,能麻烦你当场施展一次魔法吗?」
法鲁克很明显地是在挑衅,不过史华德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傻话,难道是要我点石成金给你看吗?」
然后以这句话当作回应。
「我并没有想要刁难你。但如果没有先搞清楚你到底是一名魔法师,或是假借希腊遗产来装神弄鬼的骗子,将会对我们的调查造成影响。」
史华德先是默默注视著法鲁克一阵子,然后像是为了安抚不断耍赖的孩子般地开口说道。
「你们的调查与我无关,但是这样总该满意了吧?」
接著他把腰间上的短剑拔了出来。那是一把剑柄与刀刃都呈现弯曲,充满异国风情的短剑。与我们在旅馆里遭遇的袭击者所使用的武器十分相似。不过史华德并没有打算攻击我们的意思,他把短剑放在地上之后便开口说道。
「虽然这招根本没有发挥出魔法的精髓,不过依然能让你们大开眼界。」
史华德慢慢地举起右手。
他跟法鲁克之前在施展魔法时一样,并没有特别咏唱任何咒语,或是向恶魔还是精灵祈祷。明明他看起来并没有特别聚精会神,但是短剑却犹如理所当然般地飘浮在半空中。
能够从窗户射进室内的光线之间,看见飞扬于空中的细小灰尘。此时史华德的短剑逐渐向上飘升。
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目光也完全被短剑吸引过去。
短剑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接著彷佛前方有一名看不见的巨大敌人般,剑尖随即一剑刺去。当它快要击中地面之际便戛然而止,然后就像是一条温驯的小狗般地回到史华德的手中。
史华德先是握住剑柄,接著就把短剑收入剑鞘之中。不过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得意的神色,反而像是被迫表演了一场猴戏似的。
「这下子满足了吗?」
虽然我猜不透法鲁克的心思,但是他并没有露出任何讶异的表情。
「原来如此。」
法鲁克说完之后,将手放在腰间配剑的剑柄上。
「但我还是想再测试一下,因为光是看你能让短剑飘浮在半空中,依然无法让人确定……」
史华德不悦地甩下一句话。但他似乎注意到自己刚才说的并不是英语,于是又重新改口再说一次。
「你这个蠢材。」
法鲁克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把配剑连剑带鞘地从腰间抽了出来。法鲁克的剑也呈现弯曲,但是构造上仍与史华德的短剑有所不同,其剑柄是呈现长条状。
法鲁克握住剑鞘的中间,然后伸向史华德说道。
「能麻烦你用这把剑再展示一次刚才的魔法吗?」
但是史华德却露出十分嫌恶的表情回答说。
「我拒绝。」
「你是想要留一手吗?毕竟秘术若是施展太多次的话,总是会被人识破其中的奥秘。」
该说史华德有资格以魔法师自称吗?他在遭到多次挑衅后依然没有动怒,甚至以十分平静的口吻说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要我施展几次都没问题,毕竟撤拉森魔法师与基督教魔法师不同,不会假借保密的名义来故弄玄虚。但我拒绝透过你的剑来施展,因为那会脏了我的手。若是你想看我用其他物品来施展的话,即使从旁找根木棒过来也可以。」
接著史华德也不等法鲁克开口回应,就径自转过身去说道。
「麻烦你们赶快离开,我说过我还有事要忙。」
史华德抬头看著青铜人偶。由于他的身高跟孩童差不多,因此双方的体型几乎相差三倍之多。
「应该即将要开战了吧。驱动塔罗斯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都怪你们害我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虽然领主并未答应会支付报酬给我,不过终究有提供三餐。若是我没有做出对等的付出,将会欠下多余的人情。」
27 死者们的船只
在我们与史华德短暂会面时,外头的风雪似乎是有增无减。
北风吹得比以往更为强劲,就此掀起漫天飞雪,甚至让眼前完全化为一片雪白色。这下子别说是出航,就连居民想要走出城镇都很困难吧。
在这片大雪之中,能够看见有一道人影踏出步伐朝我们这边走过来。看样子似乎是在等我们从仓库里出来。在看清楚对方的容貌时,法鲁克难得发出了短促的惊呼声。
此人的身高偏矮,身上穿著满是补钉的粗布衣。不过他的身材十分结实,每一块肌肉都像是坚硬的石头,而拉弓的右手则是配戴著皮革手套。此人正是来自威尔斯的弓箭手伊戴尔.阿布.托马斯。
「我们正准备去拜访你,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法鲁克会这么询问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伊戴尔扛著一把比自己的身高更长的长弓,还背著装满箭矢的箭袋。虽然听说过威尔斯人的长弓奇大无比,不过实物却远超出我的想像。光是弓弦的长度,应该就比索伦士兵所使用的长上三倍吧。而他的腰带上则是插有一把短剑,瞧他这身全副武装的打扮,感觉像是立刻就要上战场了。
「没事……目前还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伊戴尔以严肃的语气如此说完之后,便朝著我鞠躬行礼。
「您是阿米娜大小姐吧。领主一事著实令人惋惜。虽然我只见过大人一面,但我随即就能明白他是一位好领主。请您节哀。」
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的关心,伊戴尔,家父生前很期待你能在战场上展现出那身高超的弓术,相信亚当会代替家父来见证此事,请你到时能够大展身手。」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伊戴尔再次向我行礼之后,便转身看向法鲁克说道。
「虽然你留言约我到港口的休息室会面,但是因为已经没时间了,所以我便直接过来这里找你。」
「没时间了?」
「嗯,那帮家伙即将随著这场恼人的风雪来到此处。」
伊戴尔所指的那群人,肯定就是受诅咒的丹麦人。难道这场诡异的风雪与他们有关吗?
「就是这家伙。」
因为风季太大的关系,所以害我没注意到旁边还站著另外一人。
此人长得十分高大。因为穿著锁子甲的关系,所以挪动身体时都会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这个人也跟伊戴尔一样随身携带武器。仔细一看,是一把握柄很长并目带有宽阔斧刃的战斧。这把武器明明沉重到彷佛能够一刀劈开钢铁头盔,但这个人却轻轻松松地把它提在右手上。此人就是来自马扎尔的佣兵哈儿.艾玛。她的脸上还是老样子有些骯脏,并且同样在嘴上涂抹黑色口红。我至今未曾看过有哪位女性携带如此沉重的武器。不对,就连男骑士也不会使用这种战斧。记得她在赛蒙.多德的旅馆里帮忙拦截袭击者时,就只有使用一把短剑而已。难道她当真有办法挥动如此沉重的斧头吗?
不过眼下有一个比这件事情更重要的问题。
「是艾玛说受诅咒的丹麦人即将来袭吗?为何她会知道这件事呢?另外士兵们相信她吗?」
「没有,大家都不相信她。因为我对于海上的变化并不清楚,所以只要有谁说危险即将到来的话,我就会听从建议先一步做好准备。」
艾玛站在伊戴尔的背后,其模样就跟第一次见面当时差不多,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看向大海。明明眼前尽是白茫茫的风雪,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呀。
法鲁克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因为伊戴尔跟艾玛都是需要问话的对象。不过伊戴尔却抢在法鲁克做出决定前先开口说道。
「骑士大人,基于这个原因,你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就趁现在。毕竟若是开战的话难保我会先蒙主宠召。」
伊戴尔以一派轻松的口吻如此说著。不过他这番话似乎也让法鲁克做出决定了。
「说得没错,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接著法鲁克便改口说道。
「虽然很不好意思劳烦你站在风雪中回答问题,但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伊戴尔,我从希姆口中得知你们兄弟俩在威尔斯那里蒙受了不白之冤,不过我想询问你更早之前的事情。」
「更早之前?」
伊戴尔皱起眉头说道。
「我还以为你是在追查杀害领主大人的凶手咧,难道不是吗?如果你想向我打听格洛斯特的那位混帐诺曼人领主的话,我实在是无可奉告喔。」
「我们确实是在调查杀死索伦领主的凶手。」
法鲁克以坚定的口吻继续说道。
「因此非得向你打听清楚关于不列颠岛的事情不可。」
「我听不懂你想要表达的意思。」
「若是你愿意多耽搁一点时间的话,我很乐意解释给你听。」
虽然伊戴尔以十分不悦的语气低声抱怨,但他很快就放弃继续追问下去了。
「反正我根本没有掌握到关于凶手的线索。如果你有任何想要知道的事情,
你尽管问吧。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问题其实非常单纯。」
法鲁克以类似质询的语气继续说道。
「希姆说他原本是个牧羊人,那你在格洛斯特当地又是从事什么工作呢?
虽然法鲁克不时会提出既突兀又匪夷所思的问题,但是他对伊戴尔提出的这个问题,真的是让人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即便伊戴尔表明自己有问必答,不过此刻他也同样显得十分困惑。
「你特地约我出来,就只是为了询问这件事吗……?我当时是一名铁匠。」
「铁匠?所以也会帮人铸铁吗?」
「基本上也有在帮人铸铁啦。」
表情总是很严肃的伊戴尔,此刻却稍稍翘起嘴角露出微笑。似乎是这件事勾起了他的回忆,因此他以略显得意的模样继续说道。
「我当年最擅长锻造饰品,其中又以皮带上的扣环最受好评。」
「那你是如何学会射箭的呢?」
「无论从事什么工作,假如就连射箭都不会的话,实在算不上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我不懂是因为出生地的关系,还是威尔斯人全都抱持著这样的观念,说起来外表粗壮的伊戴尔,原先居然是一位擅长锻造饰品的铁匠,这还真是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呢。
「这样啊。」
不过法鲁克似乎早就预测出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了。他露出更加犀利的眼神,紧接著继续提问。
「希姆说自己的脚已经瘸了。」
「那小子连这件事都说了啊。」
「对于当年擅长锻造饰品的你,我想问的问题是――」
但是法鲁克最终来不及将问题完整说出口。
在刮过一阵强风之后,之前笼罩住整个索伦的风雪便剎然停止。原先一片白茫茫的视野,现在已经变回能够让人看清楚整片北海。
冬季的北海阴暗无光,即便降雪已经停止,仍是一片乌云密布。从这里能够看见令人熟悉的索伦河口。
接著一股低沉的声响传入了我的耳里。
依据刚才的情报,即可立刻知道答案,那是敲打皮鼓的声响,也是指挥船员划桨的声音。
『师父。』
尼可拉紧张地出声提醒。至于他伸手指去的方向,是河口的中央处。
该处船只的船首与船尾都异常翘起,彷佛耸立于海面之上。船只中央有一根大约
十英尺高的桅杆,杆上则有一根长度与它差不多的横桅。虽然帆布上染有红黄相间的条纹,但却褪色得很严重,而且还破烂到几乎失去它应有的功用。为了取代已经无法发挥功效的主帆,船只两侧有几十根船桨正依照打鼓声不断前后摆动著。其中最可怕的地方,是有好几根船奬早就已经拦腰折断,根本只是在半空中挥动著而已。
船只的两侧很高,上面则是排满黑红相间的圆盾,不过盾上却插满了箭矢。由于上面的箭羽经过漫长的岁月已然腐朽,因此彷佛插满树枝当作装饰而已。目前这艘船正以前所未见的速度在海上航行。
至于船首则是雕成一颗龙头。
父亲明明做了许多准备,甚至很可能是为了这件事而丧命,但是我总觉得自己并没有打从心底相信这一天当真会来临。
原先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此物。现在正从白雪间慢慢现形。
丹麦人的龙头战舰此刻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来袭的船只不上一艘。除了龙头战舰以外,还有两艘船身较窄的小型长船跟在战舰两侧。
我在不知不觉间,于自己的胸前画出一个十字架。
那是死者们的船只。受诅咒的丹麦人当真伴随著沉重的打鼓声,从风雪之中出现了。
「……丹麦人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说得太快,耳边只剩下强风的呼啸声。
来自威尔斯的伊戴尔.阿布.托马斯,毫不犹豫地立刻朝著远方射箭。
至于这根箭矢,也为眼前的战争揭开了序幕。
28 一共是三十八人
感觉上与目标相距少说有八十码吧。
由于伊戴尔朝著天空放箭,因此射出的箭矢并非直直地往目标飞去。箭矢在划出一道拋物线之后,我便再也看不清楚那枝箭矢飞往何处。不过敌方带头船只上的其中一名男子忽然被吹飞出去,并且就这样直接摔落海中。
「解决一人。」
伊戴尔如此喃喃自语。
由于他一连串的动作毫无迷惘,因此我反而看得惊呆了。
三艘敌舰完全没有减速,直接朝著港口最深处冲了过去,而且敌兵之中没有任何一人去拿取弓箭反击,他们全都紧握著船桨不放。依照那样的速度看来,我方根本来不及派兵前往港口防守。
伊戴尔的弓术不光只是精准,拉弓动作也奇快无比。他把箭袋放在地上之后,便用力站稳脚步,以食指、中指与无名指拉扯著用麻制成的弓弦,接连射出了第二箭与第三箭。正当他准备射出第四箭时,先前的箭矢似乎才终于击中目标,此刻能够看见另外一名敌人从船上摔进了海里,看起来似乎是一位戴著牛角头盔的男子。
当伊戴尔准备射出第五箭时却忽然停下动作,然后啐了一声开口说道。
「地点太差了。」
三艘敌舰离我们所在的仓库区越来越远。转眼问我们便与敌人拉开超过一百码的距离了。这么一来,伊戴尔的箭矢根本射不到对方。
「那我就先走啦。」
伊戴尔留下这句话之后,便提起箭袋飞奔而去。甚至让人无暇询问他打算去哪里。
『咦,艾玛呢?』
尼可拉如此低语著。哈儿.艾玛刚才明明还站在这里,如今却已经消失了。她应该是比伊戴尔早一步离开此处吧。就跟之前在赛蒙的旅馆里遇见她时一样,等我们回神时她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法鲁克的表情显得异常严肃。
『你怎么了?师父。』
但是法鲁克却没有理会尼可拉的提问,扭头对著我说道。
「仓库区前方的地形是什么样子呢?」
「前方就是大海。」
「要如何回到城镇里呢?」
「只能穿过港口沿著原路回去。
法鲁克听完之后,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
「继续留在这里将会无法脱困,我们非得趁著港口沦陷之前,送您返回小索伦岛不可。」
「……啊!」
确实如具丹麦人攻进仓库区的话,我们将会无处可逃,先不提是否先让我回到小索伦岛避难,但至少继续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法鲁克随即以法语向尼可拉下达指示。
『我走在前面。你就守在阿米娜大人的身边,先穿过港口回到广场,然后再从那里一路向北前往小索伦岛。』
『我知道了。』
尼可拉没有多说什么,立刻遵照指示采取行动。我瞄了一眼史华德所在的仓库。因为刚才没空把门关上,所以稍微开了一点隙缝。我对著该处大喊。
「史华德!丹麦人打过来了!」
虽然不清楚史华德是否听见,但是如今已经没有时间让我进去仓库里提醒他了。我扭头一看,发现敌舰已经逐渐包围栈桥。待在那里的只有商人和渔夫们。他们当初是打算等到风雪一停就要立刻出航,因此一直待在港口里望天兴叹。
「出发啰,小心别跟丢了。」
法鲁克以下巴指了指前方之后,便把手放在腰间的配剑上,然后沿著仓库区的道路向前奔去,我立刻紧跟在后,而尼可拉则是负责殿后。
就在此时,钟楼的钟声大作。我们便在这股刺耳的敲钟声中快速奔走。
话说港口内设有钟楼一事,我几乎快要忘光了。
修道院的钟楼是用来报时。而港口的钟楼则是被称为「风暴之钟」,唯独发生紧急状况时才会敲响。由于索伦的船员们几乎都能准确地预测出风暴是否会来袭。因此至今未曾透过钟声来通报。
但是现在却钟声大作,并且一直响个不停,为的就是要把敌人来袭一事传达出去。
四处都没有看见先一步离去的伊戴尔。应该是他想找个好地方。藉此来狙杀丹麦人吧。而且他还有一位名叫希姆的弟弟,倘若伊戴尔所言不假,希姆应该也有朱帮忙才对。只是直到现在依然不见艾玛的踪影,简直就跟凭空消失没两样。
包含正在维修的栈桥在内,港口内一共有六座栈桥。因为刚才的暴风雪,所以每座栈桥边都停著好几艘商船。当我们终于抵达港口时。龙头战舰已经停靠至栈桥边开始战斗了。
不对,那根本称不上是战斗。
「我们不能通过这里,对方已经打进来了。」
法鲁克停下脚步如此说著。
「这下子根本无法继续向前走。」
眼前情况根本是单方面的屠杀。
商人与渔夫们似乎没有把冲进来的龙头战舰当成敌人。虽然或许有几位反应较快的人已经转身逃跑,但在几十英尺前方仍然能看见来不及逃跑的男子们。就这样面临悲惨的下场。
另外我看见了受诅咒丹麦人的模样。他们几乎都没有穿著铠甲,身上就只有破破烂烂的衣物而已。不过大多的丹麦人都配戴头盔。甚至能够看见好几顶类似先前被伊戴尔一箭射中,上面有以牛角装饰的头盔。不过绝大多数的头盔上面都像是帽子般没有多加装饰,并且还有多设计一块铁片能够遮住鼻梁。其中手持长剑的人比较多,另外也能看见有人是手持斧头,但却没看见任何人使用弓箭或长枪。
这群人的脸色苍白无比,那些脸上长满胡子的壮汉们,彷佛想证明自己是远离了长眠的死者般,脸上毫无血色,而且即便是在杀戮的期间,他们都没有露出激昂或愤怒的表情。这群面无表情的战士们此刻已从三艘船舰上统统冲下来,将港口挤得水泄不通了。
他们就只是不断前进,手起刀落地斩杀异己。不过他们的力气似乎易于常人。有一名正在呼救的渔夫遭到敌人从斜角的位置砍中肩膀,结果当场被人斩成两半。
「太残忍了。」
我不禁喃喃自语。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这里可是索伦耶!」
接著我才终于注意到港口充斥著惨叫声。男性与为数不多的女性在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者时,皆惊慌失措地不断大声求救。艾尔温家应该保护的领民们正在等待著有谁能伸出援手!
但是港口的驻兵所内几乎没有派人驻守。即便是在预防丹麦人来犯的备战期间,也只有安排三名士兵驻守在此,面对多达三艘船的敌军人数,我们这点兵力根本无法抗衡。
我军的主力部队在哪里?亚当与骑士们还没来吗?我抱著以上想法观察港口,顺利从满地的尸首中发现身穿锁子甲的士兵们,一名士兵是被人拦腰斩成两半。另一名士兵似乎被人从正面由上而下砍中,直接头破血流的当场惨死,身穿铠甲的尸体就只有两具。在我从仓库区跑来港口的短暂期间,他们已经被人杀死了。
不过应该有三名士兵驻守在此吧?剩下的最后一人呢?或许已经摔进海里了。要不然就是前去向亚当求援。总之不管怎样,亚当只要听见此处所发出的钟声,肯定会调派兵马过来吧。我为了确认是谁在敲钟而望向钟楼,结果发现竟然是一名哽咽的孩子在不断地挥槌敲钟,那名孩子怎么会在这里呢?幸好受诅咒的丹麦人没有特别去理会这股钟声,因此无人接近钟楼。
『现在该怎么办?』
尼可拉开口提问。
『再这样下去,港口很快就会沦陷,而我们到时也将会无路可逃。』
『我知道,但是难道要直接突围吗?』
下个瞬间,我被尼可拉推进了小船坞的后方。老实说我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正藏身在暗处。此时法鲁克与尼可拉也弯下腰来,为了避免被眼前的屠杀者发现而屏息以待,虽然法鲁克是一名骑士,但是此刻无人会强求他上前应战。毕竟光凭他一人,即便再加上尼可拉也只有两个人,根本没办法阻止那支杀人狂部队。
『……太勉强了,就只能等待援军前来帮忙。』
尼可拉看向连接渔市广场唯一的推车通道如此说著。从我们藏身的船坞到通道路口的距离,大约是七十码左右。明明看起来是如此接近,但却又令人感到遥不可及。
『援军当真会来吗?』
『很难说。』
法鲁克一边将目光固定在战场上,一边低声说道。
「我谁不清楚亚当.艾尔温会如何指挥部队。或许他会对领民见死不救,躲在易守难攻的地方也说不定。』
尼可拉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他确实很可能会这么做。』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我相信亚当在得知敌军来犯之后,曾率领部下发动突击才对。但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拯救领民,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很有勇气。但是目前依然无法抹去他不会前来救援的疑虑。原因是他小时候真的很胆小。事到如今我根本无从得知。他是否已经摆脱这样的自己了。
『尼可拉。』
法鲁克的语气听起来已经镇定了许多。
『敌军总共有多少人?』
感觉上法鲁克早已心里有数。此时尼可拉立刻回答。
『五十人,虽然有可能会更多,但是不到七十人。』
不会吧,哪可能这么少。明明现场有那么多手持武器的敌兵。我觉得少说有一百人,或许还达到两百人呢。总之不可能只有五十人而已!
但是法鲁克却点头同意了尼可拉的说法。
『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前提是船上无人留守。记得索伦的兵力总共是三十六人吧。』
『加上我跟师父就是三十八人。』
『若是大家同心协力的话,人数上还有一些胜算。而且地形对我方比较有利。』
但是尼可拉却摇了摇头。
『大家哪有可能会同心协力嘛。我方大多数都是聘雇来的佣兵,另外还有几位自认为很厉害的人而已喔。』
『你这个人还真是悲观耶。』
『我才没想到师父你会说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呢,完全不符台你平日的作风喔!』
即使身处如此状况之中,法鲁克却露出微笑说道。
『对抗暗杀骑士时,我会舍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不过在面对战争时就要另当别论了。』
『难道师父认为上帝会帮助我们吗?』
『我是希望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并不清楚法鲁克是真的游刃有余,还是在勉强自己表现出泰然自若的模样,现在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拯救来不及逃跑的领民与商人们。我们根本无力阻止眼前的虐杀。现场的生还者只剩下不到五人,而且丹麦人根本不打算留下任何活口。
敲钟的孩子不知是已经累了,还是已经失去希望了,他此刻就只是蹲坐在钟楼上而已。丹麦人就这样在这片寂静无声的港口中,手持武器四处搜索猎物。
『他们接下来应该会冲进城镇。这么一来,如果我们没能超前他们的话,也就没办法逃进小索伦岛喔。』
『只要穿过那条路就会抵达城镇,相信那里总有其他捷径吧。』
『问题就在于根本没办法穿过那条路不是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等等。』
法鲁克制止尼可拉继续出声。
此时一名生还者朝著我们这边跑过来。我认识这个人,他是索伦的渔夫,名字叫做杰克,因为他太过笨手笨脚的关系,所以被同伴们取了个绰号叫做「慢吞龟杰克」。不过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杰克用手压住被血染红的肩膀,拚了命地向前逃跑。偏偏有其中一名丹麦人远离了其他同伴,紧追在杰克的身后。来者是一名满脸胡子的壮汉,能够看见他那发紫的嘴唇已经龟裂,他深邃眼窝里的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正盯著杰克。当他追到杰克的背后时,便将手中那把生锈的长剑高高举起。
「杰克!」
我不禁惊呼出声。
杰克听见之后立刻回头,并且在千钧一发之际蹲了下去。挥空的长剑只有削掉他的几根头发。不过救人一命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原因是丹麦人发现我们了。
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这次则是紧盯著我……我害怕到无法动弹,并且切身感受到自己即将死在这里。
耳边传来一阵拔剑的声响,接著有两个人站到了我的面前,他们就是法鲁克跟尼可拉,即便是面对不会死亡的可怕怪物,两人依然没有露出一丝犹豫。
『动手吧。』
『是!』
法鲁克单手拿著造型奇特的弯刀,尼可拉则是手持短剑。正当我以为法鲁克打算正面对抗丹麦人,并且将弯刀架在身体的前方时,尼可拉却一脚蹬向地面,迅速地绕到丹麦人的左侧。
丹麦人没有被尼可拉的举动吸引过去,只是以简单的动作将长剑随手一挥,看起来就像是想要驱赶恼人的苍蝇。
法鲁克以弯刀挡住敌人的攻击。
但是却没有完全挡下来。明明丹麦人看起来并没有使出多少力气,可是法鲁克的弯刀却被用力弹开,身强体壮的他整个人也跟著晃了一下。从我的视角看过去,法鲁克的颈部根本是毫无防备。下个瞬间,丹麦人再次将手腕稍稍一扭,立刻就把长剑朝著该处挥下去。
不过丹麦人的腹部此刻却露出破绽。
明明我看见整个过程,但是却无法理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结果。等我回神时,尼可拉已把短剑刺在丹麦人的腹部上了。
短剑有一半刺入了体内。照这样看来肯定伤及内脏。
不过丹麦人却只是稍稍扭头看了尼可拉一眼,根本没有动用四肢,而是用力扭动被短剑刺中的身躯。光是这个动作,尼可拉就被甩飞出去,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好几码外的地板上,他的脸上明显地布满惊讶与恐惧的神色。等我回神时便立刻大喊出声。
「尼可拉!快逃啊!」
尼可拉的短剑还留在丹麦人的肚子上。意思是他目前手无寸铁。正当丹麦人低头看向尼可拉时――
法鲁克王双手握住弯刀高举过肩膀,接著大脚一跨,彷佛使出浑身力气般一刀挥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我未曾听过且极为反感的声音。根据我脑中的记忆,完全没有与之吻合的声音。
丹麦人的头颅就这么飞了出去。
现场并没有鲜血四溅,取而代之是喷洒出红色粉尘般的东西。但是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在日照之下逐渐转淡,不久之后就消失了。
失去头颅的丹麦人依然伫立在原地,而他握住长剑的那只手看起来并没有放松。正当我以为他还能行动而感到一阵背脊发凉时,他才终于向后倒了下去。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彷佛全身力气都消失般地放松下来……幸好得救了。
虽然法鲁克砍死了一个人,不过刀刃却没有沾上任何血迹。他把弯刀握在手中,低头俯视著丹麦人的尸体。此时尼可拉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并且正以害怕的语气喃喃自语。
『刚才那是什么情况……简直就是作弊嘛。
受诅咒丹麦人的臂力远胜过正常人,硬碰硬根本毫无胜算。不过法鲁克与尼可拉还是顺利地战胜对手了。难道说他们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战斗吗?当然也可能只是依照伊沃德的诗歌内容来应战也说不定。
法鲁克此时忽然抬头对著我说道。
「阿米娜大人,看来上帝真的在帮助我们。」
我以为他是指刚才的胜利。
不过事实却并非如此。法鲁克提起弯刀,朝著推车通道的方向指过去。
能够看见该处不断闪烁著长剑与长枪所反射出的白银色光芒。不过手持那些武器的男子们都没有配戴铠甲或头盔,甚至还有些人的穿著与丹麦人很相似。而且每个人都长得十分粗犷,完全没有骑士应有的气质。
不过那群人确实是援军。
来自德国的游侠骑士空拉特.诺德鲁法,此时率领部下们出现在推车通道的另一端。
29 遗落的银币
明明包含空拉特在内,他们最多也不过只有十一个人而已,不过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却显得十分可靠!
当初我还以为这些丹麦人就只是一群嗜血的野兽,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他们没有立刻朝著增援的部队展开攻势,反而是保持著一段距离静观其变。现场能够看见因为战斗以及血腥味而难掩亢奋的佣兵们,与面无表情的丹麦人互相对峙。此时法鲁克小声说道。
「这是我们脱困的唯一机会。」
我点了点头,然后对著用一手压住肩膀的杰克说道。
「你还走得动吧。」
脸色苍白的杰克立刻点头如捣蒜地回应我。
法鲁克默默将手一挥,我们便以此为信号从小船坞的暗处冲出去。虽然那群丹麦人肯定注意到我们了,但是他们似乎更警戒眼前的佣兵们,因此没有对我们采取行动。老实说我真的很庆幸这群丹麦人没有使用远程武器。我们一口气跑过七十码的距离,与空拉特等人会合。身穿胸甲与头盔的空拉特在看见不停喘气的我之后,错愕地瞪大双眼说道。
「这不是阿米娜大小姐吗?真没想到您会在这里耶!看来我立下了率先迎战敌人的功劳啰!」
不过他看了看尸横遍野的港口之后,便语气沉重地继续说道。
「幸好您平安无事。」
我知道空拉特是一名小偷,也明白他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但他此刻却没有选择逃走,并且还率先带领部下前来支援。依照他们所住兵舍的距离来判断,想必是一听见敲钟声便立刻快马加鞭地赶来这里。
「谢谢你率军前来救援。」
我不加思索地开口向空拉特道谢。他听见之后先是点了个头,接著便开口提问。
「新上任的领主大人在哪里呢?」
「还没过来,港口内的卫兵们也全数丧命了,你们算是先发部队。」
空拉特皱起眉头回答。
「新领主还没过来吗?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这种事还需要问吗?四处都是被杀的索伦士兵与民众,而且敌人也近在眼前,都已经身在此处了他居然还说这种话。
「如果没有领主大人亲自下令……」
空拉特一边如此说著,一边斜眼观察我。
我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难道空拉特等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参战吗?并且打算以亚当不在现场为由,藉此拍拍屁股走人吗?或是他想要趁机哄抬价码呢?比方说威胁我们要支付两倍的报酬,他们才愿意参战。
此时尼可拉用法语在我的耳边小声提醒。
『他们是在担心雇主事后会翻脸不认帐。』
接著他又补充一句。
『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愿意战斗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当初是父亲以索伦领主的身分雇用空拉特等人的,不过如今领主却换成了亚当。在没有得到雇主的同意之下参战,如果雇主推说「是你们擅自跟人开战的」,很可能会收不到报酬。当然父亲是绝对不会这么做,而亚当应该也不会说这种话,不过空拉特的顾虑也十分合情合理。我刚才居然还怀疑他们,既然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事情就好办多了。
空拉特带来的部下们几乎都是萨克森人。我先是咬紧牙关,然后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唯独这个瞬间,我将恐惧以及害怕的情绪都拋诸脑后。接著我便环视在场的每一位佣兵,有的满脸胡碴,有的脸上留下一道伤疤,有人瞎了一只眼睛,有的人脸部有灼伤,有的人则是缺了一颗牙齿。我以低地萨克森语对著他们大声喊道。
『诸位勇士们,感谢你们为了守护索伦而来到这里……我以艾尔温之名在此下令,将自身的实力全部展现出来吧!』
明明只是十几人所组成的小队,他们却发出足以撼动大地的吶喊声。 在冬季阳光的照映之下,高举的枪与剑不断闪耀著银白色的光芒。空拉特也接著扯开嗓门发号施令。
『以上就是阿米娜.艾尔温大小姐的命令。弟兄们,想办法帮忙争取时间!另外别忘记一件事,那就是唯有斩下对方的头颅才能够杀死他们!』
佣兵们纷纷挥舞手中的武器,开始朝著人数比己方多出五倍的敌军冲杀而去。空拉特语气急促地开口说道。
「人数上对我方不利,决战地点将会在渔市广场。阿米娜大小姐请先退后吧!」
「你们务必要小心,对手不是人类。」
空拉特先是点了个头,然后咧嘴一笑说道。
「阿米娜大小姐啊,您刚才可是抢了我的台词喔。」
接著他便拔出配剑,随即投身战场之中。
法鲁克抓著我的手开口说道。
「他们很快就会后退了,我们先走吧。」
「但是……」
「您应该明白自己待在这里只会拖累大家吧!」
我不甘心地咬紧下唇。光凭责任感而待在此处,确实只会成为累赘而已。我在接受法鲁克的提议之后,便沿著推车通道向前跑去,但是剑戟相撞的声响,却彷佛紧追在后般不断地传入耳中。
整条通道上没有看见其他人影。
虽然平时总会有装满货物的推车在此来来往往,但是大家现在应该都已经逃命去了。我瞄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麻布袋,只剩一只的鞋子以及装满木桶却无人理会的推车之后,便继续向前跑去。
我们一路从仓库区穿过港口来到这条推车通道上,老实说已经跑了很长一段距离。虽然明知敌人紧追在后,但我真的累到跑不动了。受重伤的杰克看起来光是跟上大家的速度就已经十分勉强。殿后的尼可拉在大喊了一声『师父』之后,带头的法鲁克这才放慢脚步。
此时我们穿过略为上坡的推车通道。终于抵达了渔市广场,当我回过神时,这才发现周围十分吵杂。现场充斥著尖叫声、怒斥声、啜泣声以及不安的低语声。
「那群家伙到底是哈啊!?可恶!怎么会这样呢!」
「要是罗伦特大人还在世就好了,罗伦特大人肯定能够平息此事。」
这里还有许多想要避难的民众。所有人都一脸惊恐,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此处,甚至还有人因为推挤而受伤。由于年轻人似乎都先一步逃命去了,因此现场大多都是年长者与孩童。
并且还能够看见尚未穿上铠甲的艾布.哈巴德站在人群前,扯开嗓门负责指挥。
「大家赶快离开城镇,越过山丘逃到岛屿的另一侧!」
只要越过索伦岛西侧的山丘,就会抵达尚未开垦的荒野,艾布似乎打算将民罛诱导至该处。此时忽然有人大喊问道。
「不能让我们躲进要塞里吗?」
艾布露出十分心痛的表情开口回答。
「因为新任领主正在为出击做准备,所以没办法让各位躲进要塞里。」
就算逃到荒野上,但是该处根本没有地方能够让人躲藏。虽然民众对此抱持著不满与不安,不过艾布接著大声喊道。
「总之继续待在这里更危险。如果敌人突破港口的话,就会立刻来到这里了!」
民众们听见之后,便缓慢地依照指示前进。
杰克也跟著群众一起离去。他在临行前还不断鞠躬向我道谢说「谢谢大小姐,愿上帝保佑您平安无事」。
在最初那场奇袭之下的生还者,究竟有多少人呢?但无论有多少人活下来,杰克终究是顺利保住性命的其中一人。
艾布在发现我之后,便迅速跑到我的身边。
「阿米娜大小姐!」
他原先应当在赛蒙的旅馆里帮忙处理遗体才对。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出现在此也说不定。
「幸好您平安无事,方才我听说港口那里几乎无人生还。」
「若是没有来自东方的骑士与随从,还有那位游侠骑士的出手相救,我应该已经没命了,虽然空拉特正率领部下在奋战中,但是人数上趋于劣势。亚当跟其他骑士呢?」
艾布摇了摇头开口解释。
「他们正在要塞里进行出击准备。虽然我前往求援,不过亚当大人就只有调派五名士兵过来帮忙。」
「出击准备?难道说亚当有什么计策吗?」
「根据传令兵的说词,他们正在保养武器,另外有些人正在用餐。」
岂有此理!
若是从现在才开始保养武器,等他们出击时,索伦早就已经沦陷了。即便最后能顺利战胜对手,到时牺牲的领民人数都足以堆成一座山了。难道亚当平常就连这点事情都没做好吗?
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批评他了,我连忙开口说道。
「空拉特表示会把敌军引来这里,他有交代过你什么吗?」
「没有。」
艾布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觉得光靠他们应该挡不下敌军,所以就将士兵安排在此处。」
不过依照我的观察,广场上只有一群行进速度慢到让人心急如焚的民众而已。
但是我还来不及询问士兵在哪里,广场角落的民众开始发出尖叫,导致现场陷入一片混乱。
跌倒的年长者不断遭人践踏,孩子们也跟著放声大哭,乱成一团的民跟四处逃窜,一心只想著要逃离这座广场。
「发生什么事了!?」
艾布朝著看似空无一人的建筑物大喊。下个瞬间,有一名士兵从屋顶上探出头来回答。
「德国佣兵们逃回来了!可恶!海盗们则是紧追在后!」
「好,若是敌兵抵达利夫的店门前时,就立刻来通知我。」
艾布下完命令之后,便将配剑拔了出来。他的武器是一把闪烁著银色光芒的长剑。接著他便向我说道。
「阿米娜大小姐,您快离开这里。」
老实说我是很想这么做,光是回想起刚才在小船坞那里遇袭一事,就令我感到余悸犹存。让人真的好想逃离这里。
但是这次我说什么都不能这么做。
是我命令空拉特与他的部下们前去应战的。既然他们预计要在这里迎战,我说什么都非得留在这里见证这场战事的始末不可。因为是我命令他们去赌命战斗的,所以我不能独自逃离这里,而且――
「既然亚当没来的话,我说什么都不能那么做!」
真要说来,负责见证这场战斗的人应该是亚当。即便不是他,至少有其他骑士在场也好。但偏偏这群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位来到现场。我不能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推给还是见习骑士的艾布去负责。若是艾尔温家没有任何一名成员待在战场上,也就没有资格再继续担任领主了。因为艾尔温家成员目前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所以就算我再怎么害怕,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我扭头看向法鲁克。毕竟他和尼可拉刚才为了保护我而拚死奋战,虽然我并不想辜负他们的好意,但是这次我说什么都不能选择逃走。
「您的觉悟著实令人钦佩。」
法鲁克点了一下头并且如此说著。
然后拔出腰间上的弯刀。
「那我也来履行身为骑士的义务吧。艾布,我也一起参战,现场指挥就交给你了。」
虽然艾布听见之后有些吃惊,不过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我知道了,那你们就与我一起负责防守。」
法鲁克点头回应,对尼可拉使了个眼神。虽然尼可拉没有回答,但却默默地挡在我的身前。
「来了!」
屋顶上的士兵如此大喊。
「好,放箭!」
在艾布的一声令下,广场周围房了的屋顶上立刻出现数名士兵,并且每个人都手持弓箭。
接著士兵们便往半空中发射箭矢。
能够看见德国佣兵们正往这里撤退,箭矢越过了他们的头顶向下落去。
士兵们以俐落的身手不断放箭。箭矢才刚发射出去,便看见他们早已将下一枝箭矢握在手了。
但是每个人的射箭速度依然是参差不齐。
动作较慢的人不是使用弓箭,而是使用十字弩。他们穿著衣袖破损的旧衣服,头上还绑著有些骯脏的布巾,感觉上应该不是索伦的士兵。但我依然心里有数。记得空拉特的部下之中,有人较为擅长使用十字弩。他把十字弩架好之后,便屏住呼吸开始锁定目标,接著迅速扣下扳机。至于所射出的箭矢,其威力很明显地比一般弓箭强上许多。
至于射箭速度最快的人,当然就是来自威尔斯的伊戴尔。他位在我们的上方,也就是赛蒙的旅馆屋顶展开攻势。明明发射上一箭的弓弦震动声尚未散去,他就已经开始拉弓准备发射下一箭了,而且每当伊戴尔射出一箭,身为胞弟的希姆就会立刻将下一枝箭矢递给他。旅馆旁边架有一个梯子,为的是在出现紧急状况时,能够让他们立刻撤离屋顶。
现场有五名索伦士兵、空拉特的部下以及伊戴尔,总共七人不断放箭。不过这样究竟能挡下几名丹麦人呢?至少能够肯定阻止不了所有人。此时空拉特等人冲进广场,丹麦人们则是紧追在后。明明他们双眼无神,但是脚程却快得惊人。
艾布高举长剑大喊。
「冲啊!在这里挡下他们!」
接下来便爆发了宛如地狱般的乱斗。
佣兵之中有不少人已经受伤。另外也不知武器是已经打断还是遗失,现场甚至有人只拿著一根棒子就与敌军搏斗。
丹麦人似乎并非所有人都通过了推车通道,感觉上人数比在港口看见时少了一些。光看人数的话,双方似乎是势均力敌,放眼望去,丹麦人一如伊沃德的诗歌中所描写的那样,完全不使用远程武器,并且也不懂得互相合作,就只是为了打倒眼前的敌人而不断地挥舞手中武器。
「若是被他们突破这里就完蛋了,大家可要加把劲啊!」
空拉特扯开嗓门如此大吼,而他的脸颊上还留有血迹。那究竟是他的血呢?还是同伴所流下的血呢?
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导致土壤变成一片泥泞。打斗现场泥巴四溅,喷洒出的鲜血也混于其中。不知是否因为箭矢耗尽,或是担心在乱斗中误伤同伴,原先在屋顶上放箭的几名士兵,此时手持长枪跳了下来。现场充斥著剑戟声,碎肉断骨的声响与士兵们的冲杀声。
尼可拉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袖说道。
『阿米娜大人,我能够明白您的心情,不过这里太危险了,请您稍微退后一点。』
我听从建议稍稍往后退。
其中表现得特别英勇的几个人,果然是空拉特、艾布以及法鲁克。空拉特在自保的同时,也会去掩护身陷危机的同伴们,虽然艾布紧张到一脸僵硬,但他依然毫不畏惧受诅咒丹麦人的怪力,果敢地打倒来犯的敌人,而法鲁克则是在发现艾布太过深入敌阵时,便会挥舞手中的弯刀在后方帮忙掩护。
但是无论他们多么骁勇善战,终究无力扭转颓势。
以盾牌挡下斧头的佣兵发出了一声惨叫。虽然盾牌没有被敌人打碎,不过佣兵的手臂似乎被打断了。于是他就这样垂下左手,再也没办法抬起来了。
『可恶,空拉特!我撑不住了!』
佣兵以低地萨克森语出声求救。明明现场混乱到敌我不分,不过空拉特仍然能听见有人正在呼唤自己。虽然他立刻冲了过去,但是看起来应该赶不及了。敌人高高举起手中斧头,正当致命一击即将挥下时――
「哥哥,那边!」
希姆开口大叫的下个瞬间,一根箭矢随即插在该名丹麦人的背上。是伊戴尔,不过该名丹麦人只是稍微停下动作,当他重新举起手中的斧头时,空拉特便趁此空档赶来支援。他朝著该名丹麦人的手肘挥出一剑,直接斩断了对方的右手。
不过这名丹麦人还没有死。即便被人以箭矢射穿身体,然后又遭人砍断手臂
但从他身体里喷出来的不是鲜血,就只有红色的粉尘而已。这名受诅咒的丹麦人就像是把遗落的银币捡起般,从地面上捡回自己的手臂。接著当他把手臂接在断肢上,转眼间整条臂膀就完好如初了……虽然我早就听说过相关传闻,但是像这样亲眼见识,依然可怕到令人不寒而栗。
「可恶!这该死的怪物!」
空拉特气得破口大骂。
骨折的佣兵不断呻吟,已经没办法提剑应战了。这果然是一场人类与非人存在之间的一场恶斗。
但是我方当真有胜算吗?
『情况不太妙。』
同样注视著战场的尼可拉如此低语。
『对呀,若是亚当不来帮忙的话,我方没办法撑太久。』
「咦?啊〜确实是这样没错啦。』
我沿著尼可拉的视线看去,他所注视的人原来是法鲁克。
『我指的是师父,毕竟他早上差点死去。虽然我不清楚那个怪药会多有效,但若是他继续那样战斗的话……』
尼可拉忽然停止说话,接著把手伸进斗篷内,并目在转眼间将某物投掷出去。
等我回神时,发现有一名丹麦人正准备从背后偷袭法鲁克,而尼可拉刚才就是使用石头攻击该名丹麦人的后脑杓。虽然丹麦人被砸中之后依然不为所动,不过法鲁克却因为有石头砸中物体的声音而向后看去,并且用弯刀直接砍下对方的头颅。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呢?』
『没关系,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
尼可拉说得很对。法鲁克当时可是差点因为中毒而丧命,虽然此刻多亏东方秘药才能够行动自如,不过他的身体当真有完全康复吗?
「伊戴尔!」
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告声。是法鲁克对著站在赛蒙旅馆屋顶上射箭的伊戴尔如此大喊。
由于伊戴尔全神贯注在射箭上,而希姆则是一边把箭矢交给伊戴尔一边指定攻击目标,导致他们看不见自己的下方,因此没有注意到有一名丹麦人正沿著梯子爬上屋顶。虽然两人在法鲁克的提醒之下惊觉此事,但是已经交不及推倒梯子了。
丹麦人爬上屋顶以斧头进行攻击。伊戴尔弯腰躲过攻击,并且把左手里的长弓扔了出去,接著他拔出腰间上的短剑与丹麦人对峙,然后他大吼一声以短剑砍向丹麦人,不过却被丹麦人轻松挡下,在发出一阵金属碰撞声的同时,伊戴尔因承受不住对方的怪力,整个人被打飞出去。正当我以为他快要不行时,希姆当场冲了出来,一头将丹麦人撞倒。由于屋顶上不容易站稳脚步,丹麦人没办法承受希姆的冲撞,两人就这样双双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伊戴尔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大喊出声。我想应该是威尔斯语吧。跌在广场上的两人都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摔落时是丹麦人位在下方,所以希姆看起来并没有受伤。但是看著丹麦人宛如毫发无伤般地重新握住手中斧头,对我来说已是意料中的事情了。由于伊戴尔在拔出短剑时所扔飞的长弓,已从屋顶上掉落至地面,因此他不得不从屋顶上跳下来。
但是我现在已经无暇去担心他们了。因为有两名丹麦人从乱斗中跑出来,朝著我的方向直奔而来。其中一人是手持长剑,另一人则是握著棍棒。尼可拉当场咒骂出声。
『可恶!敌人过来了!』
尼可拉将手伸进斗篷里,然后拿出石头往其中一人身上砸了过去。虽然准确击中丹麦人的鼻梁,但是对方却完全不为所动。
尼可拉一边注视著敌人一边说道。
『您赶快逃走,阿米娜大人,因为我最多只能拦住其中一人而已。』
『但是……』
『您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快点逃走吧!』
我慢慢地向后退去。虽然我的腰间上插著一把短剑,不过这把短剑就只是外观装饰得很华丽,根本不适合用来战斗,但是总比手无寸铁好多了,我慢慢地伸手握住短剑。并且稍微瞄了后方一眼,能够看见纺织品大街朝著远方不断延伸出去,虽然我不觉得这条路有多长,但是也不认为自己的脚程有办法甩掉敌人。
尼可拉将身躯一倾,压低身子到几乎快趴在地板上般迅速地向前冲去,并且拿起短剑砍向敌人,因为丹麦人没有穿护腿,所以小腿当场就被尼可拉砍中。与此同时,丹麦人朝著压低身子的尼可拉一剑斩下。不过尼可拉以最小动作躲过了攻击。
但要同时对抗两人实在太过勉强。在尼可拉闪躲攻击的方向上,站著另一名手持棍棒的丹麦人。面对敌人由下往上的攻击,尼可拉依然没有放弃求生,用力扭动著身体想要进行闪躲。
但是尼可拉的身体却彷佛被投掷出去的一束乾草般地飞了出去,他被打飞至半空中,重重地摔在路边的摊架上。随即传来一阵木头断裂的声响,并且看见散落一地的木片。我见状后,惊恐到彷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心脏。
『尼可拉!』
但我没空去确认他的安危。虽然其中一名丹麦人走向尼可拉,不过另一人却直直朝著我冲过来。对方的速度好快。而且我能够看见棍棒上的血迹。
我害怕得睁大双眼在心中祈祷著。
希望亚当能及时率领援军出现在此。
并且祈求上帝能够对我伸出援手。
但是我的祷告并没有成真。
此刻出现一道手持长枪的巨大人影,替我挡下了丹麦人的棍棒。此人影先是以握柄挡住攻击,然后再一脚踹向对方的腹部,并且立刻向前刺出一枪。等到被刺穿身体的丹麦人倒地之后,此人影立刻就用长枪斩下丹麦人的头颅。
看见躺在地上的丹麦人毫无反应之后,这道人影便转身看著我说道。
「阿米娜,你还真是胡来耶,继续待在这里可是很危险的喔。」
此人脸色苍白,嘴唇泛紫,但却露出很有精神的笑容。
他就是从小索伦岛匹塔中消失的俘虏,也就是受诅咒的丹麦人托斯汀.达凯鲁森。
我原先还以为托斯汀会永远离开我远走他乡。甚至不禁怀疑从紧闭的牢房中消失的他,是整个人灰飞烟灭与世长辞了。
即便不是这样,而是托斯汀以某种特殊方法逃出牢房,我也已经做好觉悟他会加入那群丹麦人,然后与我为敌。
但是他却回来了,并且还救了我一命!
30 斧头的轨迹
长枪似乎承受不了托斯汀的怪力,就这样当场应声折断。虽然他的皮带上还插著一把老旧短剑,但是看起来似乎不适合用来战斗。他随即从已死的敌人手中夺走棍棒,并且彷佛想确认是否堪用般地轻轻挥舞著。
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托斯汀。为什么他要逃离牢房呢?为什么要回来这里呢?并且为什么不惜杀死自己殷殷期盼的同伴而拯救我呢?
在我还来不及开口之前,战场上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响。是号角声。虽然起初我以为是亚当终于前来支援,但我随即惊觉这个号角的音色与索伦士兵所用的不太一样。听起来更加低沉,并且凄凉到令人难以遗忘。
在号角声响起后,丹麦人全都停止了动作。甚至就连正准备给佣兵致命一击的丹麦人,也毫无防备地朝著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并且不加思索地转身离去。他们朝著推车通道走去,而且这条通道只会通往港口。
他们沿著原路折返回去。
正在撤离这里。
虽然空拉特也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他毫不犹豫地大声下令。
『敌人撤退了,是我们打赢了……大家立刻展开追击!』
这句话产生极为惊人的效果。原先被受诅咒丹麦人的怪力打得无力招架,光是自保就已经使出浑身解数的佣兵们,在发出一阵怒吼便开始追击丹麦人,光靠这段胜利宣言,便让根本没有战胜敌人的佣兵们重新振作起来。甚至看起来应该已经伤重不治的男子,也举起武器发出怒吼。
此时有两名丹麦人远离其他同伴,深入至广场内。于是佣兵们立刻冲上前去,转眼间就用武器刺穿了这两名丹麦人。等两名丹麦人不再抵抗之后,便立刻斩下他们的首级。
『我们上!』
所有的佣兵都以空拉特为首,对著逐渐撤退的丹麦人展开追击。艾布则是不落人后,立刻对著士兵们下令。
「大家快去追击敌人,别让功劳全被佣兵们抢法了!」
最慢做出反应的人是法鲁克。他谨慎地观察著四周,在广场角落发现自己的随从时便扯开嗓门大喊。
『尼可拉!你没事吧!?』
虽然尼可拉满身淤泥,不过他已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脚步有些不稳,不过还是小跑步来到我的身边。
『你不要紧吧?』
因为刚才看尼可拉整个人被打飞出去,所以现在光是看见他保住性命,就令我不禁觉得是一个奇迹。尼可拉稍稍皱起眉头――
『老实说是有点危险,但是幸好您也平安无事。』
然后以一如往常那种略带嘲讽的语气如此说著。
『其实我还以为你不行了……你是如何保住性命的呢?』
此时他在我的面前摊开手掌。至于他的手掌中,有一把断掉的短剑剑柄。
『我用这个护住身体。虽然几乎算是碰巧挡住,不过这把高档短剑却报销了。』
『只要有保住性命就算是值得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说得如此激动。因为听起来几乎像是在尖叫。尼可拉的眼神看起来显得有些困惑。
『真要说来,是我应该要保护好您的安全。很抱歉我到头来没怎么帮上忙。』
『你不要说这种话……』
不过尼可拉没有听我把话说完,便转身看向法鲁克说道。
『我没事,反倒是师父你太逞强啰。』
法鲁克将满身污泥的尼可拉从头到脚检查过一遍,似乎确认尼可拉并没有受重伤之后,便点了一个头当作回应。接著他看向受诅咒丹麦人离去的推车通道喃喃自语。
「他们为何会撤退呢?难道是有布下什么陷阱吗?」
「不是的,是因为族长正身陷危险之中。」
开口说出答案的人是托斯汀。
法鲁克转身看去,当他看见这位嘴唇发紫的受诅咒丹麦人之后,便提高警觉地握住弯刀。不过托斯汀却露出微笑,并且放下手中的棍棒,藉此表现出自己并没有敌意。
「因为青铜巨人在港口大显神威,所以族长才会把手下们统统召唤回去。」
法鲁克也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弯刀,并且似乎从短短几句的交谈中看出了端倪。
「你就是逃跑的俘虏吧,名字叫做托斯汀.达凯鲁森。」
「是的。」
他们两人就这样暂时注视著彼此。此刻法鲁克显得灰头土脸,而且衣服上还沾著其他佣兵所留下的血迹。至于托斯汀的脸色则是一如往常那样十分苍白,明明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活人,但是此时却翘起嘴角露出微笑。
接著法鲁克便潇洒地转过身去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是反攻的大好机会。!
正当他准备向前跑去时,尼可拉却扯开嗓门大喊。而且语气听起来十分哀伤。
『师父!』
『什么事?有问题等等再说。』
『师父你在胡说什么嘛!?我这么做就是想要阻止你过去帮忙,毕竟你已经表现得够卖力了。』
尼可拉指著我继续说道。
『阿米娜大人之所以能平安无事,并非光靠我一人之力。继续参与战斗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请容我说句坦白话,师父你刚才差点就要没命了,你可知道自己此刻的挥剑速度慢得多离谱吗?』
尼可拉不想看著法鲁克死去。不想让因为中毒而变虚弱的法鲁克继续上战场。
不过法鲁克只是瞄了一眼尼可拉便开口说道。
「尼可拉,我已经把身为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成员的魔法与心得都传授给你了吧?』
『是的。』
『但我尚未教导过你关于身为骑士该有的心态。你听好,上了战场就不能半途而废。这个给你。』
法鲁克的皮带上有一把短剑,他连剑带鞘地抽了出来,然后拋给尼可拉。而且,他根本没有确认尼可拉是否有接住,就沿著通往港口的道路飞奔而去。
尼可拉接下短剑之后,立刻跨出步伐准备尾随法鲁克而去。不过他却忽然停下脚步,然后扭头朝著我看过来。
此刻会令他心生犹豫的理由只有一个。
『若是我跟上去的话,或许又会害你身陷险境也说不定。但是对不起喔,尼可拉,我也同样说什么都不能半途而废。』
因为新领主还没有过来,所以我依然肩负著下令让士兵们上战场的责任。
接著我扭头对听不懂法语的托斯汀开口提问。
「托斯汀,你是为了谁才来到此处的呢?」
托斯汀的心似乎早就已经飞向战场。他看著港口的方向说出了答案。
「我是为了主人而战。另外还有你,阿米娜,我不想眼睁睁看著你丧命。」
「这位名叫尼可拉的男孩子会保护我,你就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战吧。」
战场已经移至港口。
我们将尸首与伤患留在原地,也同样跨出脚步向前跑去。
丹麦人在推车通道上遭到追击,接连变成地上一具具的无头死尸。
当我们穿过通道抵达港口后,却发现此处的战斗与先前截然不同。空拉特所率领的佣兵们,艾布所率领的士兵们,全都依然保持著激昂的士气与敌军交战。但他们已经不是战场上的主角了。
栈桥边停著三艘敌舰。现场情况一如托斯汀所言,其中体型最庞大的龙头战舰前方有一尊青铜巨人。我们当初在军用仓库里看见时,它给人最毛骨悚然的地方是外观与人类无异,但如今它却与一名活人毫无分别。
应当是以青铜制成的巨人,此刻却彷佛拥有血肉般灵活地展开行动。它一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一边敏捷地挥动拳头,不断攻击在场的受诅咒丹麦人。先前展现出一身怪力的丹麦人在被青铜巨人的拳头击中时,就宛如路边的石子般当场被揍飞出去。
只是这群丹麦人无论遭受怎样的重击,依然慢慢地爬了起来。不过看起来似乎有对他们造成伤害。有的丹麦人被打得骨头从皮肤底下刺了出来,有的人甚至是整条手臂掉在地上。虽然他们看起来没有痛觉,不过当身体受损之后,行动也会变得十分缓慢。即使丹麦人的伤口会回复,但因为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索伦守军便立刻趁机发动攻击。佣兵与士兵们为了避免遭到青铜巨人的波及而纷纷站在远处,不过当他们看见被揍飞出来的丹麦人之后,便立刻围上前去斩下丹麦人的首级。
受诅咒的丹麦人拿起武器开始围攻青铜巨人,但是青铜巨人即便遭受到足以将活人拦腰斩断的怪力攻击,看起来仍是毫发无伤。它那带有希腊风格的面容上,没有露出/丝痛苦的神色,就只是不断地挥动双臂打倒眼前的敌人。
『……那是什么?』
尼可拉目瞪口呆地如此喃喃自语,我想自己此刻也露出了一样的表情吧。
这不是我所熟悉的欧洲战争,根本就是进入了另一个境界的激斗。
就在此时,推车通道上传来另一股冲杀声。虽然来得有点晚,不过这次应该是亚当吧?当我开心地转身看去时,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骑士们的身影,而是手持廉价长枪、短弓、棍棒以及火把的一群人。人数大约有二十至三十人不等,而且每个人的身上都没有穿著铠甲。带头者是一名看起来有些年纪的男子,他就是裁缝师马丁.波尼斯市长。他在看见我之后立刻大吼出声。
「请原谅我们来晚了一步!我遵照契约上的义务,率领自治组织旗下二十六名民兵前来助阵!」
我情绪激昂地紧握双拳。这么一来,在人数上就是我方比较有利了。
「辛苦各位了。由于敌人十分强大,因此请大家切勿大意,要采取包围方式确实打倒敌兵。」
「遵命。冲啊!弟兄们!」
无论是青铜巨人或是受诅咒的丹麦人,对于身经百战的勇士而言都是会令人不禁胆怯的诡异存在,但是民兵们在看见港口里惨死的同伴之后,似乎都感到怒不可抑,韭且彷佛等不及波尼斯下令般,立刻朝著敌人冲杀而去。想当然耳,受诅咒的丹麦人在脑袋没有被砍下之前都能够不断重生,但是我也不奢求这群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的民兵们可以发挥多少战力,只要他们能帮忙掩护士兵与佣兵们就足够了。
这场战斗的中心仍是青铜巨人,话虽如此,巨人最多也只能一次对付五名左右的敌人。战斗以巨人为中心围成了一圈,受诅咒的丹麦人与活人在四周不断展开厮杀。佣兵与士兵们似乎因为看见强大的友军,加上刚才逼退过敌人的自信以及援军的助阵之下。看起来都没有一丝疲倦。不管是艾布、空拉特或法鲁克,都挥舞著各自手中的武器继续战斗。现场的金属撞击声与怒吼声不绝于耳。
我跟尼可拉站在推车通道的底端观察著战况,托斯汀也没有参加战斗,只是伫立在我的身旁。当他与我四目相交时,便露出微笑说道。
「若是我现在冲上前去的话,肯定会跟索伦守军大打出手。」
确实托斯汀的外表跟受诅咒的丹麦人很相似,如果他太接近战场的话,肯定会遭受攻击吧。
「照此情况发展下去,族长势必会现身,到时我就会……」
语毕,不知何时已将棍棒换成斧头的他,用力地握紧手中的武器。
『阿米娜大人,请看那边。』
我循著尼可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为我方扭转战局的史华德.纳吉尔正朝著这迟走过来。明明佣兵与丹麦人就在几码外互相缠斗,但他却走得不疾不徐。至于他的穿著则是跟之前一样,始终将帽兜压得很低,让人无法确定他究竟是在看著哪里。
我捏把冷汗地上前迎接史华德。他先是恭敬地向我行礼。接著便开口问道。
「您也来到这里啦。请问领主人呢?」
「他不在这里。」
我以算不上是表明亚当尚未前来的暧昧口吻当作回答。史华德以略带困惑的语气继续提问。
「他不在这里吗?这还真是令人伤脑筋,我有事想跟他说。」
「既然亚当不在这里,就由我来担任代表,你快说吧。」
史华德陷入沉默,难道头戴帽兜的他正在打量我吗?
不过战场上讲求分秒必争,史华德立刻像是死心般地叹了一口气。
「那我就直说了。如您所见,我有完成身为佣兵的使命。」
「是的。」
「但由于前任领主尚未答应会支付报酬,因此我想向新任领主索讨佣金。」
我立刻点头表示同意,虽然亚当可能会讨价还价,但是我已亲眼见证过史华德的表现,所以理应支付相对应的报酬给他。
「嗯,我会帮忙转告亚当,要他依照父亲之前招募佣兵时所开出的条件支付酬金给你。」
但是史华德却摇了摇头。
「不行,光是那样还不够。」
「既然如此,等战争结束之后,会依照表现支付你应得的报酬。」
可是史华德却依然没有点头同意,于是我皱起眉头提问。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的同样是报酬。原因是魔法都十分花钱,而且新任领主没有即刻赶赴战场,让人觉得毫无信用可言。领主的千金啊,我族基本上是绝对不会让女性出现在如此危险的战场上,老实说我完全不懂基督教徒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但既然现在只有你能够代表领主的话,你就是我军的指挥官。即便支付报酬者是亚当,我依然需要你交出一样东西来当作是此约定的信物。」
「但是依照你在战场上的表现,我目前没有携带任何足以酬谢你的东西呀。」
「再怎么说也还是有替代品吧。」
史华德说得很有道理。就像空拉特需要我口头上的约定才会答应率领部下应战那样,史华德也希望我先支付订金。
虽然我身上的短剑不适合用来战斗,但是上头镶嵌的宝石却很有价值。我从腰间抽出短剑,然后递到史华德的面前。
「那先请你收下这个!」
史华德见状后,却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刚才说过,这种东西是不行的。当然如果没有涂过猪油的话,倒是能另当别论啦。你只需给我一枚银币就好,这点东西你总该有带在身上吧?」
「……嗯,有的。」
我把身上的整袋银币都递给史华德。他这次终于默默地收下了。
接著他从帽兜里看往战斗的方向说道。
「塔罗斯还可以再继续行动一阵子,但由于并非能永久维持下去,因此记得在它停行动之前分出胜负,因为我有点累了,所以先去休息一下。」
接著史华德便转过身去,慢慢地远离战场。
不久之后,战况便出现变化。
波尼斯市长所率领的民兵们冲出战场,朝著栈桥直奔而去。而受诅咒丹麦人所驾驶的三艘船之中,有两艘没有甲板并且被称为维京长船的船只就停靠在该处。此时民兵们的手里都拿著一根火把。
「好〜放火烧了这些船!」
在波尼斯的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即朝著维京长船投掷火把。
现场立刻火光四起,火舌沿著破损的帆布向上燃烧。丹麦人的船只冒出浓烟,就这样被包围在大火之中。
「好耶!看到我们的厉害了吧!」
「别让他们活著离开!」
在火光的照映之下,民兵们士气大振。
话说这些船只是随著受诅咒的丹麦人一起沉睡于海中吗?还是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漂流于北海上呢?总之这些船只在经过漫长岁月都已经破损不堪,完全承受不住无情大火的吞噬。船只在发出一阵叽嘎作响之后,便直接从桅杆处断成两半。呈现刀锋状的船首与船尾向上一翘,便立即伴随著大火沉入海中。这幅光景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眼底。
在战场上与敌人交锋的士兵们应该都没有注意到,甚至包含看著大火情绪激昂的民兵们也同样浑然不觉。只有站在远方观察著战况的我们率先察觉到此事。
三艘敌舰之中,只有一艘船又被称为龙头战舰。
该处的甲板上出现了一名丹麦人。此人戴著一顶灰色头冠,腰间上则是插著一把号角。难道就是此人吹奏号角,呼唤其他丹麦人从渔市广场回到这里吗?
托斯汀见状后便喃喃自语。
「有了……他果然在那里。」
接著他便向我说道。
「阿米娜,我要去参加属于自己的战斗了,告辞。」
由于,他的语气中带有非比寻常的觉悟,因此我反射性地脱口说道。
「托斯汀,你要活著回来喔。」
托斯汀听见之后,露出他还被关押在西塔牢房内,不时会出现于脸上那种略显困惑的笑容说道。
「难道你忘了吗?我早就是一名死人啰。」
托斯汀手持斧头,朝著青铜巨人、受诅咒的丹麦人、佣兵以及士兵们爆发乱斗的栈桥冲了过去。
托斯汀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是该名男子。换句话说,此人肯定是受诅咒丹麦人的族长。难道杀死此人就能够结束这场战争吗?虽然托斯汀应该知道答案,但是此刻他已经冲进乱斗之中了。托斯汀穿梭于刀光剑影之中,直直地朝著栈桥跑去。
但是等待著族长现身的人,不光只有托斯汀一人而已。
就在此时,有道人影从我的视野外冲了进来。此人的头盔底下延伸出金色长发,并且能够让人清楚看见头盔下的相貌。此人用了类似黑煤的东西把眼袋涂黑,而且嘴唇也同样呈现黑色,虽然先前我只觉得那是某种脏污,但是当我看见此人冲进战场的身影之后,这才明白那是一种战士妆。
确实之前都没有在战场上看见哈儿.艾玛的身影。但是此刻她却把战斧扛在肩上向前冲去。
艾玛的目标很明显只有站在龙头战舰上的丹麦人族长。对于其他人她根本是视若无者,她一心一意地朝著栈桥飞奔而去,明明艾玛的身上穿著锁子甲,武器也巨大无比,但是她却展现出惊人的速度,即便被丹麦人发现而遭到攻击,不过她在转眼间就穿过对手的身旁。当敌人阻挡在她前进的路线上时,她便会挥动战斧展开攻击。
『咦!』
尼可拉不禁惊呼出声。不过他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也是在所难免,因为艾玛用战斧将丹麦人给击飞出去了。
该名丹麦人在落地之后,能够看见他胸口上有一道很深的切割伤。如果艾玛停下脚步,使出全力挥动斧头的话,很可能会直接把对方斩成两半吧。
由于艾玛的速度被拖慢下来,因此有另一名丹麦人便从正面一剑劈向她,艾玛以战斧挡住攻击。双方武器互击的声响,响亮到甚至传进了我的耳里。但是她似乎不打算与对方比力气,当她向后一步侧身退开时,丹麦人就这么因为用力过猛而向前倒下。艾玛便趁机以战斧的握柄捶向丹麦人的后脑杓,在把对方打趴在地上之后,她便继续向前跑去。
托斯汀也一样穿梭于战场上并持续前进,不过他担心的情况果然成真了。索伦士兵与佣兵们都拿起武器攻击托斯汀,也不知是哪里出错,受诅咒的丹麦人同样朝他攻击。托斯汀为了自保而被迫停下脚步,一直难以接近他想要前往的地点。
艾玛则宛如一枝射出的箭矢,她所经之处的丹麦人不是当场倒下,就是被当成背景般地直接经过。最后她穿过青铜巨人的身边,终于抵达该座栈桥。
族长身边跟著两名看似是护卫的战士,他们在看见艾玛时,便来到栈桥上准备迎战。在一条狭窄的栈桥上同时面对两名敌人,令艾玛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畅行无阻。
不过就在此时,其中一名护卫忽然落海。虽然这情况唐突到让人不禁觉得是他失足落海,但是实际上当然并非如此。伊戴尔.阿布.托马斯此刻就站在距离栈桥一百码的地方,他就是相隔如此遥远的距离射杀该名护卫。
不知是否因为察觉到族长正身陷危机,有几名受诅咒的丹麦人转身准备回防。不过托斯汀此刻终于赶到了。他在栈桥底端停下脚步,阻止想要赶回族长身边的丹麦人,看起来像是想帮艾玛打造出能够与敌方大将单挑的舞台。
栈桥上只剩下艾玛与一名受诅咒的丹麦人护卫,不过这场单挑很快就宣告结束,向前奔驰的艾玛直接朝著护卫撞了过去。无法阻止艾玛前进的该名护卫,就这样在不确定是否有跟艾玛交手到一次的情况下跌入海中。
艾玛此时终于登上龙头战舰。族长见状后,慢慢地抽出腰间上的配剑,不过那并非是丹麦人常用的宽剑,而是一把看似是从他处抢来,装饰略显奢华的长剑。
原先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龙头战舰,此刻于熊态大火的照映之下,两名战士正在船上相互对峙著。
当初究竟有谁预料得到,这场战争将会以单挑的方式做出了断呢?
马扎尔女战士与受诅咒的丹麦人族长并没有对峙多久,双方在完全没有互报名号的情况之下直接大打出手。两人都立刻举起武器,朝著对方挥了过去,战斧与长剑撞击出一阵火花,就此揭开这场单挑的序幕。
双方的武器正面交锋,族长以长剑挡下艾玛的战斧,明明船上应该会让人不易站稳脚步,但是两人的表现却彷佛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我还记得艾布在作战会谈室里坦承自己根本不是艾玛的对手时,现场多数人在听见之后都窃笑出声。但是艾布确实没有夸大其词。艾玛的猛攻凌厉到让人不寒而栗,即使面对拥有一身怪力的丹麦人,她都令对方根本没机会反击。
『她不要紧吧?』
但是尼可拉却如此低语著。
『你为何会这么说呢?目前看来都是艾玛占上风呀。』
『因为那把战斧太大了,根本不适合用来单挑。您看她双臂夹紧,藉此避免动作太大而露出破绽。』
是这样吗?老实说我听不太懂。
『若是继续以这么别扭的姿势发动攻势……』
在这句话说完之前,挥斧攻击的艾玛还来不及收手,族长便把手中的长剑向前一刺,直接贯穿艾玛的左侧肩膀。
「啊!」
我不禁惊呼出声。
艾玛向后跳开,躲过对方的追击。虽然她以左手握住战斧,但是看起来似乎使不上力了。倘若真是如此,她光凭一只手还能够打赢吗?我扭头对著伊戴尔大喊。
「伊戴尔!凭你的身手应该射得到那里吧!」
伊戴尔听见之后,皱起眉头开口回答。
「……前提是目标没有移动。若是就算射中那女人也无妨的话,我倒是能够试试看啦。」
虽然这么做或许会射中艾玛,但是目前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我原先是这么认为。
不过艾玛却想出了一个破天荒的解决办法,她在退到船首之后,仅凭一只右手高高地举起战斧。
然后使出全力向下一挥。
在狭窄的船上,根本没有空间让人躲往左右两侧,但是族长也没有向后退开,而是打算架剑格挡。由于斧头画出一条直线的轨迹向下劈去,因此族长便轻松
地以长剑挡下战斧。
现场立刻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不过此刻却出现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钢铁直接斩断了另一块钢铁。艾玛的斧头当场打断了族长的长剑。但是力道并没有因此而减轻,斧头就这样往族长的肩膀斩下去,然后从腰间侧面穿出来,战斧当场以斜角的方向,把受诅咒丹麦人的族长斩成两半。此时刮来一阵海风,将红色粉尘席卷至半空中。
战场上喧嚣不已。甚至就连不会说话的受诅咒丹麦人们,似乎也显得十分动摇。士兵们欢声雷动,就此化为胜利的吶喊。
等我回神时,这才发现自己也正使尽全力在发出欢呼。
这场战斗是艾玛获胜了。
并且也是属于索伦的胜利!
艾玛的战斧打断了对手的长剑,将敌人一刀两断。不过劲道似乎并未完全减缓,所以斧头就这样直接插在船板上,但是正当艾玛准备把战斧拔出来时,一名丹麦人冲了过去,将艾玛踹飞出去。她先前的表现就宛如一场梦境般,此刻她整个人就这样飞了出去,并且跌入海中。在激起的水柱消失之前,该名丹麦人以左手握住号角,接著就用力地吹出声来。
所有受诅咒的丹麦人在听见这股号角声之后,都立刻停止战斗。就跟之前在广场上当时一样他们不再理会眼前的敌人,全都立即逃离现场。挡在栈桥上的托斯汀也没有阻挠他们,直接退到旁边让出一条路来。
虽然受诅咒的丹麦人转眼间就杀进港口里,但是在撤退时也同样毫不拖泥带水。当我以为号角的声音还残留耳里时,他们已经接连登上驶来的两艘船上了。即便其中一艘船已经被烧毁,在历经多次与艾尔温家的战斗中损失许多人手,所有丹麦人还是十分迅速地登上船只。
就在此时,我的背后传来了一阵冲杀声。当我回头望去,看见一群戴著全罩式头盔、身穿黑色铠甲配上红色罩衫的骑士们正沿著推车通道跑了过来。而他们两侧则跟著手持艾尔温家旗帜的士兵们。带头的骑士扯开嗓门大吼。
「敌人要逃走了!快追!」
虽然因为头盔害我没能及时认出来,不过这名骑士应该就是亚当。
但是等到光荣的索伦骑士们抵达港口时,龙头战舰与维京长船早就已经驶离栈桥,并且航行至就连弓箭都无法射中的距离了。
31 一道血痕
战争已经结束,我们顺利守住索伦了。
「哼, 一群胆小鬼,就只有逃命时跑得特别快。诸位将士,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由于身为领主的亚当如此宣布,因此这场战斗的结果变成是「受诅咒的丹麦人因为惧怕索伦的骑士们才逃之夭夭」。骑士们率先发出欢呼,于是奋战到灰头土脸的佣兵以及士兵们才接著附和。
当然这根本是错得离谱。我方是以鲜血为代价才逼退了受诅咒的丹麦人,敌方根本不是心生畏惧才选择逃跑。但是实际舍命奋战的艾布、伊戴尔以及空拉特都没有多说什么。
当战斗结束之后,伊戴尔先是对我说了一句「希姆那小子受伤了」,然后就立刻离开现场。
史华德的青铜巨人此刻已经停止行动,彷佛一尊原本就摆设于索伦港口内的雕像般,伫立在原地毫无反应。史华德本人也没有出现在此。
托斯汀趁著骑士们不注意时,偷偷溜进了推车通道入口处旁的一间小木屋里。我见状后决定帮忙保密。
空拉特让佣兵们列队站好,然后开始向亚当报告。每一位佣兵都受了轻重不等的伤势,就连空拉特本人似乎也有点伤到脚了。
艾布的伤势就比较严重。他紧紧压住自己的右手,在一名士兵的搀扶之下将身体靠在树上。
当我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吟游诗人伊沃德.沙姆斯也随著亚当所率领的骑士团来到现场了。不过他此刻的表情却是五味杂陈,看向亚当的眼神中更是带有一丝怨气。明明他非得将这场战役写成诗歌不可,但他却是在战斗结束之后才来到这里。
艾玛到现在还没有游出海面。
难道那场单挑所付出的代价,就是令这位马扎尔人长眠海底吗?在一片欢声雷动之中,我朝著栈桥的方向快速奔去。
在抵达栈桥的一半左右,我便低头看向海面。此刻的北海与刚才在索伦境内爆发惊险战斗恰恰相反,看起来是风平浪静。海浪不断冲刷著栈桥的桥柱。我对著从后方追来的尼可拉开口提问。
『她应该是在这附近跌入海里吧。』
『应该是没错才对。阿米娜大人,但是我想……』
我能明白尼可拉想要表达的意思。艾玛当时身穿锁子甲。虽然我没有实际穿上过。
但亲手拿过父亲所持有的锁子甲。老实说真的是非常沉重。身上穿著那种东西,根本没有办法游出海面。不过艾玛是这场战争中的英雄,我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真的很令人遗憾。』
就在尼可拉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发现一片漆黑的海里有个白色物体在移动。
那是手,是人类的手。那双手抓住了栈桥的桥柱,就这样慢慢地接近海面。
『她还活著,尼可拉!艾玛还活著!』
『咦!』
『她要上来了!』
原来艾玛是沿著桥柱从海底爬上来,而且是在海里承受著惊人的水压,一路慢慢地爬上来。我不加思索地将手伸向海面。
就在此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阿米娜大人,请您先退到后面。」
我回头看去,发现来者是法鲁克。
『师父。』
尼可拉继续说道。
『你有受伤……啊,你的身上正在流血啊!师父!』
我仔细一看,发现法鲁克的右手手背有一道血痕。不过他似乎是听见这句话才发现自己受伤了,接著他轻轻地将手掌握住,然后又松开来。
『只是皮肉伤而已。』
『……什么嘛,看来似乎真的没什么大碍。』
我顺著尼可拉的目光看去,发现法鲁克的袖子被割破了,从中看见一道伤痕。应该是被人以剑尖轻轻划到吧。明明他一路奋战至今,却只受了这么点伤。真不知是他运气太好,还是拥有十分过人的武艺。我想应该是两者都有吧。
法鲁克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伤,他单膝跪地,将留有血痕的右手伸向海面。艾玛此时已经接近海面到能够让人看清楚她的脸庞了。首先是一只手从浪涛中伸了出来。在被法鲁克握住之后,艾玛的容貌才终于露出海面。等我回神时,这才发现尼可拉为了避免法鲁克被拖进海里,正从背后拉住法鲁克。
哈儿.艾玛终于被拖到栈桥之上。此时她已经脱下头盔,战斧也没有握在手上,不过看起来还有气息。虽然她的表情没有显得很痛苦,但是却从嘴里吐出大量的海冰。十一月的海水冰冷到令人难以忍受。若是不赶快烤火取暖的话,即便她成功在这场战争中顺利存活下来,终究还是会冻死在这里。
但是当我与不断吐水的艾玛四目相交时,却给我带来一股震撼。之前每次见到艾玛,甚至包含与父亲于作战会议室内会面当时,她总是显得灰头土脸。但是此刻在海水的清洗之下,让她露出了原有的容貌,头盔底下有著一头金色秀发,以及看向一旁的蓝色眼眸。即便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但却散发出令人惊艳的气质。虽然海水并未冲刷掉她嘴唇上的暗红色口红,但若是换成我常用的口红,艾玛将会变得多么美丽呢?
没想到朝著受诅咒丹麦人发动突击的勇猛战士,素颜竟是这么漂亮。
艾玛立刻把脸撇开,此举让我重新回过神来。接著我便解开别针,把自己的斗篷脱下,然后披在艾玛的身上。她讶异地睁大双眼。明明我有很多话想对艾玛说,但却不知该如何让她明白而感到一阵心急。
正当我大伤脑筋时,法鲁克从旁开口说道。
「你的表现真是太出色了。虽然我在东方也见过许多勇士,但是没有一人能与你相提并论,更何况你还是一名女性。」
听见法鲁克以英语说出这番话,令我不禁感到一阵惊讶。
「法鲁克,哈儿.艾玛听不懂英语喔。」
不过法鲁克却摇了摇头回答。
「没这回事,虽然我不确定她的英语达到何种水准,但是她至少会说一些英语。」
「你应该还没有跟艾玛说过话吧?为何你会知道这些事呢?」
「其贯不必深思也能够知道答案。您还记得当初开口警告来自威尔斯以及士兵们,那场奇妙的风乃是丹麦人来袭之前兆的人是谁吗?」
我微微地发出一声惊呼。
艾玛慢慢地站起身来,身上还不断滴著水的她开口说道。
「我稍微懂一点英语。这位骑士,你也一样十分骁勇善战。」
既然明白了艾玛听得懂一些英语,那我只要把想说的话精简地表达出来就好。于是我伸手握住艾玛的手。虽然她的手冰冷无比,但我依然紧紧握住。
「哈儿.艾玛,我在此由衷感谢你出面拯救索伦。」
艾玛像是感到不解般轻轻地歪著头,接著她便开口回答。
「谢谢。」
「咦?」
「谢谢您的斗篷。」
语毕,艾玛便慢慢向前走去。至于栈桥的另一边,则是以亚当为中心继续发出欢呼声。
就在此时,法鲁克开口叫住艾玛。
「艾玛,不好意思我有事情非得向你请教不可。」
艾玛转过身来看著法鲁克。
「我想请教你两件事情,首先是你前天晚上,有跟其他人提过领主会待在哪里吗?」
「没有。」
艾玛立刻开口回答,而且简短到没有多做解释。
「至于另一个问题,就是你前天晚上去了哪里吗?」
对于这个问题,艾玛暂时陷入沉默。
赛蒙.多德曾说过艾玛在当天晚上并没有返回旅馆。虽然赛蒙已经过世,但旅馆也不是他一个人在经营,所以只要稍作打听,肯定能够从其他人口中取得相同的证词。
不知是否因为不想回答,或是不清楚该如何以英语回答,艾玛过了一段时间后才终于小声地开口说道。
「荒地。」
「咦?你指的是哪里?」
「城外的荒地。」
由于索伦岛上还有一大片尚未开发的荒地,因此艾玛指的应该是那里。明明她都在赛蒙所经营的上等旅馆里租了一个房间,为何又要跑去那种地方过夜呢?
不过法鲁克就只是点了一下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像这样叫住你。」
艾玛听见之后,便转身向前走去。
照理来说,当艾玛走下栈桥之后,应该自受到众人的欢迎。先不提其他佣兵。
首先就是亚当应该要上前慰问独力打赢敌方首领的艾玛。
但我明白现实中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毕竟如果大家将艾玛视为英雄的话,怎会无人前去拯救掉进海里的她呢?艾玛确实立下了大功,但是却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同。
因为她是马扎尔人。
换句话说,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32 当真是徒手吗
港口里遍地都是尸体。
是当初遭受攻击时,来不及逃跑的士兵、渔夫以及商人们,另外还有在最后一战中壮烈牺牲的佣兵们。虽然艾布麾下的士兵们有好几个人都身受重伤,不过幸好都有保住一命!至于波尼斯所带来的民兵们就只有受了点皮肉伤。
而且地上还有好几具受诅咒丹麦人的遗体。
法鲁克没有跟著其他人一起发出胜利的喝采,反而是站在其中一具遗体的旁边。此刻地面已被血迹染成一片鲜红色了。
『师父?』
尼可拉如此呼唤著。
法鲁克正在观察丹麦人的尸体。虽然我当初因为身处在战场中而没有特别在意,但是等我重新冷静下来之后,就变得无法继续直视这些尸体。害我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移开。
『此人是被我杀死的,你对他有印象吗?』
尼可拉听见之后,便开始观察遗体。我也跟著在一旁偷看。
这名丹麦人的脑袋已被砍下,身体与头颅分别掉在不同地方。此人戴著一顶有牛角装饰的头盔,咽喉上还插著一根箭矢,胸口正中央则有一道很大的伤痕,这根箭矢已经断掉,上面的箭羽也不见了,其中最奇妙的一件事,就是遗体浑身湿答答的。
『我知道了,他是在开战没多久之后,就被伊戴尔一箭射进海里的家伙。』
法鲁克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目不转睛地看著尸体继续说道。
『受诅咒的丹麦人是一群超乎我想像的非人怪物。你仔细观察,这座港口里没有一滴从他们体内所流下的鲜血。这些血迹都是一般人留下的,受诅咒的丹麦人根本不会流血。』
『就是说啊。即使被人砍中身体也不会流血,取而代之则是会喷洒出类似红色粉麈般的东西。真的是太可怕了。」
『你再仔细思考一下。』
『思考?师父你是要我……』
尼可拉才把话说到一半,就像是发现自己说错话似地皱起眉头。
『……啊〜原来如此。』
法鲁克低下头去继续观察尸体。
接著他惊讶地开始环顾周围。
「托斯汀在哪里?」
虽然两人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托斯汀的立场确实十分尴尬。因为他不仅是一名被囚禁长达二十年的俘虏,偏偏还在父亲被杀的那天逃出牢房。还有暗杀骑士在杀死艾德温.修亚那时曾经潜入过小索伦岛,而托斯汀刚好也一直待在小索伦岛上。换句话说暗杀骑士很有机会能够对他施展魔法。
但是指控他为〈走狗〉又有点不太合理。比方说他应该不知道家父当时就待在作战会议室里。还是我当晚有透露出相关讯息呢?我想应该不可能有这回事才对。总之不管怎么说,托斯汀会遭人怀疑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他光是逃狱,就已经涉有重嫌了。
若是在接受法鲁克的质问之后,证明受诅咒的丹麦人无法成为〈走狗〉的话,相信对于托斯汀而言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吧。
「法鲁克、尼可拉,你们跟我来……但是要小心别太引人注目喔。」
我领著两人走向一间小木屋。
推车通道旁的这间小木屋,就是用来摆放推车的仓库。由于我一直在注意托斯汀。因此知道他躲进了这里。而我之所以没有向其他人通风报信,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托斯汀。
因为今天一直没有船只出入的关系,所以小木屋里摆满了推车。而在角落里有一块照不到光的区域,托斯汀.达凯鲁森目前就蹲在该处。当他发现我之后,便露出喜忧参半的表情站了起来。托斯汀的身上仍穿著被囚禁当时的那套麻布衣,袖子上还沾有些许血迹。他的皮带上插著一把十分老旧的短剑,剑鞘上则刻有他名字的英文缩写T.T。
「嗨,阿米娜,你带著同伴过来是要抓我回去吗?」
「我还没有决定是否要这么做。」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我没想到居然有时间能够与你交谈。」
总觉得托斯汀似乎松了一口气。我稍稍地接近他并且开口说道。
「不过还是由我先说吧。谢谢你在广场上救了我,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早就已经没命了。」
「啊〜」
托新汀似乎早已将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了。
「对耶。你不必跟我客气,那点小忙我随时都很乐意效劳!」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呢。明明我从小就经常找你聊天。但是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毕竟在牢房里炫耀自己的武术根本毫无意义嘛。」
他露出苦笑继续说道。
「事实上我也没想到在经过二十年之后,自己还有办法像以前那样战斗呢。明明人类总是会年老,力量也会大不如前。」
「其实我很担心你喔。」
我咽下口水继续说道。
「我的父亲被人杀死,身边的骑士又遭人下毒,旅馆的老板更是因为遭受牵连而丧命,所以当我发现你从西塔中消失之后……我也很担心你是不是被人杀死了。或是在遇害之后,又遭到某种东方的可怕魔法给毁尸灭迹。」
托斯汀听见之后,错愕地睁大双眼说道。
「抱歉,我并没有想要害你这样操心。」
「你究竟是如何溜出西塔呢?难道受诅咒的丹麦人还拥有我所不知道的神秘力量吗?」
「这个嘛……」
托斯汀显得一阵语塞。
「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告诉你。明明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所以被你这么一问,反而令我很伤脑筋。」
语毕,托斯汀便低下头去不发一语。
结果却是法鲁克代替托斯汀开口回答。
「阿米娜大人,由于时间宝贵,因此他不便解释的部分,就由我来代为说明。」
「你知道他是如何逃出车房吗?」
「是的。」
法鲁克坚定地点了点头。
「当我看见小索伦岛的西塔时,就已经想出逃脱方法了。如果伊沃德的诗歌内容全都属实,托斯汀依然有方法能够逃出那间上锁的牢房。而且经过这场战斗之后,我有把握自己的大胆推论确实可行。」
法鲁克别有深意地瞄了托斯汀一眼,看样子应该是在向托斯汀徵求同意。反观托斯汀则是露出有些落寞的笑容,然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虽然并没有太久,不过法鲁克始终目不转睛地看著托斯汀,至于法鲁克此刻的表情,让我不禁觉得他是对托斯汀抱有些许同情。
但是法鲁克很快就摆脱了这股心情,变回平常那种坚毅的表情。
「那我这就开始解释,托斯汀是如何从上锁的牢房中消失无踪。该处的出入口有两个,一个是二十年来都未曾被人打开过的铁门,另一个则是采光用的窗户,但是此窗户,但是此窗户小到尼可拉都快要钻不过去了。」
「嗯,正是如此。」
「不过托斯汀确实是从那扇窗户逃出来的。」
我听完之后不禁陷入沉默,因为法鲁克说出的答案根本完全不可行。
法鲁克继续说道。
「对于成年人来说,确实没办法穿过那扇窗户。」
「托斯汀是一名成人,不过……」
不过托斯汀并非是一般人。
他是一名受诅咒的丹麦人,即便原本是一名人类,但现在却能够做出超越常人的举动。而且我们透过刚才的那场战斗,亲眼见证过这件事情了。
不过就算他们的身体遭到诅咒,依然没办法自由改变自己的外型。
「虽然他们是不死人,但也不能变成烟雾或液体,因此应当没办法逃出那间上锁的牢房才对。」
法鲁克摇了摇头。
「没有那么做的必要。即便不能变成烟雾,依然有办法穿过那扇窗户。」
「只要让体型变得比尼可拉更小就好,没错吧?」
「正是如此。」
让托斯汀的体型变得比尼可拉更小。
正确说来不是身高,而是肩膀宽度。只要没有让身体变小,肩宽在尼可拉之上的托斯汀根本无法穿过窗户。
……让身体变小?
「啊!」
我的脸色瞬间刷白。
我忽然想起自己亲眼看过丹麦人让肩宽变窄的瞬间。
就是龙头战舰上的那场单挑。在经过一阵激战之后,艾玛以战斧斩杀了敌方的族长。
她当时以斜角的方向从敌方的肩膀砍下去,最后战斧从另一侧的腰间穿出去,将族长的身体斩成两半。
此时的族长,其肩宽确实变窄了。
我情不自禁地看向托斯汀问道。
「难道你……把自己的身体给……!?」
托斯汀不发一语,至于这个反应就等于是默认了。
看著保持沉默的托斯汀,法鲁克继续开口说道。
「他先是把自己的身体切小,并且小到能够钻出那扇窗户。」
「但是窗户外头什么都没有,如果直接从五十英尺的高度跳下去! 」
我说到一半便住嘴了。虽然人从五十英尺的高度跳下去会当场摔死,不过此情况仅限于一般人而已。
「没错,托斯汀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他先把身体的其他部位扔出去,最后再从窗外爬出去。多亏那个窗户是为了让士兵更易于监视大海而设置得比较低,让他更易于执行这个脱逃计画,虽然地板上可能有留下红色粉尘,不过就算只因为尼可拉不知受诅咒丹麦人的事情而忽略了这项线索,托斯汀的脱逃计画依然算是相当成功。
受诅咒的丹麦人只要头颅没有被砍下就不会死,也不会感受到疼痛。
而且就算被人砍下四肢,只要把断肢贴在伤口上便会立刻复原。
一般人是绝对无法逃出那间牢房。
不过,换作是受诅咒的丹麦人,就会有可行的方法。托斯汀于当天晚上,在一片黑暗之中切下自身的一部分,然后逃出牢房……照此看来,他应该是在壕沟里将自己的身体接回去吧。
「是这样吗?托斯汀。」
在听见我的提问之后,原先一直保持沉默的托斯汀像是死心般地摇了摇头,接著就开口说道。
「没错,我就是透过他所说的方法逃出牢房。明明你总是那么亲切地待我,
我却没有对你说实话,这件事真的令我感到很内疚。」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我们所提出的条件,没有所谓的背信问题。而且我一直很期待你获得释放的那天能够尽早到来。所以你不必跟我道歉。」
「嗯,这就是我第二件想要告诉你的事情。不过看你没有特别责怪我,我是真的感到很开心。」
「那你为何偏偏要挑在前天逃出牢房呢?」
托斯汀并不是在父亲死去当晚才变成受诅咒的丹麦人,而是在这二十年来都一直是如此,但他偏偏却选在那天逃狱。
在一片昏暗之中,他露出有些哀伤的眼神说道。
「我之前应该有说过这件事才对。」
是吗?
因为我与托斯汀聊过许多事情,所以一时之间听不懂他指的是哪件事。记得他有提过自己位在峡湾的故乡、对于航海的憧憬以及……
「……嗯,你有说过想要回到主人的身边。」
「没错,由于我知道主人终有一天会来到索伦,因此没必要在那之前逃离牢房。」
我忽然回想起在刚才那场大战之中,托斯汀即便遭到索伦士兵与受诅咒丹麦人的围攻,仍是一心朝著族长所在的龙头战舰直奔而去。
「所以你耐心等待著族长的归来,就是为了要杀死他吧。你不是为了侍奉他,而是为此不惜等上二十年吗?」
托斯汀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开口回答。
「抱歉,关于这部分恕我无可奉告。」
接著他继续说道。
「我还没有把最想告诉你的事情说出来,阿米娜,关于令尊的死讯,我是真的感到很遗憾。其实早在你诞生之前,我就欠了令尊一份人情。在我得知令尊已与世长辞时,我是真的对于自己无法报恩一事感到十分懊恼。」
看得出来托斯汀并没有在撒谎。
父亲几乎没有去拜访过托斯汀,但却尽量去照顾这位多次拒绝投降的俘虏。明明父亲可以轻松斩下托斯汀的头颅来结束这一切,或是把他当成恶魔的化身交给教会去处理,甚至能够把他卖去西敏等地换取一笔财富;但是父亲却没有这么做,就只是不时地会提出愿意释放他的交换条件而已。
我笑著对托斯汀说道。
「谢谢你,托斯汀,很高兴听见你是这么关心我的父亲,只是我刚才虽然说过不会针对逃狱一事来债备你,不过……」
我以眼神询问法鲁克,能否将暗杀骑士与其相关魔法一事全都告诉托斯汀。待法鲁克与我四目相交之后,他便小声地回了一句「请直说无妨」。
老实说我需要莫大的勇气,才有办法把这句话说出口。不过我在港口、推车通道以及渔市广场多次展现出自己的勇气之后,现在已经不再害怕去面对这件事了。
「其实我怀疑是你杀死了我的父亲。」
「依照我的行为,我能够理解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疑虑。不过连你也在怀疑我吗?阿米娜。」
「我不觉得你会做出这种事,但或许是有人迫使你成为凶手也说不定。」
托斯汀似乎无法理解我所想表达的意思,他露出不解的表情当场陷入沉默。我紧接著继续说道。
「现在有一名十分可怕的魔法师来到索伦了。此人有办法透过魔法操控他人,藉此杀死自己的目标。至于这名被操控的凶手,很可能就是你。」
托斯汀耸了耸肩开口回答。
「换作是以前的我,肯定不会相信这种事情。但如今我都清楚明白这世上存在著能够让人不会死去的诅咒,所以或许真的有人会使用这种魔法也说不定。,不过我是无辜的。」
我以眼神拜托法鲁克帮忙解释。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便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我这么慢才自我介绍。我是来自的黎波里伯国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的骑士,名字叫做法鲁克.菲兹乔,正在帮忙调查杀害罗伦特大人的凶手。」
「我叫做托斯汀.达凯鲁森。刚才见识过你的身手,著实是令人钦佩。」
法鲁克只是稍稍点头,对于这番称赞他没有多做回应,接著他挺直腰杆,以行动表示自己坚定的立场。
「战斗一事先暂目不提,现在还是以调查杀人一事为主……不过阿米娜大人刚才的发言有些不妥,虽然我觉得每个人都有嫌疑,不过我唯一能够肯定你是清白的。」
「谢啦。」
语毕,托斯汀露出一抹浅笑。
「但你为何觉得我是清白的呢?」
「施展此魔法需要一些材料,分别是葡萄酒、银制短剑以及另外一件不可或缺的东西。至于这个东西,就是下咒目标的鲜血。」
确实法鲁克提过此事,施展名为〈强加之信条〉的魔法时,需要将目标的鲜血涂抹在银制短剑上。
「但是经过刚才的战斗之后,我明白受诅咒的丹麦人根本不会流血,就只会从伤口中喷洒出粉尘而已。」
啊〜对耶。
法鲁克说得没错。有多名受诅咒的丹麦人在这场战斗中受伤,不过无论被人砍下四肢或头颅,甚至是身体被斩成两半,他们都不会流下鲜血。
「我们对于敌人所使用的魔法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但是他们无法从不会流血的目标身上盗取血液。就算那些红色粉尘原先是血液,但很明显终究不是能够利用在魔法中的鲜血……换句话说,唯独受诅咒的丹麦人没有嫌疑。」
我从嘴里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其实托斯汀原本就不在有可能是〈走狗〉的八位嫌疑人之中。虽说托斯汀几乎没有任何嫌疑,但是法鲁克依然十分公正地去看待身为逃犯的他,让我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托斯汀点头说道。
「太好了。那么,现在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我当初就想说如果还有机会能够再见到阿米娜的话,有三件事情想要告诉她。虽然其中两件事已经说完了,但仍然还剩下一件事情。」
「既然如此,你就说给阿米娜大人听吧。」
「没关系,我也希望你能知道这件事。」
嘴唇发紫的托斯汀以非常慎重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有看见该名凶手。」
被关在小索伦岛西塔里的托斯汀于前天晚上逃狱,而父亲刚好也在这天去世。但是没人知道托斯汀是何时逃走的。因为直到隔天早上开始大规模搜查是否有人藏匿于小索伦岛上时,我们才发现托斯汀已经逃狱了。
父亲被杀之后,托斯汀于当时逃狱。没错,他或许有撞见凶手。原因是受诅咒的丹麦人都不需要睡觉。
「你看见凶手了吗?」
原先以为质问已结束的法鲁克,此时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我想应该是有撞见。当然如果有两位以上的人趁著大半夜从西门走进洋房里的话,就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照理来说应该没这回事才对。因为法鲁克等人曾经调查过足迹。依照当时所得出的结论,当天晚上从西门溜进屋内的人,只有凶手一人而已。
「拜托你快告诉我,托斯汀,那个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呢?身高多高?穿著什么样的衣服?还是你有办法说出此人的名字吗?」
「你先冷静点,阿米娜。」
托斯汀向前一步,出声安抚不断质问的我。
「如果我早就知道对方身分的话,就不会保持沉默到现在了。你觉得我有办法在大半夜里,从高塔上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吗?身高也是一样,从上方根本没办法辨识出来。」
「但你依然有看见什么吧。」
法鲁克没有制止我继续追问,也在一旁帮腔说道。
「每一条线索都十分重要,麻烦你依序解释清楚。」
托斯汀点了点头,接著便开始解释整个经过。
「我在当晚决定要逃狱,至于逃狱的理由没有必要在此刻解释,当然我也并不打算说出来。总之我觉得自己有办法穿过小索伦岛与索伦岛之间的海峡。虽然旁边这位骑士大人应该早已察觉到了,但是身为受诅咒丹麦人的我们能够行走在海里。
不过我知道到了晚上,海峡边的风浪就会变得很大。即使我不会溺死,但被冲到北海里还是会很麻烦。而且照明也是个问题,虽然我们受诅咒时得到了许多可怕的力量,但是其中并不包含强化视力。
换句话说,在一片漆黑之中前进我依然会迷路。虽然当晚是满月,但是难保何时会被云朵遮住。因此我决定等到即将天亮,也就是尚未有任何人起床的黎明当时才执行这个逃狱计画。
经过一段时间后终于传来了早课的钟声。话说这阵钟声我虽然已经听了上千次。但我依然觉得此处修道院的钟声非常好听。不久之后,当我准备逃狱而看向窗外时,忽然发现有人正朝著这里走过来。正确说来并不是看见了对方的身影,就只是看见一阵亮光逐渐接近。」
「请问是火把吗?」
法鲁克开口提问。托斯汀听见后立刻回答。
「我想应该是油灯或提灯,并不是火把。
毕竟那道亮光看起来有点小。
我起初还想说是谁会在大半夜里出现在此处,因为以往有个名叫艾德温.修亚的勇敢卫兵特别勤快,有时会前往四周巡视。但是自从他过世之后,就没有人会这么做了。由于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新任卫兵改头换面,决定从当晚开始认真担任夜间警卫,因此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著那阵亮光。毕竟我正准备要逃狱,如果被人发现的话会很麻烦。
我想想喔,老实说我完全认不出来对方究竟是男是女,但是我记得对方的袖子随风摆动,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身上披著斗篷啦……不过北海这里进入十一月之后,应该不会有人没穿斗篷就在外走动吧。」
这么说也对。当天聚集在作战会议室里的人,除了艾布以外都有披上一件斗篷。彼此之间的差异,大概就只是有没有帽兜罢了。
「来者笔直地走过来,因为此人没有先绕到正面的玄关,所以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在仔细观察之后,我发现那个人从西侧小门走进洋房里 并但没多久便走了出来。」
该名凶手就是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从正面一剑刺死了我的父亲。
「印象中此人在前来与离去时差异不大,是以不疾不徐的模样逐渐远去。但是因为窗户的角度很差,所以我未能看见此人是否有离开小索伦岛。
等到我离开小索伦岛之后,才惊觉那个人就是杀人凶手。当公告人宣布领主的死讯后,人们皆怀疑领主是惨遭杀害,阿米娜,虽然我如今才说这种话实在是没什么意义,但我真的感到很懊恼。如果时间再晚一点的话,我或许就能够看清楚这个人的长相了。」
索伦领主在开战前遭人暗杀。或许这件事需要有人来负责,但是再怎么说也不会是托斯汀。因此我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来当作回应。
法鲁克目不转睛地看著至此陷入沉默的托斯汀。他露出彷佛能看穿一切的锐利眼神,甚至说他是在怒眼瞪视著托斯汀也不为过。
接著法鲁克以低沉的嗓音开口说道。
「虽然你并没有撒谎,但你似乎也没有说出一切真相。」
托斯汀听见之后并没有生气,而是冷静地反问对方。
「为何你会这么觉得呢?」
「你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而略过不提,不过现在却有其必要。」
法鲁克伸手指著托斯汀腰带上的短剑说道。
「那把短剑是你的吧。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你在刚才的战斗中,从同胞那里抢来的。」
托斯汀听见之后深锁眉头,露出十分懊恼的表情。
「我听说你是被当成俘虏关在牢房里,而且多次拒绝了领主的劝降。就算罗伦特大人多么慈悲为怀,终究不可能会让俘虏携带武器。依我之见,该把短剑应该遭到没收并且保存在某处才对。」
我对于这番话感到十分震惊。没错。托斯汀在牢里当然没有携带武器,而且该把短剑原先是寄放在父亲那里。
「之前在检查西塔时,我就已经看穿你是透过何种方法逃狱。但是我之前未曾亲眼见过受诅咒的丹麦人,一个人当真有办法徒手切开自己的身体吗?不过我在看见你身上的短剑之后便明白了,你在取得该把短剑时,便达成了逃狱计画的所有条件。而且在领主大人遇害当天,管家罗斯艾亚指挥仆人仔细搜查小索伦岛时,曾经说过领主家中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此时我突然很想掩住自己的耳朵,因为我知道法鲁克接下来所要说的内容。
「换言之,仆人之中有你的内应。
该名内应从洋房中找到短剑,然后转交给你。而沮当罗斯艾亚下令搜索岛上时,即便明知短剑已经消失,却依然表示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没有多少人知道托斯汀被关在西塔里,而且说起想帮助托斯汀的人物,我的脑海中就只有一名人选。
「亚丝米娜……」
托斯汀不发一语地咬紧下唇。
亚丝米娜.波蒙特是我的侍女,个性上稍微有点迷糊。虽然我说过托斯汀逃狱一事并非背信之举,但如果亚丝米娜暗中将短剑交给托斯汀的话,就完全是叛徒的行径了。
但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法鲁克没有理会我心中的困惑,随即继续追问。
「我并没有想要追究你逃狱一事,也对内应的身分不感兴趣,因此我确实没必要特别强调你在逃狱时需要动用刃器一事。但是为了揪出〈走狗〉,我非得请教你一件事情不可。只要你回答完这个问题,这场交谈便宣布结束。你当时看见的人影,该名内应也有看见吗?」
托斯汀没有否认有人在暗中帮助自己,他就这样稍稍地点了一下头开口回答。
「当我询问那个人说刚才是谁来到附近之后,那个人回答说虽然在爬上西塔时有稍瞄到,但却不清楚对方是谁。」
「……这样啊」
法鲁克真的只有提出一个问题,完全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发、语。接著尼可拉担心地开口问道。
『师父?』
法鲁克在此之前彷佛浑身结冻般地完全没有反应,直到听见尼可拉的呼唤之后,他才宛如大梦初醒般地抬起头来,缓缓地说出以下这句话。
「果然是这样没错。」
33 理性与理论
『师父,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当我们来到推车通道上时,尼可拉如此提问。
法鲁克抬头看著冬天的太阳开口回答。
『已经不必再调查了。』
『所以果真是那样吗?』
『没错。』
法鲁克露出打从我们相识到现在,无论何时都很少出现动摇的冷酷眼神继续说道。
『究竟是谁被暗杀骑士艾德坦克控制,然后动手杀死领主大人。根据至今所掌握到的线索,已经能够推敲出答案了。』
他彷佛在教导学生般,对著尼可拉开口说道。
『相信你也已经知道真相了。不对,而是你非得明白不可。尼可拉,你不可以遗漏掉任何一条线索,并且要在脑中好好思考。你不仅很有天分,也拥有看穿真相的勇气。你要以行动来证明,凭藉著理性与理论是能够破除魔法的 而且等到那个时候,你要毫不犹豫地去履行自己的义务。』
彷佛法鲁克所说出的法语忽然变成了拉丁语般,尼可拉露出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既然已有结论就应该赶紧说出来,至少我觉得自己有权利知道真相。
但是就算我如此主张,法鲁克仍然不肯让步。
「我们在有些情况下会揭穿别人的秘密,并且为此动用魔法的情况也不在少数。但在某些场合下,造成的伤害远比夺人性命更加严重。我们为了完成使命,蚯且时时警惕自己,因此在揭穿真相时都会进行一种仪式。」
「仪式……」
「这个仪式是要召集所有与事件有关的人,然后在现场阐明我们知道与不知道的情,以及知道却不便公开的内容。根据这次的情况,我们将会在现场指认出〈走狗〉。因此请您再耐心等待一下, 一切的谜团都将会在今天之内真相大白。」